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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五章 细看涛生云灭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三十一日,上海。
在法租界的浦石路上,大清时报的报馆牌子就堂而皇之的挂在一处门脸阔大的石库门房子前。大清时报现在已经是国内名声最大的清流报纸,订户众多,每年长存在这里的订费投递费都有大几万两,再加上徐一凡的财政支援,当初只有一进房子,在法租界西区角落的报馆早就搬到了这里。现在报馆这房子足有七八进大小,地下室还有用德国机器的专用排字房,报馆前面拉上了铁闸门,戴着包头的锡克门夫背着手走来走去。铁栅门在这个时候也是摆设,从甲午战事开始,这里从白天到夜里就没有关上过,各种各样的人等川流不息。
跑街的杂役,打听消息的人士,送白纸油墨的工友,还有提着铁皮箱子,里面装着从水电报局源源不绝送来的各地电报的专用听差…………有的时候甚至还有穿着礼服的洋人,提着司迪克的洋人也悠闲而来,原因无他,都是想和大清时报的总编兼主笔,大清在野清流之望的谭嗣同谭先生攀谈几句的。
中日开战,实在是关系着远东未来局势的绝大变局。俄罗斯帝国现在目光转向东方,追求他们梦寐以求的暖水港和努力打造出一个黄俄罗斯的新帝国。在中亚,俄国的扩张势力已经和英国开始了大赌局,在东亚,他们也在垂涎漫长的面向太平洋的海岸线,想攫取那些西方老牌列强已经获得的权益。更让现在所谓西方文明世界领袖大英帝国郁闷的是,俄国这向东方扩张的举动还得到了中欧兴起地强盛德意志普鲁士帝国的支持!
俄国面向东方,德意志就在欧洲独大,而大英帝国传统的欧洲大陆平衡政策就失去了重心。法国才惨败短短几十年,还在努力地恢复元气。和大英帝国现在地关系也不见得很好,现阶段是指望不上的,为了维持欧洲大陆局势的互相牵制和平衡。很多西方外交家都暗中指望着俄罗斯这个巨大的“蒸汽压路机”。
就因为这个原因。俄罗斯在远东的扩张必须被抵制!一是可以保住大英帝国在亚洲的传统地盘,特别是不让俄罗斯通过中亚渗透到英女皇皇冠上的明珠-印度的门口。二则是俄罗斯远东扩张受阻,这支横跨欧亚地双头鹰必然会将目光转向西方。作为一个和普鲁士德意志直接接壤的巨大陆权帝国,必然也会起着牵制平衡的作用,俄罗斯和德意志现在短暂的蜜月也必然会破碎——其间就有了太多可以牵制平衡挑拨的机会…………欧洲已经越来越象一个火药桶了…………
而在远东,大英帝国和陆权国家作战,传统就是从来不会赤膊上阵大规模卷入——当初对那个法国的矮子皇帝,英国培养扶植了多少打手仆从出来?惠灵顿公爵的那支小小的英国陆军。从来不是决定性地陆上力量,他们不过恰好站在滑铁卢那个战场上面罢了……
拿着英国补贴的军费,反法同盟一次次被打垮,一次次又被建立起来。现在要在遥远的亚洲和俄罗斯进行这场大赌局,进而影响到欧洲局势,大英帝国自然也不会将自己的军队跨越两个大洋派来作战,印度才是他们在亚洲的根本…………他们就必须要扶植出一个代理人出来!
放眼整个亚洲,唯一有实力地不过中国和日本而已。中国还戴着洋务自强运动。和法国战成平手,而且有着巨大广袤国土的虚假门面。而日本小而坚忍,也进行了相当成功的所谓变法维新的改革,建立了西方式的舰队和陆军…………到底是哪个国家,能成为大英帝国扶植地对象呢?
欧洲那些穿着硬领礼服地外交绅士们。从天然倾向上是偏向与日本。原因无他,因为日本够小,再强盛,在他们看来也是可以控制的,是一只可以牵在手中对北极熊在太平洋那头汪汪叫地好杜宾犬。而中国…………谁能完全明白的了解这个国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老天。他们的历史比现在所有文明国家加起来都长!这么大的块头。万一扶植起来,控制起来该多费力啊…………
所以。日本发行的战争公债才在伦敦市场上卖得这么好,大笔大笔的英镑法郎通过银行家送入了日本政府的国库,换成了军舰,换成了大炮,才让这么一个开国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只有十万常备军的小国,跨海攻击号称有百万常备军的中央帝国!
饶是如此,这些暗中播弄亚洲局势的文明国家的领袖们,还是满怀忐忑的关注着这场战事,原因无他,还是因为日本太小了…………甲午战事开始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各国的军事观察家进入了亚洲,从各个渠道了解这个战事。让他们抓狂的是,大清帝国颛愚的官僚体系起到了天然的保密作用,应该是起着总指挥部作用的军机处,对战事进行得如何实在比较糊涂,有多少兵力在战场上面,现在还有多少兵船还可以作战,有些要点还在不在手中,全部糊里糊涂,只是发疯一般的转发着光绪皇帝各种煌煌电谕。
日本那边虽然各种战报进展都给得很明确,可是没有大清这边的情况相印证,也就无法确实。大清还有很多其他情报也需要关注,比如知识阶层的舆论,整个统治体系的抵抗意志,他们还有多少军事资源的储备——可是……***,从北京完全了解不到!尤其是那个朝鲜战局,更是双方都是语焉不详!
幸好在上海,还有一个大清时报,现在整个大清时报,包括主持人谭嗣同,已经成为了东亚渴望了解这方面局势人物关注的焦点!
早在甲午战前,大清时报就连篇累牍的发表了对日本的观察和社论。断言中日之间必有一战,而且大清的局势很不乐观,一开始还被当作书生狂言。现在看来。句句是实。
甲午战事开始之后。大清时报几乎每天都在提供准确的战报。北洋水师惨败,南朝鲜惨败,辽南惨败,日军环攻旅顺,水陆兵锋还在威胁山东烟台北洋水师总基地甚至直隶平原门户…………一桩桩消息,在光绪帝和他地智囊班子犹自狂发电谕,高居九重之上“全盘”指导这场战事的时候,传向了大清的知识阶层。传向了关注这场战事地洋人观察家那里。
双方参战兵力,战事进展情况,动向,全部都进行了详细叙述。更难得可贵地是,所有人都说不清楚,只能猜测的朝鲜战局,大清时报进行了独家报导!前些日子日军第五师团惨败,现在第三师团又逼近东线。威胁朝鲜禁卫军后路的消息,绝对是独家的独家!有了这种近乎垄断的报导权,大清时报怎么能不成为大家关注的中心?甚至连在上海的日本领事馆,都奉有以最快速度将大清时报当日报导电告国内的任务,各种各样地洋人自然也就络绎上门。死乞白赖的要和谭嗣同拉拉交情,好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可是对于国人来说,关注大清时报,除了了解战事进程之外,还有一种更别样的期盼!
一直撑着最后一点门面的大清。只要有心的人。都在寻找出路,自强洋务运动。虽然现在大家都觉得有点那个什么了,但是好歹还有点练精兵,造兵船的虚火在。谁都想,对洋人大鼻子,咱们可能欠点儿,东洋小鼻子,怎么也能包打得了了吧?
可是甲午战事一开,一直在藻饰太平,迎接太后万寿的帝国,接到地却是一次次惨败的消息。号称称雄亚洲洋面的北洋水师舰队,一举惨败,沉没五舰,带伤无数,鬼子连一条兵船都没沉!
北洋精华近三万完全西式装备的陆师,在朝鲜一败再败,不断传来统兵大将殉国的消息。糜费天下军饷半数,建立了西式军工企业,出身于斯盘踞中外官僚体系要处地北洋团体,在号称励精图治了几十年之后,竟然是不堪一击!
随着光绪高调开始指挥全部战局,大家又怀上了期望。要说吧,也是底下人不争气,现在皇上真正拿权了,该振作了吧?大家还不激发天良,给小鬼子一个好看?东洋小鬼子也是皇上亲政拿权才振作起来的,咱们也有皇上,哪点比小鬼子差?
期望是美好的,但是等来的结果,却是加倍的不堪!
在光绪地指挥下,各军开始集结辽南和山东两地,从两翼掩护陆上海口,扼住渤海湾。顺便辽南地清军还有增援朝鲜的任务。
毅军,武毅铭军,拱卫军,各种练军…………数十个老底子营,新招募地百多个营堆在辽南,还有更多的营在续募当中,结果日军突然在辽南上陆,当面一击,不管哪个字号的营头,没有一个挡得住的!数万人再次上演崩溃的场面,到处溃退。日军直迫旅顺,山东海口一带的清军,也是提心吊胆,生怕鬼子打过来。旅顺烟台若失,一是渤海海口完全敞开,日军可以随处上陆,就是辽南的日军,也可以很方便的继续南下,通过辽西走廊,经榆关直接威胁北京!
