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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上卷: 萌动19.锦瑟

赵双双见有人附和自己,不由微笑道:“泉伯伯,习玉姑娘当然不会是什么蛮荒的异域人。让她题诗一首,不就都明白了?您就这么不愿让习玉姑娘出来让大家见见?” 
泉豪杰见事到临头了,实在推脱不得,只好笑道:“那就让她献丑了,大家别见笑。”他转身对习玉低声道:“我去让人取纸笔,上去之前会有人帮你。千万小心,也不用怕!你是我泉豪杰的儿媳妇,谁也不敢嘲笑你!” 
他朗声道:“来人!备案,取纸笔!” 
他丝毫没注意到习玉惨白的脸色,事实上,他说了什么,赵双双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习玉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眼前的一切都成为虚幻泡影。逃不掉,来了这里,还是逃不掉。这个诅咒的人,这个令她痛不欲生的人。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推,习玉一惊,念香贴去她耳朵旁,低声道:“你盯着朗无涯看什么?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赵双双要你当众取景题诗!爹去想办法了,你不用慌,我也会帮你!” 
习玉喃喃地,颤抖地说道:“朗……无涯?他是天边明月?你说的那个大侠?” 念香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不是他……只是,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天边明月,果然是天边明月,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的人物。这个世界为何如此讽刺,她好像怎么逃,怎么压抑,都躲不过他的影子。 
在这个人面前,她永远是本能的反应,收敛呼吸,半垂眼睛,不敢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此刻,她也这样做了。这满眼的人,好像在一瞬间成了木头,根本无关痛痒,她连看都不需将他们看进眼里。 
泉豪杰叫她,“习玉,你就献丑题一诗吧!” 
她昂首,收腹,挺直腰身,在他面前本能地摆出最傲然的姿态,面无表情地淡淡走过去,嫣红宽大的衣袖拂过桌脚,不留一点痕迹。念香好像在对她说什么,她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一片可怕的寂静,眼前也是一团可怕的模糊,只有他冷傲的眼神,钉子一样钉在她胸口,无法忽视,不能忽视。这是她用全身心爱戴景仰的男人,这是她苛责自己鞭策自己一定要赶上他步伐才能配的上他的男人。 
习玉摞起袖子,熟练地拿起粗大的毛笔,蘸墨,行云流水一般在红色的宣纸上写下诗句。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吟。 
李白的《送友人》。按她丰富的历史知识,这里的人知道李白的可能性为零,她是现代人,不会作诗,借来一首应该不至于太丢人,何况,这里在座的都是江湖草莽,唬弄他们已经足够了。而且她从小苦练书法,相信自己的笔迹也绝对不至于让人看不起,这点自信,她是有的。 
她将笔轻轻放去笔架上,在一片沉默中把宣纸翻过来举高。 
“小女子献丑了。”她淡然说着,看也不看气极败坏的赵双双一眼。众人哗然,称赞的有,叫好的有,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其实谁都知道她司马习玉是个异域来的人,之前的话不过是客套。她明白,但在那个人面前,无论如何也要挺直腰身,傲然相对。别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只有他,她绝对不能让他看低了自己,即使明知道他不是他。 
她痛恨这种本能,但十六年了,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办法,司马习玉就是这么贱,世界上谁都可以看轻他,唯他不可以;谁都可以责怪他,唯他不可以。她一定要做到最好,最强,将其他人全比下去,让他眼里以后只能有她。 
这,大概就是她那不知道姓名来历,抛弃她的父母给予她最后的东西。那种疯狂的血液,孤注一掷,不顾一切。 
泉豪杰的惊喜交加,炼红的连声称赞,念香的奇异沉默,如今都撼动不了她。她……好像快撑不住了。 
“砰砰砰”,天空中忽然传来连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习玉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中静静向外看,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暗了,深蓝的天幕,无数朵火焰之花盛开灿烂。哦,这个时代的人原来也知道怎么做烟火,她想。 
然后浅蓝的花朵,绿色的花叶,火红的星星,慢慢开始变形,忽地变做一只展翅而飞的仙鹤,栩栩如生。它挥了挥翅膀,仿佛就这样飞走了,渐渐消散开来,沉没在深远的天崖之中。 
习玉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事实上,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是一片可怕的雪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站在那里,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东西,她却依然能昂然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念香后来回想起这日的场景,只有两抹鲜艳的颜色:血红,漆黑。红色的是她被风吹拂的嫁衣和头发,那宽大的袖子,她看上去没有一点喜气,却有一种即将羽化而去的萧索。黑色的是她深邃的眼睛,看不到一点点反光,仿佛最幽远的深渊,揉成两点点缀在她雪白的脸上。 
这样可怕的,寂寞的,傲然的神情,他从认识司马习玉以来,一次也没见过。她此刻完全是陌生的,不能靠近也无法靠近的。谁是真实的司马习玉?大大咧咧出言不逊的,还是现在这个安静到一碰就碎的女子? 
念香快步走过去,在下面所有人都为仙鹤烟火惊惶失措的时候,努力向她走去。不喜欢这样的她,因为那种傲然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别人。司马习玉,我要你回来!留下来!不要走!他走过去,一把搂住她,众目睽睽,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是他的人!他的女人! 
