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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韬光养晦

  机会,机会到底在哪里呢?

  阴丽华看着案牍之上传来的各种消息,苦苦思索。

  更始皇帝刘玄派定国上公王匡进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进攻武关,整个三辅地区都为之震动。

  析县人邓晔和于匡在南乡起兵以响应汉军,进攻武关都尉朱萌,朱萌投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把宋纲杀掉。向西挺进,攻陷湖县。各地纷纷开门迎降,称汉军。

  汉军各处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此时已处四面楚歌之境的王莽,与群臣商议计策无果,情急之下不知所措,竟听了大司空崔发“宜号泣告天下”的鬼话,率领群臣到南郊,陈述他承受符命的首尾经过,仰天大哭,祷告上天祈求救助,哭到动情处,竟声嘶气绝!又给众儒生和老百姓备了稀饭,让他们每天早晚会集起来哭,哭得最为悲哀之人,居然被任命作郎官,一时之间,郎官竟达到五千人之众!

  何其荒唐!

  “这……这也太荒唐了!”

  刘秀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中的木牍,“可不就是荒唐。照这样看来,新朝气数尽了,王莽怕是活不久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

  刘秀摇头,“机会还没有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阴丽华皱眉,“他分明已经对你放下戒心了,却仍旧将你摆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又不让你出宛城,这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难道……待时机成熟,还想杀他?

  刘秀抬头,长叹一口气,“去我的根基,削我的势力……待时机成熟……”侧头对她温柔一笑,“或许还是想杀我。”

  阴丽华看着他那张笑得温柔儒雅依旧的脸,突然一阵恐慌,抓紧了他的衣袖,猛然扑上去抱紧了他,“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绝不要你死……”

  刘秀反手抱着她,浅笑,“诺,我不会死,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他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你既然嫁给了我,我便一定不会让你守寡。”

  阴丽华抽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再反悔。”

  刘秀反问:“我何时骗过你?”

  “娶我之前。”她的声音仍旧愤愤,“你答应了要去我家求亲,没想到结果却是我向你求亲。”说着,恨不过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刘秀刘秀,你真是我阴丽华命里的劫。”

  刘秀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如同哄婴孩一般轻轻地摇着,“那便让我一辈子做你命里的劫吧……”

  “好,我许你做我命里的劫,一辈子都纠缠在一起,只要你不负我,我为你出生入死,都值得。”

  刘秀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低语,“刘秀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负你阴丽华。”

  阴丽华将头靠在他胸前,“你可要记得你这句话。将来你若负了我,我可是会恨你一辈子的。”

  刘秀尚未来得及回答,习研已在外头敲门,“姑娘,姑爷,二公子来了。”

  阴丽华和刘秀忙起身去迎接阴兴。

  后来的阴丽华时常回想起她与刘秀的这一番话,总是会忍不住感叹上一句,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姐夫勿怪,母亲思念姐姐,特要弟弟来请姐姐、姐夫回家一趟。”身量越发修长的阴兴站在两名奴婢前面,当真有一股翩翩佳儿郎的风采。

  刘秀笑,“是我们做子女的不孝,理应常回去探望岳母。二弟稍候,我们准备一下,这就随二弟回去。”

  阴丽华问他,“我托大嫂绣的孔雀图,大嫂可跟你说绣好了?”

  阴兴答:“诺,大嫂说,先给姐姐看看行不行,不行的话她再重新绣。”

  “那就好。”阴丽华笑着让习研给二公子端茶,自己携了刘秀的手,去后面更衣备礼。

  因现在汉军四方作战,宛城所有能用的马匹、钱粮俱被征收,阴兴只赶了牛车来接他们,离开刘府时,阴丽华只着习研一人跟过去,其余一个奴婢未带。

  进了阴府,刚到内堂,便看到邓晨、冯异、王霸、祭遵等人都在,看到阴丽华纷纷叫她刘夫人。阴丽华知道,这些人在她和刘秀成亲时,都曾有到场,只是她覆着喜帕,不曾见到而已,但他们在这个时候对刘秀仍旧不离不弃,却也是十分难得。

  有的人就是这样,不论你是装好人也好,坏人也罢,装得再怎么像,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人,选择相信你,敬重你,并且一直不会离弃你的。她由衷为刘秀能够结识到这样一些人而感到庆幸。

  微施礼后,便退了出来,到了阴夫人的屋子里。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弄得这么神秘?”

