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秦(1)

　　草原上就是这样，远远的看到一棵树，觉得很近，可是等你跑到的时候可能需要一天的时间。

　　早上就看到了西风城的雄伟城墙，可是却直到晚上才到达。火把通明的城门口，西风城城主蒙田洪泽带着西风的大小官员，已经在风雪中侯了整日，见到炎字营的大旗，立时跪在地上，虔诚恭敬的迎接这位年纪轻轻但却已是秦国军部中流砥柱的秦宣王爷。

　　大秦建国一千二百余年，中途几次遭遇百姓叛乱，异族袭击，诸侯分崩，氏族反叛，可是却从没有像近三百年来这般被异性瓜分天下。如今天下四分，各藩国势力割据，小国政权数不胜数，大多依附于四大帝国，互相牵制，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暗涌不断。百姓生活在动荡的乱世夹缝之中，苦不堪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秦虽然退守大陆北方版图，经济物产不及东齐，土地肥沃不比南楚，战马更与西川相距甚远，更是最直接抵挡草原人刀锋的国家，拥有绵长的北疆不稳定防线。但是就是这样的苦寒之地、久战之邦，反而训练出了北秦最为强大的骑兵。北秦遵照先祖遗志，重军功，战士在沙场上只要誓死卖命，就会得到晋升的机会。是以北秦男儿成年之后，人人奋勇成军，即便不能入朝为官，也以在北疆抗击过草原人为毕生荣耀。北疆大营将士保卫秦国多年，在国内拥有极高的声望，这其中，又以秦之炎一手训练而出的炎字营最为著名。

　　作为十四岁就在北疆御敌，十年来从消极抵抗到主动出击，将草原人打得狼狈逃窜手无还击之力的皇室子弟，秦之炎在民间的声望甚至高于秦王。在他的光芒之下，当朝太子更是如米粒之珠，毫不显眼。纵观整个大秦二十八个皇子之中，也只有二皇子秦之义能与之分庭抗礼。

　　这段时间，草原人趁秦之炎不在国内，屡次冲击北疆大营，甚至毁掉了附近的一些小城镇。在这个风雨飘摇人心惶惶的时候，秦之炎的回国，无疑于为秦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西风城比邻西川，是秦国西部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当今世上最大的马匹交易市场之一，富庶繁华，从不实行宵禁，此时此刻，正是西风城的热闹时刻。

　　车马刚一踏进西风城的大门，里面就山呼海喝的响起了秦之炎的王号。青夏坐在马车里，闻声静静的皱起眉来，她转过头向秦之炎望去，见他正端端正正的端着一本古籍看得入神，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为了照顾青夏，车里并不像他以往的车厢那样热，他便传了一件雪青色的大氅，留意到青夏在注视他，便抬起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终于到了秦国了。

　　当日和楚离从地壑里逃生之后，她便跟秦之炎离开了，青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看得很清楚。

　　当夜，西风城主在城主府设宴款待炎字营将士，秦之炎也有出席。席间，西风城有头有脸的官员大户有份出席的，全都想要一览这位盛世战神的绝世风采。各种奇珍异宝流水般的涌入西风行宫之中，秦之炎为人温和，进退有礼，既有皇家尊贵之气，又无嚣张跋扈之感，一时间宾主皆欢，四座欢腾，直到二更才散了席。

　　西风城是北秦的西方重城，十年前西川大皇云凉烨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曾三次对北秦发动战争。当年北秦大皇秦子丞正值壮年，就在西风修了行宫，前线督战，终于三次粉碎了西川的攻势。西川也由此一蹶不振，再也无力挑起大战，云凉烨也是因此不得民心，后来才被亲弟云凉熙取而代之。

　　秦之炎回来的时候青夏已经睡了，丫鬟说她很安静，吃了药，还喝了一碗粥。秦之炎宴上喝了点酒，两颊有些微红，他靠坐在椅子上神色微微有些疲惫，连舟端来药，他默不作声的喝了，药汁黑漆漆的，只是闻着就觉得苦，他却是习惯了，丫鬟将蜜饯碟子向他的方向小心的推了推，敛着眉盼望的瞅着他，他捻起一颗放进嘴里，一众下人顿时喜上眉梢。

　　“现在还不算晚，唐姑娘也许还没睡，要不殿下还是过去看看吧。”