“走吧,离开这里。”他淡淡说着,回头对神色肃杀的泉豪杰轻道:“习玉喝多了,恐怕撑不住。我带她先离开了。” 
泉豪杰点头,“快带她离开,你也不要出来。鹤公子的人来了。” 
念香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炼红,她脸色惨白,但目光却极坚定,显然相信自己的夫君能保护自己。他点了点头,揽住习玉的腰,将她带去里面。 
习玉浑身几乎没有一根骨头,完全靠在他身上。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喃喃地说道:“带我走,念香……你,你别放手,别放手……” 
念香将她一把抱起,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前,沉声道:“嗯,我不放手,一定不放手。” 
他抱着她回到浣香搂,立即招呼楼外的下人,“去请大夫,马上!”习玉已经完全昏死在床上,脸色惨白,不省人事。 
念香一根根将她头上的发簪摘下来,然后是步摇,饰花。他摘耳环的时候,才发觉背面染了许多血,她竟然是刚打的耳洞!念香低咒一声,早知这样,根本不该答应她让她参加宴会!他小心翼翼地脱去她身上厚重的嫁衣,只留中衣,然后亲自打了一盆热水,用毛巾仔细擦去她脸上的胭脂水粉。 wwW、xiaoshuotxt.net
她真正的脸色更加吓人,完全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已经成了青色。念香拧了毛巾擦她的手脚,然后取来被子将她盖的严严实实。 
为什么会这样?那天,他为什么要转身就逃?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情,所以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连她生了重病也不知道。 
“别怕,没关系,习玉。我会负责的,我一辈子都负责。”他喃喃说着,第一次有了悔恨的心情。喜欢上一个人,所以也喜欢上欺负她的感觉,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温柔疼爱,又怕她发觉他的心情,于是加倍地欺负。 
他们都没说错,他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湖心小阁初见的失望,听雪园的疑惑,后山的恼怒,万樱院的迷惑……他始终用一种孩子的方式去对待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真正的想法和渴望。选择不去在意的后果,就是爆发,从头到尾不承认自己的心情,后果就是如此的痛苦。逃走的那两天,他竭力想让自己把那件事理解成冲动,亲她抱她只怪当时的气氛太暧昧。 
但,其实不是的吧?睡熟之后,人还会在意身上的衣服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后半夜自己居然会爬起来脱了她的衣服,只为了心底隐约的冲动,渴望触碰她一身雪腻肌肤。后面的冲动不可收拾,都暗示他沦落了。 
不是没有对女子的身体产生过类似冲动,他也是血性少年,春暖花开之际便会气血翻涌,有时甚至情难自禁。但他一直严守界限,从不与任何女子过于接近,甚至,完全不与她们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小小的一个司马习玉,翻天覆地,破坏他所有原则和坚持。一个人的夜里,他甚至会产生去引诱她的狂想。 
“习玉,我错了……”他把她的手放去唇边,轻轻一吻,“你什么都好,坏人是我。你病好之后,我一定不会再欺负你了。” 门外有人敲门,“公子,大夫来了。” 
念香赶紧起身,“快请进来!” 
老大夫搭了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掰开嘴看了看舌苔,然后转身说道:“不打紧,是受凉外加过度焦虑,有些上火了。我开个药方,里面加点金银花。药可能有些苦,小姑娘不爱吃的话,可以就着蜜饯喝,不碍事的。现在让她好好睡一觉,发发汗,醒过来的时候让她喝药,一日两次。不出三天就能好啦。” 
幸好,不是大病。念香松了一口气,给了赏钱打发走大夫,又吩咐唱月去抓药,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他靠去床上,见习玉盖了三层被子还是冷得缩了起来,不由担心。 
“你这么个人,怎么总让我操心呢?”他轻声说着,放下帐子躺去床上,脱了外衣,然后紧紧抱住她。大约是觉得他暖和,习玉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来,缠住不放。 
“唉……”以后还是分被子比较好,念香想着,不然,她如果怕冷缠上来,那自己一定是别想睡了。他按住她微凉的后颈,柔声道:“睡吧,醒过来就所有痛苦都没了。” 
××××× 「习玉,这个问题我已经说了两遍,我不希望你再问我第三遍。如果连这种简单的方程式都解不开,你会让我非常失望。司马家的孩子绝对不能落于人后。」 
「不要叫我哥哥,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以后就叫大哥。」 
「爸妈不喜欢你动不动就在他们面前无所事事晃来晃去,司马家的孩子永远不可以露出无聊的神情。如果有时间闲逛,不如去练字或者学外语。你离标准还很远。」 
「你还差的远,别这么快就骄傲。」 「还不够,习玉,你可以做得更好!」 「你到底有没有努力过?这种成绩也好意思炫耀?」 
习玉张开嘴,用力喘息。她已经竭尽全力了,司马家的门槛简直如同龙门,她这只猫鱼无论跳多高,也跨不过去。成龙的天之骄子,看她的时候永远是怜悯苛责的,好像在说,你怎么永远这么懒散?再不努力,我一定会抛弃你,永远再不见你! 
