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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男装从商

  雨洗清秋,天高气爽,秋日的天蓝得有些不真实,看上去似乎总带着深透的忧郁。

  白衣白马,长街闲闲而行。卿尘置身伊歌城坊肆林立人来人往,却对四周热闹视而不见,只是漫无目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熙熙攘攘云浮烟过,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看戏,荒诞无比。

  心情低落到极点,面对夜天湛时无比的冷静,聆听、微笑、回答和拒绝,将他置于身外,划清界限。依稀觉得那一刻大概产生了刹那快感,似乎竟是在报复李唐,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她弄不清是不是真有这种想法,时而会把夜天湛当作李唐来看待,也当作了李唐来爱和恨。

  那种利刃划心的滋味,她为之痛过却又残忍地把这样的痛加之于他。他在说那句话时望来的眼神,眸底是怎样的深情。

  “若我愿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你可愿答应?”

  他并不是可以轻易如此承诺的人,这句话中带了多少放弃多少退让,却被她生生剥离,丢弃一旁。

  在被拒绝的刹那他用天生属于皇族的高贵掩饰了什么,风平浪静地在她面前转身,身后雨落满湖。

  姻缘凌乱,究竟是他欠了她,还是她欠了他?

  是来世的他辜负了她才得今日无情,还是此生的她伤害了他才有来世的背叛?

  这一切都在他转身的刹那碎落成可笑的尘埃,那时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夜天湛,这一生,她亏欠了他。

  突然云骋往身边蹭了蹭,提醒她给一辆马车让开道路。

  卿尘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想起当她问是不是可以带走云骋的时候,夜天湛不无感慨地道:看来这府中,反而是云骋和你最有缘。

  如霜似雪的叹喟丝丝地渗进心间裂开的一处,她几乎是匆匆逃避,怕自己一回头便要在他的凝视中推翻一切决定。

  云骋纯净的眼睛看过来,卿尘抚摸它长长的鬃毛,抛开心事着眼打量四周,停留在一家殷氏钱庄前思索片刻,扭头走入对街一家当铺中。

  比较安静的一间向阳街铺,阳光射到门厅的一半便驻足不前,显得屋中有些古旧的凉意。

  她带着几分好奇环视其中,前方柜台上的老先生抬起头来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东西要当?”

  卿尘见问,笑着取出那支玉簪递到柜台上:“请先生看看,这个值多少银两?”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老先生从未见过当东西当得这么笑语嫣然的,不由得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和东西。

  卿尘伸手在柜台上半天,老先生看着她的手一直不语,许久方从她手掌处抬起头来,目光在她脸上再打了个转,伸手接过玉簪道:“姑娘想当多少?”

  她垂眸一想:“先生能给多少?”

  老先生顿了顿,道:“请姑娘稍候,待我问过掌柜方好说价钱。”

  卿尘微觉奇怪,听说但凡当铺柜上的老先生都是一双火眼金睛,怎么一件小小玉器还去询问掌柜?却不多会儿,老先生自后堂回来,手中捧了一个小包递给她道:“我们掌柜给姑娘的价钱。”话语中略带着几分恭敬。

  她随手一翻,见到几张银票,挑了挑眉梢,这老先生似乎是看定了她不会再讨价还价,直接便取了银票包好,她也确实不打算多言,将银票丢到怀中,起身道声谢走出门外,云骋见她出来,轻嘶一声凑上前。

  卿尘在上九坊寻了间衣坊进去,再出来已是纶巾束发窄袖长衫。其人清隽文秀,云骋神矫如龙,翩翩如玉少年公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卿尘出了上九坊,催马往中城走去。沿路经过天舞醉坊,再前行便是中二十四坊,楚堰江已近眼前。

  不远处,江上船只往来热闹喧哗,商旅忙碌,人迹繁华,四处一片生机勃勃。江畔勒马,似乎面对了一个全新的天地,放眼望去天高地广,只觉心胸畅远神气陡清。

  往前行人渐密,卿尘并无明确的目的,信马由缰,沿江而行,走不多远,忽然听到哗的一声,眼角感觉银光闪过,一盆冷水自楼上花窗兜头泼来。她急忙带马闪避,纵然如此,仍是慢了一步,顿时湿透半边衣衫,周围亦有人一并遭殃,指着楼上叫骂起来。

