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断发(2)

　　“明日轩，我陪你练功。”我笑得灿灿烂烂地说，想起他某日清晨的话语和舞起的剑花。

　　“好啊。”他轻笑，拍拍衣袍，缓缓起身，悠然自在。

　　居然没把我放眼里，我会让你日后笑不出来！我在心里狠狠地咒骂。

　　“宣小子，你该不会——”白云着急又担忧的想说什么，被我冷冷地打断：“闭嘴！”我狠狠地说完，飞身折枝。

　　树林间，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舞动折枝，落叶缤纷，随着枝条旋起一圈一圈的飘零。

　　白云吃惊地看着，因为我使得正是那日清晨明日轩所使的剑招气韵，他没看见过，而我也从未练习过。只是明日轩他用的是一把寒冰玉剑而我是一支竹枝。落叶阵阵圈着我仿佛有生命般突一凝滞——

　　“看招！”我魅惑地笑着，瞬然朝明日轩疾射而去。

　　他也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微笑欣喜：“你记住了。”他笑着躲开。

　　“是呀。”我轻笑，落叶轻颤，化作一阵疾雨朝他扑去。他身若游龙腾飞而起，踏叶无痕，不起波澜。衣炔飘飘，一扯笑容，眼若流波魅惑莹然，绝世倾城都不足以形容。

　　我身若飞燕，掠起直击，竹枝幻化出道道青影，一时间如青纱在手片片迷蒙，又似青鞭舞起条条青龙，肆意奔腾，更像层层青海汹涌奔流，若幻似真。

　　他踏纱而起，随龙而舞，遇浪飞腾，绝妙的轻功！他欢笑：“小宣子，才三年多，你进步好多。”

　　“可惜仍差距太远。”我巧笑倩兮，笑意甜甜。目若明月，心似明火，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留意着他每一次转身翻腾，翩转翻飞，每一次闪避、旋起、落下；每一个细小微差的动作，甚至于留心他衣袍、锦带、发丝的飘转、舞动起势、摆向，每一点的转换。我要记下他的一招一式，揣摩他每一点思绪，抓住他的身影，幻化而出！

　　我轻抖酷腕，息脉划一同调，青幕揭开，翠翠锱铢，如帘如雨如雾翻卷飘荡，脚如腾云、踏雨雾、珠帘，身如绸缎、游龙卷覆而去。

　　“不远了，你很聪明，小宣子。”他仍笑意连连，随我飘飞舞动闪身幻化。

　　一时间，我们似两个极大极速旋转飘腾的三色陀螺，外层是我白衣飘飞的衣袍，再来是舞起的青色雨幕，之后是他淡月牙色的衣袍身影。

　　“可惜仍不及你。”我轻笑，目似流云，身若翩鸿，点尖站立，衣袂飘舞。

　　是的，他又一次摆脱了我的缠绕，背手而立，发带飞扬，衣袂翩翩，笑得天地惊艳，明日生辉，他凝望着我，定定的，专注地看着，笑意不减。

　　风轻轻吹着，拂过我的脸庞，轻轻柔柔仿如他每一次触摸——

　　白云在一旁看得哑然，这是他认识的宣小子吗？这些都是些什么剑法招式内功心法？他从未见过，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了？他惊讶也惊叹。

　　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他们有多久没比试了？不久，还不足月。他一向令他惊叹也惊奇，这两年多时间里，他每一天都在叹，叹他进步之神速，他知道他筋骨奇异，聪慧过人，意志坚定，毅力惊人。

　　只不过，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最初不过是个只会使用轻功，轻功了得的少年，完全不会使用自身的内力，徒有精妙的招式的清秀少年。

　　初始真气乱窜，脉搏杂乱无序、微弱、似有若无，仿若走火入魔的将死之人。还先后中了两种绝无仅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巫蛊绝毒。令他震惊的是他居然还能活得逍遥自在？意料之外！这样瘦小的身子居然能与之抗战，熬过蛊毒的发作、侵蚀。意料之外！棋艺高超，若世外高人。

　　自从助其打通经脉，暗地解了蛊，告知内功真气行法走势，法门要诀后他进步神速，领悟力惊人！虽然我早知他聪明绝顶，仍不免心惊。他说：“白云，我才不要拜你为师，你都没教我一招半式，再过两三个月我就可以赶上你了。我要脱离师门，我出师啦！”

