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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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微笑。

一路回到许昌,经过城墙的时候,我怔怔地望着某一点。

那是曾经吊过华英雄的地方……

突然,我瞪大双眼,那个地方……

华英雄赫然被曝尸于城墙之上!

“停车!”我大叫。

周不疑忙勒住缰绳。

我跳下马车,仰头看着华英雄被高高地吊在城墙之上,已是七月,烈日曝晒下,蝇虫叮咬,那尸身竟有些腐坏。

我瞪大眼睛,将眼中酸涩逼回眼眶之中,便手脚并用地爬上城楼。

“你们看那个女人……”

“天呐,莫不是疯了,竟然敢就那样爬上城楼……”

大概是身体未愈,我一时气虚,脚下一滑,引起城楼下一片抽气声。

蓦然,耳边似乎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似不舍,似无奈……

华英雄?

我呆住,转头望去,天空一片碧蓝,万里无云,烈日炎炎,城楼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的百姓,都仰头望着我这惊世骇俗的行径。

果然是我听错了,华英雄就在那城楼上吊着,怎么会在我耳边叹息……

于是,我继续一往无前地爬……

爬啊爬……爬啊爬……

我的手终于够到了华英雄的身体,他的身体已经腐坏,在烈日的曝晒下,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

我心里一阵酸楚。

何以连死,都如此不堪?

“何人放肆!”终于有侍卫发现我,手持长戟,冲上城楼拦住我。

“我要带他离开。”我咬牙,吸了吸鼻子。

“放肆,这是丞相大人的命令!”那侍卫大喝。

丞相大人?曹操?他回来了?

为何他要将华英雄曝尸于城外?

“我要带他离开!”

华英雄因我而死,他那么臭美,若是知道自己死后竟然被人曝尸……肯定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我眨去眼中酸涩,那个臭美的家伙,我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被烈日晒化皮肉,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看他被晒成一架白骨……

他一向自诩偶像帅哥,我怎么能够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吊在城楼上,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对他投以嫌恶的目光……

“此人心术不正,死有余辜!”侍卫大喝,“你这刁民,若再不速速离去,我等便将你视作同党,一并拿下!”

同党?我冷笑,华英雄居然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死后还要曝尸!

“人已死,你们难道不知道死者为大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

那侍卫正欲嗤笑,突然之间,却是平地一阵响雷。

众人皆惊,一个个都瞠大双目看着我,如同见了鬼似的。

我自己也微微一愣,我什么时候成了金口玉言了,说话竟然如此神准。

难得如此巧合,我忙将华英雄拉上城楼,拿刀割断绑着他双手的绳子,那绳子已经将他的手腕勒破,泛黑的皮肉可见森森的白骨。

“大胆刁民,不得放肆!”侍卫眼见人要被带走,气得大喝。

我转身弯腰拉着华英雄的双臂背着他,有些困难地站起身,瞪他,“举头三尺有神明!让开!”

“轰”地一声响,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居然再次平地一声惊雷。

我傻眼,呃……我只是再试试灵不灵,居然……莫非这是咒语?

一众侍卫都自动站成两排,让出一条道来,不敢再拦路,权势虽然可怕,但也无人敢与天作对不是?

我虽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忙趁机背着华英雄离开。

因为华英雄个子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头,所以我背得很辛苦,我拉着他的双臂交叉在胸前,他的腿却还在地上拖着走。

下了城楼,一路走过,路人无不掩住口鼻。

胭脂忙拿了袍子上前,盖在华英雄身上。

“裴夫人,上马车吧。”

我摇头,“我背他。”

我要背着他一路走去相府,我要让整个许昌都知道,华英雄是无辜的。

背着他,我汗如雨下,低着头,我咬牙一步步往前走。

然后,前方有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缓缓抬头,看到那一袭明紫的身影。

“夫人回来了。”曹操看着我,微笑。

他的身后,跟着曹丕。

我微微僵住,浑身都止不住的轻颤起来,我的眼睛盯着某一点,我看到那一切梦魇的根源,那一个蓝袍的少年!

曹丕!

