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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惊变谋杀

  次日一早,阴识单独去见刘玄,阴丽华略带忐忑地等在家中,只盼刘秀今日能来提亲。

  阴夫人面容严肃地问她,“你与刘秀的事,究竟如何打算?”

  阴丽华沉默了一下,浅笑道:“娘,除了他,我还能再嫁旁人么?”

  阴夫人冷哼,“怎么不能?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怕我反对,所以才跑去找刘秀,闹成这样,让我无法反对的?”

  阴丽华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好不发一言。

  “若你当初肯老老实实地同我说你想要嫁刘秀,娘也未必不会答应,只是如今闹成这样,你让我如何再对那刘秀心生好感?”

  “娘,”阴丽华想了想,慢慢地道,“女儿并未想过用这样的方法来对抗您,只是当时听到汉军兵败小长安,以为刘秀死在了那里,心下大急,才不顾一切离开家的。”

  阴夫人皱眉,“你之前才见过他几面?怎么就对他这么……这人就那么好?值得你为他如此?”

  阴丽华笑了笑,以最简单的方式解释给她听,“娘您就当作是投资好了,将来必定是会有回报的。”

  “投……什么?还有回报,什么回报?现在他也不过是一介小小偏将军,且整日行军打仗,奔波不定,你跟着他,如何会有好的结果?”阴夫人不理解她所谓的投资与回报,只是说出眼下最实际不过的情况。

  “娘啊……”阴丽华笑着投进她怀里,不再说话。

  看吧,谁也不会相信,现在的刘秀会有做人上之人的一天。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依旧未有媒人上门。阴丽华心头突突地跳,想起了阴识那一句“我看未必”。

  莫非,真有变故?

  正坐卧不安间,习研匆匆来报,说是有一位傅姑娘要见她,她心中一喜,忙起身去迎接。虞氏正带着招待傅弥,看到阴丽华过来,才笑着招呼了一声离开。

  傅弥开门见山,笑眯眯道:“是刘将军托我来的。”

  阴丽华眉峰一动,“他怎么了?”

  傅弥摇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听我哥哥说他昨日见了皇上,昨晚与我哥哥一同到我家时,只托我带一封帛书给你,今日一早便赶去了颍阳。”说着将袖袋中帛布掏出来,交给阴丽华。

  她打开来看,只有短短八个字:“尽量拖延,等我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尽量拖延?拖延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刘玄真的在打她的主意?

  傅弥见她脸色瞬息万变,忍不住问:“阴姑娘,你怎么了?”

  阴丽华摇头,“你可知他去颍阳做什么?”

  “攻打颍阳呀,我哥哥也去了呢。”

  他才刚自昆阳回来,便如此急着派他去攻下颍阳,此中绝对有阴谋。那阴谋难道单单只是针对她一人而已?他写这几个字给她,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还无法明着对抗刘玄,只好写这么几个字提醒她。

  “那刘伯升呢?可有提到他?”

  傅弥想了想,摇头,“我哥哥没有说,好像是留在了宛城。”

  问题就出在了这里,刘玄将刘秀匆匆支走了,却独独留下了刘演,他想做什么?她还记得月前平林兵攻新野不下,新野宰拒不降汉,只放话要见刘演一人,平林军无奈,只得找了刘演来,结果新野宰登城便只说了一句话,“得司徒刘公一信,愿先下。”

  看来刘演此人威信已然引得了刘玄等人的忌惮了。

  送走了傅弥,她等在阴识的书房,将要有大事发生,她必须得与阴识好好谈一谈。

  阴识回来后,看到阴丽华在他房中,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问她,“刘秀请的媒人,今日可有来?”

  “大哥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们兄弟风头太盛了,只怕不日就要有变故。”

  “大哥今日见刘玄,可看出什么了?”

  阴识手指在长案上轻轻敲击,“纵使刘玄想留刘氏兄弟,只怕王凤等人也不容他们。今日刘玄问及你,你确定还想要嫁刘秀?”