  “不过是论些战局罢了。”

  “还在监视你们?”

  阴丽华笑,“他们有这个精力,就随他们监视去吧,不挡吃不挡喝的。”

  阴夫人没好气地瞪她,“既然不挡吃不挡喝,那你们跑到我这里来论什么战局?”

  阴丽华搂住她的手臂,娇笑,“娘,是女儿想你了还不行啊。”

  又过了一时,阴夫人才慢悠悠舒了一口气,摇摇头,“要是照这样啊,我看这新朝的江山,是不行了。”

  “嗯,气数尽了。”

  “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我看这几个月,旁的人都跑去打仗了,单单就他闲在家里,皇上没说别的?”

  阴丽华接着笑,“不过是怕他握了兵权罢了,闲着也好,才容易谋出路。”

  阴夫人想了想,道:“也是这个理,外出打仗的,干的都是掉脑袋的活,闲在家里也好。”

  阴丽华浅笑,“可不就是。”

  在阴夫人处出来时,却正好在院子里看到冯异和祭遵,冯异时常大大方方地出入武信侯府,与阴丽华倒也称得上是熟识了。只是祭遵阴丽华却是第一次与之交谈。

  五官极为清秀柔和,又兼身形消瘦,倒是颇有几分柔弱的书生气息。

  “刘夫人。”他微微施礼,带了几许冷淡。与冯异初见阴丽华时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她浅笑回礼。

  却又听他淡淡地道:“夫人在侯爷最为危难之时选择嫁他为妻,此等心胸胆识,弟孙佩服。”

  阴丽华给他这样冷着脸一夸,倒是真有几分不自在了,只得微微一笑道:“先生说笑了,我本是妇道人家,什么危难不危难的,我也不懂,只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几个字。要说旁的什么大义,我也不懂。”

  祭遵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

  冯异看阴丽华略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好笑地摇头,“弟孙本不是个轻易夸人的人,他能这样说你,看来你对他的印象是非常好了。”

  阴丽华笑,“我却是跟他不熟的。”

  “他的性子倒是跟侯爷有几分相似。”

  “是么?”阴丽华挑了挑眉梢,又看向祭遵的背影,她倒还真没有看出来这个祭遵跟刘秀哪里相似了?

  到了晚上,跟刘秀一起离开阴府时,她忍不住又说起这个祭遵。

  “你也觉得他同你很相像么?”

  刘秀想了想,笑,“我想,许是他与我一样,都曾因表现得怯懦,而被人瞧不起过吧?”

  “我看他倒不像是个怯懦的人。”

  刘秀笑着反问:“那你是看我像了?”

  阴丽华嗔他一眼,“你若是像,我还会嫁给你呀?”

  隗嚣、公孙述,再到刘望、邓晔,这些人在短短数月间,打着响应汉军的旗号统统起兵造反,其最终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只是在这人人都想分一杯羮的情况下,新朝江山立刻便四分五裂,王莽根本无力抵抗。

  邓晔得武关后,李松率三千人抵达湖县,与邓晔等会合,合兵进攻京师仓,未下。邓晔又任命弘农掾王宪当校尉,率数百人北渡渭河,进入左冯翊境内。李松派遣偏将军韩臣等人,一直向西推进至新丰,攻击波水将军窦融。窦融败退,韩臣追击,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竟然一直追到长门宫。

  而另一边,王宪率人推进至频阳,沿途地方官府都迎而降服。各县大姓分别起兵,自称是汉朝将军,率领部众追随王宪。李松、邓晔率军抵达华阴时,长安附近的部队已从四方汇集到城下。并且这些人一听说天水隗氏军也将抵达,只为城中王莽的那六十多万金与皇宫中数不尽的珍宝,便都疯了一样争着要第一个入城。这不免让阴丽华想起了当初高祖刘邦和楚霸王项羽在楚怀王面前约定:先入咸阳者为王。

  “先入者为王,果然财宝和权位一样,都是令人疯狂的东西。”

  刘秀在她身边温文浅笑,“人性本就一个‘贪’字,不足为奇。”

  阴丽华指着木牍上那一个个人名,无奈摇头,“这些人,个个打着响应汉军的旗号,都想自立为王当皇帝,真可笑,江山就一座,皇位就一个,岂是人人想坐便能坐的?”