司马习玉一直相信,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作神一样来崇拜景仰的时候,就是爱情到来的信号。所谓的爱一个人,就是信仰的过程,那种痛苦甜蜜,只有苦行僧能够体会。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灵魂上的折磨压榨,都能产生畸形快感。那是神秘且不可言传的感觉。 
她一直在水里努力跳跃翻腾,试图穿越横埂两人之间的那道龙门,跳到筋疲力尽。在即将粉身碎骨的的最后,她终于跳过龙门,成为司马家眼中合格的天之骄子。然后是决绝的离开,头也不回。 
她发觉自己没有胆量去实现爱情,一直把对象当神的结果就是不敢靠近。十五岁的夏天离开司马家,拒绝了国家重点高中的入学通知,就近进了一所三流高中,用以前集下来的零花钱艰难过日子,一直到现在。算了,她这辈子恐怕也没胆子靠近心目中的神,就连拼搏的勇气都无法凝聚。离开也好,司马习玉一个人生活,就算很卑微,至少很自由。玩命追逐爱情的下场是丧失一切勇气,包括生活。她的所有精力都在那十五年里花光了,从此也不能。 
她不敢做梦,梦里永远是可怕的荒野,周围永远是要她努力的声音。所以,赶快醒过来吧,习玉!现在已经连司马家的轮廓都选择忘记,她还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醒来,醒在这个没有司马家的世界里,快醒过来…… 
习玉缓缓睁开眼,眼前是无数根流窜的光线,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想这大概是连续发高烧的后遗症,身体上的时冷时热很痛苦。她瑟缩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现在何方。 
面前有人在对她说话,然后一只干燥温暖的手盖上她的额头,很舒服。 “……终于醒了,习玉,现在觉得怎么样?能坐起来么?先喝药再说。”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自己生命中非常亲密的一个对象,她有点讨厌,有点在意,有点喜悦,还有点心悸。但,那是谁? 
有人扶着她,把什么冒着怪味的东西送去她嘴边。她本能地张口,乖乖把药喝了下去,然后苦到皱眉,一个劲忍耐。那人好像在笑,然后突然把她放了下来,起身打算下床。身边的温暖一下子空了,变得冰冷,就是盖了被子也没用。 
念香轻轻把她放回床上,转身准备下床穿鞋。忽然,一股微弱的力道牵住了他的后襟,他一回头,就见习玉轻轻抓住自己的衣服,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但面上却满是哀求的神色。念香有些讶然,“怎么了?我只是……” 
“别……别走……”习玉喃喃说着,眼睛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聚集,湿润的,透明的,“别走……别留我一个人……求求你。”她强忍着,豁了命去不让眼泪掉下来。哭泣永远是弱者的白旗,这是那人告诉自己的。所以,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再没有掉过眼泪。现在当然也不例外。 
念香有些震惊,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我不走。”他将习玉裹在被子里抱了起来,又笑道:“我现在倒像一个为人父的,要哄任性的小女儿。乖乖,别哭,我带你去拿蜜饯。” 
她一直抓着自己的衣服,那种神情叫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手。干脆抱着她去外屋,取了一篮子蜜枣,先放一颗去她嘴里。 
“含着吧,药很苦的。”他又提了一壶热茶,这才返回去抱着她一起去床上躺着。 
“你要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念香叹息,低头见她唇边还沾着蜜枣金色的粘汁,他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完全没有思考,轻轻舔了上去。甜甜的,还有一点药的苦涩与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有些忍不住,双手陡然一紧,按着她的后脖子,深深深深地吻了下去。他从未吻过人,但本能永远是最好的老师,含住她的唇,急切却又轻柔地吸吮。手里触到她纤细的脖子,只觉肌肤滑腻,形状纤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发芽,他无法控制。 
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终于千万般不舍地放开她,她却已经昏睡过去了。念香怔了半晌,心里又是喜又是涩,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滋味。他缓缓收回手,发觉她的拳头一直死死地攥着,手指都泛出了青白的色泽。他赶紧小心去掰,两根手指掰开之后,突然发觉她手掌有一团模糊的墨水印,好像有什么字被汗水冲得看不清了。 
念香摊开她的手掌,却见上面用潦草虚弱的笔迹写着两行字,模糊不堪,很难分辨出来。他看了很久,才看出是一首诗句。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她时,只觉神情无比倔强,即使凄苦,也决不服输的样子。他猛然放下她的手,满腹的怒气怨气发泄不出来,他想用力摇醒她,然后大声质问她究竟为谁相思。或者马上转身离去,狠狠打一套拳让自己一直疲劳下去。 
然而,他现在能感觉到的,居然只有伤心。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直往下掉,好像心也跟着一直掉,觉得无力。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躺了回去,将她搂去怀里,闭上眼,将所有滋味压下去。 
 
上卷: 萌动20.鹤公子的礼物
在念香心慌意乱的时候,朝霞厅里已经乱成一团。仙鹤形的焰火在江湖上只有一个含义,就是被玉阳鹤公子视为眼中钉,发誓必要除去的对象。驾鹤西去,表示对方命不久矣。这是被称为武林十大恐怖威胁,排行第四的必杀令。 
江湖人有一句名言,西镜有临泉,南崎看玉阳。临泉泉豪杰与玉阳鹤公子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泉豪杰广交侠士,为人光明磊落,向来为人所称道,素有泉氏一门豪杰之称。 
玉阳鹤公子大约可以名列江湖头三名的神秘人物,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他也从不参与任何武林聚会,完全自成一派,行事颇有点邪气,完全没有章法可言。这些年不断有不经事的少年侠客试图将他当作魔教魔头诛杀,闯进了玉阳仙鹤宫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从此玉阳鹤公子更成为一个禁忌话题,他手下一百零八士,举凡暗杀,谋反,叛乱,无一不精,且从未出过差错,素有南方阎罗之称。 
听说鹤公子与泉豪杰之间本来就有些龌龊,互相不买账,从没有任何接触,但二人也从未如此正式地对上,鹤公子突如其来的挑衅不由令人怀疑他是否对除掉临泉泉氏一族信心百倍。 
眼看仙鹤焰火远远飞了开去,厅里人叫的叫,躲的躲,闹得不可开交。好在泉豪杰一世英雄,还是有几个生死之交,纷纷走了过来,打听情况。 
“泉老,你看这怎么办?人家都欺到门口了,你打算就这么忍下去?”一个黑袍老者沉声问着。 
泉豪杰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一个矮胖男子性子极烈,大吼道:“怎么能就这么忍了?!泉老!你儿子刚娶了媳妇,家里一团喜气别被这种下三烂的触了霉头,兄弟我替你出去讨个公道!” 