  阴丽华抓住他的手急问:“刘玄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你可曾许过婚嫁。”

  她手一凉,“那大哥怎么答?”

  阴识微叹,“我说你许给刘秀了。”

  阴丽华松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谢谢大哥。”

  “可是说完,我又有些后悔。事欲不善,更始对刘氏兄弟已然起了杀心,若此时议你与刘秀的亲事,只怕到时反受牵连。”

  “不会牵连。”

  阴识眉峰动了一下,看向她,“你如何肯定?”

  阴丽华想了想,慢慢地道:“大哥你想,如今这更始的这一片江山城池,大多是刘氏兄弟联手打下来的,而所降服者,也大多是冲着刘氏兄弟的威名而来,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新野,平林兵攻新野不下,刘演到新野后,新野宰登城只说一句话,便降了城,大哥可知道是哪一句?”

  她这样一说,阴识立刻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得司徒刘公一信,愿先下?”

  “诺。有刘氏兄弟的威信在,刘玄暂且不敢连杀他兄弟二人,否则下面追随他的人难免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往后谁还敢来降他?他的江山尚未坐稳,绝不敢这样明着来的。如今对他威胁最大的只有刘演,这从他匆匆将刘秀支走,只留刘演一人在宛城便可看得出来。他这次的目标是刘演,而非刘秀。”

  阴识道:“那又有何区别?刘演一死,刘秀之命也不过是朝夕之间而已。”

  “不,大哥不了解刘秀此人,只要他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往后反攻,更始朝这些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你如何这么肯定?若是你看走了眼呢?”

  “那我只问大哥一句,你看昆阳之战,他打得如何?”

  阴识闭目想了想,“不光有胆有识,且心思缜密,精于算计,更善于领兵。之前‘真乃刘仲也’之语,完全是小看了他。”

  阴丽华浅浅一笑,“大哥既有此言,又如何不信刘秀将来能成人上之人?”

  阴识微笑一叹,“世道如此,谁都不可全信。”

  “大哥可以不信刘秀,难道连我也不信?”

  刘玄等人对刘演起杀心原本就在她的意料之内,她帮不了他,也不能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住刘秀。但她首先要做的却是争取到阴识的支持。

  万一刘演真的出事了,那最伤心难过的也一定就是刘秀,她怎能不陪在他身边?但刘秀一直未能来阴家求亲,现在阴家人都来了宛城,她想要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就只能嫁给他。但若刘演出事,刘氏兄弟势颓,她再想嫁给刘秀,族中必然会有极大的阻力,别的不说,单阴夫人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若能争取到阴识,那么到时必定事半功倍。

  “大哥,单就刘秀此人,潜力无限,大哥就权当作是一种投资吧,一定会有回报的,将来阴家必能富贵无极。”

  阴识双眸似深井寒潭,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语气里微微带了些寒意,“妹妹这么极力游说我,又对刘秀的将来如此笃定,凭的是什么?我记得三年之前,妹妹可没有这份笃定。”

  阴丽华垂眸,她知道阴识开始疑她了,她并不怕。这个身体是货真价实的,他就算是再怀疑再想查,他也查不出什么来。

  “我知道这是拿整个阴家在赌,但大哥是见过刘玄与王凤、王匡等人的,这几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相信大哥也是早看出来了,更始朝不可能长久。他们若是真动了刘演,就一定会逼得刘秀起反心,只要逼反了刘秀……”她微舒了一口气,“那这天下,早晚有一天,还得恢复刘姓。”

  阴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眉峰不动,忽而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我妹妹阴丽华么?”

  阴丽华浅浅一笑,温柔淡雅,“大哥你看呢?”