  卿尘暗叫倒霉,云骋也被淋了一身水,不满地抬蹄长嘶。卿尘怕它惊着路人,急忙提缰避到一旁,一边安抚云骋,一边下马拍衣。这时那楼里早有人出来,对众人团团作揖,连说道歉,看样子像是楼里管事。令有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到了卿尘身边,笑着抱拳施礼,“楼中下人一时疏忽,弄湿了公子衣服,还望公子勿怪,抱歉抱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卿尘见他不断赔罪,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了笑道:“不碍事,不过以后你们还是小心些,这窗下就是大街,人来人往,怎好直接泼水下来。”

  那男子道:“公子说得是,在下定当好好管教他们。不知公子府上远近,衣衫湿成这样十分不便,若不嫌弃便请进来稍作歇息,喝杯茶水换洗一下,顺便让下人收拾一下马匹。”

  卿尘自己倒还好说,只是有些心疼云骋,想了想道:“如此……倒要麻烦兄台了。”

  那男子笑道:“在下姓谢名经,是这歌坊的主人,公子里面请!”

  “在下宁文清。”卿尘依礼报上姓名,却是化了本名。她举步抬头看去,见那高楼之上金匾行书“四面楼”,其楼不若天都其他建筑,环成矩形而起,南面临江,北接商铺,前连上九坊,后向中二十四坊,倒真是个四面来客的好地方,占尽地利之便。但走到门前看到一张白榜,却是主人出售歌坊的告示。她在门前微微驻足,不由奇怪道:“谢兄这四面楼开门便迎八方客,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是得天独厚,如何竟舍得卖?”

  谢经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近日天都歌舞坊的生意一落千丈,多少地方都已经撑不下去,纷纷关门售地了。”

  “哦?”卿尘眉梢淡掠,“可是因天舞醉坊的缘故,牵连了下来?”

  谢经意外道:“看来公子倒知道些,天舞醉坊一封,京畿司直接会同刑部、大理寺连续查禁歌舞坊,牵扯甚广,弄得人人自危,门庭冷落。而且就连吏部侍郎郭其都被革职流放,现在歌舞坊既无人敢开门经营,也无人敢上门花销,这行生意恐怕是不能再做。”

  卿尘随口道:“谢兄此言差矣,此时正是应该买进而非卖出,歌舞坊的生意坏不了。”

  “公子何出此言?”谢经探寻地看向她,问道。

  卿尘心中忽然一动,笑问:“谢兄可有意与我做笔生意?”

  谢经倒不急着问是何事,只道:“难得你我一见如故,不如里面详谈。”

  入了四面楼,谢经遣人带卿尘换了干净衣衫后,请至楼上奉茶,方道:“公子方才所说,在下愿闻其详。”

  卿尘淡淡啜了口茶。天舞醉坊一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夜天湛虽然有些事情不便对她直说,但她也看得明白。此次案子说是奉旨严办,乌云密布之下处处晴天霹雳,但到了雨落之时却只是飘洒几层滋润无声。或是因为着实不能想到,从门阀殷家开始,歌舞坊背后内臣、外戚、士族、门阀等各方势力早已交错盘结根深蒂固。湛王贤德之名冠盖京华,多年来俨然是这些朱门显贵唯马首是瞻的人物。其树泱泱枝繁叶茂,去些旁枝无妨,但若大肆砍伐动到根本,一举一动如剔骨肉,如何不逼得他弃刀收剑?

  自那日在烟波送爽斋之后,卿尘便极少再听到夜天湛提起相关之事,反而有时看他进保奏的本章,朝中大概已落了一波急浪,在他翻转的手腕下慢慢恢复如常。

  她微微笑了笑,抬头道:“其实很简单,如今天朝外退突厥内安民政,海内升平四境来朝,大治之下,可谓世道盛兴,无论如何,这个大势不会变。所以歌舞坊这种生意,在天都绝不会销声匿迹,此时只是浪入低谷,风声一过便会死灰复燃,甚至愈演愈烈,绝不会错。”

  谢经道:“公子怎敢言定歌舞坊会再行兴盛?”

  卿尘凤目一扬,说了个字,“赌。”

  “赌?”谢经皱眉。

  卿尘气定神闲地道:“生意经营十有八九要敢赌,只要看准了行情,获利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谢经问道:“那公子又凭什么下注呢?”

