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信任(4)

　　楚嘉云一把抓住她，青夏一个小擒拿手就将她按在地上，匕首抵着她雪白的颈项：“我不想杀你，滚开！”

　　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迅速的接近，青夏想要抽身，楚嘉云却好像不怕死一样的扯住她，梦魇般笑着说：“我没有退路了，庄青夏，我没有希望了，可是你不能跟皇兄在一起，谁都行，惟独你不行。”

　　“疯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好似有大批人在迅速接近这里，青夏抛开她翻身就要跳上天窗，不想楚嘉云却像是疯了一样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扯了下来！

　　轰的一声，大门被人推开，明晃晃的火把瞬间刺进来，混沌的光源里似乎有一个挺拔的影子，站在人群之中冷冷的望了过来。青夏心中警铃大作，刚要动作，腕上突然一热，楚嘉云便一头撞在了刀尖上！鲜血噗的一声从她的腔子里喷出来，溅到了青夏的脸上！

　　“嘉云！”

　　一声厉喝猛的传来，楚嘉云一把推开她，仰面倒了下去，她嘴角挂着笑，温柔娴静一如她平日的样子。

　　“有刺客！”

　　“救公主！”

　　楚离身边的侍卫猛的冲上前来，就在这时，黑漆漆的风雪中突然冲出一人来，那是一个少年，身姿灵敏，动作迅速，一双眼睛像是血红的兽，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挥刀便冲进了人群之中！

　　“刺客！”

　　纷乱的声音响彻天地，明亮的火把像是鲜红的血一样，充盈在四面八方。

　　青夏握着刀，鲜血流过了她洁白的腕，楚嘉云依旧笑望着她，鲜红的血染红了她洁白的大裘，就连她的脸上都被溅上了血点，蜿蜒狰狞，看起来好似午夜修罗一般。

　　“有刺客！”

　　“保护皇上！”

　　“啊！杀了他！”

　　刺耳的尖叫声冲天而起，青夏缓缓的抬起头来，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楚离一身紫色大裘，紧抿着唇，小腹上中了一刀，在他的身边，团团围聚着无数的南楚士兵，而西林辰则睁大了双眼倒在地上，身上无数个伤口向外渗着血，就像他的姐姐一样，死于万箭穿心，像是一只筛子。

　　心被狠狠的捏紧，瞬间涌过说不出的钝痛！

　　青夏冷笑一声，匕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缓缓的仰起头来，注视着楚离的眼睛。那么多人横在两人的中间，无数森冷的利箭对准了她，可是她还是那样轻松的就可以看到重重人影之后，他那冷寂的、淡漠的、无尘无垢、无喜无悲的眼睛。

　　或许，他们的结局，便是这样了吧。

　　她放弃了反抗，放弃了挣扎，放弃了一切，只见静静的站在那里，淡笑的看向他。

　　“公主！”

　　有军医冲过来，按住楚嘉云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涌出来，一地的血红。楚离不顾为他治伤的军医，强行走过来将她抱起，擦去她脸上的血迹，低声说：“嘉云别害怕，皇兄带你回宫。”

　　楚嘉云奄奄一息的眼神突然便亮了起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抱住楚离的腰，将额头埋进他的怀里，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她等待这个拥抱，等了多少年了。

　　“皇兄……”

　　她的声音虚弱至极，眼神却极其明亮，她紧紧的抓住他，笔直的仰起头，眼泪顺着眼角一行行的流下，有那么多话，那么多话凝在嘴边，却终究说不出口，只是一遍一遍虚弱的叫着：“皇兄，皇兄。”

　　皇兄，我做错了事，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嫉妒，我怨恨，我发了疯，你若是知道这一切，会恨我吧，会怨我吧，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如果有下辈子，我不要再做你的妹妹，哪怕只做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哪怕很穷很丑，哪怕这一辈子都不会被你看上一眼，也不要做你的妹妹，起码那样，我可以自由的爱着你，自由的。

　　皇兄，我爱你，我也爱你，只是这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她微微一笑，手腕无力的垂下，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像是一段洁白的藕。

　　楚离抱着她，将她拥进怀里，眉心紧紧的皱着，他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像是绝望深渊下爬出的染血冤魂，他仰起头，冷冷的仰起头：“庄青夏，你真该死！”

　　楚离的眼神像是一片漆黑的大海，渐渐的失去了光芒，就连那些愤怒、绝望和痛苦都渐渐消失了去。剩下的，只是那么深的淡漠，他身上的杀气渐渐远去，转而覆上的只是冰冷的森寒，就像是北地雪山顶峰上的冰棱一样，失去了全部的温度。青夏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摇了摇头，微微苦笑。

　　“你不想说什么吗？”

　　“不是我做的，楚嘉云心里爱慕你，所以迁怒于我，当初逼我离开楚国，如今又派人追杀我，这是她设的一个局，目的就是让你怨恨我。”

　　楚离蓦然大笑一声，笑过之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庄青夏，你知道吗？我真的想把以前那个懦弱的自己活活掐死！”

　　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青夏深深的呼吸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缓缓的，缓缓的，挺直了背脊，微微的昂起头来，看向楚离，冷冷说道：“既然你不相信，那便杀了我吧。”

　　缓缓的闭上眼睛，微微的扬起头来。长风陡然卷起，吹掉了青夏头上的黑巾，万千青丝陡然散落在狂风之中，狂乱飞舞，就像是破碎的蝶翼，青夏闭着眼睛，脸孔尖瘦苍白，纤细的颈项雪白一片，漆黑的夜色妆点在她的身后，一行眼泪突然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流出，划过她消瘦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滴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飘零在漫天的风雪里。