  阴识摇头,“你可真让大哥……”

  “刮目相看?”阴丽华微笑,“自大哥去长安以后,我便将大哥书房中的书简全部看完了,尤其是《战国策》看得最是仔细,所以,大哥不必怀疑。”

  她既然这么说了,阴识只得摇头,“你可真是……你且让大哥好好想想吧,我们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我不阻止你与刘秀来往,母亲那里,我会帮你好好劝慰的。”

  阴丽华抿嘴一笑,“那多谢大哥。”

  新市、平林军中的各将,在昆阳大战后因刘氏兄弟威名日盛,就暗中建议更始帝刘玄除掉他兄弟二人。

  早在刘秀回宛城的当日,刘玄便召集众将饮酒作乐,以庆宛城、昆阳大捷。酒过三巡时,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刘演的剑是把宝剑,大家都想看一看,刘玄一笑,道:“朕倒是也有些好奇了,刘卿可愿解下佩剑,让朕一观?”

  刘演略沉默一时,笑道:“诺。”

  呈上剑后,刘玄拿着仔细观赏,却无归还之意。

  这时,绣衣御史申徒建跟着呈上玉,便是暗示刘玄早下决断,但刘玄这时却又迟迟不动。

  席间,刘演的母舅樊宏暗中提示刘演,“这申徒建莫非有范增的意图?”

  刘演皱眉,并不作答。

  拖到散席,刘玄最终将剑还给了刘演,但他想杀刘演的心,却在此次宴席暴露无遗。

  未出三日,果然出事。但导火索却是因为刘稷。

  刘稷虽勇冠三军,但却是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

  阴丽华与他见面第一次便说过,这个人简直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终于,还是一句话惹出了祸端。

  “本起兵图大事之人便是伯升兄弟,更始又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做个皇帝。”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谁密报给了刘玄,但却给他自己惹下了杀身之祸。昆阳大捷后,刘玄当功论赏,当时与刘秀共同冲出昆阳的十三骑或多或少都有封赏。刘稷被任命为抗威将军,本是好事一桩,但这人却只冷笑一声,不肯受命。

  刘玄如何不恼羞成怒?正好借这个由头,以其有谋逆之心,其罪当诛,趁势将其索拿,欲诛杀。

  刘玄要杀刘稷,刘演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自然坚决反对。于是李轶、朱鲔几人便趁机出主意,连同刘演也一并拿下了,并于当日斩首。

  而杀刘演的理由却是:刘演包庇刘稷犯上作乱,包藏祸心,是为逆贼。

  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不管这是不是欲加之罪,但这确确实实是从一开始就有预谋的。否则他们做不到这么雷厉风行地将刘稷、刘演两人一举拿下。若当时他二人反抗,那便是坐实了“谋反”的罪名;不反抗,便是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杀了个干净利落。

  果然好计谋啊!

  李轶!

  原来就是他。

  当初就是他和李通两兄弟找了刘秀商议起兵,却没想到,最终反戈相向,出卖了刘氏兄弟的仍旧是他。

  温文儒雅的人一个,笑起来略带些腼腆,果然人还是不可貌相。

  “刘秀回来了么?”

  阴兴摇头,“还没有。”

  阴丽华一把抓住他的手,“兴儿,你去找人留意一下,只要刘秀一回来,你立刻通知我。”

  阴兴冷着脸,“回来又怎么样?刘演一死,你以为他们还能放过刘秀?”

  阴丽华不理他,“我自有我的计较,不用你管。”

  “既然不用我管,那就不要找我帮你看刘秀回不回来。”

  阴丽华一甩衣袖,跑到门口叫:“习研!习研!”

  习研匆匆跑到她跟前,“姑娘,什么事?”

  “去,找人去城门口盯着,刘秀一回来,你立刻通知我。”

  习研看她面色不善,不敢迟疑,唱了诺,便匆匆去了。

  阴兴在她身后点头,“姐姐是认定了刘秀一个,不管阴家死活,就不回头了是吧?”

  阴丽华离开之前,回头,冷冷道:“是。”

  刘演被杀,刘秀又不在宛城,也不知刘黄和刘伯姬姐妹怎么样了?