“我想知道,他犯了何罪?”看着曹操,我缓缓开口。

“此人原名华佗,却是躲躲藏藏,不敢以真名示于人前,且自诩医术高尚,竟然大言不惭,要替丞相大人开颅,此罪岂非等同谋刺?”曹操身后,曹丕开口。

开颅?我咬牙,明明是曹丕活活将其折磨至死。

“曹丕你不要信口开河,明明是你……”

我话还未完,曹丕已将手中的一卷书册掷于地上,那书册打开着,书册上画着一副图,是一个人在进行开颅手术。

我忽然想起曾经跟华英雄提过曹操的头风病,华英雄笑问我如此关心曹操,是不是果然爱上这个古人了,当时我还狠狠揍了他一顿,打得他抱头鼠窜,后来他 说曹操头风已成顽疾,针灸之术治标不治本,若要根治,只能进行开颅手术。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他竟然记在心上,并且仔细研究过方案。

只是我更想不到的是……这个手术方案竟然落在曹丕手上,成了莫须有的罪名,让华英雄连死都背负着谋刺的罪名。

“我跟他提过你的头风病,这是他研究的治疗方法,在我的家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术,信不信由你。”看着曹操,我开口。

“厚葬。”薄唇微启,曹操道。

这是不是代表他相信我?

有侍从上前,将华英雄从我背上扶下,抬走。

看着曹操,我忽然想起了包子,正欲开口,心中一阵难言的痛楚,加上刚刚急火攻心,竟是一头栽倒在地。

曹操上前一步,将我拥入怀中,打横抱起。

“回家吧。”他抱着我,跃身上马。

我在他怀中,闻着熟悉的味道,沉沉睡去。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不能睡觉,因为只要我一闭眼,便满脑都是包子的模样……可爱的包子,狡猾的包子,恶作剧的包子,贪心的包子,聪明的包子,撒娇的包子……

全是他……

全是他……

《笑倾三国》之“天下为重(中)”

有温温的水滑过我的肩背,十分舒服,我缓缓睁开眼睛,正对面,有一面铜镜,看清楚了铜镜里的景像,我不禁微微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我坐在浴桶里,长发半浸在水中,曹操正坐在我背后,手中的木梳轻轻梳过我长发。

“天气那么热,洗完澡休息一下比较好。”

我不自在地动了动,面色酡红。

“难不成,你在害羞?”曹操扬眉,凑到我耳边轻声道。

我当下微恼,红着脸“腾”地一下站起身,“我才没有!”

曹操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忙又快速地缩回水中。

“都老夫老妻了,还怕什么?”曹操的声音带了一丝戏谑。

我大窘,“谁跟你老夫老妻!”

随即想到了包子,我面上的酡红一下子变作惨白。

“怎么了?”发现我神色有异,曹操皱眉。

“包子……死了。”我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可怕。

曹操没有开口,只是俯下身,将我拥紧。

“是曹丕!若不是曹丕下毒,包子不会死于绞肠纱!”我咬牙切齿,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我忘不了包子死时痛楚的神情……

他是生生地痛死的……

“我会查清楚。”曹操低低在我耳边低低地道。

我垂下头,泪水掉入水中,泛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仿佛被一个涟漪中,都有包子的笑颜……

一连番的折腾,我终于病了。

相府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那些热闹都与我无关,我每日都静静地待在同梦阁养病,我在等曹操给我一个交待。

曹操对我前所未有的好。

那样一个纵横沙场,睥睨天下的男子,他甚至亲手喂我喝粥。

睡梦中,有人轻抚我的脸颊,暖暖的,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入一双温柔的眼里。

是曹操。

没有假手于他人,他仔细地替我穿上衣服,拉着我走到镜前,替我梳着那一头长发。

铜镜里,他看着我。

这样的感觉竟是十分的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待我……有多久呢?

或许……是上一辈子吧。

吃过午饭,我出了同梦阁,手里拎着胭脂做的点心,去找曹操。

蓦然,我停下脚步,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切梦魇的根源,那一个蓝袍的少年!

曹丕!

“环夫人。”他看着我,微笑,眸子仍是冷冷的。

我看着他,微微握拳,控制自己不要一拳挥在他脸上。

“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回来”,曹丕冷笑,“你在等什么?等我爹给你一个交待?莫非……你以为爹为杀了我?”

