第2章 楔子(2)

　　抱着满是伤痕的人，款步走向大殿外。在与九五之尊狭路相逢时，他只是轻笑着看着那人。后者视线紧锁在伤痕累累的她身上，踌躇了一下，侧身放行。

　　“皇上……”身旁的侍卫想说什么，被李隆基阻止。

　　看着抱着自己妃子离开的那个人，连他这个九五至尊也无法阻拦。他的皇弟曾说过：“这个天下不是我得不到，而是不想得。”于他来说，已经占有了她几载，是将人还回去的时候了。

　　“皇上就让他们这么走了？”陈玄礼不解地问。

　　“不然，爱卿有更好的办法吗？”

　　闻言陈玄礼沉默了，他跟随李隆基这些年，自然也对天子之心有所了解。只是这一次，他不论怎样都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轻易放人。只是一个岐王罢了，又岂会拿不下？若说真的是顾及兄弟之情，那也不必等到今日。

　　这其中的隐情，实在难以揣测。似乎，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这一切了。

　　“不过，即使走了，她也撑不过今日吧。”诡谲异常的笑自李隆基嘴角蔓延开，陈玄礼从他脸上的神情和方才的那句话中，似乎悟出了什么。

　　仰面望向万里晴空，在这秋日正浓的时节，能看见如此晴朗的天气，实属不易。他，身为当朝天子，执掌着江山社稷，却始终无法掌控住一名女子的心。

　　她甘愿用腹中的胎儿作为筹码，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她那样做，是因为想要争宠，甚至为自己这样的猜测感到高兴。曾经想过，也许在某一日，她能真正成为他的范淑仪，像其他嫔妃一样围在他周身。

　　可到了今时今日，他才恍然大悟。从始至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都是为了向他报灭门之仇。而在她的心中，存在的那个人只可能是他的皇弟岐王。

　　既然不能得到，那他也不甘愿将人拱手相让。今日，就算他带走了她，到了明日所能见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具死尸而已！

　　尹文漓躺在床上，脑海中挣扎着浮现出一幕幕场景。她仿佛又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中，看着眼前陌生却意外存在熟悉感的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为何会身处于此？是……死了吗？是在地狱吗？为何地狱会是这般模样？

　　“嘶……”胸前隐隐作痛，似乎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

　　如果是梦，也太真实了吧？竟然连这样的疼痛都能感觉到。如果真的死了，为什么还能感受到疼痛呢？她究竟在什么地方？是天之尽头了吗？

　　扯开胸前的衣衫，发现胸前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上面还敷着药粉。正疑惑时，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这男子一身白衣，衣襟上缀着蓝色的花纹，看起来颇为出尘。她努力想看清对方的面容，可总是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忽然一把匕首呈现在她眼前，她的心猛地揪起，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那一阵阵的感觉，就好像是被眼前这把匕首，一次又一次地刺着。

　　这样的感觉，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对这把匕首，有着如此强烈的感知？

　　“这是你的，还给你。”男子这么说。

　　她伸手按着那把匕首，在触碰到那匕首的瞬间，整个人都像过电般颤抖起来，一把抓过匕首丢在地上。

　　好冷，她的心好冷，浑身都好冷，好想就这样蜷缩在小角落里，永远都不要再看见任何人任何事，不要再想起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奇怪的感觉，她对这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一切，却有着如此强烈的反应。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一个名字……李隆范。

　　岐王，李隆范。她心系之人，从来未曾忘记，即便已经死了堕入地狱中，她依旧记着那人。她多希望，能带着今世的记忆轮回，等到来生与他再续前缘。

　　在离开皇宫之后，李隆范带着尹文漓快马加鞭地回了王府，为的就是想寻找那位久负盛名的天下第一神医。然而，天意弄人，此人竟然云游去了。

　　看着躺在床上神情十分痛苦的人，他的心被揪起至喉咙口。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让他如芒刺扎心，除了心痛还有愧疚，深深的愧疚。他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一切，恨不得当年哪怕是死，也要留下她不让她入宫。

　　这几年，他想尽办法瞒着她，甚至不惜让她承受肉体上的痛苦，只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不要入宫受这份罪。然而，他终究敌不过她的坚持，也敌不过自己的心软。