  等她赶到司徒府的时候,最先入眼的,却是刘章和刘兴两个孩子,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她心中一紧,“章儿,兴儿。”

  刘兴看到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扑到了她怀里,抽抽搭搭,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而刘章却只是抱紧了双腿,看着她,无声地落泪。

  阴丽华抚了抚他的小脸,给他擦干了眼泪,轻声道:“章儿兴儿要乖,现在不可以哭,知道么?要忍着,忍着才能活命。”

  刘章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咬紧了嘴唇点了点头。

  阴丽华安抚了怀里的刘兴,将他交给刘章看着,“章儿先看好弟弟,我去看看你姑姑。你们不要出去,知道么?”

  刘章点点头,她尚未起身,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刘伯姬咬牙切齿的声音。

  “李通,你还来这里干什么?是想看看我刘家到底有多凄惨是么?还是觉得只杀我大哥一个还不够,还想多杀几个?有种你连我一起也杀了啊!”

  “伯姬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是李轶从中作梗的,你大哥的死我不敢说半分不知情,但真说我跟他们一样有心害你大哥,那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那李轶你怎么解释?他是你堂弟,他出卖我哥哥,转而谄媚新贵,你敢说你这个当兄长的一点都不知道?他们意图对我哥哥不利,你敢说你不曾耳闻?”

  “我不敢说,但我曾提醒过你大哥……”

  “提醒?你是提醒他李轶出卖了他,还是提醒他刘玄要杀他?”

  “我……”

  “你什么?你提醒的还是刘玄要杀他吧?用得着你提醒吗?我大哥本身就知道。是你舍不得你弟弟,现在还跟我在这里说什么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告诉你李通,从今以后,你不要再登我刘家门,我刘伯姬就当不认识你这个人。”

  “伯姬……”

  “滚!”

  突然里面传来了拔剑的声音,刘伯姬厉声喝道:“再不走我就杀了你。”

  阴丽华起身走了进去,就看到刘伯姬手持长剑,对李通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啖起肉寝其皮的模样。

  “伯姬,这是怎么了?”

  李通看到她,急忙迎上来,“阴姑娘来得正好,你快帮我劝劝伯姬。”

  阴丽华暗叹一声,道:“伯姬现在心情不好,大将军先请回去吧,过些日子等她心情平复了再来看她,我会好好劝她的。”

  李通迟疑片刻,终于揖了一礼,离开了。

  阴丽华拿掉刘伯姬手里的剑。刘伯姬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冷冷道:“别人都躲着我们走,你还来做什么呢?难道不怕我们连累你们阴家?”

  阴丽华抚了抚她的肩,无数相劝的话,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声叹息,“伯姬……”

  刘伯姬不理她,冷漠地道:“我三哥也娶不起你,等他回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也给人杀了。你走吧,以后不要再登我们家门。”

  阴丽华突然抱住了她,轻轻地在她耳边道:“小长安那么难过你都过来了,伯姬,现在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只要熬过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刘伯姬硬挺着狠狠瞪她,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伏在她肩上哭了起来。

  一直在屋里哭的刘黄开门走了出来,擦了一把浮肿的脸,咬牙道:“阴姬说的对,小长安那么难我们都过来了,现在也一定要熬过去,否则之前的牺牲不都白费了。”说着她伸手招来刘章和刘兴,将他们搂在怀里,“我们还有文叔,还有章儿和兴儿呢,除非他们将我们刘家人统统都杀光,否则伯升的仇,我们总有一天会报的。”

  阴丽华点头,关键时候,还是刘黄这个做大姐的镇定些。她拍了拍刘伯姬,“李通对此事的做法固然让你怨恨,但此时却不宜同他交恶。”刘伯姬的身子一僵,却没有说话,“现在你们刘家是在火上烤,不能再得罪任何人了,否则,文叔就难保了。”

  刘伯姬呼地站直了身子,脸色惨白。

  刘黄瞪大眼睛,一迭声地道:“对,三弟,三弟不能回来。我得找人给他送信,不能让他回来,让他赶快逃走。”

  “不,”阴丽华一把拉住她,“得让他回来,越快越好。”

  刘黄一把甩开他,怒喝:“这个时候让他回来做什么?回来送死么?”