说着他就要冲出去,泉豪杰赶紧拦住他,“赵兄不可鲁莽!此人行事诡异,但却也不是偷袭的鼠辈!我来处理!” 
他昂首正色,朗声道:“来人,开大门,迎客!”那声音中气十足,明显用了五成内力,一直传去山脚下,余波袅袅。炼红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用这一手或许可以暂时震住鹤公子的人,但万一是鹤公子本人来的话……她几乎不敢想象下去,脑海里立即浮现一张如妖似魅的阴柔脸庞。她打了个寒颤,这人恐怕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朝霞厅的客人纷纷让去一边,一个个都盯着门外看,不知马上要来的是阎王还是修罗。没过一会,就见三两个人影缓缓而至,后面跟着十几个挑着箱子的担夫。为首那人面色蜡黄,形容古怪,穿着黑色的短打,头戴黑色头巾,腰上一把弯曲的金色短刀,身后跟着的那两人也作同样装扮。 
那人昂首走去厅内,恭敬地一揖,朗声道:“玉阳仙鹤宫鹤公子,恭祝泉公子订婚大喜。特送上薄礼数份,望泉老爷子笑纳。” 
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鹤公子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泉豪杰哈哈一笑,“难为鹤公子如此诚心,老夫却之不恭了!来人,打赏!”他一挥手,后面的几个分部管家立即捧了银子上来。 
谁知那人却推手拒绝,“泉老爷子太客气了!在下各位只是替鹤公子送礼来的,还有要务在身不敢久留。礼物鹤公子说了,泉老爷子给个面子就收下,倘若实在不喜丢了也没关系。”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鹤公子还有两句话是带给泉小夫人的,他说旧情不敢相忘,多情总被无情恼。他想看你能幸福多久。还有,鹤公子要在下转告新进门的少夫人,回头是岸,仙鹤宫随时欢迎少夫人的仙临。” 
他冷冷说完这些,也不管在场所有人难看的脸色,又是一揖,沉声道:“话,礼,在下都已带到。那么,告辞!” 
那几人转身就走,竟连头也没回一下。泉豪杰气到脸色铁青,强自忍住怒气,转身勉强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宴会虽好,总有要散的时候。老夫已在山腰处备好客房,各位安心小住几日,让老夫能尽地主之谊。还请各位不要推辞!” 
众人都客气了几句,跟着下人们去了山腰的行云别院,各自歇息不表。 
鹤公子的四箱礼物被抬去后院,箱子上都贴了拜条,有两箱都是给习玉的,一箱给念香,一箱居然是给炼红的。泉豪杰抽出大刀,将箱盖砍碎,怒道:“欺人太甚!我的家人他居然还敢觊觎!” 
炼红见他发火,也不敢劝慰,毕竟与她的过往有关。她默默站在旁边,见泉豪杰挑去给她的那箱礼物,里面全是半旧的少女衣物。她的脸色顿时惨白,忍不住失声惊呼出来。泉豪杰盛怒之下没注意妻子跟着自己,回头见她惊恐失措,赶紧过去扶住她。 
“炼红!冷静!不要怕,他绝对不能再对你做什么了!”他将她的头按去自己肩膀上,安抚着她颤抖的脊背,“没事没事,你是我泉豪杰的女人,一辈子都是。不用为这种人感到害怕!” 
炼红几乎失声痛哭出来,浑身发抖地说道:“那……那些衣服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应该全部烧了的!为什么还在?为什么还在?!” 
泉豪杰拍着她的脊背,柔声道:“不是你以前穿的,只是重新裁剪了一样的刻意刺激你罢了。别想太多。” 
炼红点了点头,毕竟是江湖女子,惊慌失措只有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轻声道:“不……不知道给习玉的是什么,那人……向来诡计多端,老爷小心些,别着了他的道!” 
泉豪杰点头,“我理会得。”他用大刀将另两个箱子的盖子挑开来,却见一箱装着一些崭新的衣物,另一箱里却是些书画卷轴。泉豪杰取出麂皮手套,走过去挑了一卷卷轴展开,一看之下脸色大变,狠狠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去地上。 
“混帐东西!”他怒到眼睛都红了,“好歹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下作之事!是我当初将他看得太好了!原来根本是下流之辈!” 