  卿尘在湛王府中多日,每天看着案子进展,深知此中关键,亦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夜天湛处理此事的真正方法,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把握,微笑道:“凭我所知所想。谢兄若无意经营此事,不如你我寻个别的合作方式,我每月付纹银五百两的租金,你将四面楼完全交与我打理,此后除租金之外,每月四面楼的盈利你从中抽取三成。换言之,谢兄依然是老板,在下不过是一个经营人。但半年后我若想买下四面楼,谢兄需按现下告示的价钱将此楼出让与我。”

  谢经放下手中茶盏,望向她道:“外面告示的价钱,公子可看清楚?”

  “纹银三万两。”卿尘说着,嘴角勾起浅笑。

  “公子既然有意买下四面楼,为何此时又不买,要待半年后?”谢经再问。

  卿尘坦然道:“谢兄是痛快人,问得直爽,在下也坦白相答。目前我手中只有五百两银钱,需要先用四面楼三个月,来赚买楼的钱。”一支玉簪,居然当了纹银五百两,这本已是出乎意料的收获。但黄金有价玉无价,她只能怀疑自己大概看走了眼,那玉簪难说不是上等的货色。

  此言一出,谢经不由皱眉,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半年以四面楼赚纹银三万两?”

  卿尘摇头,更正道:“不是三万,是五万,还要加上谢兄三成的利润和在下所获。”

  谢经缓缓审视卿尘,卿尘笑意清隽,凤目生辉,淡淡看进他眼底。

  对视片刻,谢经轻掸了掸衣衫道:“谢某经营半生,少见公子这样想法奇特之人。”

  卿尘笑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自不同方有人间百态,若都同出一辙,岂不无趣?”

  谢经闻言亦笑,“单凭公子这份气度,在下便是佩服。只是可否听听公子究竟要如何经营?”

  卿尘眸光微挑,“谢兄若肯赌得大些,说不定连本带利,博个意料之外。”

  “还请详谈,在下洗耳恭听。”谢经道。

  卿尘缓叩茶盏,浅笑从容,“若往简单说,伊歌城乃天都中心,城中多少高门显贵风流士族,整日歌舞游猎华赋清谈,不惜奢靡但求风雅,所以无论何事,只要符合那些高门贵族的口味,何愁生意难做?就说城中现在的歌舞坊,皆是奢华有余,却欠一个‘雅’字。琴棋书画诗酒茶,这个雅字要投其所好,才能让人回味无穷,一掷千金。何况此时正该是由动而静,以静求利的时候,如此行事便不会因过于张扬而遭官府顾忌。”

  谢经微微点头,面露赞同之意,“若往深处说呢?”

  卿尘站起来,步到窗边远远看去,入目处练空如洗一望无垠,其下商客过往中有胡女身姿高挑,风情摇曳,十分引人注目。

  她看了一会儿道:“中原虽与漠北、西域诸国屡有战事,但各自百姓却随着商旅贸易逐渐交融,谢兄可有发现最近伊歌城中胡商胡女都十分多?”

  谢经亦凭窗而望,“确实如此。”

  卿尘徐徐道:“经营买卖,除了眼光长远,看定局势后也要有耐心等待。谢兄若是敢做,不妨暗中出资并购因受天舞醉坊牵连而倒闭的歌舞坊,趁此机会控制天都歌舞坊生意的命脉,与此同时,可以收容一批胡女点拨调教,静候时机。西域歌舞热情妖娆,漠北歌舞奔放明快,与中原风格大不相同,等到歌舞坊重新在天都兴盛,这些胡女不但能成为新鲜亮点,亦能为天都除去不少混乱的因素,促进胡汉交好,朝廷不但不会干涉,反而还会扶持,如此一举两得,一本万利。”

  谢经暗中将她打量,沉思片刻,道:“公子不但深知天都朝势,所见所闻也颇为广博,如此深藏不露,倒叫谢某十分好奇。”

  卿尘修眉微挑,扭头笑道:“谢兄又如何不叫在下好奇,这四面楼虽好,但纹银三万的价钱也着实离奇了些,谢兄怕并非真的想卖此楼吧?”

