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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侯门似海 (7)

  “不会!”我开口,截断她的话,速度快得令我自己都讶异。

  “你如此肯定?”伏贵人微笑。

  “曹孟德何等人也,先不说此次出征,仓亭一战他势在必得,你认为他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放弃灭袁,孤身涉险吗?”我扬唇,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不会来,他一定不会来。

  我知道的。

  他“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霸业,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

  枭雄如曹操者,又岂会为了一个女人来涉险。

  所以,他一定,不会来!

  “那我们……就赌一把。”伏贵人缓缓笑开。

  “可惜你压错注了。”我淡淡地道,“真是难为你,潜伏了那么久,到最后却是一场无用功。”

  在那次血诏政变之前,团子便已经出现在我身边,血诏之变失败,这位伏贵人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破绽。

  “前有董卓,后有曹操,大汉皇室风雨飘摇,我必须助陛下重掌大权。”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华服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心里有些酸涩,“半仙呢?对半仙的一切也是谎言?”

  年轻的伏贵人微笑不答。

  我却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极淡的凄然。

  “给你讲个故事。”看着他,我开口。

  “洗耳恭听。”

  “有一个放羊的小孩,他在林中放羊,忽而大喊‘狼来了’,众人便赶去相救,当大家赶到时,却发现放羊的小孩在说谎,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三次,到第四次狼真的来了时,便再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了,于是他和他的羊群便成了狼的美餐。”

  讲完经典的故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伏贵人,看看!这就是说谎的下场,你这小骗子还不赶快放了我!

  伏贵人站起身,微笑,“很有趣的故事。”

  语罢,转身离开。

  我绝倒,“喂喂!你就没有从中得到一点点的启发吗?”

  很大的房间,只剩我一人叫嚣。

  包子睁着黑玉一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继续他的吐泡泡大业。

  我低头,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还看,你娘快要被人逼着改嫁了!”

  包子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指,冲我甜甜地笑。

  我叹息。

  皇宫是个很大的牢笼。

  抱着包子,我在牢笼的后花园里闲逛,身后跟着整整两排的侍卫,好不威风。

  可惜,他们都是看守我的狱卒。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此“六礼”,能省则省,能减则减,偷工减料,反正我的用途本来就是诱饵。

  “娘娘,大婚的礼服已经准备妥当,陛下请您回宫试衣。”身后,一名宫女匆匆走来,低头道。

  这么快?!

  刘协是迫不及待地想逼曹操回来了!

  看来他是想逼曹操单独进宫,然后将其一举诛杀,夺其兵权,重掌天下。

  可是我知道曹操一定不会回来。

  “请娘娘不要让奴婢为难。”那宫女跪倒在地,请求。

  一众侍卫皆跪倒于地。

  “请娘娘回宫!”

  这是什么状况?我是俘虏,是诱饵,我才是受害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包子也在,不能太直接地忤逆皇帝,万一惹毛他,拿包子开刀就惨了。

  回到寝宫时,刘协正坐在厅中等候。

  “带娘娘进去试衣。”刘协看到我,勾了勾唇道。

  我看到一旁宫女手中捧着一套深红的礼服,还真是做戏做足了全套。

  “曹操不会来的,你死心吧。”看着眼前的少年皇帝,我开口,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既然曹丞相无意于你,那你便留在宫中陪联好了。”刘协漫不经心地淡淡开口。

  “想不到你还真是饥不择食啊。”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连孩子他娘也不放过哦。”

  刘协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我还真是饥不择食呢。”

  我绝倒,这个小毒舌!

  忽然想起那一回血诏之变,他曾对我说,只要我陪在他身边,他便立我为后,当时他可能是因为对安若的移情作用,可现在因时空秩序之故,他应该已经不记得安若的存在,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眼前的他,同样是那一袭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袍上绣着腾云而出的金龙,却与之前大相径庭,眼神是那般的凌厉。

  他微微抬袖,一旁的侍婢上前,欲接过我怀中的包子。

  我忙护紧包子,瞪他,“干什么?!”

  “放心,朕不会伤害他,你去试衣。”刘协看着我,“你身在宫中,如若朕要赐罪,以你之力,你觉得你可以护得了他?”

  我咬咬牙,将包子往他怀里一塞,“那你自己抱着吧!”

  大概上回的童子尿让他记忆犹新,他微微愣了一下,我趁机顺手牵羊,从他怀中摸出一枚令牌,没有再看他,我转身进房间试衣,顺手将压在掌心的令牌藏入袖中。

  嘿嘿,我神偷的名号又岂是浪得虚名!