炼红用脚将卷轴挑开,原来居然是一副春宫图!她一脚将装书画的箱子踹倒,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除了那些春宫图画,还有许多房中术的秘笈,甚至箱底还有许多奇淫精巧的道具。炼红变了脸色,抬脚又将另一个装衣物的箱子踹翻,里面五颜六色的衣物落了一地,居然都是些坦胸露乳的奇装异服,基本上都是半透明的。 
“这个混帐……!”炼红恨恨地低声骂着。这已经是直接的侮辱了!幸好习玉和念香先回去了,不然按那两人的脾气,恐怕会闹得更大。 
“老爷,都烧了吧。念香的那个箱子里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了也是生气。”炼红将那些东西都堆去一处,然后在身上找火石。 
泉豪杰拦住她,“等等,只怕在外面烧起来会有毒!此人毒辣异常,小心为上。待我先看看给念香的是什么东西!”他说着,一脚踹飞箱盖,然而,里面即不是想象中的春宫,也没有什么机关毒物,而是蜷缩着一个手脚被捆的年轻女子! 
两人都是大惊,炼红赶紧过去将那少女扶起来,就着火光一看,居然是曲天青!她嘴巴被布条封着,双目紧闭,显然不省人事。炼红将她抱了起来,吩咐下人送回客房小心侍候着,就是醒了也别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老爷,你看,如何是好?”她沉声问着,在订婚之夜送来一个女子,鹤公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赤裸裸的挑衅。这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泉家敌对到底了么? 
泉豪杰神色肃杀,过了良久才道:“先将这些东西送去密室焚烧。暂时别有任何动作,他先动了,我们再打击!” 
“念香那里……”炼红顿了一下,“老爷,念香前些天来找您说了打算出门见识见识的事情了吧?我觉得……还是缓些时日比较好。习玉的头发颜色人人皆知,也不好换装。就这样贸然出去太危险了!” 
泉豪杰摇了摇头,“刚才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炼红,我毕竟老了,不可能让念香一辈子过着有我保护的日子。何况他还有一年就要行弱冠之礼,若再不趁这个时候出去历练历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只有越来越老的份。话说回来,这个时候离开或许反倒是好事,鹤公子明显冲着泉家而来,不如让念香带着习玉离开。” 
“可是那孩子从来没离过你身边,突然让他下山,还带着习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这两人……唉,算我爱操心好了,我总觉得不放心。” 
泉豪杰笑了笑,轻道:“小辈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念香不是没有主见的孩子,所谓人生的磨练就是这么回事。想当年,我下山的年龄可比念香还小!” 
他回头吩咐几个手脚伶俐的下人戴着手套口罩,把那几个箱子抬去了后面的密室,焚烧的烟雾不许有一丝泄漏出来。一切做完,才安心地带着炼红回房,商量鹤公子的事,也商量念香出门历练的事情。 
 “哦?有人送了礼物给我?”习玉的病好了大半,却被念香强行规定不许下床,只好无聊地趴在床上与坐在对面的念香大眼瞪小眼。 
念香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没什么好脸色地瞪着她,“没错,不过你先把东西吃了,我再告诉你具体情况。”他有些邪恶地笑,“或者,干脆别吃,我也什么都不说了。晚饭也省了吧,反正你也不想吃。” 
“恶魔!”习玉悲怆地大叫,只好乖乖接过小米粥,一勺一勺送去嘴里,一面急急说道:“情况怎么样?你快说啊!” 
念香点头道:“你慢点吃,当心呛住。这件事爹和炼红都没告诉我,还是我去问下人,逼着他们才说的。据说鹤公子派人送了四箱礼物,两箱是给你的,一箱给炼红,一箱……给我。” 
习玉奇道:“那东西呢?我怎么没看到?” wW w.Xia oshuotxT.Net
念香的脸忽然一红,轻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不能给你拿过来。而且鹤公子根本是在挑衅爹,礼物已经全部烧了。你就死心吧,要礼物,下次给你买一堆去。” 
习玉想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难不成他送了一些春宫媚药?哈,这个鹤公子,以为我没见过世面呐?他有胆子送,我就有胆子收。可惜,如果当时我在场,一定好好嘲笑他们一通!” 
念香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忽然伸手用力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又发烧了不成?胡说什么呢?一个女子怎么能如此……如此……粗鲁?!” 
习玉痛得赶紧捂住脑袋,恨恨地瞪着他,“你才粗鲁!怎么可以打女人?!还是打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纤细柔弱的女子!好没良心!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嘛!” 
念香见她小米粥吃的差不多了,便把碗收走,一面冷道:“手无缚鸡之力我承认,不过纤细柔弱一词你还是省了吧。下下辈子也轮不到你身上。” 
习玉在床上伸着懒腰,叹道:“这两天有你陪我斗嘴,病好的还真快。对了……鹤公子送了你什么?你怎么不说啊?” 
念香沉默了一会,才道:“送了一个女子……炼红和爹送去了客房,听说醒过来之后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习玉哇了一声,赶紧坐起来,“一定是个大美人吧?死小子艳福不浅啊?只是订婚人家就给你送女人,如果真的大婚了,估计他会给你送一打!为什么不收下来啊?” 
念香冷下脸,森然道:“这句话你若再说第二遍,我一定生气。被送来的人是天青,我小时候把她当妹子,现在都长大了自然要避嫌。我对她并没有半点意思,也不想做坏人名节的事情!你未免把我看的太低了!” 
习玉见他生气了,不由有些愧疚,笑道:“我开玩笑的,别生气。但居然是曲天青,我真没想到,鹤公子真是过分,居然把没出嫁的女孩子当礼物送出去,就是要送也该送他的自己人嘛!”她见念香还是板着脸,不由好生无聊,拉着他的袖子用力摇,“你还生气啊?我只是随口一说!谁让你不给我出去?我无聊了只好拿你开刀了!” 