  “不是送死,是回来请罪。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一条命。”

  “请罪?请什么罪?他何罪之有?”

  “不管什么罪。姿态放得越低,他活命的机会就越大。他们已经杀了伯升君了,现在不敢轻易再杀刘秀,只要我们小心一些,他就一定会没事的。一切皆在一个忍字。”

  只要忍过了这一时,等将来柳暗花明时,还怕报不了这个仇?

  刘秀是在次日一早赶回来的。

  阴丽华听到消息,匆匆便往宛当里赶,却在门口处被阴夫人拦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去?”

  阴丽华后退了两步,“出去走一走。”

  “不准出去,你就给我好好留在家里吧。”

  阴丽华急了,“娘!”

  “你跟我急也没有用,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去?你是要去找那刘秀。我不许你去,他大哥才刚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也是个活不成的。你还去干什么?不给我们阴家招惹上祸端你不罢休是不是?”

  “阴家没有祸端,我这么做就是为了阴家的将来,您不要再拦着我了。”

  “我看你是被那刘秀给迷住了心窍了。习研,你给我看好她,她要是出了这个门,我就将你赶出阴家,卖了你去。”

  习研惨白着脸,怯怯地道了声:“诺……”

  阴丽华站在原地,手足发抖,她担心刘秀,怕他控制不住自己。进了这天罗地网的宛城,所有人都因怕被牵连而疏远他,她怕他觉得她也是这样的人,她必须要见到他,告诉他,她就在他身边。

  必须。

  躲开习研,她提起裙裾,拨足便往外飞奔,将阴夫人的叫喊声抛在身后。

  “阴丽华,今日出了这道门,你就不要想再回来了。”

  从阴家到当成里的路并不是很远,只是她这样一跑狂奔,已经引来了许多路人的驻足观望。

  习研在她身后追着叫:“姑娘,姑娘,你等等奴婢啊!”

  就这样一直跑到了当成里。

  司徒府大门紧闭,她推门进去,看到刘氏姐妹和两个侄儿俱是一身缟素,守在刘演的灵堂前,却没有看到刘秀。

  “刘秀呢?”

  她突然闯进来,刘黄姐妹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刘伯姬抓住她忙问:“你怎么知道我三哥回来了?”

  阴丽华心下一凉,“你们都不知道?”

  后面跟来的习研插嘴,“姑娘,刘将军进城后直接去见皇上了。”

  刘黄脚下一软,倒在了地上,“文叔这是去送命啊,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应该逃走的啊。”说着眼泪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一股绝望之气弥漫在这屋中。

  刘伯姬突然一言不发地往外走,阴丽华离她最近,一把抓住了她,“你要做什么?”

  “去跟那些人拼命。”刘伯姬说得咬牙切齿,“总不能我们坐着不动,任由他们一个个将我们杀光吧。”

  刘黄厉喝:“不许你冲动,要是文叔也出事了,你就带着兴儿和章儿逃出宛城,咱们总还是有希望的。”

  “那你呢?”

  “我是大姐,我得留下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要怎样将我们刘家斩尽杀绝!”

  刘章和刘兴早被这气氛吓得呆住,再听到刘黄话,双双搂着她大哭了起来。

  阴丽华被她们哭得心里越发地没底,想要到院子里透透气,却突然看到刘秀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身后却又跟来了王凤、陈牧、李轶和李通几人。

  这是……怎么回事?

  “李轶!”

  刘伯姬看到朱鲔和李轶,面色一狰,转回屋里,拿把剑就要冲出去,阴丽华眼疾手快,横过来截住了她,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刘黄连推带搡地进了里屋。

  等习研将两个孩子抱进来,刘秀他们已经到了正堂门口。

  “大司徒离世,刘将军还请节哀顺变啊。”

  “有劳成国公挂怀,但秀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竟早有反心,也多亏陛下明察,才避免了酿成祸乱。秀为有此兄长深感羞愧!”

