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陌路(2)

　　“当然有事，明天是你的大日子，你还想踏踏实实的睡觉吗？这时候梳妆打扮都嫌晚了，若不是皇兄一直霸占着，我早就来了。”

　　嘉云带着一众宫人走进来，为她沐浴净身梳妆打扮，青夏的神智一直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觉得她对楚离应该是有些感情的，可是这种感情也应该还没达到想要嫁给他与他共度一生的地步，可是现在很显然是没有人打算听她说这番话的。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时间太仓促，仓促到让她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她想，她或许应该去找楚离谈谈，表示一下大家现在其实还不太熟，应该先谈一阵子恋爱再考虑其他的意愿，再或者她可以一走了之，然后找个地方安静安静，嫁人是大事，这地方还不许离婚，实在不应该就这么草草的全身心投入，她虽然不怕家庭暴力，可是这一夫多妻制是不是也太高难度了些？

　　她在一边胡思乱想着，三更的更鼓敲响了，宫女们总算折腾完了。嘉云拿来一面镜子给青夏看，只见镜子里的女子穿着一身明黄色凤袍，明眸皓齿，冰肌雪肤，竟美的有些不真实。青夏静静的望着，手托住脸颊，一时间竟记不起自己曾经的样子了。

　　“嫂嫂真是个美人，怎么，连自己都看呆了？”

　　嘉云打趣的笑道：“嫂嫂没有亲姐妹，这梳头的活，就交给嘉云来做吧。”

　　说罢，便挥退了侍女，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楚嘉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青夏身后，她走的极慢，可是还是能看得出她的跛脚。她也不在乎，拿起梳子站在青夏的身后，扶正了她的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影笑道：“嫂嫂长的真漂亮，难怪皇兄那么喜欢你。”

　　玉质的梳子，贴在头皮上冰冰凉，有着温润的触感。嘉云的笑容在镜子里有些恍惚，像是水雾一般波动着。

　　“我母妃死得早，父皇也很少来看我，小的时候我经常受别的姐妹欺负，就连一些有些资历的姑姑宫女都敢给我脸色看。我记得有一年母妃的忌辰，有人跟我说只要多烧贡品母妃就能回来看我，我当年年纪小，别人一说我就信了，我和我的小宫女偷偷折了好多金元宝，想要在母妃忌辰那天烧给她。当年母妃还没有被封妃，还只是一个小才人，是没有被祭祀的权利的，后来被发现了，皇后娘娘就罚我跪在太庙里两天不许吃饭。我当时才五岁，又饿又害怕，还生了病，浑身发冷，太庙里有阴又冷，两个取暖的地方都没有。是皇兄半夜里翻窗进来给我送吃的，不想却被守门的姑姑发现了，把他拉了回去。我心里怕极了，以为这下糟了，皇兄不会来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就大大方方的进了太庙，还鼻青脸肿，我问他怎么了，他很得意的跟我说他半夜跑去大皇兄的房里跟他打架，惹怒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罚他到太庙跪着，两天不许吃饭。”

　　嘉云一边给青夏梳头一边说道，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笑吟吟的，很是开心。青夏听她说楚离小时候的趣事，却觉得有些难以想象，真想不出以楚离现在那个阴晴莫测的脾气，也会有这么天真可爱的时候。

　　“皇兄在的时候，就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只可惜他命不好，年纪小小就被萧贵妃送去了齐国做人质，一去就是十年。他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虽然一样对我很好，怕别人瞧不起我，还给我母妃争了份位，但是我还是知道，皇兄变的不一样了，我想，他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嫂嫂，我有时候真羡慕你，在他最苦的那几年，你可以留在他身边，起码远远的可以看到他。若是老天能让我当年随皇兄一起去齐国，我愿意拿我的一切来交换。”

　　楚嘉云声音淡淡的，面上也是平平静静的，可是话里的感情却极深，深的让人震动。

　　青夏静静的说：“现在也很好，你们兄妹又团圆了，他还就要成为皇帝了，再也没什么人什么事能够伤害你们了。”

　　楚嘉云一笑，微微的摇了摇头，声音略带了丝低沉，苦笑着说：“也许说来你会不信，虽然现在的确是像你说的那样，可是我却很怀念我们小时候的日子。起码那时候大家都无忧无虑的，什么也不懂。”

　　嘉云拿起一只钗，为青夏盘起一缕头发，她的手艺很好，动作也灵巧，黑色的长发在她手中像是乌黑的缎子，几下便凝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花样。

　　“嫂嫂，你真好，漂亮又聪明，还得皇兄的喜爱。不像我，什么也没有，还是一个跛子。”

　　青夏眉心微微一蹙：“公主在说什么，你是万金之躯，你皇兄又宠爱你，怎能说什么也没有？”

　　楚嘉云摇头笑道：“你不懂的。”

　　盘好了头发，夜色更加深沉，青夏的眼皮有些重，困意突然袭上来，让她的头一阵阵的发晕。楚嘉云见了在一旁轻声说道：“嫂嫂若是困了，就眯一会吧，明天要忙一整天呢。”