念香瞪了她一眼,怒气渐渐收敛,他说道:“三天不许下床,还有一天。这次病得那么重,怎么能不养好?不然出门在外再病倒该如何是好?” 
“诶对了!你爹同意你出门历练了吗?我可以一起去吗?”习玉忽然想到这事,眼睛立即开始放光。 
念香点头,“爹答应了,不过要等你的病完全好。天青会跟我们同行几天,她提出要回青州府,她爹在那里开镖局,很早就叫她回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一起去青州看看。” 
“和她同行?”习玉的嘴角有些抽搐。不情愿,为什么要和她一起走?旁边没有了大人,念香又是个爱看热闹的,还不知道她一路上怎么出言讽刺她呢!不喜欢那种感觉! 
正在胡思乱想,念香忽然坐到了床边,抓起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天青,”他低声说着,“但我对她真的没有一点意思,充其量就是小时候一起玩的情谊罢了,何况我从十岁之后就再没怎么与她接触过。你若还不放心,我就答应你此后一个字也不主动和她说,好不好?” 
习玉眨了眨眼睛,想悄悄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那么紧,怎么也抽不出来。她只好笑道:“那个……你和她说话也没什么关系,不喜欢她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不需要受我影响的!还有,那个……你最近一直都在陪着我,难道没有公事要办?不要耽误了正事……” 
念香心底有些恼火,她清醒过来之后果然不可爱。他忽然微微一笑,有些恶劣地说道:“哎呀,我还以为某人一定会记得呢!如果不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家伙拉着我求我陪她,我也不会空这么多时间待这里。” 
他见习玉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想不起来了,不由又道:“拉着我哭着求我也就算了,最后还强行吻我。不过估计某人也是完全不记得了。算啦,我先走了,跟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在一起说话真累。” 
习玉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念香,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我真的求你了?真的……吻你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啊!太丢人了!司马习玉!就算你被高烧烧昏了头贪图人家的男色,也不可以做出强吻的动作啊!十六年的素质教育完全失败了!她难道进入发情期了吗? 
“念香!”她犹豫着叫他,“那个……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负责!不会再有下次了!抱歉,吓到你了!” 
念香闲闲地翘起二郎腿,“哦没什么,我当然不会吃亏的,你欠我的我都要回来了。不过我是要利息的人……” 
他撑起身体,在她发愣的时候重重吻上她的额头,“我走了,你休息吧。早点把身体养好,我们就可以离开了。”他笑吟吟地,好像心情大好,转身就走了出去,留下发呆的习玉,摸着被亲的额头不敢相信刚才的事情。 
 
上卷: 萌动21.出发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多鲜艳~~”习玉嘴巴里轻声哼着早已忘记歌词的不知道什么歌,一面揭开马车的窗帘,探头出去,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今天的天气真是太好了!她眯起眼睛,望着碧蓝清澈的天空,古代的空气就是好,天空也这么蓝。璀璨的日光照在脸上暖洋洋地,路边已经有野花悄悄从冰雪里探出了脑袋。总之,一切只有两个字来形容——“极好”,究其原因,不过是终于离开了泉府而已。 
是的,他们一行三人在三天前终于出发,现在已经离泉府千里之远,策马官道宽阔绵长,便似要延伸去天边一般。在习玉眼里,那是通向自由国度的大道。她反手熟练地从车厢的小案上抓了一块小点心塞去嘴里,一面悠闲地欣赏风景。虽然此时不过二月初,草木尚未发芽泛绿,可是策马官道两旁是无边无际的原野,尽头处是雄伟山峦,教人一望便心胸宽广起来。 
点心很好吃,她反手再拿,谁知手背上被人轻轻打了一下,念香没好气地在后面说道:“把你的猴子脑袋缩回来!你的病刚刚才好,我可不想在路上还要照顾你这个麻烦的人!”说完,习玉还来不及反驳,后领那里被人一扯,念香提着她的领子轻轻巧巧地抓了过来。她跌坐去他膝盖上,嘴旁还有点心的残渣,看上去就像一只贪嘴的小狗。 
“我的病已经全好了!”习玉点头保证,“我身体向来比牛还要强壮,放心吧!” 
她七手八脚地从念香膝盖上爬下来,坐去软垫上,伸手又去抓点心。念香笑吟吟地看着她,本想出言讽刺她几句,但见她满面的心满意足,眼睛都笑弯了,突然便说不出什么煞风景的话。 
“在家也没见你这么能吃……”他说着,抬手自然地拂去她脸上的残渣,“喝点水,小心噎着。” 
一阵风吹起了窗帘,曲天青独自骑马的身影映入习玉的眼帘。她穿着简单的裘皮,面无表情地策马跟在马车旁,从出发那天到今天,除了天黑投宿客栈,她几乎没与念香说一个字,始终面无表情地,看不出喜怒。 
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冷,习玉好几次都有冲动想让她上马车,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吹冷风,她真的看不下去。可是,每次还不等她和念香提出来,他就好像看穿她心思一样,说道:“别做什么无聊的事情,泉府上下连仆人都炼过功夫。以天青的功力,这种天气冻不坏她。何况练武之人讲究的就是忍耐,若连这点寒冷都无法忍受,还炼什么武。” 
习玉奇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出去冻上一冻?与我窝在这个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很有意思么?” 