  “利令智昏,人性本贪婪便是如此。”

  “那你可有想过?”阴丽华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刘秀笑,看着她漆黑如墨玉一般的眼瞳,一字一句,答得认真且诚实,“我还没有时间、没有资本、没有权力想这个。等我有了这些的时候,自然便会想了。人心都会如此,不知足,不满足,我亦不例外。”

  “这山望着那山高,是人与生俱来的秉性,都一样的。那你现在就想吧,是到该想这个的时候了。”

  刘秀却摇头,“还不是时候。”

  阴丽华原想说,筹谋自然是要趁早的,可是想一想刘秀本就是个心思深沉难测的,这些事情,他心中定然是早有想法,她是不必为他操心这些的。

  她这么想着,却又突然偎到他身边,娇笑着问:“我问你,那若是这些财宝放到你面前,你会不会见财起意?”

  刘秀抬头想了想,“可不一定。”

  阴丽华却笑得笃定,“你才不会。”

  刘秀笑,“你是如何知道我不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若是这样,便不是我的文叔了。”说着,她挑眉,俯到他肩上,“文叔我问你,若是有一天,你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有人将这天下间最美丽的女子送到了你的面前,你可会动心?”

  “比你还要美么?”

  阴丽华点头,“比我还要美。”

  刘秀用心想了想,回答她,“不会。”

  “为什么?”她问。

  “因为她们不是你。”

  阴丽华怔了一下,突然又笑了起来,“是我傻了,日日与你在一起,做多了小女儿的娇态,人也变得傻了起来。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现在这个时候,不论问刘秀什么,他自然都是会回答说不会。因为现在她在他身边,他还爱着她,他就算真的对那美丽的女子动心,又岂会真的说出来,徒惹她不高兴?更何况,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让人如何回答?自然要答不会了。

  “你认为我是在骗你?”刘秀看她自嘲的神色,心中明白几分。

  阴丽华靠在他肩上淡淡地笑,“不,不是你在骗我,而是我在为难你。问这样虚无缥缈的问题,要你怎么回答?不论你怎么回答,都会令你为难,令我不开心。”

  “你要信我,丽华,我从不骗你,也永远都不会骗你,”他自袖袋中拿出一枚攒花绕丝的铜钗,轻轻为她插在发间,“刘秀此生,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多么美好的愿望,阴丽华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摸了摸头上的方钗,含泪带笑地问:“你买的?”

  “不,”他笑着亲吻她,“是我亲手做的。”

  各方起义军一起攻入长安城,新朝早已无兵可用,王莽急切之下,竟想法赦免囚犯犯人,发放给兵器,又歃血为盟道:“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之后,便让自己的老丈人更始将军史谌带着这群真正的乌合之众出战,与起义军相抗。但却没想到,刚渡过渭桥,两军尚未来得及对阵一下,便都四散逃了个干净,只剩了史谌一个人,无奈之下,只得转回。

  长安的消息不时传到宛城来,大街小巷人人雀跃,都在疯传着汉军逼进长安的事情。

  汉兵攻破宣平城门,张邯遇兵被杀,长安人朱弟、张鱼趁机拉拢长安城中百姓,火烧尚方工场门,斧劈敬法殿小门,高喊:“反虏王莽,何不出降?”大火蔓延至掖庭、承明殿,延及未央宫。

  同时又有人冲进王莽祖坟,掘坟焚尸,火势殃及九庙、明堂和辟雍,一时之间,火光冲天。

  王莽避火至未央宫宣室前殿,从前殿去渐台,公卿等随从官吏尚有千余人相随。给飞马入宫的王邑看到,便与其子王睦,两父子一同守护王莽。起义兵包围渐台,足围了数百重。台上与台下箭驽对射,便短兵相接。王邑父子与王巡俱战亡。午时三刻,起义兵涌上渐台,容苗、唐尊、王盛死。