　　替她安排一切，让她入宫报仇。本想即便如此，只要安排好一切，还是能够保她周全。事实呢？却是一次次的意外、一次次的惊险，到头来还让她陷入这样的结局中。

　　他错了，真的错了。

　　“今世若真有缘无份，来生一定海誓山盟，至死不渝！”

　　她看见一名男子，坐在宏伟的大殿中，金冠置顶，有着威震一切的王者之气，嘴角噙着自负、高傲的笑，双眼似是能将天下尽收。

　　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感觉那气息如此熟悉，似乎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她的内心涌现深深的恨意，是那种即便让他死千百回，都无法磨灭的恨意。

　　是谁？她很清楚。这名男子叫李隆基，还是她尹文一族的仇人。而他之所以血洗尹文一族，只是为了一个荒谬的原因。

　　争权夺天下，免不了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可是，为何遭殃的是她尹文一族？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她甚至根本不属于这里。

　　画面迅速切换，她站在桂花树下，身旁站着一名绛紫色常服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把匕首交付于她。匕首十分精致，刀身镶嵌着一颗剔透的翡翠。

　　男子将匕首塞进她手里握紧她的手，一双黑眸紧盯着她说：“留着它，有它的陪伴，就似我在身边保护着你。”

　　温柔和熟悉的声音，她此生最想长相厮守，同样也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这是在临行之前，在她踏入那座高墙红瓦的监牢前，他所赠予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唯一一件物品。

　　画面变得支离破碎，她感觉自己身处黑暗之中，四周阴森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忽而，一抹刺目的鲜红，在她的手中绽放。那妖冶的红色下，有绿色的衬托。这花开得格外艳丽，叶子碧绿碧绿。

　　“曼珠沙华，花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从远古处传来，“而你手中的曼珠沙华，却生出了叶子。是因为怨恨吗？”

　　怨恨？她的怨恨是什么？

　　看着手中的曼珠沙华，从刺目的鲜红，转为深沉的绛红，最后扩散为浑然的黑色，在她手中蔓延，不停地蔓延着，似是要为她铺出一条道路。

　　“你若想转世为人，就必须收起你的怨气和恨意。”那个声音在耳边继续，而她站在原地，望着看不到头的黑暗。

　　“若放不下呢？”她说。尹文漓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不知为何，从方才起，心底就挤压着沉沉的恨意，那是一种怎样的恨意，因谁而起？

　　“那就存着那份恨意，转世后再复仇吧。”

　　“可以吗？”

　　“世间万物，皆有其因果报应。既然今世了却不得，何不留在来世……”

　　带着怨恨去转世吗？可是，她真的是因为怨恨而放不下吗？她是真的想就这么死了吗，带着最后最深的遗憾离开吗？

　　猛然间，熟悉的琴声传来，在整个黑暗的空间中回荡着。那是箜篌的声音，是他所弹奏的曲子。犹记得，当年凉亭中，伴着花瓣的飘零，那一首《宁不知》。

　　今日，再听这首曲子，泪水不禁决堤。熟悉的琴声，似是在诉说他们之间的故事。那一场称不上刻骨铭心、却又让人无法忘却的爱。

　　眼波如水，黯然神伤，双唇一抿即答：“宁不知所爱何人，宁不知何处栖身，宁不知此情何时休。”

　　三个宁不知，道尽她心中点点情殇。

　　三个何字，诉尽了悲伤的过往。

　　琴声中透着点点情殇，在曼珠沙华铺开的道路另一端，似是在呼唤她。当她踏上那条铺满彼岸花的路，一路走着，身后的花慢慢消失，最后，在她走到终点时，花瓣幻化成无数光点，光点扩散后照亮了黑暗。

　　“当知虚空生汝心内，犹如片云点太清里……”

　　真心与妄心，原非有二，不过迷觉之别，即迷时为妄，觉时为真。如海静时为水真也，动时为浪妄也，水与浪非二，亦只是动与静之不同耳。

　　摆脱迷惘后的她，朝着光芒深处走去，看见一双穿着褐色常服的、熟悉的双臂，正迎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