　　连舟打小便跟在秦之炎身边，对这位主子的心思自然比谁都明白，他一直固执的称青夏为唐姑娘，也是存了心思的。

　　夜里的风有些凉，顺着窗子吹进去，秦之炎的酒气渐渐散去了，一双眸子越发清亮。这府邸极大，他顺着窗子望出去，也只能看到一排连绵的楼台，月色倾泻，笼罩在皑皑的白雪上，反射出银白的光来。一阵风吹来，他眉心不由得一蹙，连舟连忙吩咐下人将窗子关严，再回头时，他已然进了寝室。

　　青夏并没有睡，听屋外脚步声轻微却急促，她便知道秦之炎是回来了。墙角的烛火有些晃，发出噼啪的声响，她静静的望着，恍惚中失了神。

　　门口一阵响动，忽听咯吱一声，里间的房门便被推开一道小缝，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如同一只皮球一般的连滚带爬的滚了进来，嘭的一声撞在对面的墙上，直撞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两只又短又胖的小爪子不断的揉着绿莹莹的眼睛，十分委屈的呜咽着。

　　青夏见了它微微一笑，道：“过来。”

　　小兽听到青夏的声音，立马来了精神，突然撒开四条小短腿，跑到青夏身边，玩命的摇着尾巴，兴奋的嗷嗷大叫。

　　青夏伸手提溜起大黄肥嘟嘟的脖子，放在锦被上，伸出修长的手指点着它黑漆漆的小鼻子说道：“这里很好吧。”

　　青夏少有这么和气的跟小兽交流感情，大黄撒娇的蹭了蹭她的手背，将肥嘟嘟的下巴搁在她的腿上。

　　她微微一笑，将大黄抱起来，夜幕低沉，像是要融进墨里。

　　第二天一早，秦之炎亲自来送药，青夏端了药坐在床上喝，他便在一旁坐着。大黄本睡得迷迷糊糊，突然看到屋里有人不由得一愣，一双绿莹莹的大眼睛从上到下的打量着秦之炎，狐疑的瞅了瞅他，又瞅了瞅青夏，小小的鼻子，登时就皱了起来。

　　“对了，大黄还不认识你。”青夏笑着说：“这是我在谷底捡回来的，很聪明。”

　　秦之炎见那小东西雪团一般，滑稽可爱，就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它的脑袋。谁知只听嗷的一声，那小兽突然猛地跳了起来，对着秦之炎的手掌一口就咬了下去。

　　青夏惊呼一声，一把抢过秦之炎的手，只见两排压印深深的印在他的虎口上，鲜红色的血不断的流了出来，青夏心底不由得有些惊慌，忙道：“流血了，对不起，它平时不咬人的，疼不疼？”

　　秦之炎目光微微一动，笑了笑道：“皮肉之伤，不妨事的。”

　　“怎么会不妨事？”青夏懊恼的说道：“它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牙齿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你还是找大夫瞧一下吧。”

　　“好。”秦之炎答应道。

　　“嗷嗷！”眼见青夏拉着秦之炎的手，小兽愤怒的上蹿下跳，叫个没完。

　　青夏低下头去，怒声说道：“发什么神经，再叫就把你扔回地壑去！”

　　青夏横眉怒目，气势惊人，小兽登时被吓得软了手脚，退到一旁，可是双眼却仍旧虎视眈眈的望着秦之炎。

　　“没关系，”秦之炎说道：“应该是认生，这种灵兽，都是认主的。”

　　青夏狠狠的瞪了大黄一眼：“我不就是主人吗？还认什么主？”

　　秦之炎一笑，拍了拍青夏的头，说道：“我说的楚皇。”

　　青夏顿时哑口无言，想要说话，却感觉嗓子似乎被人揪住了一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依玛儿，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想要什么就叫人，外间有伺候的丫鬟，我们休整两日，大后天上京。”

　　青夏点了点头，秦之炎就转身走了出去。

　　“呜呜…..”雪白的小兽突然呜咽着靠了过来，青夏低头一看，只见大黄嘴里叼着一件白毛的小皮衣，不断的用嘴巴拱着青夏的手。

　　那是他们在地壑的雪原里，为大黄做的皮衣，后来的那段路程太过寒冷，即便是大黄也抵挡不住，青夏为大黄做了这件小衣服，套在身上，像是一个小肉球一样，十分可爱。

　　青夏抿了抿嘴，抱起了毛茸茸的小白兽，轻声说道：“这里很暖和了，用不上这个了，你现在穿着它，会被热死的，扔掉吧。”