  王莽为商县人杜吴所杀。东海人公宾砍下王莽的脑袋,义军们居然为了抢夺其尸体,节解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

  阴丽华对着木牍摇头叹息,“可怜王莽雄心一世,好歹也算是个枭雄,却没想到竟落了下死无全尸的下场,着实令人可悲可叹。”

  刘秀接过木牍看了看,道:“徐乐曾对孝武皇帝说,‘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这新朝的江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百姓积怨已深,王莽无力回天,落此下场,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阴丽华点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看来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

  刘秀点头,长出口气,“这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从来都是如此。”

  公宾将王莽的脑袋交给王宪,王宪趁机招揽长安城中兵马,并自称汉大将军。公然入住长乐宫,玩王莽的女人,驾王莽的车马、甚至穿王莽的朝服。俨然成了第二个王莽。

  九月初六,李松、邓晔进入长安,等将军赵萌与申屠建到后,以王宪得玺绶而不肯上,私藏宫女,公然使用天子之依仗,罪以大不敬为由斩杀。

  王莽的首级送至宛城,刘玄喜不自禁,命人将王莽首级挂在街市示众。

  习研怂恿着阴丽华去看,一直在她身边央求,“姑娘,咱们去看看吧,奴婢还没有见过王莽呢。”

  阴丽华自然不肯去,“一个丑陋的人头罢了,又脏又恶心,有什么可看的?王莽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跟常人有何区别?你想去看自己去看好了,我可不想看。”刘玄将王莽的首级高悬闹市,无非是想两厢比较,以突显他这个更始皇帝的汉皇之威。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习研自己当然不敢去看,央着阴丽华去,也不过是平日里依仗着她成了习惯罢了,“您是不知道,我听说百姓都跑去砸他的脑袋,更有甚者,竟然切下他的舌头吃了。”

  阴丽华皱眉,忍不住恶心了一下,“你可不要再说了,当心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习研掩嘴笑。

  记得王莽曾以前秦焚书为戒,确立自己的一家之言,引《六经》以饰其谬论,但是说到底,他们的方式虽有不同,而结果却是一样的殊途同归,不可谓不令人唏嘘。

  新朝的灭亡,导致的后果便是割据争霸加剧,都想称尊称王。

  阴丽华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不停地转动着脑子。

  天下一乱,机会就来了,可是应该插哪个缝隙,既能做到脱离刘玄的控制,又不被他怀疑呢?

  王莽一死,称帝者虽多,但刘玄却是比较能被人接受的一个。以此时割据各方的势力来说,更始帝刘玄也更强大一些。并且日前定国上公王匡攻陷雒阳,生擒新莽太师王匡、国将哀王章,将这二人押解至宛城后,全都斩首。

  照这样看来,宛城这个更始朝的都城,就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迁都是在所难免的。只是迁到哪里去?却是个问题。

  刘秀下朝看到她一个人呆呆坐在石阶上,上前拉起她,“天已经转凉,不要再坐地上。”

  阴丽华脑子还在迁都的事情上打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屈膝又要坐下去。刘秀皱眉揽住她的腰,对上她的眼睛,“你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看了看他,挣开他转身进了屋里。

  刘秀有些莫名其妙,追进屋里,刚要问她,她却先吩咐了习研出去,并将门关上。

  “文叔,我觉得我们的机会来了。”

  刘秀微一挑眉梢,明白过来,“迁都?”

  阴丽华笑着点头,“正是。”

  “说说你的想法。”

  她来回走了两步,“我仔细想了想,现在有两处都城可迁,一为长安,一为雒阳。但是此时天下割据,打长安主意的人,不在少数。况且,此处距长安路途遥远,又不在更始刘玄的势力范围内,再加上长安大多宫殿已被焚毁,修葺不易,所以,迁都长安的可能性不大。”

  刘秀笑着点头,“然后?”