我微微咬唇,不语。

“在爹的心里,没有什么比天下更为重要”,曹丕笑了起来,“你在爹身边那么久,我以为你应该会知道。”

我微微一怔,心里有某一处忽然开始有些难受。

因为……我竟然无法反驳他的话。

“爹说,冲儿之死,是他的不幸,我的大幸”,曹丕抬手,他的左臂上有一道极长极深的伤痕,“这就是爹给我的惩罚。”

“冲儿的聪明才智固然在我之上,冲儿即死,爹虽然大怒,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子建虽然聪明,却心怀仁慈,而其他兄弟再无人有此气魄,为了曹氏天下,爹是绝不会杀我的。”

我的脑中一片嗡嗡作响,我不想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是以曹操的性格来说,我知道曹丕没有说谎。

手中的点心掉在地上,我转身,踩着那点心离开。

“冲儿之死,非我所愿,我也十分疼爱他,要怪,只能怪他挡了我的道。”

“你若真心疼爱周不疑,就劝他速速离府吧。”

身后,曹丕的声音传来。

我僵住,缓缓转身,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不是我,是爹。”看着我,曹丕淡笑。

“为什么?”

“因为周不疑太聪明,在爹眼里,除了冲儿,无人能够驾驭。”

“什么意思?”我颤着声音开口,感觉心一分一分地变凉。

“爹说,冲儿若在,周不疑相辅,何愁天下不归,可是如今冲儿即死,以我的才德,不足以驾驭周不疑,留下他是,是祸,不是福。”

天下……

他的天下……

原来,他知道是曹丕害死包子,他只是不动声色。

为了他的天下,他甚至做了曹丕的帮凶,连周不疑都不放过……

他对于曹丕的处罚,只是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个伤疤。

如此而已?

可是我的包子……我的包子却是丢了性命,他是在我怀里活活痛死的……我的包子,他才十三岁而已……

包子在他心目中只有这样的分量?

……或许,包子只是他众多子嗣中的一个,可是包子是我的全部!

“我疼惜周不疑是个人才,不忍其就此夭折,我劝你快些送他出府,再晚就迟了。”曹丕冷声笑道。

我心里一惊,慌忙转身离开。

那样一个眉目清秀的孩子,他做着一切包子常做的事,逗我开心,喊我“娘”。

元直,不能连元直都离开……

“元直!元直!”我一路跑回同梦阁。

“夫人,怎么了?”胭脂见我满面慌张,问。

“胭脂,胭脂,元直回来了没有?”我拉住他,急急地道。

“夫人,你别急,先坐下。”胭脂来扶我。

我摇头,“你快去帮我找元直!”

不在同梦阁,我转身又跑了出去。

“元直!元直!”

“元直……”

“元直!”

我大叫着,一个园子一个园子找,每一道走廊,每一个过道,每一处角落。

“卞夫人,看到元直没有?”我拉住卞夫人,急急地问。

卞夫人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袖,摇头,“不曾见过。”

“尹夫人,你见到我儿元直没有?”急急地拉住路过的尹夫人,我问。

“你发什么疯!”尹夫人甩开我,皱眉。

我见人就问,见人就问。

我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你看她,莫不是疯了?”

“看样子果然疯了……”

“真可怜啊……”

“是啊,曹冲那么聪明,本来该是指望着母凭子贵吧……现在什么都落空了……”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疯了……”

“分明是疯了……”

相府的一众夫人少爷,侍卫婢女,都来看热闹,一脸怜悯地看着我,窃窃私语。

《笑倾三国》之“天下为重(下)”

我四处乱走,茫茫然不知所措,“元直!元直……元直……”

脚下一崴,我跌坐在地,挣扎着站起身,脚下一痛,却又跌坐在地,低咒一声,我咬牙。

“元直!元直!”我坐在地上,气得乱喊一气,揪着地上可怜的杂草。

“娘,我在这里。”耳边一个清澈如水的声音,周不疑站在我面前,他伸手来扶我起身。

我怔怔地抬头,看到那一个清澈如水的少年。

他抬手替我拾去沾在头上的杂草,“我在呢,娘。”

我如释重负,见他毫毛无伤,这才安下心来,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泄愤,清秀的脸都被我捏得变了形,他也不躲,只是眯着眼睛笑,很好欺负的样子,比包子好欺负,若是包子……他一定会很狡猾地大声求饶,然后我就心软下不了手了……

“你去哪儿了。”我开口,声音竟是有些哽咽。

“公子生前说过,要送娘一双鞋,我去买鞋了。”周不疑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他的手上,握着一双新鞋。

忽然想起那一日去易州的途中,包子跟孔明说的话。

“诸葛叔叔,娘说你是机器猫!”曹包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猫?为何说我是猫?”孔明波澜不惊地笑问。

“机器猫是我娘故乡的猫,它有一只神奇的口袋,什么都能变出来!”