念香居然没生气,他耸了耸肩膀,“身份不同。何况我应当与她避嫌,两人一起策马算什么?”说着他恶劣的本性又发作了,眼角不屑地看着习玉,哼道:“不过话说回来,过了青州府,我们便没有马车了。某人只怕连马也不会骑,唉,真伤脑筋!我怎么会娶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娘子?” 
习玉瞪他,“你有多好!还不是什么也不会!” 念香可理直气壮了,“我会的比你多就行了!作为一个妇人,你不会裁衣绣花,除了念几首酸诗写几个破字你还会什么?” 
酸诗破字?!习玉火了,“我这叫有文化!不像你,是个野蛮人!哼,我不和野蛮人计较!” 
“我是野蛮人?”念香哼哼一笑,突然伸手抓住她,在她腋下不停搔痒,“你再说一遍?谁是野蛮人?” 
习玉尖叫一声,笑得浑身发软,却不甘示弱,丢下手里的点心也去挠他痒痒,两人在软垫上闹成一团,笑声十里之外都能听见。 
“野蛮人是你!是你!”习玉终于在挠痒痒大战中获胜,抓住笑到不行的念香,她得意地问道:“谁是野蛮人?说啊!” 
念香忽然抬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温热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抚上她的脸颊。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习玉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习玉……”念香深深看着她。这小子的眼神有如此深邃过么?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呢?习玉忽然手足无措,忍不住放开抓住他领口的手,左右乱看,神色尴尬之极。 
念香忽然哈哈一笑,抚上她脸颊的手忽然变抓,将她的脸皮拉出一个古怪的鬼脸,“野蛮人……当然是你!”他笑得像个小孩子,他对这种逗弄的游戏情有独钟,屡试不爽。 
不出所料,习玉又暴跳如雷地与他争执。念香顺势躺去软垫上,趁她不注意,将她发上的簪子拔了下来。火红的长发,流水一般倾泻了下来,这颜色是如此鲜艳美丽,就像习玉这个人,新鲜,自由。 
他看着这先前让他讨厌的发色,忍不住回想起出发时的情景。 
他们出发的时候,刚好三更,泉府上下都是乌漆抹黑地。爹和炼红送去了1008级台阶那里,炼红一直拉着习玉的手,好生不舍。 
“妹子,一定要小心保重!姐姐天天在家里盼着你们回来!”炼红说着说着都哽咽了,她一面抹眼泪,一面对念香说道:“好好照顾你娘子!她没有半点防身功夫,你千万不要贪玩丢她一人下来!” 
念香笑道:“二娘,您多虑了。” 泉豪杰拍着炼红的肩膀,柔声道:“念香不是小孩子啦,他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别太操心。” 
大约是因为要离别了,习玉异常地沉默柔顺,乖乖听着炼红和泉豪杰的告诫,一个字也没说。念香正要带着习玉离开,忽见泉豪杰对自己施了个眼色,他立即过去,就听他说道:“英雄宴当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念香点了点头,爹想说的话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八分,果然,泉豪杰说道:“这次下山,小心鹤公子的人。此人向来阴狠狡猾,倘若不慎与他遇上了,立即逃!千万不要硬碰硬!不要说你不是他的对手,就连你爹我,也对他忌惮三分……” 
“爹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这样一句简单的回答,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泉豪杰忍不住就着深沉的夜色打量自己的儿子,他真的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动不动就调皮捣蛋,一刻也不肯安生的小淘气么?虽然依旧形容稚气,可是眼睛里已经有了泉家男儿的坚定与稳重。念香向来聪明,与自己的顽固老成相比是另一番景象,说不定,他真的能闯出一番天下。他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他重重拍了拍念香的肩膀,再也没说什么。 
从1008级台阶走下去,对习玉来说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炼红听见她叹气,忍不住笑她,“上次来的时候是天青背着你的,下次回来只怕是念香背了吧?妹子,什么时候你能自己用双脚走上来呢?” 
“那是不可能的。”习玉摇着手指,“除非我突然学会了什么神功秘笈,不过估计以我的资质,就算九阴真经放在我面前,我也只会看两眼就拿去垫桌脚了,那样还有点用途。” 
她话音刚落,却听山道旁一个苍老的声音笑了起来,“少夫人还是一样的懒散不知悔改。” 炼红奇道:“成婆婆?您怎么来了?夜这么深了,您还没休息么?” 
却见山道旁颤巍巍地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婆婆,习玉一看到她,本能地龇牙咧嘴,想起那根可怕的小竹鞭。 
成婆婆走去习玉身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垂在肩上的红发,沉声道:“老爷,少夫人这一头红发只怕太招眼了,老身也听说了江湖凶险,有心人太多。少爷纵然聪明,就怕防不胜防。老身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替少夫人换个发色较好。” 
泉豪杰“哦”了一声,奇道:“婆婆这样说,莫非有什么法子么?” 
成婆婆点头,“老身有个好友,从前在宫里做过御医,有个秘方,原本是替那些花甲老人准备的。不过现在用在少夫人身上也一样。倘若老爷和小夫人愿意让老身一试,不出三刻,小夫人的头发便可变得与常人无异。” 
“那是……什么法子……?”习玉颤巍巍地问着,不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吧?她才不要做实验品! 
成婆婆瞥了她一眼,立即看穿她的小小心事,哼了一声,“安心!只是药水而已,掩盖去你特殊的发色。没什么危险的。” 
习玉有些不愿,嘟哝了起来,“我的头发本来就是黑的,不过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染成了红颜色而已。等时间一长,黑颜色的头发自然会长出来的……” 
成婆婆才不理她,泉豪杰笑道:“既然如此,甚好。那就麻烦婆婆吧?” 