堂堂中央帝国,竟无可战之军!而光绪皇帝,除了续发电谕,一再要求各地增兵集饷,甚至连招募散了几十年旧湘军的主意都打起来了,对当前局势,竟然束手无策!
在这种压得人喘不过气儿的黑暗当中,唯一给心切这场战事的国人们的希望就是,在朝鲜的禁卫军编练大臣徐一凡,还有他那支虎贲之师!
在辽南大溃败之前,他就已经击破了日军的第五师团。
现在辽南诸军皆溃,旅顺一夕三惊,是当初徐大人分出的几营兵,犹自守在金州以南的阵地上,死死的屏藩住旅顺,要不然,旅顺现在说不定早就陷落了…………
现在小鬼子第三师团又从东面去抄徐大人的后路…………
从八月二十六日以来,就再无朝鲜的消息传过来,大家都在翘首期盼。连带着。唯一有着这方面独家消息的大清时报,如何能不成为天下关注地中心!作为大清时报喉舌的谭嗣同,又怎么能不成为大家最期待的人物。就希望从他口中。能听到朝鲜大捷地消息!
至于徐一凡,口口相传,都成为神话般地人物了。
谭嗣同现在办公的,也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小楼,楼前面还有一个西洋式的小草坪。一楼大门敞开,两个下人守在那里,除了那些铁皮箱里面带着独家电文的工友,不得谭嗣同允许。所有人都不得入内。
草坪上面,就看见到处都站着人。以私人身份进入租界,不能坐轿子,也不能带从人的上海道的大小官员——这是替中枢各位大佬,甚至北洋打探第一手消息的。戴着礼貌,只是不耐烦地和听不懂洋话的那些下人交涉的白人洋鬼子——这是各种各样的观察家,还有洋人报馆的,甚至还有个把个领事馆武官在内。进不了小楼。大家就只有不论身份,呆呆的站在那里仰着头朝小楼敞开的窗户看。
窗户里面,那些穿着长衫的文书和大小书记,都在伏案写作,工友送上一杯杯地浓茶。再加上热手巾把子,负责传递排字清样的工头在一角也在等着。大家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大清时报早就是好些开,还会出号外,每一处战事都会详细报导,还要评述。甚至对邸报上面的中枢发表的政策发表评论。多少有望的清流,都被谭嗣同延聘过来成了大小主笔。
但是大家更多地目光是看着二楼西侧的一处窗户。那里百叶窗死死的关着,看不到里面动静,谁都知道,那是谭嗣同谭复生的办公室。谁也没有想到,当初狼狈递解出京的这个湖南书生,现在居然有这样举足轻重地地位了!据说朝廷中枢就像忘了谭复生当初永世不得叙用地处分,准备再给他一个什么功名,想延揽到朝廷里面,被光绪亲口称为班班大才……
大家都想见他,可是这几天谁也见不着。报馆里面传来的口风,这些日子不见朝鲜消息,谭先生焦灼得很呢,操着湖南腔骂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天早上原来雷打不动地耍一套剑,打两套拳都不去了,就坐在书桌前面等着过来的电报——大清时报在法租界水电报局有一个专门的新闻号头,自己的收电员译电员在那里等着,想从水电报局偷点消息出来都弄不着!
一个上海道的官儿等得焦急了,也许烟瘾也有点犯,吞了几口口水,又不住擦汗:“***,世道变了,什么人现在都可以张牙舞爪了…………等祖宗也没这个等法啊!”
突然就听见铁门响动,一辆东洋车飞也似的拉了进来。马上跳下来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办事员,旁边两条壮汉扶着车子一路飞跑,看来是保护着这办事员的。就见这人手里提着一个洋铁皮箱子,用链子栓在手上,坐在洋车上也汗淋淋的。谁也不瞧就跳下车直奔向小楼,在草坪上等候的不论华洋,都嗡的一声儿,想挤过去。谁都知道,前面下来消息了!天知道这谭嗣同消息怎么这么灵通的!他们可不知道,除了平壤那里会给大清时报提供第一手消息之外,南洋那些财团,遍布整个亚洲的商业网络,也同样负有向大清时报提供情报的责任!这些情报都第一时间向李大雄汇总,再转发上海,加上徐一凡的军事情报系统的搜集,谭嗣同不掌握第一手的资料也难!“怎么?徐大人打胜了?是不是朝鲜的消息?”一个官儿冲在最前面,不管不顾就冲着那办事员嚷嚷,别人瞧都不瞧他一眼,就奔进了小楼。两个下人在门口一堵,谁也进不去。这个地方可不敢恃强硬闯,租界当局可高看谭嗣同得了不得,称之为中国有数在野政治家,评论家,连从来不给华人会员资格的万国体育会,谭嗣同现在都是会员。还在那里表演过中国剑术——谁知道洋人安的哪门子心思。现在大清时报门口执勤的,就是租界当局派来的锡克和安南巡捕!
大家到了门口,又纷纷退下来。只有面面相觑。可急死个人。朝廷和地方不少大佬,都等着这个第一手的消息,谁都知道这场战事牵动着朝局未来地绝大变化,他们背后的人都要站对了队伍,早一点了解就早一点准备,可是这谭嗣同这野书生,拽得跟什么似的!
再说了,别地不论。都是大清地官儿,好歹也盼着自己能打胜啊!现在就都瞧着这个徐一凡了!
等了好一会儿,就听见小楼里面一阵鸡飞狗跳,等在门口的人都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才看见一个下班的抄写员,夹着小皮包脸色青黑的走出来,一个工友跟着,要送他上门口洋车。战事紧急,报道量大。这些抄写员撰稿的人都是轮班倒,休息也不过是到隔壁包下来的宿舍打个盹换个衣服,新闻封锁得可严了。这一切都是徐一凡吩咐,谭嗣同照办,就要这样做。拿着架子人家才加倍高看。就是要奠定大清时报的喉舌地位,作为徐一凡将来有力地舆论阵地…………才***不管现在在外面等消息的人急得怎样要死要活的呢。
周围的人又围上来,那抄写员只是不理。一个在上海道当差,知府班子的一个候补官儿一瞧是熟人,这抄写员当初在上海滩洋场也算是什么名士。叫做什么什么飘萍客的。倒是写得一手好字,给谭嗣同延揽了过来。当初大家也是一块儿嫖堂子的交情。这候补知府很是四海,替他会过几次钞。当下仗着这点交情,不管不顾地大喊:“陈翁!到底是哪里的消息,说一声儿吧!都是中国人,真要把咱们急死怎么的?是不是徐大人打赢了?”
那陈翁脸色铁青,累得够呛,看了朝他喊的那官儿一眼,摆摆手又低下头去。瞧着他那个脸色,在场的国人都是心里一沉。又要朝前挤,那膀大腰圆工友只是护着他离开。那陈翁又抬起头来,朝那有同嫖交情地候补知府看了一眼,用手在脑袋后边比了一下,做了一个摸发髻的姿势,又扭扭腰,接着大步走开。
“朝我比个娘们的姿势做什么?等老子请他嫖堂子叫条子才肯说?这好办啊,长三还是么二都好商量,你小子报馆都不能出一步,怎么拉着你?娘们儿…………憋死你个王八操的…………娘们儿……女人,女人……女…………难道是旅顺?”
那官儿心里一沉,不自觉的就向北望去,旅顺有消息,不问可知就是不妙。除了禁卫军之外,大清朝野,现在有志一同地不看好那些练军地战斗力。
要是旅顺完蛋了,渤海海口就失却一翼,辽西走廊也门户大开,战局之劣,不问可知………旅顺,到底如何了?到底谁才能挽救?偏偏那个***徐一凡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
那官儿咽口吐沫,只觉得眼睛都上火了,不知道怎么搞地,就是觉着心里沉淀淀的。说起来大家也没沾这大清什么好处,盐商子弟出身,候补七八年,都是用家里的钱,也没觉着这一团乌烟瘴气有什么了不得。可是真到小鬼子欺负上门,听到这些坏消息,心里还是潮呼呼的!说到底,都是自己的国啊!上了战场,这位候补知府相信自己毫不犹豫的就想着保命,老爷吃不了那个苦头,可是现在,就是希望能有人能挽狂澜于既倒!
他干脆找个地方坐下来,招手喊过从人:“去,把洋毯和老爷的水烟袋拿过来,还有四太太做的苏式点心,老爷在这里不走了,非要等到朝鲜的消息不可!”