　　我摇摇头，才不呢，他平时已经够不可一世的啦，时不时还嘲笑我，威胁我。我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才不要受他欺压。只是他邪恶地笑说：

　　“不肯？白云，你知道，我可以随时随地丢下你哦，怎么样？是要做我师父，还是做我的朋友啊？”

　　师傅！我很想说，可是我知道他说到做到。就像他可以把费了几日几夜精心绘制的价值千金的精美画卷，一句“看着心烦”一把撕了，毫不心痛一般。他一定会抛下我的，即使他总说我是唯一一个给了他三日晨露夕露的有心人，他不会真的丢下我不管，但他肯定做得出来。

　　他真心想要的不过是无拘无束，潇洒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牵绊。因此，我总受他威胁，因为我想跟着他，只想跟着他。

　　从一首歌曲开始，一捧捧黄土开始，从他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寂寞，清澈似水，幽深如泓的眼神，每一句话开始，我下定决心只要跟着他。因此，我怕他的不告而别，因此，我不得不放弃师傅的头衔。朋友，朋友也不错，只要在他身边就好，我就很快乐知足。

　　但有些变化成长是我始料不及的。他清秀的脸越来越仿如女子，不经意间流露出幻化般的神采，仿若随时可乘风追月而去。眼睛越来越透亮、清澈、空灵，根本不似凡人了。我开始相信他曾说过的——

　　“我生来吃风喝露，不食烟火，躺风歇雨不需你把风。”

　　要不怎么有人会食肉闻腥而吐？每月还专挑月圆起那三日静思祷告，凡人会这样吗？他又善良慈爱得犹如大地的母亲，眼前的不平、不幸之事从来不会视而不见。他会日熬夜熬的为那些穷苦的不幸的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上不起学的孩童费尽心思的想着应对良策，建起一间间学堂、残障救助中心、孤儿院、收容所、慈善医馆。这些事一般人会想到？会做这样的事吗？

　　他无时无刻不令他惊奇、惊异、讶然、赞叹、敬佩。而今日他的武艺又令人再次惊奇、惊叹！怎么有人能突然间进步如此神速？也不曾见他练过，怎么就会了？这样的剑法、招式、行功运气之门道，有人不需要练习就能运用自如的吗？还有他见到那妖魅绝美男子时爆发出的速度、气势，惊涛骇浪，他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内力啊，怎么能有那样毁天灭地的力量？

　　而同样不似凡人的总缠着他、搂着他、抱着他，不在意世人眼光的妖魅男子。虽然同为男子搂搂抱抱确实不妥，可他也许不知他们般配得令人妒羡、令人惊叹。他们根本好似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同一种人，任何人都无法介入，只是他自己不知……就如此时他们两人的对峙无人可以、不能够介入，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这般——