  谢经一愣,随即呵呵笑道:“与公子相交如饮甘饴,谢某对这赌局动了心,还望日后合作愉快!”

  卿尘潇洒一笑,抱拳还礼。

  四面楼台榭错落,中有高阁,卿尘喜欢入夜时分坐在楼阁的屋顶上看伊歌城。夜幕下的城池灯火辉煌,比起白日的雄伟壮阔更多出几分神秘的味道,隐在暗处的热闹格外诱人,时而也会有温暖的感觉。

  隔着夜色沉沉,情景多少会有些不真实,却也正因如此,方使人愿意沉迷一刻,想想看不见的灯影深处有着怎样的红尘人间。

  自此处望去,眼前点点灯火中最盛亮处便是曾经一度死寂的天舞醉坊,如今歌舞灿烂,热烈喧哗,宝马香车,宾客盈门。除了开始一段时间打点布置外,生意步入正轨后卿尘并不经常过去,天舞醉坊名义上的主事是素娘。

  素娘帮谢经在四面楼打理事务已有多年,心思细密,聪慧精明,天舞醉坊中清一色的胡女在她手中调教得十分妥当,令人放心。在歌舞坊最低迷的时候,卿尘与谢经五五分利,一者出资一者经营,或者低价并购,或者插手经营,蚕食垄断天都歌舞坊生意,待价而沽。果然不过月余,朝中雷霆散尽,伊歌城很快恢复了往日纸醉金迷的风流气象。天舞醉坊以及其他数家歌舞坊此时重整旗鼓,其独特的舞姿、新奇的曲目如同一股异域来风席卷天都,先前那场变故便在这繁华气象中悄无声息地淡化了下去。

  卿尘将目光自远处收回,眼前的四面楼却安静,透过琉璃灯火只能依稀听见低声浅语,丝竹清幽,少有人能想到天舞醉坊和四面楼是同一人在经营。

  四面楼里能歌善舞的女子并不是最出色的,这些时日卿尘自原来的女子中挑选聪慧者,不惜重金聘请师傅,对她们以仕女的标准讲解词赋,严格谈吐,教习琴棋书画、酒艺茶道,有些灵气的女子几经点拨立见不同。为了教,卿尘自己亦学,随时应付莺莺燕燕们公子长公子短的询问,自觉琴棋书画大有长进,获益匪浅。

  如今的四面楼乐而有舞悦目,静而有茶盈香,有酒醉人而不颓败,有美相伴而不荒淫,堪称品格高雅,意趣清新。此处来人并不十分多,但不是一掷千金的高门贵族,便是盛名在外的墨客鸿儒,慢慢便在天都创出清名。

  卿尘此时刚刚在楼中的小兰亭奏了一曲琴,白日里翩翩佳公子,晚上云裳迤逦重纱后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震惊四座,四面楼之所以能声名鹊起与此不无关系。而谢经那里她只说是请了妹妹“文烟”过来相帮,谢经从未真正见过所谓“文烟”,却似并不相疑,甚至连问也不多问一句。

  入秋之后夜风已渐寒,卿尘微微抬头,凝眸时点点清光落入眼中,轻闪着亘古不灭而逐渐遥远的记忆。她想起不久之前曾在一个孤单的夜晚,也是这样独自坐在星空之下,那时候她抬头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睛,广袤星空落入其中,带着清冷的安然。不知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否平安,在伊歌城中或许有一天还能相遇,倒也是叫人思之愉悦的事情。正自顾自微笑,身边突然有人道:“文清,你果然在这儿。”

  她被吓了一跳,却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谢经,这人走路似乎从来不带声音,她甚至怀疑他上这屋顶不是像自己一样从阁楼沿着梯子爬上来,而是飞上来的,苦笑道:“拜托谢兄以后出现的时候先有点儿声响,否则总有一天我会被吓死。”

  谢经笑道:“改日我上来前先在下面敲锣打鼓知会一声。”

  卿尘明眸轻挑,“那明日伊歌城便会传开,四面楼新多了耍猴的节目,谢老板亲演,三文钱一场,精彩得很。”

  两人如今称兄道弟甚是熟络,言语调侃也是家常便饭。谢经一笑而过,在她身旁坐下:“听说你又买了间歌坊,如今歌舞坊的价钱已不似之前,似乎不是时候吧?”