他刚说完,却听念香说道:“不需要,我不在乎。爹,成婆婆,我一定会小心的,把习玉放心交给我吧,我一定护她周全。我保证。” 
他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握得那样紧,习玉甚至觉得有点痛。她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他,这个人,以前有过这么坚定的神情么?他,原来是这样的么?那一个瞬间,她突然觉得泉念香这个人很陌生,可是,这种陌生却让她的心小小被撞了一下,原本散漫不在乎的心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成婆婆还想说什么,习玉忽然笑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就相信他。泉老……爹,炼红姐姐,成婆婆。我不想换发色,我宁愿相信念香。”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与他一样坚定的笑容。奇怪,这一刻,她居然无比相信念香的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成婆婆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她忽然一步上前,苍老的手紧紧抓住习玉的另一只的手,轻声说道:“你……一定要回来!保重,完好地回来!在外面或许会遇到很多挫折,可是……老身却很希望能再在泉府里面看到你的笑容。就这么说定了!你若反悔,回来之后老身的竹鞭会洗干净了等着你。” 
习玉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唉,成婆婆呀……要是喜欢我就直接说出来嘛!司马习玉是要人疼爱的,你那棍棒高压的爱,我可承受不起啊。 
她对成婆婆眨了眨眼睛,正想说话,谁知念香忽然一把将她抱起来背去背上,她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衣服,就听念香回头笑道:“时候不早了,再说下去天都亮了。我们走啦!爹,二娘,成婆婆……你们大家保重!告辞!” 
他背着习玉,头也不回地跑下1008,动作轻盈流利。在泉豪杰的眼里,他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鹰,飞向属于他的那片天空里。 念香,习玉,保重。 ×××××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马车也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了一个小镇。 
曲天青拉住缰绳,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去客栈前,然后她敲了敲车厢,轻声道:“少爷,客栈到了。今夜我们就在此投宿吧?” 
窗帘被人轻轻揭开,念香的脸露了出来,他看了看那家简易的客栈,点头道:“就这样吧。麻烦你去要两间客房,吩咐小二动作轻点,习玉睡着了。” 
他说到习玉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都比平常要温柔许多。曲天青无言地下马,早有小二出来殷勤地牵马相问。她按念香的吩咐说了一遍,回头再看时,却见念香轻手轻脚地抱着睡得正香的习玉往客栈里走去。 
三天了。她怔怔站在原地,只觉整个人都被抛去空旷无人的深渊。他三天以来几乎一句话也没和自己说。何必呢?她问自己,也想这样问问他。何必要这样?他有喜欢的娘子了,难道就意味着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就此消失? 
就当她以前痴心妄想好了,可是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人?他是怕与她说话惹得他新婚夫人生气,还是根本就是怕她缠上来? 
不管答案是什么,反正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曲天青默默走进客栈里,念香早已带着习玉去客房里了,甚至没有过来与她打个招呼。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很碍事,恨自己在这里莫明其妙,也恨他那样冷酷。 
“嗯……嗯,x=12……我没算错……大哥……”习玉在床上哼哼着,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似乎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 
念香趴在床边盯着她看,越看越觉得顺眼。奇怪,这丫头有什么妖法?他怎么觉得她越来越好看?他真想指去她鼻子上,大声说:就是你啦!司马习玉!不许逃!少爷我看上的就是你!有时候,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什么毛病,什么大美人都没动心,偏偏对一个红头发的怪丫头情有独钟。 
她有什么好?他也会这样问自己。可是答案却是诧异的:她什么都好。喜欢她傻傻笑着的模样,喜欢她皱着眉头思索的模样,喜欢她被自己逗弄的时候露出的气恼神情,更喜欢她手足无措害羞的模样。雪白的脸,一点瑕疵也没有,变得那样嫣红,肌肤几乎都成了透明的。 w w w/xiao shu Otx t.Net
他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摸她的脸,不料她忽然皱着眉头叫道:“杜甫是……唐代的!和李白是好朋友!我绝对没记错!大哥……你是不是在找我麻烦啊?!”她说着,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念香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自己那根想犯罪的手指,作出一付没什么的模样,正经地看着她。 
习玉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哦”了一声,喃喃道:“对了,这里是古代,我怎么都忘了再没人会蹂躏我可怜的脑子了……” 
她打了个呵欠,躺下去试图继续睡。念香没好气地抓住她的脸皮,往两边一拉,“给我起来!猪!至少吃了晚饭再睡!” 
习玉大叫一声,捂住自己可怜的脸皮,哀怨地看着念香嚣张的模样,不甘不愿地从温暖的被子里一点一点蹭出来。念香干脆把被子一掀,抓住她的腰带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提下来。 
“去洗把脸,我让人把饭菜送上来。”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丢去一件披风,“穿上,别着凉了。” 习玉瞪了他一眼,恨道:“你简直和老妈子一样罗唆。” 
念香懒得理她,打开门正要叫小二上来,忽听隔壁天青房内传来一声闷叫,然后是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他微微一惊,张口叫道:“天青?天青?发生什么事了?” 
没人回答。他越发不安,走过去敲门,“天青,开门!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没人理他。念香急了,一脚把门踹开,却见屋内地板上落着曲天青的剑,而窗户大开,凉风一个劲灌进来,而曲天青却不见踪影,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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