“那让我猜猜,你想要什么呢?”

包子嘿嘿地笑,“诸葛叔叔果然聪明。”

孔明笑了起来,轻摇羽扇,“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一双鞋子。”

“什么样的鞋子?”孔明故意又问。

“给娘穿的鞋子。”包子看了看我脚上刚刚因为踩进污水而湿透了的鞋,道。

“娘?怎么了?”周不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吸了吸鼻子,从周不疑手中接过鞋,心里有了一阵暖流划过,复而拉着周不疑的手,“快去收拾行李,我们离开相府。”

周不疑浅笑着道,“不急,娘,你用膳了没有?”

“火烧眉毛了,还吃什么啊!快跟我走!”我急了,拉着他就走。

周不疑被我一拉,脚下一个趔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蹲下身,有些耍赖地抬头看着我笑,“娘……我饿得走不动了……”

我微微一愣,一直懂事的周不疑,我从未见他如此撒娇的模样。

“好吧,吃完饭我们就走。”我无奈地拉他起来。

周不疑笑着了起来,“嗯。”

回到同梦阁,周不疑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抬头,看着我,“娘,你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要我做?”我扬眉,有些心虚。

“嗯。”周不疑一脸的期待。

我不疑有他,无奈地转身,今天的周不疑感觉特别的能撒娇,倒不像一贯的他。

捋了袖子,我随胭脂在同梦阁的小厨房里做菜,这小厨房是我特别让人准备的,因为胭脂做的菜特别的好吃。

“裴夫人,油……放油……”

“啊啊……好烫!”

“天呐,要着火了……”

“该放菜了吧?”

“快放!锅都要着了……”

“焦了焦了……快快……”

“裴夫人……求你了,我来做吧……”胭脂哭丧着一张脸,哀求。

“不成,元直要吃我亲手做的菜!”我抬了抬下巴,坚决不妥协。

胭脂垂头丧气,一脸的认命。

好不容易做了几样成形的菜,我心满意足地叫上胭脂,一起上菜。

“元直,来尝尝娘亲手做的菜!”

我嚷嚷着走出厨房,房间里却遍寻不见周不疑的身影。

心里微微一沉,我放下手中的碗碟,追出房门,却见周不疑正在同梦阁的门口,背对着我。

“元直,你在干什么?”我小心翼翼地上前,问。

周不疑抬袖不知道在擦什么,然后转身,笑眯眯地看着我,“娘……”

他的唇边,有一丝未抹干净地血迹……

在他的略显苍白的唇上,触目惊心。

“我做了饭,还炒了几样小菜,现在想逃来不及了,难吃也得给我吃光。”敛了敛心神,我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莹光。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好。”周不疑乖乖的应,上前拉着我的手,一起回房。

盛了饭,布了菜,我看着他吃。

“好吃吗?”我笑问。

“嗯,好吃。”周不疑笑答。

我们和乐融融,仿佛普天之下任何一对普通的母子。

胭脂狐疑地望着那一团黑漆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菜,能好吃?

用过膳,推开碗碟,周不疑站起身,恭敬地跪在我面前,俯身磕了一个响头,“谢谢娘。”

我干笑,“一顿饭而已,干什么这么大礼。”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娘亲手做的饭。”周不肄微微歪了歪脑袋,看着我笑。

我的心开始疼,我拉他起来。

周不疑将脑袋靠在我的膝上,微笑,“娘,还记得当日我与公子结拜吗?”

那一日,在同梦阁的院子里,包子和周不疑双双跪下,对天起誓。

“我曹冲愿与元直结为异姓兄弟。”

“我周不疑愿一世追随公子。”

那时,包子侧头扁嘴,“不是兄弟么?”