  卿尘看着夜幕灯火一笑:“我正要和你说,这笔生意可能是赔钱的买卖,所以我打算自己经营,免得连累你。”

  “哦?你不是说过在商言利吗?方不方便告诉我是什么生意赔钱你也要做?”谢经问道。

  卿尘道:“那间歌坊我是想改做医馆,治病救人不是什么太赚钱的事,或者其下再开间善堂,如此还要赔钱。”

  谢经奇怪道:“怎么会突然想起开医馆?”

  卿尘将手闲闲搭在膝上看了看,道:“我既自幼学了一身医术,便不想浪费。何况银钱之物没有赚尽的时候,如今算算小有收获,不妨取之何处,用之何处。”

  谢经道:“你难道要从四面楼的生意中抽身?”

  卿尘扭头笑道:“这么赚钱的生意,我怎么舍得?”

  谢经看向下面庭院,玩笑道:“不是便好,不过如今这四面楼再这么赚下去,只怕过些时候我都不舍得出让给你了。”

  卿尘道:“不舍得便算了,我又不是非要买。”

  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叫谢经有些愣愕:“当初你我有契约在先,我说不卖难道你便算了?”

  卿尘道:“这四面楼和其他歌舞坊里里外外多是你和素娘在操心,谢兄所做早已超出那一纸契约。再者,经营有利,交友却有趣,我当谢兄是朋友,朋友不愿的事我绝不勉强。你若是不想出让四面楼,咱们那契约便当作废。”

  谢经眼中微微一震,四面楼目前日进斗金炙手可热,更牵扯着其他数家歌舞坊的进项,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卿尘却说放手便放手,竟然如此轻松,如何不出人意料。他沉默了片刻道:“商场江湖中经历这么多年,文清是我第一个佩服的人,得友如此可抵十座四面楼。你既有义,我自不会言而无信,这四面楼随时可以过到你的名下。”

  卿尘不在乎地一笑:“约定之期未到,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说话间隐约听到一阵乐声,声音轻远如缥缈在黑夜中几不可闻,但却又似清晰如在耳边。卿尘凝神听了听,似乎不是四面楼的乐声,奇怪问道:“你听到了吗,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谢经扭头笑了笑,“不甚清楚,或许是哪家歌坊吧。对了,我突然想起有点儿事情要出去一下。”

  卿尘便站起来道:“你去吧,这边有我。”

  上午时,四面楼人少安静,卿尘自楼上下来,吩咐备马出门。

  前庭低案旁,几个身着披帛仕女裙的女子正明明媚媚聚在一处,执笔铺墨,你一言我一语笑说着什么,倒叫这儿显得格外热闹。

  卿尘看过去,正有个女子将玉纸镇往案上一放,站起来嗔道:“哎呀!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几个定是合伙儿算计我。”

  众女子笑道:“快看,兰玘输急了耍赖!”大家抬头见着卿尘,纷纷边施礼边笑问:“公子来了,兰玘你羞不羞!”

  卿尘笑着问她们:“在干什么,这么热闹?”

  兰玘忙请她入座,回头便道:“公子来得正好,看她们还得意!她们不知从哪儿弄了些对子好生难为人,我都输了几局了,公子快杀杀她们的威风。”

  其他女子羞她:“你拉公子来助阵,赢了算谁的?”

  案前纸墨微香,轻粉香笺珠玑秀丽,正是她们书下的巧对,卿尘瞥了眼道:“联对子定是兰珞赢得最多。”

  兰玘道:“可不是!每回都是她对得好,我们就不行,都赢了我一支翠笄去了!”

  一旁黄衣羽衫的兰璎抬手拎着两粒紫玉晃动:“我这儿还有一副玉珰呢!”兰玘丢过罗帕笑啐她,卿尘笑道:“下注的游戏你也不多想想?若去和兰珞比诗赋,和兰璐比巧算,和兰璎比琵琶,你不输光才怪。攻伐之道需以己之长克彼之短,你怎么不和她们下棋,谁赢得了你?”

  兰玘道:“她们就是棋盘上输惨了才想这法子的!不行,公子一定要先帮我赢回这局。”说着将粉笺取到眼前,卿尘见笺上写道: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行来步步娇。

  “这上联出得倒巧,意境也美。”她提笔轻轻过墨,见楼中另外几个女子正在庭前荷花池旁引箫练琴,抬手往那边一指,对兰玘道:“下联不就在眼前?”