他一坐下,多少人都跟着坐下,都打算等消息了。那官儿和身边人寒暄两句,总觉得到不了心里去,不自觉的就向北看:“旅顺,旅顺到底怎么了呢?”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八日,也就是上一章的三天前。
旅顺。
这座关外雄城,北洋营造垂二十年的要塞,现在已经是一片凄惶的景象。
这个要塞,三面环海,一面连接着金州地峡,是辽东这块肥沃富饶的土地,向南面海中,伸出的一个天然良港。和隔海对望的山东省烟台威海等基地,正正卡住渤海湾的咽喉。
自从西方列强的水师打破了大清天朝上国的迷梦,列强的军队,一次次通过渤海湾靠近直隶平原的海岸线,从天津上陆,疾趋不过数百里就能扑到大清帝国的中枢,首都北京城。第二次鸦片战争当中,英法联军就是沿着这条侵略的黄金线路,一举攻陷北京,逼得咸丰“北狩”承德,干脆死在那儿,一个营造百余年,美轮美奂的圆明园给烧成北地!
洋务以来,建立海军保住渤海湾的海防,就成了大清上下的共识。二十年来,无数的银两砸向这里,无数号称能员干吏的大清精英在这里营造。水师辛苦的打造了出来,还买了两条一度雄冠亚洲的铁甲大舰!旅顺更是作为北洋水师的一个重要修整锚泊,补给维修,攻击出发的重要基地,营建了亚洲第一大的船坞。储备了相当弹药煤炭,建设了修理厂,培养了修理技工。就是希望能在战时北洋水师挂着三角黄龙旗能从这里出动,巡回海口,依托着旅顺,烟台,威海卫。还有这些要塞之间的庙岛列岛,遮护整个渤海湾。
极盛的时候,南北洋水师于这里会操,樯橹林立,烟气腾空,汽笛鸣响,大炮森然……以此水师,谁都以为足可一战!
水师建设如此,为了确保这个要塞的安危,使之能战能守。难攻不落。二十年来,北洋系统花了数百万甚至更多的银子上去,在旅顺周围建设起一系列地炮台,黄金山,老蛎嘴,摸珠礁,田鸡台,老虎尾。蛮子营,威远,馒头山,团山,田家屯…………
旅顺周遭可以一用的制高点,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色各样的炮台,对海对陆,一应俱全!阿姆斯特朗。克虏伯等等各色最新式的重炮快炮,充塞其中,更有奇技淫巧如地阱炮,开炮的时候缓缓伸起,发过一炮再缩入地阱。敌弹难伤…………
在洋人的报纸当中,已经感叹,旅顺已经是这个世界火炮密度最高的要塞!
除了这些炮,北洋还一向在这里布防重兵,甲午战争爆发前常驻旅顺的清国精锐练军就有十五营之多。亲庆军和毅军都是大清装备训练都算较好的劲旅了。兵力五千余人。旅顺外围,还有金州地巡防队。复州有靖边军一部,辽南还有各种字号地练军,在旅顺一带,陆防兵力足足有两万有奇,当初抽兵进入朝鲜,李鸿章把直隶的兵都抽空了,也没调这里一兵一卒,如此营建下来,朝野上下,北洋中枢,无不志满意得,夸称旅顺要塞万无一失,而渤海海口也有深固不摇之势!
但是在此时此刻,旅顺再没有了当初远东第一海防要塞基地的风采,昏暗的天色下,只看见一片仓皇混乱!
大队大队的各色兵民,正从金州方向退下来,有还穿着号坎的溃兵,也有提篮挑担,扶老携幼的难民,哭声于路。而金州地峡方向的枪炮声,还在轰隆隆地响着。旅顺军港之内,乌乌沉沉的水面上,飘着黑色的煤污机油的色彩,各种各样的垃圾,在港内缓缓飘动,几条破损的兵船,正歪七扭八的坐沉在水里面。远望港口处,还有几条沉船的上半截,还支在水面上——这是日军动用地旧船自沉,来封锁旅顺港口的。
原来规模宏大的机器厂和船坞,现在都冷冷清清的。自从日军逼近,这里的机工船工,就闹着要赶紧遣散——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军队打得太不争气,战前地老营头,战中新募的营头,加在一起上百都有了,打一仗败一仗。会战打败,守城打败,就没有不败的时候儿!摊着这样软弱的军队,如何要这些工人能不顾生死的拼命留在这里修船修机器?
黄海海战当中焚毁地“平远”号巡洋舰,现在就瘫在船坞里面,怕是再也没有修好地可能了。
要不是现在在金州以南,从朝鲜调来的禁卫军三营兵拼死在那里抵抗,阻挡住了日军挺进地势头,恐怕连让这些军民逃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在港口内,大大小小的木船上面,都挤满了人。当兵的爬在船头,拼命将涉水过来的百姓赶下去,那些老百姓就在水里大放哀声,有的老百姓走不了,就跪在水里把小孩子举过头顶,特别是男孩子,求哪个船上好心人能接一把手,好歹带一点祖宗香火逃出这个死地!
大队大队当兵的跑到海滩边上,脱下号坎,丢下手里的家伙,跑进水里争船,吵闹呼喊争斗的声音充斥港内,上了船的一边死死据住自己的位置,一边提心吊胆的等候天黑。到了天黑,这些小木船才能溜出港去,贴着海边逃往辽西走廊,或者干脆渡海去庙岛列岛甚至山东。碰上鬼子巡哨的兵船,那还是一个死字儿!
丁汝昌丁军门早就带着能动的北洋兵船先走了一步,渡海去了威海。紧接着鬼子的舰队就封了港口的门,北洋水师留在旅顺的鱼雷艇和小炮船,两天前十二条船联袂一起冒死望外冲,想突出封锁,结果给打得近乎全军覆没,沉的沉,降的降,只有一条跑到了威海。现在旅顺这里,只丢下了七个互不统属,已经丧胆的总兵,和一个倒霉的文人总办在这里顶缸。
岸上有几队亲兵,也不知道是哪个总兵派出来的。刚开始还在维持秩序,捧着大令声嘶力竭的大喊:“谁也不许逃!逃弁逃将,就地正法!”
结果大队乱兵一涌,那大令还哪里派得上半点用场,这些亲兵只有给挤到远处,傻傻地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一般的惨状。
北洋的武力,在朝鲜已经是威名丧尽,到了旅顺,二十年西法编练,无数苦心营造出而出。以地方实力派名义实际承担整个大清国防重任。被朝野上下寄予厚望的军队,才真正是再无翻身的余地!
在由北而南,滚滚而来的人潮当中,数骑快马,正疾驰而来,一面苍龙军旗高高擎在当先骑士手中。这些骑士,都穿着和北洋陆师截然不同的黄色西式军服,领口的风纪扣敞开着。脸上身上,都是硝烟征尘,有的人衣服给血污浸得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了。个个都跑得满头大汗。马蹄到处,不管是兵还是民都纷纷退避,低声道:“是禁卫军,徐大人的兵!”
“要不是禁卫军,咱们能退下来?”
“别人地兵是怎么当地?守在哪里哪里就攻不动,咱们倒好。稀里糊涂放一阵枪,鬼子逼到面前,稀里哗啦的就垮下来了!”
“徐大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禁卫军的兵爷也大吉大利,遇难呈祥!”
在八月二十五日。金州就已经被日军攻陷,一万余集结于金州的清军,抵抗了不到一天就告崩溃,金州最高城防官满洲副都统联顺自杀。要不是这三营禁卫军在金州以南扼守住金州通往旅顺大道的白玉山要点,接应败退清军。估计鬼子大队。一气儿就直冲到旅顺了!
接下来三天,从辽南上陆以来进攻无往而不利的日军。在白玉山一带阵地就寸步而不得前进,几经冲锋攻击,还战死了两个大队长,硬是没有冲开白玉山!
如果不是禁卫军的抵抗,清军再没有还能退下来的机会,从金州逃难地难民,也再无可能逃下来。辽南日军上陆之后,因为后勤不继,只好现地征发,烧杀抢虏无一不为,辽南的百姓,闻风只有逃难,可是一路下来,往往是应该保护他们的清军,跑得比他们还快!