　　“呜呜。”大黄立马将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呜呜的仍旧将那件衣服推向青夏，青夏皱着眉头拿过来一看，只见衣服的夹缝中，赫然正是一块通体莹白的暖玉，上面刻着八个秀丽小楷，上书道：群峰翘楚，参商永离。

　　月夜冷寂，四下里一片清辉。

　　第二日，青夏精神很好，正午的时候，被两个小丫鬟抬出去晒太阳，青夏懒洋洋的浑身无力，披着大裘，坐在梅树下，漫天梅花，落英缤纷，她捧着一只小巧的手炉，昏昏沉沉的几乎要睡过去。

　　突然一阵嘈杂声传了过来，青夏听那声音是从大门那边传来的，还当是下人，也没出声，想要继续闭着眼睛假寐。可是这时，却感觉身旁的小丫鬟青儿猛地充满戒备的站起身来，她一惊，连忙睁开眼睛，正好撞进一双明亮淡笑的眼睛里去。

　　只见来人竟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弱冠少年，宽袍大袖，眉眼如画，衣衫飘香，吊儿郎当的模样颇有些神似燕回。

　　丫鬟青儿的声音在一旁清脆的响起，小姑娘理直气壮的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不经通传就闯进来，懂不懂规矩？”

　　青夏一看他的衣衫华靴，腰带玉佩，就知道这少年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当下挥手阻止青儿继续说话，有礼的一点头，说道：“不知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请恕民女身体不便，不能起来行礼。”

　　那小公子得意洋洋的一甩象牙折扇，大冷天的也不嫌冷，笑着说道：“我听说三皇兄这次从西黑草原带回了一名女子，为了她不惜忤逆父皇的谕旨，险些和南楚大军开战，就想来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哎，没想到见面不如闻名，真是让本王大失所望。”

　　一旁的青儿听他自称王爷却吓了个面色发白冷汗直流，青夏心里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下也不怎样惊讶，笑着说道：“是民女的不是，让十七王爷失望了。”

　　“无妨。”小王爷豪爽的一甩折扇，笑着说道：“你爹妈不能把你生成绝色，那是他们的原因，与你无关。得了，我人也看了，话也说了，这就走了。父皇要我驻守西部大营，真是忙的昏天黑地日理万机，你不用送了，这里我熟，再会。”

　　“十七王爷慢走。”青夏恭声说道。

　　“姑娘，”青儿这会才缓过来，小声说道：“那个人，也是王爷吗？”

　　“是啊，”青夏笑着说道：“青儿看着不像吗？”

　　“恩，”小丫头实在的点了点头，说道：“真是不像，跟咱们家王爷，简直就是天地之别。”

　　青夏淡淡说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皇上子嗣众多，偶尔有一两个特立独行的，本也寻常。”

　　青儿笑着说道：“难怪我们大秦昌盛，是四国中最厉害的，人丁兴旺是好事啊。不像西川，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太子都不知道该立谁。”

　　青夏眉梢微微挑起，淡淡说道：“好事吗？不见得吧。”

　　小丫头没听清，问道：“姑娘说什么？”

　　青夏摇了摇头，也不回答，沉声说道：“青儿，抬我回去吧，晌午了，殿下要回来了，你去厨房看看药煎的怎么样。”

　　秦之炎上午去了西部大营，又和当地将领吃饭，到了傍晚才回来。青夏嘱咐人将药热了几次，终于见他进了门。

　　青夏闲得无聊，便从书房里翻出一些山川地理杂记，随手翻着，见秦之炎回来，忙放下东西，扶着柱子站起身来：“你回来了。”

　　秦之炎上前几步扶住她的肩，让她舒适的坐在椅子上，温和一笑，说道：“一整天都做什么了？”

　　“上午出去晒太阳，下午给你热汤药。”青夏老实的回答。

　　“这种事，交给下人就好，你何必劳神做？”

　　青夏端起碗，笑吟吟的看着他，秦之炎摇头一笑，拿起药碗就喝了下去。

　　递给他擦嘴的白绢，青夏淡淡说：“我今天见到十七王爷了。”