“在元直心里,公子永远是公子,是公子,也是兄弟,但礼不可废。”

那一双少年,在天地之间,起誓。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一双少年,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周不疑轻轻开口,声音清澈如流水一般,不含一丝杂质。

我怔怔地看着周不疑。

他靠着我的膝,低低地说,“其实娘在找我的时候,元直一直在旁边看着,元直看着娘一个园子一个园子找我,每一道走廊,每一个过道,每一处角落……听 着娘唤着我的名字……本来元直已经悄悄地离开了,因为怕娘再伤一次心,可是我……我贪心地想再看娘一眼……我贪心……所以,我又要让娘伤心了……”

殷红的血缓缓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闭了闭眼睛,眨去眼中的酸涩,我抬袖拭去他嘴角流下的血迹,“没有,我没有伤心。”

周不疑拉着我的手,“娘,元直此生能遇见公子,能认您做娘,元直死而无憾的。”

那一句“死而无憾”让我的心拧成一团。

“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还要回相府来?”我看着他,失神地问。他知道曹操会杀他吧,他应该知道曹操不会放过他的。

“我与公子是结拜兄弟,你是我娘。”周不疑回答,仿佛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娘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天底下,没有抛弃母亲的儿子,除非……”

我缓缓抬袖,替他抹去唇边不断流出的暗红色液体,他仍是看着我,仿佛浑然未觉。

“娘,您不要因元直的事怨恨丞相,丞相心怀天下,他也已是身不由己,失去公子,丞相也一样的痛心……”

我默默地试去他嘴角涌出的血,十分机械的动作,那些血,却是越来越多……

“娘……”他喃喃着,眼中流出泪来,那泪,是红色的。

……是血。

缓缓的,他的身子软倒在地。

他的眼中,鼻中,口中,耳中……都缓缓流出血来……

我扑上前,跪坐在地,拼了命地想去拭去那些刺目的鲜血……

可是,怎么也止不住……

我的衣上,袖上,全是血……

我忙了半天,终于发现周不疑已经在我怀里绝了气,呆坐半晌,我终于嚎啕起来。

“夫人!裴夫人!”胭脂来拉我。

我怔怔抬头看她,随即缓缓起身,坐到桌边,就着元直用过的碗碟,吃饭。

“夫人……”胭脂低泣。

“好难吃……”我看着胭脂,一脸的疑惑,“明明这么难吃,元直为什么骗我说好吃?”

胭脂跪坐在地,捂着嘴啜泣。

我茫茫然。

三日之后,相府大办丧事。

因为包子被我葬在了去丹阳的途中,曹操为包子立了衣冠冢。

与包子的衣冠冢一同入葬的,还有周不疑。

整个许昌城都在传流着一段感人的故事:曹冲公子生前伴读周不疑,因深感丞相的恩德以及曹冲公子生前的厚意,效仿古人以身相殉,以报恩德……

故事总是美好的,在整个许昌都在唏嘘感概周不疑的大义之时,又有谁知道曹操赐下的那一杯毒酒?

我身披白绫,默默地坐在车上,随着送葬的队伍一并缓缓前行。

我已无泪可流了。

当载着那两具棺木的灵车一路从许昌大街缓缓走过的时候,街道两人站满了人,纷纷争睹那两个天才少年的遗容。

有人当街痛哭,我怔怔地看着别人流泪。

身披重甲的将士们庄严肃穆,曹操亲自主持葬礼,周不疑的尸首被厚葬在包子的衣冠冢之旁。

漫天的白幔,纷飞的纸线,我站在两个少年的灵前,心里空得仿佛风一吹便会“呼呼”作响。

我看着一身素服的曹操,没了悲喜。

曹操,天下为重,何为轻?

《笑倾三国》之“火烧赤壁(上)”

葬礼结束,我没有随送葬的队伍一起回相府,而是悄悄先行离开,因为胭脂已经驾了车在相府外等我。

这一回,我没有带任何金银珠宝,连相府的一根草都没有带走,随身携带的只有两双鞋。

一双是包子向孔明讨来的,一双是元直买来送我的。

“裴夫人。”见我回来,胭脂迎上前,“回丹阳春风得意楼吗?”

“送我去赤壁。”

“赤壁?”胭脂微微一愣。

“嗯”,我仰头望天,一片血色残阳。不管周瑜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想去试试。

因为……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待在这个时空的理由了。

正欲上车,忽然不远处一匹马疾奔而来,曹操在我面前勒住缰绳,面带愠色。

“你要去哪儿?”薄唇微抿,曹操看着我。

“回家。”我看着他,连眼神都是淡淡的。

“你的家在相府!”

