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茫茫(3)

　　“你，你回来了。”秦之翔站起身来，颇有些局促，青夏的眼神在他的脸上扫过，轮廓很像，可是秦之炎没有这样健康的肤色，他的脸总是略略显得有些苍白，好像很少见阳光的书生。眉毛很像，只是秦之炎的稍稍带着一丝清俊的气质，不像是他，这般的野性和倔强。嘴巴很像，只是秦之炎的嘴角总是微微牵起的，带着一丝暖暖的笑。眼形很像，只是秦之炎的眼睛总是温和的，那般的温暖，不像是他，里面有着太多她无法看懂也不愿看懂的锐利的光芒。

　　终究不是他，不论怎样的相像，这个世上只有一个秦之炎，走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燕回杀了鲁王，兵发西川京都，看样子好像要自立为王，取云凉氏而代之。楚皇约朕，哦不，是楚皇约我在边境相见，商讨对策。我来的早了，知道三哥曾在这里住过，就想过来看看。”

　　青夏缓缓点了点头，提着包袱缓缓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步履间有些沉重，神态却仍旧平和。

　　秦之翔站在那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坐了下来，轻声说道：“我听如云楼的老板说，你已经走了三年，我派人四处找你也没有一点消息，最后只找到你出关的记录。这几年，你去哪里了？”

　　青夏不答，只是问道：“你有之炎的下落了吗？”

　　秦之翔低低的叹了口气：“没有，你还在找三哥吗？”

　　桌子上有微微飘着热气的清茶，想必是秦之翔来这里，有人给准备的，青夏拿起来喝了一口，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你…..”秦之翔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沉声说道：“你还是别去找了，你我都该心知肚明，就算是找到了，也不过是青冢一座了。”

　　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响起，白瓷的茶杯顿时被青夏生生捏碎，锐利的瓷片插进她白皙的手掌之中，鲜红色的血缓缓的流了出来，染红了她白色的亚麻衣袖。

　　秦之翔眉头一皱，刚想为她包扎，却听女子声音低沉的冷冷说道：“出去。”

　　青夏的眼神顿时凌厉的可怕，带着不肯面对事实的倔强。秦之翔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就走了出去。

　　青夏坐在桌子旁，等到那些隐藏在暗处保护皇帝的暗桩全部走远，她的眼泪才一行一行的流了下来，在苍白的脸上划过蜿蜒的痕迹。

　　秦之炎，他们多坏，你才走了不过五年，他们就将你完全忘记了。你明明是去治病了，他们却总是说你已经死了。

　　秦之炎，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明阳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彭阳的禁地了，很少有人涉足，安静的像是一片死寂的沙漠。第二天，青夏收拾了东西，锁上门，牵了马又去了如云楼。

　　上次回来的时候，程筱就已经成了亲，连舟和程筱毕竟认识不到半月，然后就那么一声不吭的走了，杳无音讯，终于还是没有这个缘分。

　　程筱看到青夏的时候很是兴奋，拉着她的手说个没完，她挺着大肚子，身形也丰腴了不少。这是她第二个孩子，之前的一个儿子现在已经会走了，一直在她们两人身边玩着弹珠。酒楼的生意仍然很好，程筱的丈夫姓杜，是个很忠厚老实的男人，每次看到青夏，都会腼腆的笑，然后便热情的去后厨张罗饭菜。

　　听程筱叽里呱啦说了大半个时辰，青夏始终淡淡的笑，见到老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在关外的这些年，即便是见到汉人的几率都很小，更不要说相熟的人了。

　　说了半天，程筱终于停了下来，不好意思的说道：“你别怪我啰嗦，实在是太久不见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经常寄封信回来，让我担心。”

　　青夏笑，说道：“在关外经常一连几个月见不到一个人影，到哪里去寄信？”

　　“哎！”程筱叹了口气，说道：“你一个孤身女子，万里迢迢的走那么远，多危险呐。听我的，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就在我这里好好的等着，秦公子他若是办完事，一定会回来的。你看你，眼角都生了皱纹了，年纪也不小了，还要这样东奔西跑吗？”

　　青夏摇头笑了笑，说道：“程筱，我今天来，是向你辞行的。”

　　“你还是要走？”

　　“恩，”青夏点头说道：“这一次，我可能不会很快就回来，若是他回来，你将这个交给他。”

　　一封厚厚的信封放在程筱的手上，程筱的眼眶突然就湿了，不忍的说道：“这一次你又要去哪里受罪？难道就不能休息一下吗？你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又真能找得到他吗？”

　　“也许很难吧，”青夏展颜一笑，抬起头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几乎能看到她瓷白肌肤下细小的血管，“但是到处去找一找，总会有一线生机，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在找他，他早晚会听到消息。那么，也许他会忍不住想起我，就会回来见我了。”

　　她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程筱的肩膀：“程筱，谢谢你，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青夏站起身来，带上风帽，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在里面，将娇小的身形衬托的越发消瘦。程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最起码告诉我你要去哪吧，还要去关外吗？不是都已经走遍了吗？”

　　青夏摇了摇头，面纱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璀璨的眼眸。

　　“我要出海了，也许会走很远的路，但是我总是会回来的，这里，毕竟是我的家啊。”