　　青夏想要揉揉眼睛，却怕将画好的妆揉花了，楚嘉云也打了个哈欠，握着青夏的手伏在桌子上：“我也突然间好困，我陪嫂嫂一起睡一会。”

　　说罢，竟然伏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青夏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困意如海水般绵绵袭来，她再也抵挡不住，倒在桌子上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皇宫里，楚离一身明黄吉服，头戴金龙金冠，腰配八宝玉带，笔直的站在大殿之上。旁边的钦天监礼官捧着传国玉玺和后宫凤印，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长期处在前一代昏庸帝君统治下的南楚很快就要迎来新一位帝王的统治。楚离一直面带笑容，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站在他身边的侍卫徐权知道，皇位早就已经掌握在了楚离的手掌之中，楚离之所以会这样高兴，只是因为他放下了一件一直纠缠在他心里的事情。

　　而这一切却很快就被打碎了，前往湖心小筑宣旨的钦天监礼官仓皇回来，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兰妃娘娘迷晕了嘉云公主，不知所踪。”

　　楚离面色沉静，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不一会，黑衣卫密字营的探子小心的走上前来，趴在楚离耳边耳语一番，然后就退了下去。

　　楚离面色如常，背脊挺直着，没有半丝的动摇和反应。他缓缓走到一名浑身颤抖的礼官面前，那名满头白发的钦天监官员周身颤抖着好似筛子一样，手上的托盘上是一块金黄色的彩凤锦缎，锦缎上，代表着一国之母标志的后册凤印闪动着璀璨的光辉。

　　楚离看也不看周围跪伏在地的一众官员，只是缓缓的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了那只温润的凤印，然后握紧，高高举起，再松开手掌。在所有礼官大声的疾呼中，温润醇厚的凤印嘭的一声摔落在地，脆弱的玉器在大帐里发出铿锵的碎裂声，四散飞溅。

　　“殿下！”整齐划一的磕头声齐齐响起，钦天监的司长黄阁老甚至哭了出来，大声悲戚着一片一片捡起那些破碎的玉器碎片。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信过人了，这一次，我想要试一试。”

　　命运很多时候，只有一线之差，错过了那么一刻，就是错过了整整一生。

　　不是身在局中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青夏刚一醒过来，便看到了一身华服的萧贵妃，她顿时察觉到事情不妙，当机立断转身便走。而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催命一般自身后的甬道传来。萧贵妃阴测测的冷笑说道：“贱人！若不是当日你出宫告密，本宫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森寒的匕首突然对准心口就猛地扎了下去，青夏疾步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萧贵妃的手臂，可是仍旧是晚了一步，一股鲜血喷射而出，溅在青夏的脸上。萧贵妃脸色惨白，鲜红的嘴唇满是鲜血，她的双手紧紧的抓住青夏的衣襟，眼睛射出浓浓的恨意，低声说道：“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什么人！放下贵妃！”通明的灯火瞬间大亮，几声厉喝突然响起，森寒的刀锋对准了青夏的雪白的脖颈，无数的火把猎猎燃烧，噼啪作响，青夏此时身上已不是穿着凤冠华服，而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在她的怀里，是死不瞑目的萧贵妃，青夏握着那把森冷的匕首，脸上有着猩红的血，一切都很明显，一切都做的很完美。

　　一只金黄色的鹿皮长靴缓缓的踏在牢房满是灰尘的土地上，有细小的灰尘扬起，迷住了青夏的眼睛。

　　灯火明烁的甬道里，楚离一身明黄锦缎，双眉入鬓，眼若星子，他缓缓的从甬道里走了出来。眉头紧紧的皱着，眼内好似有着巨大的风暴在凝聚，看似平静的，却又似痛苦的，然而也只是沉默的看着一身血污的青夏，再慢慢转向那个倒在地上，一身华服、生他养他、然后又一次次将他推入火坑里的女人。

　　“殿下，贵妃娘娘已经气绝。”徐权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时甬道里两名黑衣卫也跑了进来，沉声禀报道：“殿下，西牢有人劫狱，我们死了八十多人，南淮郡王被人劫走了。”

　　“殿下！”

　　乐松大叫一声，从外面冲进来，右臂鲜血淋漓，沉声说道：“齐国使者从南门破门而出，城外有人接应，明远带兵出城追击，已经跟齐人交上手了。”

　　几个时辰前，和庄典儒说过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齐安和七弟当初在居庸关联合上党人干的那些事，若是我捅到齐王那里，你当他的太子之位，还能像现在这般牢靠吗？有这个把柄在我手里，他怎敢轻举妄动？”

　　不能怪他太大意，也许只能怪他太天真。楚离苦涩的笑了一笑，皱紧的眉头缓缓的舒展开来，可是那双眼睛却再也没有任何一丝温度，只是冰冷的，低沉的，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感情。

　　青夏皱着眉，似乎抓到了问题的关键，却又总有一个点让她无法想通，她沉声说道：“楚离，不是我做的，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楚离笑了一声，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清淡，好似若无其事一般的说道：“一个时辰之前，我真的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