　　秦之炎不动神色的微微挑眉，“他说了什么？”

　　“他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说要看一看能让他三哥忤逆圣旨，至北疆百姓生死于不顾的红颜祸水长的是怎样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秦之炎闻言一笑，笑吟吟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说，他很失望。”

　　“失望？”

　　“是啊，”青夏掩嘴笑道，“不过他说他不怪我，他说我长得丑是我爹妈的问题，与我无关。”

　　秦之炎摇头轻笑，眉眼弯弯，带着说不出的温暖和俊朗，只听他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我倒是真希望你的父母都是很丑的人，不要把你生的这样灵秀，特别特别丑也没关系，最好人人不忍目睹，那样就不会有人来跟我抢了。”

　　青夏微微一愣，心底顿时一阵暖流涌过，佯作大怒的推在他的肩膀上，气鼓鼓的说：“秦之炎，你咒我！那你就买通杀手给我毁容吧！”

　　秦之炎朗朗笑道：“那我如何下得去手。”

　　室内暖意融融，突然连舟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只听男子沉声说道：“殿下，十七王爷在大门外，说有礼物要送给殿下。”

　　“礼物？”

　　秦之炎眉梢一挑，站起身来，一把开打房门，沉声说道：“他又玩什么花样，什么礼物？”

　　连舟踟蹰的看了眼里面的青夏，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十七王爷带了二百名妙龄女子，说要送给殿下做填房。”

　　西风行宫地处城南，依傍沧浪之山，前临桃花香溪，左靠西疆大营，右接一片茂密的桃花林，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风景各不相同，的确是风景秀丽，美轮美奂，向来被称为西风第一景。西风城富庶，行宫的修建也极尽繁华之能事，正门前的黄金广场，更是金碧辉煌，虽然不是用真正的黄金所造，但是也以金蜡打磨，光可鉴人，美不胜收。

　　只是，这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广场此刻却充满了浓浓的脂粉味，二百多个衣衫艳丽、花团锦簇的妙龄少女，在镇守西疆的十七王爷江华王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一路迤逦而来，最后站在黄金广场上，成排成列而立。江华王一身墨绿穿蝶锦袍，头束高冠，翠绿宝石镶嵌其上，衣带飘香，腰间系着五六个五彩缤纷的七色香包，足蹬一双描金皓靴，配上他如女子般的明眉皓齿，简直明艳照人比下面的众女子还要醒目。

　　他一路这么张扬的沿街而来，自然吸引了太多人的眼球，西风城男女老幼全都远远的缀在后面，翘首观望，一会的功夫，就将西风行宫围个水泄不通。西风的大小官员们闻讯赶来，惊慌失措，谁也不知道这一年之内在西风城内横行霸道的霸王又想出了什么异想天开的念头，生怕他的一时兴起会得罪了里面的那个掌权王爷。

　　西风城主蒙田洪泽仓皇奔来，甚至还穿着女子在室内穿的丝履绣鞋，想也知道这六十多岁的老城主是从哪里听到消息然后火急火燎的跑过来的。那鞋极小，可怜的老城主半个脚丫子都拖拉在地上，也不觉得难受，恶狗扑食一样抢到江华王面前，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叫道：“王爷，王爷前天不是去了西元道台那里督建兵造吗？怎么，怎么就回来了？”

　　江华王豪爽的一摆手，站在高台之上，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道：“西元道台那里也是人待的地方吗？没有酒楼，没有妓馆，本王爷想找一两个丫头唱曲也找不着，于道台为人古板无趣，本王给他面子想用兵造炉炼制烟花出来玩玩，他竟然吓的休克了，半死不活的。本王在那里呆着没意思，今儿早上就回来了。”

　　蒙田城主额头冷汗直流，心下暗道在兵造营的炼炉里造烟花，恐怕这江华王也是当今世上独一份，难为于道台八十多岁还要受这种刺激，看来待会要派人送点野山参去慰问一下，毕竟是自己为了迎接宣王大驾才将他支走的。

　　老城主喘着粗气，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对着江华王苦涩的笑道：“那现在，王爷想要干什么啊？弄这么多女子在行宫门口，成何体统啊！”

　　十七王爷眉毛一皱，恼火的说道：“你们这帮家伙别成天跟我说体统体统，我三哥来了，我送点礼物给他，碍着你们什么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里给我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