　　她灿然一笑，转身离去，穿过嘈杂的大堂，转眼就隐没在喧闹的人群之中。

　　青夏骑马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了东齐的商贸港口次海市。

　　海市是东齐的首都，这里却是东齐最为繁华富庶的地方，被东齐百姓称为次海市。即便是如今东齐皇子叛乱，各方政权林立，但是仍旧无损这里的繁华。

　　到了港口之后，青夏花大价钱买下了一艘航海船，秦之炎当初离开的时候给她留下很多钱，足够她一生挥金如土，只是她这几年在关外行走，倒是很少有用到的机会。

　　招募水手比较麻烦，青夏很难找到愿意去那么远的职业水手。倒是有一些海市里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听说有这么一艘大船要出海游历，一个个都疯狂的想要搭乘这只思缘号出去一见世面。

　　青夏就这样在海市滞留了半个多月，半月以来，东齐的内战越发的激烈，听说济南王齐雨和太平王齐言联军，并策动京都奸细谋反，逼的正在京城留守的太子齐安阵脚大乱，大军打进了海市城，齐安一路溃败，已经向着次海市而来了。

　　青夏听了微微皱了皱眉，经历了当初楚离和秦之炎的那些过往，她已经很难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了，况且齐安为人低调，却心思缜密，绝对不至于这般凄惨的溃败。

　　就在战火直抵次海市的时候，瞎了很多年眼睛的老天爷却陡然开眼了，青夏早上在马头上招人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五年前在彭阳街头遇到的四名西方传教士。

　　原来这几个家伙传教战果一塌糊涂，游历几年一个信徒都没发展起来，生活又极尽落魄，于是就萌生了回到上帝身边的念头，想要搭船回国。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些家伙这几年为了生活几乎将身上的东西全都变卖，要不是这身衣服已经太过于破烂，他们可能早就将最后一条内裤拿去换面条吃了。就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的几人想要偷偷潜上出海的货船，却被船主发现给赶了下来。就在一群膀大腰圆的水手要对几人老拳相向的时候，青夏横空出世，将几人带走，于是就有了这几个经验最为老道，并且不要工钱，态度狂热的免费劳力。

　　第二天一早，一名船长，四名舵手，三十多名水手的思缘号大船，终于在城门处隆隆的战火声中开启，扬帆远航驶向苍茫浩瀚的大海。

　　济南王齐雨一身金色长袍，得意洋洋的走在次海市的大街上，心头别样的开心高兴。他一生被长兄压制，父亲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如今终于熬到老东西去见阎王，又凭借外力打败了自己的大哥，怎能不心花怒放。

　　就在他满心欢喜的时候，一名藏蓝色衣袍，南楚帽冠的年轻男子突然打马上前，沉声说道：“济南王，我们大皇吩咐的事情，你可要好好的记在心里。”

　　低沉的声音登时好似一盆冷水浇在齐雨的头顶，他连忙唯唯诺诺的说道：“那是那是，我一定谨记，丝毫不会忘却。”

　　“那就好，”徐权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在下就不妨碍济南王入主次海市，成了东齐新主了。”

　　齐雨一笑，说道：“徐大人请便，次海市富庶不亚于海市帝都，徐大人不妨去我们的海市坊一转，尝一尝我东齐女子的娇媚。”

　　“多谢殿下美意，徐某自然不能让自己白来一趟。”

　　两人会意一笑。

　　刚刚离开主街，徐权笑着的脸孔就沉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钻进了属下抬着的轿子，不一会的功夫已经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衫，大摇大摆的走出来跟着一群下属向着海市坊而去。

　　四周渐渐安静，不久之后，只见一名只有三分像徐权的长须男子垂着头，穿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从轿子里走出来，一转眼就消失在拐角处，几下闪入喧嚣的人群之中。

　　海市港口的马头上，长须男子若无其事的走进一只小小的船坞之中，不一会的功夫，小船就飘飘荡荡的划动，船头上，还有渔人在悠闲的撒网，一副渔家百姓的样子。

　　小船开了一会，最后在一处稍稍僻静的海湾处停了下来。几名撒网的渔民，谨慎的四下查看一番，那身手哪来还像是普通的渔家百姓？

　　一名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缓缓的从船坞里走出，眼神仿若镜湖封冻，隐隐的都是含而不露的锋芒，周身上下气势内敛，剑眉星目，丰神玉郎，赫然正是手握天下一半刀兵的南楚大皇楚离。

　　化了妆的徐权上前说道：“陛下，齐雨上钩了。比起他哥哥，他真是差得太远。”

　　五年的时光磨砺，楚离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现在的他，更贴近了他的身份，有着一切尽在股掌之中的沉着淡定，声音低沉，缓缓说道：“齐安也算是一个人物，只可惜妇人之仁又失了些运道。”

　　徐权点头说道：“属下按照陛下的吩咐，已经全都安排好了，现在只等齐言进城，就开始行动。”

　　“恩，”楚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动作不要做的太大，海市商贸繁华，朕不想在一片废墟上重建城郭。只局限在内城就可以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