  刘黄与刘伯姬听到刘秀这番话,同时瞪大了双眼。刘伯姬身形一动,张嘴便要骂出声来,阴丽华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极力挣扎,手中长剑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刘秀扬声道:“可是大姐和小妹在里头?”

  阴丽华示意习研制住刘伯姬,抓着刘黄的手捏了捏,在她耳边悄声,“文叔这么做自有他的目的,你是他姐姐,且不可疑他。”

  “……文叔,你回来了么?”

  “诺,成国公与大司空前来迎吊,姐姐且先出来拜见吧。”

  刘黄茫然地看着阴丽华,得到她点头后,才整了整衣服,缓步走了出去。

  一番见礼后,刘黄拿了缟素孝服要让刘秀穿上,却哪知刘秀拂袖冷哼一声,“他既有谋反之心,我刘秀当不认他这个哥哥,又如何能为他服丧。”

  “你,”刘黄的声音越发的凄切,“文叔啊,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哥哥啊。他都死了,你还要这么说他……”

  “姐姐,我说了我不认他这个哥哥,就是不认。姐姐要服丧,自去服丧,不必理会我。”

  王凤等人见他说话绝情至斯,纷纷出言相劝,“文叔,大司徒虽早有谋反之心,但好在尚未付诸行动,便已被陛下察觉并诛杀。陛下念他往日功劳,便不欲追究你们,况且,昆阳大捷你可是首功,陛下还要为你进行封赏呢。你自替兄长服丧便是,陛下岂会降罪于你?”

  刘秀忙道:“不敢不敢,昆阳大捷乃全赖成国公运筹帷幄之中,我们才得以决胜千里之外。且又有十三骑在前勇不可挡,与之相比,秀自愧弗如。”

  陈牧哈哈大笑,拍了拍刘秀的肩,“刘将军这可就过于自谦了,谁不知道昆阳城中的百姓个个念着刘将军的好呢。”

  刘秀忙道:“大司空言重了,昆阳之战,秀仅出一己之力,无寸功可言,绝不敢妄自居功。”

  王凤、陈牧与李轶几人似是对刘秀的态度极为满意,说笑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们刚走出司徒府,刘黄便将手里的缟素狠狠摔到了刘秀的身上,“说的那些混账话,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说着扬手便要打。

  刘秀掩着她的嘴,拉着她进了里间,帷幔掀开,便看到了里面的阴丽华。

  她的表情极平静,没有伯姬和刘黄的愤恨与失望,漆黑的眼瞳里面只有了然和心痛。

  她是理解他的。

  “三哥,我们一心一意地都在担心你的安全,你怎么能那么说大哥。你不为大哥服丧也就罢了,难道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大哥有没有谋反的心难道你不知道么?”

  阴丽华摇头,看来刘伯姬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刘秀这么做的目的。不过也怪不得她,这两日连遭变故,刘演之死让她们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也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伯姬,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三哥一回来就表现出了对你大哥之死的伤心与愤怒,那刘玄会怎么想?方才在这里的王凤和陈牧还有李轶他们会怎么想?你觉得你三哥现在还能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给你骂么?”

  刘黄和刘伯姬同时一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阴丽华叹了一口气,刘秀说不出口的,她替他来说,“意思很简单,想要刘玄他们对你三哥放松警惕,那么你三哥就绝对不能对你大哥之死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悲愤的情绪,只有这样,才能保你三哥一命。”

  刘黄啊了一声,“为什么?”

  “我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么,文叔回来,必须得先去向刘玄请罪,姿态放得越低,他活命的机会就越大。伯升君的威信已经大大超过了刘玄这个皇帝,是遭他们忌恨而死。他们杀了伯升君已经失了人心,所以这个时候他们轻易不敢杀文叔。只要文叔能表现得让他们放心,必可保证他性命无忧。否则要是他们连文叔也一起杀了的话,还有谁再敢降他们?”