  “然后就是雒阳了,此处乃龙脉集结之所,自古以来,便是历代诸侯群雄逐鹿中原的皇者必争之地,堪称神都。迁都雒阳,此次势在必行。”

  刘秀点头,“王莽被杀,定国上公将王匡和王章活捉斩首,陛下晚上设宴嘉奖,我们都要去。”

  “那正好,借此机会,你自请前往雒阳修葺宫殿。”

  “我明白的。”

  刘玄在府衙设宴,去的并非阴丽华一个女眷,甚至连刘伯姬都跟着李通过来了。见了刘秀和阴丽华,她走过来,执手说笑了一会儿,等刘玄到了,才随着入席。

  刘玄身旁坐着的是他的原配夫人韩姬。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冷艳的媚色,一颦一笑,却似是任何人都未曾入过她的眼,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如此人物,却并未被立为皇后,而是以夫人称之,着实令人感叹。

  刘玄既然做了皇帝,却不肯将自己的原配夫人立为皇后,而是只封了一个夫人敷衍了事,其居心自然不言而喻。

  她冷眼看着韩夫人,心中不免升起同情之心。

  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刘玄留着皇后的位子不给发妻,自然是想留给更为美貌的女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向来是男人的劣根性。

  转头看了看刘秀,修长的身形,俊逸的五官,偏又有斯文儒雅的气质和满腹的诗书,若是放到现代,也不知要引起多少女子趋之若鹜地扑过来。再等将来他手掌江山,这天下间的美貌女子又何其之多?

  她微叹息,说是同情韩夫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

  刘秀扭头,将她的若有所思收入眼底,低声问:“怎么了?”

  阴丽华摇头,想了想,却开口,“没什么,不过是同情韩夫人罢了。”

  刘秀不解,“同情她什么?”

  阴丽华看着他,浅浅地笑,“易妻为妾。”

  “宛城地处偏远,又兼城池过小,以我朝如今之基业,作为都城,实在有损皇威,陛下,迁都之事,已刻不容缓。”申屠建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将她细细低低的叹息声淹没。

  申屠建此言一出,下面附和者居多,都在建议刘玄迁都。刘玄又何尝不想迁,只是迁到哪里去,是个问题。

  “眼下有两个选择,一是西迁长安,二是北上雒阳,众卿以为如何?”

  下面讨论声一片,有说长安好,那里本是汉朝都城,如今迁回长安,本就是顺应天意,这天下,终归又成了刘氏的天下。但也有说雒阳好的,古之神都,得天所佑。

  但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

  阴丽华抬眼看刘玄,却见他只顾与韩夫人饮酒,显然是并不关心底下人的讨论。伸手轻轻拉了拉刘秀的衣袖,示意他差不多时机到了。

  但刘秀却摇头,要她少安勿躁。

  下面讨论不出结果,成国上公王凤只好起身道:“究竟是选长安,还是雒阳,还是请陛下定夺为好。”

  刘玄放下酒杯,眼睛漫不经心地在大殿里面慢慢扫了一眼,最后定格在刘秀身上,嘴角慢慢勾起,“武信侯,你认为呢?”

  刘秀从容起身,朗声道:“臣以为,选雒阳。”

  刘玄把玩着酒盏,笑容加深,“理由,说来听听。”

  “诺。臣先自地势来说,三辅雄踞中原,北临邙山,南系洛水,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其地形,一胜险固,二胜河运,三胜居中,乃为最宜定都的四方之地。又兼三川河谷的外围诸险要,有如成皋、崤函、孟津、龙门等处山川扼守;而再往外则可延及关中、河北、东南及荆襄等险略要地。四方之中的雒阳便处在这几层外围的包围之中。是以,三辅之形势,甲于天下,此处最宜定都。”

  刘玄手指在长案上轻轻敲击着,殿内鸦雀无声。

  “除地势以外,可还有理由?”