  兰玘一时不得解,见卿尘落笔书道:水仙子持碧玉箫,风前吹出声声慢。立刻拍手问兰珞道:“你有虞美人步步娇,公子便有水仙子声声慢,服不服?”

  兰珞道:“咱们几个加起来也不能和公子比,你赖皮!兰璎方才出了一对我还没想出来,公子帮了兰玘也得帮我。”

  卿尘微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雨洒灰堆成麻子。”

  卿尘抬头环目,略一思索,笑指那荷花池:“你们倒左右不离咱们院子,这个下联仍在那处。”

  兰玘问道:“怎么还是那儿?”却是兰珞看过去低头一想,突然笑了起来。

  卿尘问道:“想到了?”

  兰珞掩嘴低头道:“想到一个,只不知和公子想的是不是一样?风吹荷叶像……像……”

  卿尘替她道:“风吹荷叶像乌龟!”

  众女子顿时笑成一片,兰玘边笑边说:“你们都输给公子了,快快把翠笄玉珰都还我!”

  兰珞道:“还也是给公子,你是别想了!”兰玘道:“公子又不是女儿家,要那些做什么?”

  卿尘忍俊不禁,偷偷支案而笑,她可正打算去当铺赎自己那支玉簪。见她们闹得不可开交,于是道:“不陪你们了,我还要出门去。给你们个上联,谁对得上,这翠笄玉珰就当公子我送她。”

  “公子快说!”她们便催道。卿尘手中落墨生香,笔走龙蛇写了一联:日进月出云多少。

  兰玘看着道:“这上联似乎也不难啊。”

  兰珞却思索摇头:“字上看去是简单,但不好对呢,公子这上联中一说了日升月落有云其中的景色,又说了时光流转岁月变迁的过往,最难是其下还隐了一日一月收支算账的问算,可要好好想想才行。”

  兰玘道:“收支算账的事,兰璐算得快!”

  卿尘笑着站起来:“过会儿我回来若有了下联,本公子另有赏。”说罢刚回头,就听堂前有人道:“今晚留着小兰亭,酒菜精致些,茶要你们的‘青衣’和‘丝竹’,最要紧是文烟姑娘的琴,都记下了?”

  楼中管事陪着一人进来,恭声道:“这就差人去办,请十二殿下放心。”

  卿尘修眉惊挑,忙不迭地一撩衣襟转身坐下。兰玘她们见她神情奇怪,还未等问,夜天漓已看向了这边,突然微怔,接着叫道:“你,给本王回过头来!”接着便大步走来。

  大呼小叫的霸王,卿尘暗中叹气,知道躲不过他,只好起身回头对他道:“见过十二殿下。”

  夜天漓见她男装的模样愣了愣,又惊又奇:“原来你竟在这儿,居然这么久也不……”

  卿尘怕他接下去再道破自己女子身份,连连作揖:“殿下,有话外面说!”

  夜天漓疑惑地打量她身边美女如云,兰玘她们有认得他的急忙施礼问安,都悄悄看着,不知究竟是何事。卿尘轻咳一声道:“看什么,十二殿下难道比公子我还好看?都回楼上去。”

  众女子向来对她言听计从,闻言纷纷娇声道:“谨遵公子吩咐!”,优雅起身依礼告退。衣袂飘扬罗步生姿,一片钗环叮咚散去后,夜天漓在旁早已笑得不行。

  卿尘颇无奈地等他笑完,道:“我正要出门,你若空闲不妨一同。”

  两人举步出了四面楼,上了马夜天漓还满面带笑,道:“你倒是会享受,这么多美女也不想着送我几个?”

  卿尘扫他一眼:“我四面楼的女子都是来去自愿,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送人的道理?”

  “这四面楼竟是你经营的?”夜天漓回头看了看,“那这里名满京都的文烟姑娘……”

  “便是我。”卿尘干脆承认。

  夜天漓气道:“我来过这么多次你竟都瞒着!”

  卿尘道:“这不怪我,你自己看不出听不出又能怨谁?”

  夜天漓“哼”的一声:“你怎么突然离开湛王府?我问了七哥几次,连他都不知你人去了何处。”

  卿尘微微垂眸,问道:“七殿下好吗?”