这些禁卫军的骑士风一般的卷过了逃难的人流,直奔旅顺港内的营务衙门。营务衙门口也是乱纷纷的,杂乱东西丢了一地,马丢在那里,笼头也不栓,主人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人进人出,不少亲兵服色地人群还抱着抬着大堆大堆的箱笼,碰了撞了,就骂过来骂过去,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营务衙门里面,大团大团的黑烟升起来,也不知道在烧些什么东西。
几个禁卫军骑士一到,当先的亲兵下马,将苍龙旗一戳,这面满是血污弹痕硝烟地旗帜在那儿一摆,吵吵嚷嚷的营务处衙门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那些正替主将搬运私财的亲兵,臊眉搭眼溜边儿走开,每个人眼神中都满是敬畏的神色。朝鲜禁卫军主力击破第五师团,大家听见没瞧见,这些日子,禁卫军这支在丁汝昌走后,本来被很不待见的三营人马,在白玉山如何血战,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鬼子攻上去,又被打下来。炮火将山头打成烟柱丛林了,禁卫军就在弹雨当中坚持射击,鬼子冲到面前,就是一阵白刃翻飞,杀声连后面观战地清军其他将领都听得见!这种攻击强度,不论哪个营头,都垮了无数次了,禁卫军仍然在那里死战不退,苍龙旗被炮弹弹片砍倒无数次,又无数次地竖了起来,始终在白玉山阵地高高飘扬!
这样强军,谁不敬畏三分。咱们是不成了,就指望他们啦!
周展阶跳下马来,这个徐一凡外派的六营禁卫军最高长官,手里抓着马鞭,也跑得浑身大汗,脖子上面青筋鼓得老高,身上军服也满是硝烟战痕,狠狠地扫视了那些亲兵一眼,手里马鞭用力一挥,破空声音吓得周围的人都是一震。他却铁青着脸什么也不说,马靴咚咚咚作响,一路直奔进去,两个大背着枪的亲兵紧紧的跟着他。一路也无人阻拦,一片混乱当中。他就直奔进了大堂。
光线昏暗的大堂里面,气氛更是低沉,花翎顶戴的文武官员呆呆对坐,龚照屿在当中长吁短叹,地图杂乱地挂在墙上,摊在地上,到处都是。屋子角落还有一股子鸦片烟膏的味道,一个武官马靴都来不及脱,蜷在临时搭起的烟床上不要命的抽,四五个马弁拿着几杆烟枪。打了十几个烟签子。忙着给老爷过瘾。
周展阶一进来,所有人都是一震。当初在场武官,没一个给这个外系人好脸色看的。邀请周展阶来的丁汝昌走后,更是没拿他当一回事,总兵群议,从来不叫这个小小副将。这可是北洋的地盘!
谁知道,现在大家要不是靠着周展阶和他的三营兵,大家就要给鬼子赶得下海喂王八!
周展阶目光一扫。厉声喝道:“黄仕林!”
被他声音一震,那烟床上的武官昏头昏脑的站起来:“怎么……怎么回事儿?”
周展阶冲过去,重重一鞭子就挥过去。出身庆军地记名提督,狼山镇总兵黄仕林地几个马弁忙不迭的挡了这一鞭子,黄杜林直朝后退,喃喃道:“怎么?怎么?打人可不成!有话好说!”
周展阶两眼睁得大大的,怒气勃发:“你的庆军怎么从我侧翼跑了?鬼子从左翼包抄我的防线,咱们豁出去两百弟兄的命才帮你把阵地夺回来!你倒是一路跑到这里抽大烟!现在咱们伤亡近半。还要替你守着防线,背后就是旅顺口!”
黄仕林脸色如同死灰一般,喃喃解释,也不知道是说给周展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没法子啊…………打了三天了…………军官打不动了,新兵又多。咱们对得起中堂,对得起皇上啦…………听说旅顺口的人要跑,谁还有心思守?鬼子太凶,太凶…………”
周展阶还要动手,刚才吓呆了的几个总兵一起涌上架住他:“周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周展阶目光一转。看着这些总兵,姜桂题。程允和,张光前,张洪全,赵怀业,徐邦道…………还有一个呆坐在那里地龚照屿。
“几位大人,一路过来,为什么南关一带,炮位全都无人防守,旅顺面陆一侧,所有炮台,都已经弃守?这是你们北洋的水师要塞,是我们国家的海防屏藩啊!更不要说那么多百姓,都在旅顺一带,等着托庇我们这些当兵的!”
几个总兵对望一眼,都是苦笑,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龚照屿这时似乎回过一点神来了,对着这些北洋军头,就是一声冷笑:“还不是想保住你们这条命,保住你们这点兵权?不想呆在这个死地!罢罢罢,我姓龚的倒霉,就和这旅顺殉了吧!你们真以为,就算带着这点兵逃出去,咱们北洋,还有明日可言么?”
几个总兵又是对望,还是尴尬的苦笑。
不要说周展阶发怒,龚照屿讥讽。这些日子就连李鸿章盛宣怀他们连连电报过来,要他们要不就筹措选锋主动反攻金州,不能反攻,就死守白玉山一直到南关的阵地炮台,节节抵抗,必须要和旅顺共存亡。这种严令电报,都被七总兵当成过耳秋风,还在乎这一个外系,一个文官?
周展阶的拼死抵抗,让他们有了撤退地余地——至少他们的船都准备好了,再瞧瞧不妙,撒丫子就跑。徐邦道赵怀业两总兵还有点志气,准备乘隙从陆路撤退,退到安全的地方再筹抵抗,虽然也无在这死地与旅顺共存亡的决心,但是比起姜桂题程允和张光前这些准备连兵都丢掉的强一些。
反正旅顺丢了,第一个顶缸地还是龚照屿。周展阶愿意守,就让他守吧,还能让自己撤得从容一点。没瞧见七位总兵电报都已经打回去了么:“……倭势绝大,旅顺必不可守,兵船已至威海,无船之塞,同殉不过虚掷朝廷有用之兵,职等尊谕,南关海口炮台,诸炮已加破坏,必不让倭得而击我,职部转趋敌后,兵力厚集,再图反攻…………”
几个总兵对周展阶又是拉又是架,好话说了无数。到了后来。周展阶的神色,渐渐由恼怒转为苍凉,也安静了下来。
“…………幸好大清还有禁卫军…………还好,徐大人教导了我们什么是对的………在朝鲜,我们没有丢下一个我们华夏的子民,在这里,也不会…………”
他静静说完,转身就走。
“北洋,不足道也!邓大人,您牺牲得好冤!”
大堂之内。只留下周展阶最后大吼的回音袅袅。七位总兵,只是面面相觑。
旅顺港口,越来越乱了,枪炮声在北面也越来越紧密,随着风声传来。
更多地溃兵难民,从北面逃下来,将一切目力可及地地方,都塞得满满儿的。周展阶带着亲兵。迎着人流,艰难地又到了港区的另一头。苍龙旗到处,百姓们纷纷行礼,还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哭声。可恨我神州大地,这苍龙旗太少,也太小,覆盖不住整个华夏河山!
执旗的亲兵,只有在这一片仓皇离乱当中。将这条舒爪张牙的苍龙,举得尽可能的高!
周展阶一行人到了港区另一头临时搭起的衙署门口,这就是禁卫军派出地旅顺支队地办公所在和物资储备区域。当初还是丁汝昌划给他们的,离旅顺北洋中枢衙署远远儿的。在这里留守的禁卫军官兵荷枪实弹,将这里警戒得严密。除了几十名禁卫军官兵。还有几百个青布包头的清军官兵,也在这衙署周围等候。他们和充满港口的败兵溃军不一样,几百人盘腿坐着,抱着步枪等候,阵型严整。神情肃穆。几个按着军刀,穿着五云褂的武官站在队列前面。脸色沉重的不住踱步。
看到周展阶到来,带队地禁卫军军官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啪的一个立正行礼:“大人!后勤输送的弹药已经运抵,如何处置,请大人指示!”
周展阶沉重的面容也随之一动:“弹药到了?徐大人没忘了咱们,弹药还能输送上来!机关枪的重弹有多少?”旅顺要塞防线绵延极广,三营禁卫军从一开始的主阵地,到现在接过的清军溃军防线越来越广,兵力也越来越单薄,能支撑下来很大部分依靠马克沁机关枪地火力,出发时每架机关枪携带五千发机关枪弹,现在已经所剩无几。周展阶也愁这个事情呢,听到这个消息,当真喜出望外。
那禁卫军军官行了一个礼,让开一步,身后上来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军官。一点也没有南北洋学官出身的那种英武之气,倒是见人三分笑,敬礼的军姿也相当之不标准。
这就是大盛魁韩老掌柜年前塞给徐一凡的那些要进禁卫军地大盛魁子弟了,徐一凡总是对这韩老掌柜留了三分心眼儿,这些人,通通给他塞进了禁卫军总参后勤部门,这些家伙组织物流输送,计算物资储备消耗,那是好手,还不掌兵权,再合适不过。他派出六营兵支援水师,这后勤补给就有点犯愁,寄希望在北洋身上,那是自己害自己,还不如想办法由禁卫军进行补给!
这些本来就熟悉国内市场的大盛魁出身的后勤军官给派了出去,主要坐镇在天津,在天津接收南洋李家船队运来的弹药物资,储藏在天津大盛魁的货栈,再通过大盛魁自己地渠道,从水上陆上,对派出六营进行补给。说说轻松,但是在日军还逼,海上日本舰队巡曳地情况下,组织风帆小木船,趁夜跨海偷渡旅顺,补给弹药,其中艰难困苦,岂是一句话说得清楚的!