  “陛下也知,古时便曾有传言,雒阳乃天下龙脉集结之地,昔三代之居皆在此处。且,上古时期便曾有传闻: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是以,此处最宜为圣人之居。而此圣人者,正是陛下也。”

  刘秀此番侃侃而谈,不要说殿中众人,就连阴丽华也被震惊。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刘秀的口才竟如此之好,这一番分析,既辨明了雒阳之地的要害,又奉承了刘玄。哪怕长安再好,估计刘玄也不想去了。

  她抬眼看刘玄,果然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这边,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出声,“好,就依武信侯所言,迁都雒阳吧。”

  底下一片言好之声。

  突然朱鲔站了起来,大声道:“陛下,那迁都之事,要交由谁来办?”

  刘玄淡淡地笑,“既然武信侯提出迁都雒阳之事,那自然要交由武信侯来办了。武信侯,此差使,你可愿意?”

  刘秀躬身揖礼,“臣领旨。”

  阴丽华心头一块大石放下来,觉得全身轻松,抿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随刘秀喝酒时,察觉有道目光盯着她。抬眸,却看到刘玄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更始帝刘玄决定定都雒阳,任命武信侯刘秀为司隶校尉,先到雒阳去修葺宫殿府衙。

  阴丽华问刘秀,“司隶校尉是个什么官职?”

  刘秀道:“司隶之职秩比二千石,监察三辅、三河以及弘农七郡,上纠百僚,下察郡守,权……比九卿。”

  “那也就是说这是实权了?”

  刘秀点头,面色沉沉,不多言语。

  阴丽华偎到他身上,“怎么啦?能走还不好啊?”

  刘秀叹了口气,埋首在她发里,吻了吻,“能走是好,只是不放心家里。”

  阴丽华怔了一下,下意识问:“你要孤身一人去?”

  门外习研敲门,“姑娘,姑爷,冯主簿求见。”

  刘秀轻轻拍拍阴丽华,起身整理衣冠,开门离开。留下阴丽华一个人,不知所措。

  他要一个人去雒阳……

  想了想又笑,是啊,他怎么能带着她一起走呢?就是他想,刘玄也不许啊,她得留下来做人质……

  否则刘玄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放心让给他个司隶校尉之职,让他先去修葺雒阳宫殿呢?

  可是,他们形影不离地相守了三个月,他却突然就要离开,让她怎么接受得了?何况,到了雒阳后,还会不会有别的脱离刘玄掌控的机会?那到时是不是还要有更久远的分别?

  内心越发地不安起来。

  她起身,一口气跑到了偏堂外,刘黄正坐在门口陪刘章和刘兴两个孩子念《诗经》,嬉笑着大声地背着,“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我所得。”

  见她过来,两个孩子都跑过来,揪着她的衣摆笑嘻嘻地叫着:“婶娘婶娘,你陪我们念诗。”

  她强笑,“乖,我回头教你们。”

  刘黄看她脸色不豫,关心地问:“你怎么了,丽华?”

  她指了指刘黄身后的房间,“文叔在里面么?”

  刘黄点点头,“许是有事,在里面有一时了,我一直在外头守着呢。”

  身后的门哗啦一声打开,刘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后站着冯异、王霸和另一名年轻男子。

  阴丽华认得此人,他是与冯异一起最早追随刘秀,并始终相信他的人——铫期。

  他们夫妻脸色都不好看,旁人自然看得出来,等刘黄将三人送走之后,阴丽华跟着刘秀回房。

  “我此去雒阳不能带你。”

  阴丽华点头,“我明白的,若要让刘玄放心让你去雒阳,就必须得留下家人做人质。你只管放心去吧,等你雒阳的事情办完了,我再去找你。”

  “不,”刘秀转过身去,“你不能去雒阳,我准备将你送回新野。”

  “你……说什么?”突然不明白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回新野?为什么要回新野?脑子突然就懵了,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明日我去找你大哥,你们一家都回新野去。”

  这一句话听到了,听明白了。但却觉得,随着他的这句话,心里一下子便空了。所有千回百转的心思,全都不顶用了,有的只是不理解。看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他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道:“我会劝你大哥,带着你回新野。”

  她死死掐着他的手臂,不可置信,“你知道送我回新野意味着什么吗?”