  夜天漓道:“看上去不错,但七哥面上总不过就是这样子,究竟好不好你得自己问他。”

  卿尘也不语,到了那家当铺门前下了马,夜天漓奇怪问道:“你来这儿干吗?”

  卿尘道:“前些日子当了件东西要赎回来。”

  夜天漓抬头看了看,笑道:“哈哈!你当东西居然当到殷家的铺子来了,那不如直接当给七哥算了。”

  卿尘正举步入内,闻言身上一僵,回头问:“你说什么?”

  夜天漓随口答道:“这铺子和对面钱庄都是殷家的产业,贵妃娘娘一族富甲天都,伊歌城中钱庄、当铺十有七八是他们家的。”

  卿尘愣在当场,心中说不清缘由地来了一股无名火,难怪那么普通的簪子竟能当出五百两纹银,原想不再受夜天湛恩惠,不欠他人情,谁知到头来还是靠了他才有今日。

  夜天漓见她皱眉不走,问道:“怎么了?”

  卿尘气道:“你身上可带了银票?”

  夜天漓出门向来怀中多金,点头道:“有。”

  卿尘伸手:“借我三千,回头还你!”

  夜天漓见她脸色古怪似有怒气,随手自怀中抽出几张银票:“什么事用这么多银子?”

  卿尘又拿出自己带的两千,愤愤想道:事已至此,十倍奉还给他!扭头便往堂前去,走到一半,突然心底一黯,脚步停下来,觉得此举太过无聊。有心无意,这事难道还能怪他怨他?自己这是想拿什么出气,还是惹是生非?

  想到此处,一皱眉头,回头又将银票递还夜天漓:“多谢你,还是不用了。”

  夜天漓见她一瞬面色不善转而又恢复正常,走在身旁突然问道:“你不会是为什么事在和七哥赌气吧?”

  卿尘颓然摇头:“没有,不过刚刚想岔了些事,现在没什么了。”

  夜天漓笑道:“真是女人,翻脸如翻书。”卿尘凤眸往这儿一扬,他接着道:“当我没说!”

  卿尘没好气地瞅了瞅他,柜前那老先生不在,她便将当票递给里面的小伙计。小伙计看了眼当票,道:“姑娘要赎东西吗?这可是死当。”

  “死当?”卿尘愣住,拿回当票一看,白纸黑字果真写得清楚,当日拿了银票便走,竟根本没有注意。

  她眉心轻锁,往柜上问道:“多少钱也不能赎?”

  小伙计道:“姑娘便当没了这东西,兴许现在都已经不在我们柜里了。”

  卿尘道:“麻烦去问问你们掌柜,看还在不在,能不能赎。”

  小伙计道:“没这个道理,去问掌柜我是找骂,姑娘还是别想了。”

  夜天漓在旁忍不住将柜台一拍:“让你问你就去问,怎么这么啰唆!”

  那小伙计吓了一大跳,一时骇得话都说不出来。卿尘忙伸手拽着夜天漓一言不发扭头出门,他不满地道:“叫掌柜的出来拿了东西,回头让七哥给这边一句话不就得了。”

  卿尘道:“去找他我宁肯不要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夜天漓道:“你躲着七哥干吗?”

  “我哪儿有?”卿尘道。

  夜天漓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翻身上马,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在拒绝了一个人后,却不断接受着他的保护,自以为不再依靠他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依然处于他的庇佑之下,这叫人有种挫败感,或者更确切地说还带着三分愧疚,仿佛在这里一天,便始终欠了他什么,永远也还不清。走了会儿她闷声问道:“他应该不知道我在四面楼吧。”

  夜天漓道:“还说不是躲着他。我来过几次都没认出你来,他又不常来这些地方,八成是不知。”

  卿尘道:“来过两次,但都只待了一会儿。”

  “那便不好说了。”

  卿尘抿了抿唇,又问道:“你今晚约小兰亭干吗?”

  夜天漓方要回答,又顿了顿,然后道:“宴客。”

  “要紧的客人?”

  “要紧。”

  卿尘也不再问,有些神思不属地策马往白虎大街而去,夜天漓提缰上前道:“今天此路不通,四哥率玄甲、神御两路大军驻扎城外休整一日,今日入城必然从此经过,父皇亲登神武门犒军,御林军和京畿卫一早便封路戒严了。”

  卿尘扭头一勒马:“今日大军回朝?”