那后勤军官行礼之后,笑着汇报:“大人,运到机关枪弹十万粒,步枪弹二十万粒,粮食我想大人这里不愁,就偷懒没运了,丢了几条船,但是好歹要紧地东西都到了,现在正在卸载呢…………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周展阶跳下马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这后勤军官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眼睛里面都是血丝,在平地上都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军装和口袋一样挎在身上。就知道这一路偷渡,该是多么艰难!
徐大人…………没忘记我们…………
“朝鲜战局如何?天津那里有消息么?”感动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对朝鲜战局的急切询问。
那后勤军官挠挠头,一点儿也不像个军人:“……不知道,击破第五师团的消息传来之后,朝鲜那边关于战事地消息就少了,只知道主力也许向东去了,其他的,都不知道……”
“有徐大人在,咱们不会失败!”周展阶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话音还未落。那几个穿着五云褂的军官已经迎了上来。
“玉堂兄?”
周展阶目光一转。讶然道:“逐涛兄,鹤堂兄,廓之兄?”
几个军官都是脸涨得通红,冲在前面的,甚至一把抓住了周展阶的肩膀!
“玉堂兄!陆师丢下咱们水师不管,好好的炮台不守,指望不上他们,咱们就指望你了。救救咱们水师的种子!咱们水师旅顺的鱼雷营,水雷营,随堂学校,还有几十个工匠技师,就指着你们禁卫军了!”
这些人,都是在旅顺的北洋水师地小单位,操水雷地水雷营,水兵陆战的小小营头。不及疏散的船坞工匠技师,还有一个水师优秀弁兵进行训练,培养水兵的随堂学校!
丁汝昌带着舰队离开,这些小单位都丢在旅顺。离开的时候丁汝昌就交代了一句,陆师不可恃。紧要关头,找到禁卫
陆师即将大溃,纷纷抢船,各营头霸住码头,确保自己能跑。这些水师小单位。还有谁来管他们?求告无门之处。想起丁汝昌的临别一语,只好跑来找禁卫军。找周展阶这个当初被北洋水师扫地出门的往日同僚!
周展阶握住他们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水雷营地管带赵平海字逐涛的,眼睛通红的大声吼道:“玉堂兄,咱们和你一起干!咱们水雷营,怎门也比陆师那些抽大烟的强!这是咱们水师的根本啊!丢了这些,几十年建不起来!这是咱们的根子啊!”
周展阶目光一扫,那些水雷营的官兵坐在地上,默默无语,一个个看起来都极其精悍。在真实的历史上,旅顺保卫战,这些用作陆战地水兵是最为训练有素,抵抗最为坚决的。当陆师丢弃摸珠礁等炮台逃跑,甚至连大炮都来不及毁坏,就是水雷营的官兵发起了反冲锋,夺回炮台,炸毁了大炮,不少官兵以身殉之,几近全营覆没!
赵平海一语既出,周围军官纷纷应和。就在这个时候,北面南关阵地方向,突然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烟尘冲得老高,再簌簌落下。
紧接着黄金山,老虎尾,威远等濒海炮台,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音,一个个耗巨资建设起来地坚固炮台,从各个开口喷吐出火光,一门火炮在爆炸烟云中被掀起,再轰隆滚下山头。
这样不断的爆炸,惊得港内一片惊呼尖叫,百姓溃兵们四下狂奔,更多的人跳下海,向那些已经挤满了人的船奔过去,而船上溃兵,就拿刀拿枪乱捅乱砍。
旅顺——这亚洲最大的舰队要塞基地,在敌军还未迫之地时候,就要被自己人所破坏,所放弃!
泱泱华夏,在大陆上延续着自己地文明,在几千年当中,都是这片大陆的主人,时事易移,海洋文明占据了上风。从来都是黄色大陆文明地华夏,也在艰难的走向海洋,在辛苦筹建自己的海军…………在真实的历史上,甲午,就是甲午,这场战事挡住了华夏迈向海洋的道路,让这个民族再次迈向家门口的那片蔚蓝色的道路延迟了那么多年,走得那么艰辛!周展阶和在场的水师军官并不知道徐一凡所了解的历史,他们只是看着这浩浩海天心在滴血!
北洋水师,旅顺要塞…………就这么完了?
周展阶募的转身,盯着那个后勤军官:“你再去组织船队,趁夜偷渡到这里,要几天?”
那后勤军官答应得爽快:“去一天,回来一天!天津那边,船还是好找,就是有胆子的船老大可不多!”
周展阶又抓住赵平海的手:“逐涛兄,拜托你选些好水手跟着咱们这位弟兄去天津,带船回来,能运多少水师的人运多少,能运多少百姓运多少!北洋不肯管的事情,咱们禁卫军来管!”
赵平海答应一声,却又一怔:“运水师…………玉堂兄,你不要咱们跟你一起干?”
周展阶淡淡一笑,宁静的神色,象足了他的老长官邓世昌:“徐大人交代了,咱们协防这里,就是要尽量留住水师的种子…………徐大人答应邓大人了,他会重建海军的……是海军,不是水师!”
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军帽,遥遥望向海天远处,似乎看见了致远曾经激战过的那片深黑色的洋面:“北洋陆师跑了,旅顺防区这么大,我们禁卫军三个营,无论如何也收不住旅顺,但是咱们能帮你们拖住鬼子…………多了不敢说,有十万机枪弹,我能拖三天……节节抵抗,节节后退吧,直到退无可退!”
“玉堂兄…………”
“别说了,我是致远的人,致远沉了…………邓大人等着我呢…………逐涛兄,别忘了咱们的海军!最后一句话,别指望李中堂了,指望徐大人吧!”
言毕,他肃然行礼,这些水师军官,还有禁卫军的军官,包括那个后勤军官,都默然回礼。
周展阶一笑,回身上马:“走啊!杀鬼子去!”
爆炸声隆隆,海风劲厉,这海风从洋面上呼啸而来,越过了山川大地,直吹得当先骑士手中的苍龙旗猎猎而响!
谭嗣同的面前,就摊着一纸从天津发来的加急电文。而他展纸运笔,在纸上越写越快。
“…………旅顺守备之陆师,万余乌合,毁炮台而弃防线,夺路狂奔。或附舟,或潜越,兵无束伍,将无斗心。所谓七总兵严整之师,如蚁穴遭水,密密麻麻,逃遁于海上!总兵黄仕林者,舟覆几于溺毙。总兵张光前者,所乘一舟,仅仆二,妾二,犹抱小儿,百死脱身于天津,上岸大哭,情怯之状,足供一嘘。道员龚照屿,自称将与旅顺同殉,孰料竟与武弁同逃…………
千万之饷,数百大炮,旅顺雄塞,竟成画饼!
幸有禁卫军三营战兵,统带周展阶公,节节而战,孤军浴血,无一人溃,无一人降。诸军皆溃之际,鏖战三日,日兵不得骤进,数万大清子民,万余所谓北洋精兵,始得其力,得保生天。周展阶公,执苍龙旗于黄金山炮台,点燃火药,与寇同殉。伟烈之处,光照千古!
惜禁卫军何其少哉!
煌煌大清,浩浩华夏,斯时斯境,唯望禁卫军捍我国威!
旅顺,陷落矣!编练二十年诸军,皆无所恃,唯有孤军号禁卫者,孤臣号徐一凡者,犹率军隳突,苦战不休,大清,不可一日无禁卫军,不可一日无徐一凡!
当道诸公,其速醒乎!”
最后一笔长长划出,谭嗣同也掷笔大哭:“旅顺陷落矣!”
他猛的推开自己紧闭的窗户,东向大喊:“徐一凡哪徐一凡,朝鲜到底如何?你打赢了没有?你知不知道,整个天下,现在就看着你了!”
“皇上,旅顺…………失守了…………”
颐和园的玉澜堂内,跪了一地的军机大臣。领班军机世铎跪在最前面,由他带头,一众军机,翁同禾,额勒和布,孙毓文…………,这些满清中枢大臣,都深深的拜伏了下去。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额勒和布老头子眼睛里面还有两泡老泪,也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被吓到了。
光绪脸色青黑,这些日子他又瘦了一些,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的身板吹折了,他呆呆的坐在书案后面,神经质的把玩着腰带上的汉玉带头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跪得腿都麻木了的世铎微微抬头,低声试探着再问:“皇上……”
光绪啊了一声,似乎才从噩梦中醒来一样:“那七个总兵,两万兵……”
“黄仕林,张光前,程允和,姜桂题,张洪全五人附舟而退,麾下兵勇将佐也是星散,只有赵怀业,徐邦道两将溃围而出,现在复州一带收拾败军,只剩下两千余人,器械弹药全无…………”
还没等世铎说话,翁同禾就已经重重磕头,朗声回报。北洋败得如此之惨,在老中堂心中第一时间掠过的,竟然是一分快意!