  试完衣时,天已经黑了,刘协留在我房中用膳,皇宫之内,处处皆悬着灯笼,亮如白昼。

  我只顾低头逗着包子玩,全然当他是透明生物。

  “三日后大婚。”刘协忽然开口。

  我抱着包子的手微微一紧,没有吱声。

  第一日,我吃饱喝足。

  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

  下午的时候,伏贵人来拜访。

  我打着哈欠披头散发地从床上爬起来,“这么早,有何贵干?”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伏贵人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极为自然地说道。

  我自己一屁股坐下,没有理会她。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你准备好了吗?”伏贵人忽然开口。

  “有什么好准备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耸了耸肩,“反正曹孟德也不会管我死活,那我就好死不如赖活着,当个皇后也不赖,天下多少人想当还没机会呢。”

  伏贵人看了我半晌,不语。

  “要不你告诉我,曹操有消息吗?”我瞥她一眼,笑道。不知为何,这样问的时候,我的心微微提了提,似乎在期待她的答案。

  伏贵人看着我,仍是没有开口。

  嘴边的笑意更盛,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吧……下错注了。”

  站起身,伏贵人走向门口,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的笑意微微僵在了脸上,扫视了四下的宫人侍婢一眼,“都出去。”

  众人皆一动不动。

  “都出去!”我蓦然大吼,将离我最近的一盏宫灯砸得稀烂,“滚出去!”

  众人仍是不动。

  “都出去吧。”刘协的声音蓦然响起。

  我抬头,看向他。

  一众宫人侍婢这才鱼贯而出。

  我看着他,扯了扯唇角,“怎么办,你下错注了呢。”

  刘协上前,似笑非笑地看向我,“我以为你会伤心欲绝。”

  “我觉得该伤心的是你。”我笑了起来,“一招错,满盘皆落索,伏贵人的苦心白费了,我一早就告诉过你们,曹孟德一定不会来!”

  刘协面色微微发白,抬手握住我的脖颈,微微收紧,“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他靠近我,凑在我耳边,低低地开口,犹如情人间的低语。

  微微有些窒息,我仍是低低地笑,耳畔,忽然响起包子的啼哭声。

  我有些费力地透过半敞的帘子看向包子,他正从榻上跌落下来,掉在软垫上。

  心脏忽地漏跳一拍,我咬牙抬起一只脚狠狠踩在刘协脚上,待他吃痛放手,我急急地冲进房内,小心翼翼地抱起包子。

  万幸是掉在软垫上,否则……

  包子眼睛哭得红红的,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很少见他哭的。

  “明日大婚照常举行。”门外,传来刘协的声音。

  我回头时,便见他已经离开了。

  抱着包子,我靠着墙缓缓滑下,坐在地上,蜷成一团。

  我告诉过自己一百遍,一千遍,他不会来。我也希望他不要来。曹孟德何许人也……聪明如曹操者,岂能不知这是一个陷阱,明知是陷阱,曹操又岂会自投罗网?可是,到最后……果然还是剩下我一个人。还是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是被遗弃的那个。

  “伊呀呀……呀呜……”怀里的包子不安分起来,我低头,便见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

  我笑了起来,点了点他的小鼻头,“是啊,还有包子啊,包子永远不会抛弃我。”

  包子皱了皱小小的鼻子,眯缝着眼睛甜甜地笑。

  “我们……不会有事的。”抱紧包子,我从袖中掏出那日从刘协身上摸来的令牌,微微眯起眼睛。

  入夜时分,我抱着包子出了寝宫。

  “娘娘,请回宫。”刚走出寝宫几步,便被巡夜的侍卫拦住。

  我抬手,将那一日从刘协身上摸来的令牌亮给他们看,“明日大婚,皇上与我有要事相商。”

  侍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了行。循着记忆,我一路急匆匆往宫外走,天上无星无月,分外的凄冷。

  “天色已晚,不知朕的皇后欲往何处去?”刘协的声音自身后蓦然响起。

  我一下子僵住,转身看时,却见刘协手提宫灯,站在走廊处静静地看着我。

  无星无月的夜晚,连风都异常的寒冷,刘协站在走廊内,手中提着的宫灯发着幽幽的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光影里,他孤身一人站着,身后一个侍从都没有。