“不是。”我摇头。

曹操跃身下马,快步走到我面前,“你究竟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华英雄死了,包子死了,连元直也死了”,我看着他笑,“你居然认为,我会好好的?”

“我已经惩罚了子桓。”曹操微微一怔,随即道。

“我看见了,好深的一道伤口”,我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的包子,他死了……他是活生生痛死在我怀里的!”

“你想怎么样?让我杀了子桓替冲儿报仇?”

我摇头,失笑,“我不作此妄想。”

“冲儿死,你以为我不曾心痛,是不是?”曹操一把握住我的肩,看着我。

我微微有些发怔,因为我从未见他这般动怒过,他的手捏得我的肩很痛。

缓缓挪开眼睛,我不看他。

“我说过,你休想从我手中逃开”,曹操凑近我,在我耳边低低地开口,“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

他在宣示他的主权。

“你爱我?”我扬唇,轻笑。

曹操咬牙,“为什么又是这个该死的问题!”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也是最后一次”,我看着我,很平静,因为这一回,我没有心存奢望。

“你究竟想什么样”,曹操看着我,“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倔强的女人!”

“我需要一个爱人,一个可以给我很多很多爱的人,可是那样简单的三个字,你说不出口”,我仰头看他,“因为你不一样,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女人,而且是 众多女人之一,我不要只是你的环夫人,我不要是一个一辈子都在仰望夫君的可怜女人,无关于女人的自尊,只是……我需要一份完整的爱,而不是一份被分割得七 零八落,而且永远不能确定的爱。因为,爱……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难道你要我因你而遗弃所有的女人?”曹操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

我失笑,“我不会,她们何其无辜,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只能是我的”,曹操一手捏着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你只能是我的。”

“我不是。”我很平静的回答他。

“就算将你锁着,绑着,关着,你也一样逃不掉。”曹操冷笑。

“我会跑,会逃,除非你砍了我的双脚。”

“你跑不掉的,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追回来。”

“如果在天涯海角之外呢?”我淡淡扫过手腕上的离心扣,笑道。

“上天入地,你一样跑不掉”,曹操一贯的扬唇,满眼的自负。

“如果是你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呢?”我瞪着他,几乎执拗地看着他。

曹操微微锁眉,随即大笑,“这天下,岂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那个男子,朗声大笑,仿佛可睥睨天下一般,那样的自负。

那样自负的男子……

那一日几近玩笑一般的问答,以今日这般凌厉的口吻再次谈及。

我微微垂下眼帘,不语。

曹操,终有一日,我会去到你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纵使你权倾天下,万人之上!

建安十三年八月,荆州被曹操收入麾下,原本依附刘表的刘备闻讯率兵南撤,九月,曹操进占新野,并率精骑追击南逃的刘备,在当阳长坂坡击溃刘备的军队,刘备退至夏口,曹操继续领兵南下,占领江陵,并向江东进军,欲一统天下。

而我,被曹操软禁在同梦阁。

我每日坐在同梦阁里,望着院子里的那一小方天地。

天渐渐晚了,我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的繁星,思绪忽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我该何去何从?莫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软禁在这个莫明其妙的地方?

出征之前,曹操来过几回,每次却都止步于同梦阁外,远远地看我。

忽然院外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却不是曹操的脚步声,我待在曹操身边那么久,久到我连他的脚步声都可以轻易分辨出来。

“姐姐。”站在我面前的,是昭儿。

我抬头看他,笑,“好久不见,昭儿长大了。”

“姐姐,告诉昭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昭儿风尘仆仆地在我面前跪下,看着我,道。

看得出来,他是急匆匆赶来的。

我不语。

“姐姐,曹丕杀了包子?是不是?”昭儿看着我,哀声道,“是不是曹丕害你至此!”

我看着他,仍是不语。

“姐姐,你在怨恨昭儿,怨恨昭儿没有在你身边,是不是?”月色下,那个漂亮的孩子一脸悔恨,惶惶然不知所措,“昭儿以后再也不离开姐姐了,姐姐在哪儿,昭儿便陪着姐姐在哪儿……”

我叹息,拉他起来,“与你无关的。”

“姐姐!”昭儿扶我起来,“昭儿这就带你离开,我们离开这里!”

我看着他,眼里有着困惑,随即我点头,微笑:“好,我要离开。”

我说我……不是我们。

因为你,属于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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