  刘伯姬这时候已经听明白了,突然拉住刘秀的手,急道:“三哥,你怎么不造反?他们已经将我们逼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反了他吧。”

  刘秀摇头,“这个时候,不能反,也反不了。”

  “为什么?”

  “因为时机不到。”阴丽华插嘴,“这个时候起反,只有死路一条。”

  刘演一死,他手下的兵马尽数被王凤等人收编,如果仅凭刘秀手下的这些兵马就想起反,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灭亡。

  还给了刘玄一个杀他的借口,绝不能这么做!

  此时处变,只能隐忍。

  阴丽华一一将时局分析给刘黄姐妹听,等她们听明白过来刘秀此时的处境后,才急着问:“现在该怎么办?”

  阴丽华想了想,看向刘秀,若有所思,“文叔单单只同伯升君划清了界线还不够让他们放得下心来,你还需得再做一件让所有人都相信你与兄无情,从未想过替他报仇的事情,让他们彻底对你放下戒心。”

  刘秀眉峰微动,看向她,她不惧,迎视着他,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眼睛。

  刘黄看两人表情,心中便明白了阴丽华所说的意思,招呼了伯姬和习研,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里屋,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文叔,我一直在等着你去我家里提亲,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去。”阴丽华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刘秀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刘秀,你娶我吧。”

  刘秀全身一僵,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他声音突然粗哑,“你说什么?”

  “你娶我好不好?”

  他突然伸手重重将她搂进怀里,按在胸口前,紧紧地搂着,“不,我不能娶你。丽华,我不能娶你……”

  “你之前答应了的,要来我家中求亲。君子一诺重千金,刘秀,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不能骗我。”

  “就当是我骗了你吧,这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回去后,让你大哥帮你找个人嫁了,好好过生活,以后,你就只当不认识刘秀这个人。”

  “既然连我也要划清界限,那你还抱着我做什么?”她抬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冷意,如古井寒潭一般,“既然不想娶我,你又何必抱我这么紧呢?”

  刘秀松开她,后退两步,转过身去,嘶哑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她在他身后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刘秀,你不守诺言,我会恨你的。”

  “想恨你就恨吧。”

  “不给我一个理由么?你不愿意娶我的理由。”

  刘秀苦笑,她心知肚明,又何必非要点破?

  “说不出理由是么?刘秀,我是个女子,亲口向你求婚,你若同意,明日便去我家中求亲,我必盛装嫁你为妇,一生爱你,侍奉你,依赖你,对你不离不弃。但你若不同意,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从此便再无面目活在这个世上。”她一步步后退,“同意或不同意,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最后给我一个答案。”

  “你——”刘秀突然回身,猛地将她抱住,埋首在她颈边,“别逼我,丽华……我如今自身难保,不能拖累你,绝不能拖累你。”他知道她是一个言出必践之人,看着柔弱,但骨子里却性烈之极。若他敢说一句他不同意,只怕她真敢就此死在他面前。

  颈边有灼热的濡湿浸过她的肌肤,她忍不住眼眶的泪意,张口咬住他的肩,“这个时候,你将我推离你身边,你是想要谁陪着你?嗯?”

  刘秀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如同昆阳城大捷那一日一样,想要将她溶入骨血一样地抱着。

  “文叔,从当初在小长安,我决定跟你一同到棘阳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决定了,我阴丽华,从此以后,入死出生全凭你做主,你不能半途将我丢下,你将我撇开,保护了我,那又有谁来保护你?你之前对我说过,有我在你身边,你才会幸福。可是难道你不知道么?我也和你一样,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幸福啊!你可以不娶我,但我跟着你整整半年,你亏欠我的幸福,要怎么来弥补?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你仍难逃一个死字,那我便陪在你身边,将你当作我的坟墓,要活我们活在一处,要死我们便死在一处。你说好不好?”