  “天寒地冻,皇上好兴致。”眯了眯眼睛,我笑道。

  “今日,是我皇兄死祭。”刘协轻轻开口,声音随风飘散。

  我看着他,晚风卷起他的衣袍,发出“呼呼”的声响,他没有穿龙袍,连头发都披散在肩上,随着夜风轻舞。

  夜色间,那个少年皇帝是这般单薄。

  “皇兄是因我而死的。”刘协背靠着走廊,幽幽地开口,“他是为了保住这皇位,这刘家的天下……可是,曹操不除,朕便只能是一个光鲜的傀儡,一个披着龙袍的傀儡,这皇位是用皇兄和皇姐的性命换来的,我不能弄丢……这是他们留给我惟一的东西……除了这皇位,我一无所有……”

  “你皇兄……是个怎样的人?”我走近他,轻声问,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是个好人,连一只鸟雀都不忍伤害的好人,皇兄与我不同,他性子比谁都温和……可是董卓那个奸贼还是杀了他!”刘协咬牙,面露恨意,“所以,朕要重掌大权,重振汉家天下,朕要诛尽所有的乱臣贼子!”

  黑暗中,他的眼睛迸发着光芒,如食人的狼一般。

  上前一步,我微微抿唇,趁着他不注意,抬手一把将他手中的灯笼推翻在地。

  刘协愣了愣,看着那灯笼在地上翻滚着,灯笼里的火苗窜了出来,将整只灯笼烧着,不一会儿,便化为灰烬,四周归于一片黑暗。

  我记得……这个少年皇帝,怕黑。

  趁着四周一片黑暗,我转身便走。

  黑暗中,一只手突然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腕。

  “好黑……”刘协的声音脆弱如孩童一般。

  我咬牙,欲挣脱开他。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刘协紧紧捉着我的手,“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拉着我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的稻草。

  明知道应该甩开他,可是我的脚却仿佛生了根一般。

  包子忽然啼哭起来,我一下子惊醒,此时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我狠下心肠甩开他的手,便欲离开。

  “皇后娘娘。”伏贵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蓦然间四周一片明亮,我停下脚步,看到伏贵人正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一众提着宫灯的侍婢站在她身后。

  被押着回寝宫,我抱着包子坐在床榻之上,一夜无眠。

  “包子,我们怎么办……”摇着包子,我轻喃。

  第二日,一众宫人不请自来,替我漱洗完毕,便将我扶到铜镜前进行冗长的装扮。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直接省略前五项,今日,便是“亲迎”之日,所谓亲迎,即新郎至女方家中迎娶,可惜我一无娘家,二又身兼“诱饵”之要职,便直接由我的寝宫接出,算是全了“亲迎”之礼。

  四名宫人上前,抖开那繁杂的礼服,替我穿上。那墨黑的广袖深衣,如同一坨凝固的暗沉血迹。

  梳了发,戴上头饰,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铜镜里一身华服的自己,那是按照大汉皇后的礼仪所佩。

  天色一点一点暗沉。

  按规矩,婚礼将于黄昏之时举行。

  坐在铜镜之前,我看着铜镜里那个盛妆的女人,微微有些恍惚。

  十岁那年的仲夏夜,福利院的瞎眼阿婆曾摸着我的手,对我说:“孩子,你这是皇后的命啊,那群凡夫俗子,又岂能压得住你。”

  那时,我趴在阿婆腿边,笑得直打颤。

  如今,一语成谶。

  皇后,本该是与我八杆子也打不着边的事儿。

  我裴笑,在顶着二十一世纪的严寒酷暑风花雪月的时候,在满大街找肥羊的时候,在和阿满抢蛋卷吃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我竟会身披凤袍,被幽禁在这深宫之内?

  距今相隔一千八百多年……那个遥远的时空,似乎已经遥远得像一场梦境……

  “伏贵人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我看着铜镜里的盛装的自己,面无表情。

  “你们都下去。”伏贵人淡淡开口。

  众人皆鱼贯退出,唯剩伏贵人身后随身侍立的两名宫人。

  我站起身,看着她,“有何贵干?”

  伏贵人低头苦笑了一下,侧过身。

  我目光呆滞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大眼睛,瞪着伏贵人身后两名宫装丽人。

  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子的宫女姿色稍稍平凡些,矮个子的宫女却是惊为天人。

  只是……怎么那么面熟……

  “昭儿!”我大喜,因为曾帮他穿过女装,所以我一眼便认了出来,“你果然还是穿女装漂亮啊!”

  昭儿闻言,一下子红了脸。

  我一脸稀奇地走近那高个子的宫女,“你是?”

  那高个子的宫女白了我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甩开头。

  “小娘子好生怕羞哇……”我咧嘴,踮起脚尖,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见他怪模怪样的,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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