　　我有些愕然，看着他传情的眼眸，感受着轻风时缓时急地触碰，这家伙居然——我扬起尘沙赶走了轻风，扫起落叶又阻挡了尘沙。

　　“小宣子，你真有那么生气吗？这么想赢我？”明日轩轻声说，笑意淡了下来。

　　“是呀，不过陪你练练嘛，这么小气，连玉剑都不舍得给我看一下，你怕我偷了去？”我娇俏地笑着，眼中却燃起了一把火。

　　“出剑！”我甜甜笑开来，却目似寒冰，一波波凌厉的剑雨如织网般朝他而去。

　　“我怕会伤到你。”他说，一点一点闪开攻势。

　　“我没有那么脆弱！”我仍笑着，狂击猛攻。

　　因为我记下了他的闪躲招式、方式、惯性游走，一点一点地缠着他，追着他，不给他闪躲的机会。竹枝凝成利剑，剑气掠过他的衣袍、他的手足、脸庞、黑发、眉间，险象环生——

　　“我不会出剑，你别生气，别逼我。”他闪躲着，有些气恼无奈。气恼我的步步紧逼，气恼我处处用心，却又无奈，无奈于我的怒气，无奈我的固执。

　　“我没生气，我气什么气呀，是你逼我吧，小-日-子。”我灿灿烂烂地笑着，却凉凉地说，仍旧不依不饶。

　　“我情不自禁。”他无奈又抱歉。

　　“情不自禁？你对个男人情不自个屁！你咬我，你弄昏我，点我穴，众目睽睽，众人眼前对我动手动脚搂来抱去，你情不自禁个鬼话连篇！去你的情不自禁，你该死的情不自禁，我不要你的情不自禁，要不起你的情不自禁！我讨厌你的情不自禁，给不起你的情不自禁！明日轩，去你该死的情不自禁！亮出你的玉剑，不要小看我！”我一连串怒吼，竹枝似瀑布似山洪倾泻而出。

　　突的，一阵寒风掠过头顶，白光一闪而逝。

　　他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也呆住了，因为他出手了而我什么也没看见，只见他手上多生出了一柄寒气凛凛的玉剑似的，仿若天成。

　　月白色的缎带飘落眼前，满头秀发顿时倾泻而下，垂落腰间，有种垂重之感。我伸手抓起披在胸前的几缕乌黑亮丽的秀发，皱了皱眉。

　　又长长了，才十来二十天不剪，这秀发仿如疯了般越剪长得越快。到底怎么了？太诡异了。

　　我思忖着，感觉有一双手轻轻地抬起我的脸，定定地看着我。那双幽潭似的，珍珠般黑亮、幽深的眼眸闪过讶异，闪过赞叹，闪过疑惑，各种复杂的神色。

　　黑色眼眸中，我看到了一位肤如凝脂、目若明月、清澈纯净的出尘少女，殷红的唇、透亮的水眸无不闪着娇媚而梦幻。

　　他看到了，看到了这样一张如此不同的脸孔，他讶异了，赞叹了，疑惑了。我定了定神，扯出一个灿烂绝美的笑容——

　　“如何？”我问道。

　　“很好看。”他闪了闪神惊叹地说着。

　　“是吗？”我疾迅出手点住了他七八道穴位，“借剑一用！”我媚笑道，瞬间夺过玉剑强握在手，退开些距离。

　　寒冰入骨，却令我异常舒服。毕竟它曾陪过我一段时间呀！抓起秀发，剑气一挥，秀发飞扬四散——

　　“真碍眼。”我说，斜斜斩断了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及肩而长了。冰寒的剑气在颈脖上划了道细细长长的血痕，我浑然不知。

　　飞剑入鞘，他睁大了黑色的眼睛，眼中银光一闪而逝。

　　心痛，一种感觉在他眼中满溢。他冲开了穴道，飞身紧紧地抱着我。

　　风中，秀发一寸一缕不肯离开，快速成束停留在他手中……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他舔着我的颈脖低声质问，声音喑哑。

　　“太长了，长得太快了，碍眼，这样更好看。”我淡淡地说，没了笑意。

　　他身子颤了颤，微微地抖着，哽咽着：“小宣子，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你讨厌我是吗？”他紧紧地抱着我，紧紧的，怕一松开手没了似的。

　　我心脏一阵收缩，疼得厉害，伸出手慢慢地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轻幽地说着：“我只是讨厌它，太碍眼了，我不要它，不要它……”我头靠在他肩颈上，泪水滴滴滑落——

　　下雨了，风中送来了潮气，天黑沉沉地压了下来。雨水打在我们头上、肩上、脸上，打湿了全身，而我却在风雨中靠着他的肩，在他怀抱里睡着了，沉沉睡去……

　　梦中，他仿若轻轻呢喃声：“对不起，我情不自禁。”

　　梦中，泪水悄悄滑出眼帘，成串滴落——

　　我真傻，好傻。我在意这样的容颜，我讨厌这样的秀发，讨厌这个身子。一切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在心中呐喊。

　　我断了我的发却希望留住一份真情，一份我不愿给的情。

　　我怎么了，怎么了？我无法像断发般干脆利落，无法说讨厌他，把他赶走，把他赶出我心里。我这分明是作茧自缚，我那么擅于说谎，却连最简单的四个字都说不出。

　　我这时若是说了，就真的如我所愿了吧？真如这秀发般断了，断的干脆，干干净净了。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呢？我心里无数个声音回旋质问着，却找不到答案，寻找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