  刘秀抱紧她,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阴丽华含泪一笑,明艳如花。

  回到阴府,迎接她的便是阴夫人狠狠的一记耳光。

  “混账的东西,你不气死我不心甘是不是?你还回来干什么?!”

  正堂里,阴夫人、阴识、虞氏还有阴兴三兄弟都在,她屈膝跪在了阴夫人面前,静静地道:“娘,大哥,我已决定嫁给刘秀,望娘成全。”

  虞氏听到这话,忙挥退了屋里的奴婢,顺手关上了门。

  阴夫人失声,“你……你说什么?”

  “我已决定嫁给刘秀,他明日一早便会来家中求亲。”

  阴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指发抖地指着当成里的方向,“你疯了?你魔障了?还是你鬼迷心窍了?难道你不知道刘家现在的境地啊?全宛城哪一个不知道那刘秀就是个朝不保夕的人?你想嫁给他……”她又回手狠狠捶了阴丽华一下,“还是你一心一意地就想当个寡妇啊?!”

  阴丽华跪着不动,任她打骂,表情极为平静。

  阴夫人的暴怒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这世上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朝不保夕,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人。

  “娘,您不同意也可以,”她低眉,再次开口,“只是您还不知道,是我主动要求刘秀娶我的,他本不同意,是我以死相胁,迫他同意的。娘,若我不嫁给他,只怕不光宛城,就连新野也没人敢娶我了,我也再无面目活在这世上了。”

  阴夫人脸色惨白,抖着双手,突然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阴兴三兄弟和虞氏都惊吓了一下,忙扑过来要扶她,她却狠狠一推,将身旁的人都推开到了一旁,冲着阴丽华又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恨得咬牙切齿,“你可真是我生的好女儿。我养你这么个东西有什么用!我……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东西啊!”说着捶胸大哭起来。

  这时一直旁观的阴识走过来,将阴丽华拉起来,“你先出去吧,我跟母亲谈一谈。”

  虞氏忙过来扶她,也劝,“小姑先跟我出去吧。”

  脸上火辣辣地疼,看来她是真伤了阴夫人的心。对着阴识欠了欠身,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大哭的阴夫人,终于随着虞氏出去了。

  门开了,又关上,她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阴夫人的大哭和阴?的啜泣。阴识的声音略低,她听不太清,只是不多时阴夫人便停止了哭泣。

  她心内略安。

  只是没一时,阴夫人拔高了略带些尖锐的声音便又传了过来,“次伯,我虽不是你亲生的母亲,但我自认你幼时也未曾亏待过你,你纵是跟我不亲,那丽华她也是你亲妹妹吧?她办下这糊涂事,你做大哥的不提点她、管教她也就罢了,现在又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阴识的声音也略高了些,“那母亲觉得,依现在这样的状况,我们应当拿丽华怎么办?”

  “我就是打断她的腿,将来让兴儿、就儿养她一辈子,那也好过她嫁给那刘秀当寡妇。”

  “母亲怎么就认定了,那刘秀一定会死呢?”

  “他就是不死,我也不许我女儿嫁给他。”

  “不嫁给他,就看着丽华死?母亲,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您心中不是应该最清楚?她平日虽柔弱,但到大事上,却也是个极倔强的人,母亲若真把她逼急了,依她的性子,谁能保证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倒是用这个来威胁我呢。”阴夫人怒极反笑,“次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清楚么?秉性最像你父亲,聪明又有计谋。丽华平日里也跟你最亲近,你自然早就知道她与刘秀的事情,你若真有心,又岂会坐视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又岂会想不出让她对刘秀死心的法子来?你若真想她平平安安地嫁人过日子,又岂会对她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甚至放纵?次伯,我不知道你心里头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我告诉你,丽华若是真因此出一丁点的事情,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母亲,我既是她长兄,替她做主定下这门亲事,又岂会害她?”

  阴丽华抬头望天,擦了擦眼泪,举步离开。

  长兄如父,无父之女子嫁人,当要适兄意。

  这事阴识替她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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