世铎回头看了翁同禾一眼,阴着脸并不说话。
光绪喃喃自语:“两万兵,就这么没了?整个辽南,现在就剩下两千人了?”
他猛的站起来,脸色泛起一点病态的潮红:“续调的奉军一部,靖边军一部,毅军一部,现在在哪里?宋庆呢?这个白发老将在哪里?有没有从热河赶到辽西?”
世铎低声回话:“续调大军,正顿兵绥东一带,正在请饷,宋军门已经几次上奏,圣谕所调诸军。久屯塞外,积饷有多至一年者,开拔借支盐菜等饷银未到,实难得诸军死力……就是他们现在上去,也不过只有一万余军……两万北洋劲旅在旅顺都打败了。这一万多人,皇上……”
光绪暴躁了起来,却又强自按捺住。蝉声从窗外传进来,这玉澜堂内,因为光绪体虚怕风,窗户都死死的关着,一众大臣,都满身是汗,闷得喘不过气儿来。
“……现在在复州一带的依克唐阿呢?朕的锡伯。喀尔喀骑兵呢?还有直隶,东北三将军新募的十万大军呢?不是都已经编练成功,可当大用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看着年轻瘦弱憔悴的皇上。大清万方名义上的主人,群臣心里都是一阵唏嘘。这些纸面上地大军,谁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偏偏就皇上把这个当真事情了!
大清号称百万常备陆军,其中二十七八万是绝对不能做数的旗兵。所谓锡伯喀尔喀等族的马队骑兵,自从太平天国之乱,捻子之乱以后,江北大营两败,对英法联军八里桥战败,曾格林沁被杀之后,这一直是朝廷中枢战略机动力量的数万骑兵。就彻底被打断了脊梁,已经成为一个只存在在纸面上的名词了。大清这些基本武力,早就消亡殆尽!
而绿营诸军,洪杨乱后,也彻底丧失了本来就很微薄地战斗力。虽然还有三四十万的额子,每年开销大量的粮饷,但是等于就已经是用朝廷财政养着的一帮废物。挂着绿营编制体系内的提督,总兵,副将。没有一个还在他们的本任上面。举例来说吧。现在已经投靠徐一凡的聂士成,虽然挂着太原镇总兵的衔头。这是他的本衔。绿营兵制完备地时候,他必然是坐镇太原任上,指挥统带太原镇一带的绿营兵,形成一个可以作战的单位。但是聂士成一路过来,从来没有到过太原镇,也从来没有指挥过太原镇绿营地一兵一卒,他从始至终,都统带的是淮地,直隶等地招募训练的练
没有了军官团统帅的绿营,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有半点战斗能力,基本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依附着各级地方政府做点维持地方治安的事儿——其实很多时候,他们反而是地方治安的祸乱之源。
号称的百万常备军,这么七折八扣一下,已经去掉了快七十万废物。剩下二三十万,就是各地练军了。日军制定甲午作战计划的时候,也只是将练军作为真正作战的对象。
其实近三十万兵力,也很不少了。但是大清的事儿,遭逢末世,什么都会走了样子。
这些练军,都是由各地实权督抚直接掌握,有地地方富,有的地方穷。穷的督抚们,负担不起练军的开销,也没有凭借练军以自固权位,形成北洋这样的团体地野心,更兼这些练军多是湘淮一脉下来的,几十年下来,督抚易人已多,和这些湘淮血脉的练军已经没有了关系,更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裁的裁,减饷地减饷,不少当年还可一战地练军,也就成了和绿营差不多的废物。
富地,有能力,有野心的地方督抚,还维持着一定可战的练军,提供给他们新式武器,给予西式操练,这样七折八扣下来。这样可战的练军,举全国之力,不过十余万人!而且其中的绝大部分,还是集中在北洋!
按照日本战前估计,北洋练军,全部实力不过十万人不到,装备训练都还算可观。大清这二十年,就是靠着这不足十万人,布防全国,紧急的时候四下调遣作战。撑着大清的门面!
后世评价,甲午之战就是李鸿章和日本的战争,此言在很大程度上非虚。
战事开始以来,北洋精华嫡系,一部在朝鲜,近三万人,一部在辽南旅顺一带,两万人。现在都已经灰飞烟灭,其他北洋各部,分散在北中国各地,甚至在广西新疆都有,一时间哪里搜集得起来。勉强拼凑出宋庆一支可以机动的部队万余人,现在还调不上去。防备辽南日军南下。现在哪里找兵出来!
所谓的新募练军,朝廷倒是一再电谕各省加紧编练。不过是给地方找了个借口开支厘金,海关,地丁等粮饷找了个门路,各省新募诸营。有的干脆就是存在在纸面上,就算拉起队伍出来的,短短这么点儿功夫,这些新募营头,哪里还派得上用场?
一个四万万五千万人口的大国,养兵每年中央地方开支亿两的白银(中央财政收入八千万两,养兵开支即六千万以上,地方练军开支也有三四千万。)碰到国战,却是兵力不足!这就是活生生的事实。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实!
军机大臣们个个心知肚明,偏偏光绪皇上,还真以为他有百万强兵呢…………
玉澜堂内一阵难堪的沉默。而光绪地脸色也越来越青。看着大臣们垂首不言。光绪心也越发的朝下沉,他似乎还想找到一点希望,又喃喃的发问,这声音,却更像是自语:“山东,江苏不还是有兵么?铭军,树军…………山东巡抚李秉衡不是还有嵩武军么?能不能调出来,先守住辽西和直隶海
不等光绪问完,世铎就硬邦邦的磕了一个头:“皇上!现在威海一带,也要严防。日军陷落旅顺之后,随时会窜扰威海,现在山东布防兵力犹自不足,徐州的铭军都已经调到威海烟台一带,犹自还嫌兵力不足…………要调。也只能抽调李鉴堂李大人地嵩武军!”
翁同禾早就高声接话:“回皇上的话,李大人的嵩武军不过数千人,登莱等地海口都要独立支撑,如何能调得出来?北洋水师惨败,却龟缩威海。无能遮护海口。还要李大人自筹防务,现在旅顺北洋惨败。却要调这几千装备器械还不如北洋诸军的嵩武军北上支援他们,放开登莱等地海口,焉有是理?”
李秉衡可算是地方封疆大吏当中和翁老头子对胃口的人物了,都是瞧着李鸿章不顺眼,看着北洋惨败心里不知道乐得和什么似的,要他们去为李鸿章火中取粟,帮他的忙,打死也不干啊。
两人声音一高一起来,光绪顿时就觉得心中烦闷,捏着汉玉带头子,却只觉得手心潮湿冰冷,头也一阵阵的犯晕:“旅顺失守……门户大开,兵又调不出来……难道,要让倭寇打到直隶?煌煌大清,竟无一个有天良的臣子?难道,剿既不能,就这样抚了不成?”
“皇上,战事如此,也只有抚了罢!西方诸国,也极关心此次战事,俄罗斯国,更是在意不让日人染指我大清龙兴之地,现下趁着局势还未糜烂,请西洋诸国调停本次战事,还是抚了罢!”
世铎挺直腰板,朗朗大声上奏,几个军机看来早就和世铎通过气儿了,都一起挺起腰来,大声附和。光绪看这几个臣子态度如此坚决,微微慌神,求救地目光就向他的老师翁同禾看过来了。
翁老头子当然知道这几位同僚的意思,也就是他们背后慈禧老佛爷地意思!战事打成这样,如果最后和谈,签个什么条约,那缸就全扣在光绪头上了。从一开始这场战事就号称是光绪自己在主持,现在打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大清,最后还是离不开老佛爷啊!一旦谈抚,那光绪好容易争取到的一点权力,也就付诸流水,而他们帝党一枕京华春梦,也就要恍然梦醒了!后党他们现在要的,就是赶紧和下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条件!
看着世铎他们坚决的神态,翁同禾也有点气虚,他们毕竟背后站着的是老佛爷!可是这些日子,帝党操到一点权力的甘美感觉,又让人怎么也不肯放弃,更兼老对头李鸿章,一旦如此轻轻放过,再扳倒他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儿了!这场战事坚持下去,是胜是败难说,可李鸿章一定好过不了!既然都走上这条路了,难道还有回头的余地么?就算自己这个时候儿附和世铎他们,难道老佛爷就能忘记这些日子自己为帝党的上窜下跳,摇旗呐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翁同禾提了提精神,扬声大喝:“皇上,和不得!就算其他地方打败,咱们还有在朝鲜地徐一凡!”