　　楚离的眼睛微微眯起，冷冷的注视着这名两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看着她乌黑的长发，消瘦的脸颊，挺拔的背脊，抿紧的嘴唇。那是他永远也无法逃脱的梦魇，注定要折磨他一辈子。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他们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

　　他渐渐的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的远离了那个心目中最完美的归宿。

　　迈开步子，第一步，踏碎了初次相遇的那个午后。她站在兰亭大殿之中，目光不再如曾经的那般柔弱，充满了自信的光辉，她高昂着头，冷冷的逼视着自己，语调铿锵的说道：“有什么条件？有什么目的？背后代表是那支势力？摆明车马的说出来，我才可以考虑到底我们有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那一天，她的脸上充满了自信的光彩，那是他在别人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是鲜活的、热烈的、充满了希望和热情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开始，以后的种种，都像是宿命的纠缠一般，千丝万缕的丝线将他们紧紧的缠绕在一起，挣不脱，砍不断，只能被网在其中，无处可逃。

　　他一步一步的踉跄的向前走去，脚步微晃，身旁是惊慌失措的一众南楚臣子，胸口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洒在每一步路途上。回忆像是一把巨斧，一下一下的砍断了他和她之间的全部联系，那些携手的岁月，相拥的夜晚，并肩战斗的画面，在他的心底轰然倒塌，就像是一片片燃烧的草原，呼啸着，吞噬了一切重生的希望。

　　直到这一刻，他才绝望的意识到，原来他已经这样深深的爱上了她，那些绝望而求不得的爱情，日日夜夜的吞噬着他的血肉，像是一只只嗜血的虫子，在他的血液里叫嚣，将尖锐的牙齿深入他的骨髓，一点一点的钻到心里去。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在在兰亭大殿的初次相遇，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那个害羞腼腆的孩子，不是那个他自觉愧对、无颜直视的女子。她是自信的，冷静的，充满生命力的。所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可以确定自己也是活着的，是有血有肉的，而不是在黑暗里独自爬行，像是匍匐的狗一样的苟活着。

　　他爱的那么深那么沉，连他自己都被自己蒙蔽了，他固执的不去仔细的探查她身上的问题，仿佛不去看，一切就会那样完好无损的继续下去，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日，伤口被人一把撕开，连血带肉，痛彻骨髓。

　　你知道吗？我是真的想，把那个懦弱的自己，活活掐死！

　　活活掐死！

　　活活掐死！！！

　　寂寞的背脊终究停在那里，面前是全神戒备着的南楚黑衣卫，原本的袍泽之情也被眼前这样肃杀的局面给深深的抹杀了，所有的刀锋利箭都狠狠的对上了青夏娇小的身体，只待楚离一个手势，就会射出万千锋芒将瘦弱的女子，片片凌迟。可是那个沉默的男人却仍旧沉默着，他背对着青夏，想要再开口说什么，然而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点一点的隐没在南楚众军之中，胸膛里破碎的话语渐渐汇聚成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疯狂的叫嚣，但就是无法突破那最后仅剩的一点尊严。

　　多么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你可爱过我吗？可在乎过我吗？那些逝去的日子，难道全都是虚情假意？你不顾生死的冒死救我，也只是一个局吗？

　　可是，终究还是什么也不想再说，只是一步一步的离去。

　　所有的南楚军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的大皇就这样悄然离去，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不说是擒、是放、抑或是杀？

　　就在这时，刺耳的尖鸣突然响起，声音尖锐划破长空，在半空之中形成一道冲破云霄的鸣叫，天空中的黑木鸟翻腾着苍黑色的翅膀，扑朔朔的惊叫飞起，他们那漆黑的翅膀掠过南楚大营的上空，洒下一片狰狞的痕迹。

　　伴随着不详的鸟鸣，带着激荡人心的震慑和让血液随之沸腾的隆隆战鼓，登时在军营里响彻一片，那是战前的助鼓和警戒的明哨！

　　“陛下！”一名站在高台上的哨兵突然大声叫道：“是北秦宣王带着三万炎字营来了。”

　　众人闻言顿时大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向着大营的北边出口遥望过去。

　　“楚离！放了依玛儿！”

　　清越雪亮的声音登时响起，在南楚大营的上空呼啸回荡，喝着猛烈的狂风，有着凌厉的气息和破釜沉舟的霸道！

　　“楚离！！！放人！！！”三万大秦士兵紧随其后齐声发喊，声音激越，搏击长空，冲破厚厚的云层，撕裂漆黑的天幕，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洪流，轰然在整个天际奔涌激荡！

　　青夏面色登时变得苍白，她脚步一个踉跄，好像刚才被插了一刀的人是她一样，她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漆黑狰狞的黑夜，只觉得所有的理智都从脑海中流逝而去，她惊慌失措的四下扫视，终于，穿越了重重的人群，仍旧是楚离那双冷漠嘲讽的双眼，冷冷的看着她，讥讽的看着她，一抹冷笑渐渐爬上他的嘴角，充满了冰冷的疏离和嘲讽。

　　青夏的双手登时被南楚的士兵绑了起来，那些曾经得青夏倾囊相授的黑衣卫们面容寒冷，无人怜悯她哪怕一丝半点，五花大绑之后，楚离已经被上好了药，做了简单的包扎。

　　他看也不看青夏一眼，对着黑衣卫的将士们沉声说道：“出营，让朕去会一会这天下无敌的炎字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