  他声音发紧,干涩地回了两个字,“知道。”

  “知道?原来是你早就打好了主意了!你什么时候打的这个主意?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你想干什么?”刘秀闭口不言,她突然发狠,捏拳狠狠砸到他身上,“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秀不动,生生挨着她一下一下的捶打,“你闹也没有用,我意已决。”

  阴丽华尖锐地大叫:“你决定了什么?早上还好好的,晚上你说变脸就变脸。这就是你们男人的劣根性是么?才不过成亲三个月,你就……你这么欺负人,算什么。”说到最后,声音便带了些哭腔。

  习研和刘黄推门进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刘黄忙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说吵就吵起来了?”

  习研一看阴丽华落泪,当下便大急起来,瞪圆了双目,怒不可遏地道:“姑爷,我家姑娘待你这么好,你怎能欺负她。”

  门一开,府中许多奴婢便都围了过来,刘秀冷冷扫了一眼门口处看热闹的奴婢,待她们都惧怕地缩了缩头,才又看了看伏在刘黄怀里失声痛哭的阴丽华,伸手将她扯到身边,对刘黄道:“天晚了,姐姐先回去吧,我们没事。”

  刘黄瞪他,低叫:“文叔,你这是在胡闹什么?有事就好好说,这样吵闹,传出去多难看。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阴丽华带着哭腔,回手一指刘秀,“姐姐,他……他要休了我。”声音既委屈又凄婉,说不出的惹人心怜。

  刘黄吓了一跳,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刘秀,“你……两个人成亲岂是随便闹着玩的?今日好了就如漆似胶,明日恼了就要休妻。你要做什么糊涂事?”

  习研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搂过阴丽华,抹把眼泪,指着刘秀大叫:“太欺负人了。当了武信侯就了不得了么?姑娘长这么大,还没有谁给过她气受呢。凭什么在这里让你欺负。姑娘,咱们回去。”说着带着阴丽华就要走。

  刘秀上前一步,将阴丽华一把扯了过来,制在身边,对刘黄冷冷地道:“这是我们两夫妻自己的事,姐姐管不了,还是先回去吧,不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习研急得跳脚冲过去要抢阴丽华,一边叫着:“你敢欺负我家姑娘,还怕闹得人尽皆知么。”

  刘秀双目微眯,强压火气,一把将习研甩开,“你一个小小奴婢,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如此跟本侯说话。”

  习研脖子一梗,恶声恶气道:“我管你什么侯不侯的,我家姑娘就是不能给你欺负。若没有我家姑娘,你以为你能活……”

  “住嘴!”

  刘秀突然怒喝一声,惊了习研一跳,余下的话便也咽了回去。

  刘黄这个时候也镇静了下来,扯了习研一下,“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无论如何,先让他们好好说一说,我们明日再问。”

  “可是我家姑娘……”

  话未说完,便被刘黄扯出了门去。

  门被关上后,刘黄微带怒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侯爷和夫人的屋子今晚谁都不许靠近,听到了没有。”

  远远的有唱诺声传来,不多时,四下便寂静了下来。

  刘秀灭了烛火,颓然坐到她身边。阴丽华泪眼未干,狠狠抽回自己的手,扭头不肯多看他。两人便在黑暗中僵持着,直到刘秀突然将她扯进怀里,摸索着抱紧,嘴唇便扎了下来。

  阴丽华心中恼她,张口便咬在了他的胸口。刘秀闷哼一声,双手在她身上摸索着,扯开她的衣襟。但是黑暗之中,她这层层叠叠的衣服,却怎么都扯不落,她心中气他,自然不肯轻松就范,捏拳砸了他几下,但却绵绵软软使不出力道。手落在他的胸口,摸索到他的衣襟,手劲一变,用力撕扯着。摸到了他腰间的结带上,狠狠扯开,将他的服衣扯落了一半。

  两人纠缠到一起,情动到不自禁时,她缠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呻吟低泣,“刘秀,我恨死你了……”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跟我一起去冒险受罪……”

  “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刘秀停下动作,额头抵着她的,微微喘息着,黑暗中与她对视,“河北,等雒阳皇宫修葺完成,我便要想方设法离开,去往河北。”

  阴丽华眼泪又落下来,死死缠着他不肯松手,“带上我……”

  “不,我带不走你。”

  抵死纠缠时,她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低泣,“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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