“徐一凡那里,几天都没消息了,现在什么状况。谁能明白?”
“徐一凡可是击败了鬼子的第五师团,打死了他们的名将,其他地方,谁能和他比?”
“旅顺花了上千万两白银经营的要塞,两万久练之军……这是和法国见过仗的精锐!也不过如此。难道徐一凡还有回天之力么?”
“朝鲜消息还没有过来!”
“如果战事顺利,那又为何消息断绝?朝廷一再去电,却半点消息也无?皇上,徐一凡也指望不上!”
“皇上,不指望徐一凡,还能指望什么?不管如何,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了朝鲜地消息!”
“还指望那个徐一凡?英国公使转告总理衙门的日人战报,日军已经在元上上陆,抄了徐一凡地后路!徐一凡已经被包围在平壤一带。最后也不过如同旅顺一般!”玉澜堂内,帝后两党大臣,都跟一只只斗鸡似的。涨红了脸互相叫嚷。谁也不肯退后半分。
闷热的空气,惨败地噩耗,这些大臣,让光绪只是一阵阵地头晕,他扶着书桌想坚持,到了最后,在听到徐一凡被包围之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按着头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轰隆一声。还带倒了桌上砚台。
两派大臣一下住嘴,呆呆地看着光绪。
光绪按着头,只觉得烦闷不堪,眼前地人,他一眼也不想多看了。他低声的问翁同禾:“徐一凡。真的被抄了后路?”
翁同禾回避着光绪的目光:“……皇上……”
光绪之前一直在问着其他诸军能调动与否,只字不提在朝鲜唯一打了胜仗的徐一凡,潜意识里,这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生怕听到一点不好的消息!
“退下,都退下…………军机这些日子专候朝鲜的消息……再去电!朕……朕要去给老佛爷请安…………”
世铎等高声拜舞:“皇上圣明!”而翁同禾等帝党大臣。却只是仓皇地对望。到了最后,也只有无声的拜伏下来。
旅顺陷落的消息。和闪电一般穿透了甲午战事开启以来,大清上下沉闷浑噩地空气。
人们从未想过,就在几十年前,还比自己贫弱许多的一个小国,居然能将大清精锐打得如此惨败!
巨资建设起来的水师,惨败了。
大清陆上的武力中坚,北洋陆师也惨败了。
号称亚洲第一要塞的旅顺也陷落了。
辽西走廊,毫无遮掩的向日军敞开,过了辽西走廊,就是直隶京师要地。而且威海,烟台,大沽等等海防重地,全都毫无遮掩,处处被动!大清沿海,经过二十年的举国筹备海防,到了现在,竟然无一处安全所在!
京师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朝廷的窘迫,大家都心知肚明,口口相传。到了此等时候,大清竟然抽调不出一支有力的部队继续战斗,只能钉死在各处海口上面,京师直隶漫然无备,当初地庞然大物北洋已经被打得失魂落魄。而朝廷中枢,大臣们还内斗不休,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对方踩下去,流言蜚语满天飞。
也许上位者们在关心着借着这次战事,如何将自己的政治对手整倒,怎样在这次战事当中捞到更多的好处。战事打败了,东洋小鼻子和西洋大鼻子也差不多,割点地赔点款就算完事儿,反正也不要他们自己掏腰包儿。可是对于绝大多数百姓,甚至官僚体系当中一些人来说,他们却在苦苦思索,堂堂大清,为什么连小日本也打不过?局势糜烂如此,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旅顺陷落了痛哭流涕,国家气运,衰微至此,最后的一点颜面都给扒得精光。洋人报纸语带讥讽的也在评论,中国是不是还有作为一个东亚代表地资格,是不是有进入近代文明社会的能力,或者中国应该和印度一样,在西洋文明的殖民管理下,才比较有前途。
不知道有多少人。中夜披衣而起。
这么一个国家,文明延续垂三千年。当初和她并称的古国,早就消磨在历史的风烟当中,连那些曾经站在当时文明巅峰地民族,也早就不见了踪影。但是这个国家。这个文明却一直存在延续下来,不管如何艰难,总能复兴再起。危难关头,在绝境地时候儿,总有仁人志士出现,以他们地血肉灵魂,重新延续着这个文明,这个国家。
斑斑青史,这点民族精魂意气。不绝如缕。
恰逢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恰逢这个末世,也一定会有人振臂而起!带给所有人希望!
不知道有多少人。目光转向大清那个海东藩属国家朝鲜,等候着一个从一出现就被称为官场异数地人的消息,似乎那个从一开始就和大清官场格格不入的家伙,正守候着这个国家最后的一点希望!
禁卫军,徐一凡!
上海,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一日。
在谭嗣同办公地小楼外,等候的人更多了。除了那些负有责任,要向各方大佬传递最新消息的人物,还有更多的人默默涌至,守在这个小楼外面。想等到朝鲜的好消息。
人们或坐或站,将这条街道几乎挤满了。租界当局也默许了这里的情况,只是加倍派出了人手来维持这里的秩序——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维持的,等候的人们都很沉默,绝少交谈。秩序井然,只是有马车洋车经过地时候儿,人们会嗡的一声围上去,以为电报来了,然后再默默的走开。
上海本地地官儿。新式学堂的年轻学生。商人,小贩。都在这里等候,朝鲜胜败,甲午输赢,和他们现在的切身生活,也许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这个时候儿,他们就是不约而同的汇聚在这里。
近几十年来,西方列强用大炮强行打开了大清的国门,随着他们的鸦片、工业品,还有白人的种种特权之外,随之而来,还有近代民族意识这个额外附加的东西。大清知识阶层当中,除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外,也朦胧的开始有了近代民族意识地觉醒。而这次战事,就是两个民族之间的碰撞,两个民族之间气运的争夺!
他们也许没有身在其中的徐一凡有着那样清楚的民族意识地体认,但是也隐约知道,徐一凡是在为民族气运而战,为民族的生存权力而战。打输了,不仅白人洋鬼子更瞧不起咱们,连东洋小鬼子都会骑到咱们头上来了!这和那些成王败寇的战事截然两样,虽然远在朝鲜,远在旅顺,远在辽南,可是就是牵动着一个个人的内心!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儿,一辆马车碾过街道地声音突然响起。等得精疲力竭地人们一下惊起,不约而同的就奔向街口。驶来地是一辆轻便的西洋式样的马车,坐在前面赶车的正是徐一凡的神秘大高手管家章渝,他戴着一顶小帽,穿着简朴的布衫。马车车辕上面,还有一个锡克警察陪着。
人潮一涌而至,都不管那个租界的锡克巡捕,一个个冲着章渝发问:“是不是来电报了?朝鲜消息怎么样?”
有的人还在朝外掏银票:“兄弟,要是好消息,言语一声儿,这点东西,也不成个心意,拿去喝茶!”
一个人掏钱,个个人掏钱,性子急的就在外面朝里面扔银元。人群一嗡就起了浪头,大家实在是等得焦急了。八月二十五日到现在,整整七天没有朝鲜的消息!昨天开始,日本侨民那里还有传言,说是有日本大军从朝鲜另一侧上陆,抄了徐一凡的后路!要不是租界一直在弹压,这些侨民早就给揍了个四脚朝天了。
几块银元砸到了那锡克巡捕的头上,这黑瘦的巡捕急了,看着人群涌过来,还有人要去牵马笼头,一副不得消息不肯罢休的样子。他顿时就嘟嘟的吹起了铜哨,还挥着红白相见的棍子示威,很有几个人挨了几下。章渝一身本事,也拿这么多人没办法。只是左闪右闪的牵着马头,躲开那些来抢笼头的手。马也给吓着了,开始不安的躁动,鼻子里面直喷气儿。
看着拿巡捕吹哨子打人,等得筋疲力尽地人们火气本来就大。温良恭俭让顿时就不见了踪影。
“洋鬼子的狗!这是咱们中国人的地方,不过租给你们,神气什么?”
“自己国家遭洋鬼子占了,冲着咱们撒什么威风?”
“不说清楚,不让走!”
轰动的人潮吓得那锡克巡捕直吹哨子,周围的巡捕也纷纷赶过来,人潮早就成了***,哪里还挤得进来!
眼看马就要暴躁乱跳,章渝一边尽力地安抚着马。不得不大声解释:“这是徐大人的家眷!来拜会谭先生的!我们也没有徐大人的消息,这才来这里等候的!租界为了安全,派巡捕保护。请大家让一让!”
“徐大人的家眷?”
大家伙儿不信,徐一凡官位如此,哪有让家眷出来抛头露面的?等了几宿,都是一肚子的不自在,焦躁得瞧什么都不顺眼。涌上去不依不饶的就想将那锡克巡捕扯下来。
那巡捕地小黑脸都快吓白了,嘴里的哨子都吹不成完整的声音。饶是章渝一身本事,这么多人挤成一团,哪里还施展得开来?一向阴沉稳重地面容都有点变色,汗都有点下来了。
这时马车侧门一开,就看见一个女孩子探出了半截身子。栗色的秀发,雪白的小洋装,秀美的面容让混乱的人群都是一窒。
“有这精神,也上去打东洋小鼻子啊!拦着我们做什么啊!”
出来的正是李璇,虽然她是混血。但是那种倾城的美丽是不分种族的,一下将所有人看得呆在那里。谁也没想到,马车里面真出来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几个南洋学堂的学生,手里地饭包正准备砸出去,这个时候儿。不知不觉的就落在了地上。
李璇跳下马车。章渝也赶紧跳下来,挡在左右。人群自觉的朝后退了一些。李璇扬着脸:“我的未婚夫在前线拼命,我和你们一样担心他!现在他胜败生死不知,我们只是想知道他的下落如何!请大家让让好么?”
谁也不知道,徐一凡居然有这么一个洋派地夫人——按洋人叫法,还是未婚妻什么的。
人群鸦雀无声,只是又退了几步。马车上又跳下两个女孩子,一个高挑得耀眼,一个眼睛大大的,面庞线条柔和。两个都是极其出色的小美女,这个时候儿都是眼泪汪汪的,正是杜鹃和陈洛施。徐一凡英雄事业,什么炮震南洋,平定朝鲜,阵斩山县有朋,大家都是知道地了,却没想到,徐一凡还有如此好艳福!
徐一凡将他地家眷疏散到了上海,找了一个宅子安顿下来。他不大敢将他们放到天津自己那个李鸿章送的产业那里去。要知道他一头对着日本作战,一头还要防着北洋阴他呢,战前杨士骧就来了一手逼宫,好容易才化解。虽然要挟家眷,按照清朝政争地传统来说可能性不大,但是少点后顾之忧比什么都强,还有谭嗣同这个可以通家的兄弟照应,也放心一点。
三个女孩子守在上海,虽然没有徐一凡在前线血火拼杀,殚精竭虑的辛苦。但是这担忧牵挂,也不在少了。就连李璇,离开徐一凡这么些时日,想想他总是笑得不怀好意的那个坏样子,也都有一份相思煎熬——当然,李大小姐是绝不承认的。
不管徐一凡在外面如何杀伐决断,勾心斗角。对她们的呵护照顾那是没话儿说的。有时候还能耍耍贱,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这么一个又有本事,又有情趣的未婚夫,可不好找。陈洛施和杜鹃就不用说了,徐一凡早就是她们的天,到了上海,就两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的——想自己男人了。
一开始,徐一凡那里的消息谭嗣同还能随时转告。但是这几天,徐一凡那里消息绝无!每个女孩子手下都有一帮丫头婆子下人,这些人又是八卦的根源。什么街谈巷议都能传过来。昨天那些从日本侨民那里传来的谣言被她们得知之后,三个丫头再也坐不住了,抓了章渝的壮丁,准备轻车简从,进租界去守着谭嗣同要消息——徐一凡的原则是不住租界。再安全再方便也不成,前世愤青的余绪,多少还有点儿。谭嗣同地报社在租界,那是没法子,到时候还得指望这个报纸撬大清的墙角呢!
她们马车进租界登记身份,一听是徐一凡的家眷,租界当局吓了一跳。现在整个东亚,谁也不知道徐一凡的名字?马上就派了巡捕随车保护。在三个小丫头想来,这次小小的冒险当会顺风顺水。谁知道在浦石路上,守着这么多人!
两个小丫头跳下马车,泪汪汪地四下看了一圈。眼波到处,所有人都心生怜惜。杜鹃和洛施又长大了一点,正是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成熟正交融的时候儿。这一副又怕又强撑着的少女模样,杀伤力当真非常强悍。
俩小丫头再对望一眼,万福了下去:“各位叔叔伯伯,请让让好么?咱们抛头露脸的,也是没法子,老爷在外面拼杀,咱们帮不上忙,也只想知道他的安危下落。打扰了大家,咱们在这里赔礼了…………”
大家伙儿都觉得尴尬,大家都是在等着徐一凡好消息,吓着他的家眷,这是怎么回事儿?对着徐一凡的女眷。说什么话也不好,难道还赔银子?只好一个个肃然行礼,然后转身回避。
李璇一挽两个女孩子,还是倔强地扬着脸:“他在外面拼命,咱们可不能哭!他不会有事儿的!”话虽如此。可她眼睛里面。却还是水气儿朦胧。
这么多人都在等候那个家伙的消息…………这说明,局势已经坏到了相当地地步了。比起杜鹃和陈洛施。李璇受的教育就高明太多了。
那个家伙,真的会没事么?对手是一个国家,他就只有那么小小一块地盘,还是闹过变乱,自己人还经常给他捣乱,不是有一个姓杨的干过这种事情么?
从南洋初见开始,这家伙似乎就想以一人之力,来对抗那么多人!虽然没事儿李璇老以和徐一凡捣乱为乐,可是也知道他的辛苦。内宅都很少回来,多少个夜里,上楼远眺,他的办公衙署,一直到深夜都是***通明?每次见面,他眼圈都有点泛黑,却还是坏笑着看着自己的好身材吹口哨…………
李璇就是不眨眼睛,怕睫毛一动,眼泪就会掉下来。她挽着杜鹃和陈洛施,一步步的越过人群朝前走。这时前面也一堆人在急奔过来,当先的就是谭嗣同。他得知了李璇她们突然过来,也赶紧下楼迎接,生怕出什么乱子。
谭嗣同现在也胡茬子老深,眼窝深深的陷下去,原来一丝不苟地发辫也乱糟糟的,衣服上面全是墨迹。脸上伤痛担忧的神色,掩也掩饰不住。
一看到消息最灵通的谭嗣同如此,李璇的眼泪真要忍不住了,扑簌簌地就朝下掉落。
人群默然无声的看着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子独立在那儿,无声的掉眼泪,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清冷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放在平时,谭嗣同出来,所有人都要围了上去,现在却没一个人动。仿佛都在期望谭嗣同带给李璇一个好消息。“谭大哥…………”
还是洛施哀哀地问,比起李璇和杜鹃,她和谭嗣同更熟悉一些。
谭嗣同轻轻摇头:“还没有消息过来…………”
杜鹃呜咽一声,靠着了李璇。谭嗣同这辈子也都不会说谎话,只是艰难地解释:“……我已经一再去电朝鲜,坐镇平壤的唐大人只是回电说慈山前线失守,我们地后路的确被日军攻击得手了……徐……徐大人正带兵赶过去,几百里路,两三天内就要赶到。日军正以逸待劳……算算时间,二十九日就应该交战了,但是到现在……”
李璇眼泪掉得更快,却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倔强的将头扭向另外一边去。
人群当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徐大人绝不会败!”
接着就是应和的声音响起:“三千载文明传承之华夏,只要一个人在,又怎会败给一直蜷在我们脚下的小小倭国?”
“南洋徐大人开炮护侨,朝鲜变乱徐大人平定,日军第五师团狼奔千里,也在徐大人面前折戟沙沉,就连旅顺陷落,徐大人都早看一步,派周展阶公死战,掩护数万军民逃出来,如此经纶天下的英雄人物,怎么会败于小小倭人之手?”
“谭先生,三位夫人,我等在这里等候,就是等着徐大人传来胜利的消息的!我们从来未曾怀疑过!”
“咱们还等着徐大人回援国内呢!到时候禁卫军要招兵,咱们也去!”
人群当中高一声低一声的,全是支持的声音。李璇挽着杜鹃和陈洛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学着杜鹃和洛施的样子,敛衽行礼。
大家都肃然还礼,如对大宾。就连又一辆马车急奔而来的声音,大家都没怎么留意了。
只有谭嗣同猛的一抬头,就看见一辆马车从街角转过来,两个壮汉按着帽子气喘吁吁的跟着。专门负责跑电报局传递消息的一个报馆办事员站在马车夫旁边,长衫的衣襟掀在了腰带上,辫子也散了,满头满脸的大汗。想抓着全世界一样紧紧抓着手里的一份抄报纸,高高的扬在头顶。
马车还未停下来,那办事员就已经嘶声大喊:“朝鲜消息!徐大人于八月三十日于安州大破日人第三师团!击毙日本陆军参谋次长川上操六中将,消灭鬼子五六千人!现在朝鲜局势,全在我禁卫军掌握之中,徐大人亲笔飞书平壤,急电天下,不日将率禁卫军回援国内!
徐大人,打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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