  夜天漓道:“哎?你数月前便打听大军回朝的事,怎么现在倒不知道?”

  卿尘忙问道:“哪里能看到犒军?”

  夜天漓道:“这时候能看的地方怕都人满了,你若先前便说,还能趁早偷偷带你上呈云台,现在四处戒严,若在父皇眼下放肆,那是找骂。”

  卿尘轻抖缰绳,云骋微嘶一声,掉头而行,“去明光阁!”

  夜天漓纵马跟上:“想看犒军怎么不早做打算?”

  卿尘微微拧眉,近日张罗着将新购的歌坊改做医馆,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她手中这家“牧原堂”以重金聘请了天都数位医术独到的大夫,楼上设药间病房,其下开了善堂,每日救死扶伤活人医病,有时候连药钱都一并搭上。她除了打理四面楼必要的事务外,几乎日日和几位大夫谈医论药,深觉医道精粹妙不可言,几乎沉迷其中,医术也较之前大有长进,一时真没想到日子过得飞快,夜天凌所率大军竟已回师天都。

  青山峻岭中转身离开的背影,便在秋阳下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当时他看着她的眼睛笃定而霸道的话语,仿佛就在耳畔。他一定会回来,现在,可是他回来了?

  明光阁果然人满为患,实际上天都自外城雍门始过下三十九坊宣平门、中二十四坊丹凤门直至内城神武门附近都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天都中出动了数千铁卫清出开阔大道,沿途旌旗林立,御林禁军自神武门高台而下,十步一卫,遍布内城,甲胄鲜明,剑戟耀目。

  夜天漓今日出门没带侍卫,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他少不得在旁护着卿尘怕有闪失,卿尘扭头笑说:“多谢殿下了。”

  夜天漓道:“若你有个损伤,今晚小兰亭岂不是空了场?我多不划算。”

  卿尘低声道:“原来是有求于我。不管你什么客人,四面楼没人知道我女子身份,可别给我拆穿了。”

  夜天漓笑道:“到时随你。”

  这时外面围观的有人看到他们,高声问道:“那边可是宁大夫?”卿尘循声望去,有几人早已挤开道路:“宁大夫要去明光阁?”她认出其中一人是前几日来过牧原堂的小六,笑道:“正是,不想这么多人,你母亲可好些了?”

  小六忙道:“多亏了宁大夫妙手回春,我娘这几天都能下地了。”一边招呼着,“大伙儿让一让,牧原堂的宁大夫在这儿。”

  楼下尽围着些普通百姓,倒有不少受过牧原堂的恩惠,闻言推推挤挤硬将他们送到了明光阁前。卿尘一路拱手称谢,夜天漓不禁问道:“你这些日子到底都干了什么,牧原堂也有你一份?”

  卿尘笑道:“没干什么,赚银子花着玩。”

  明光阁中里外都坐满了人,夜天漓此时早已不耐烦,一把抓过掌柜的,还没等他说话,掌柜的抬头时便吓得直作揖:“十二殿下您要看犒军怎么还来这儿?现在楼上楼下实在是无处可坐了,您让小的如何是好啊!”

  夜天漓喝道:“碍事的都给我轰出去,天都什么时候竟有这么多人!”

  卿尘自身后拉他:“没你这么霸道的,人家开门做生意,你偏来难为人。”

  夜天漓道:“这不是陪你来凑热闹,我变着法子躲出来不去神武门站着,难道跑这儿站上半天?那还不如神武门清静。”

  正说着,店里伙计一溜烟自楼上小跑下来,在掌柜的耳边轻言几句,掌柜的如释重负,转身求道:“殿下,楼上雅阁有人请,说是与殿下相熟,还请殿下凑合这一时,赏小的个方便。”

  朱栏窗前,正有人俯身下来对这边抱拳招呼,卿尘和夜天漓都觉意外,原来竟是莫不平。

  “莫先生?”夜天漓挑了挑眉,转头对掌柜的道:“去,一壶‘青峰翠云’,再打点几样小菜送来楼上。”拉了卿尘举步上去。

  一进门,莫不平目光先在卿尘脸上停落,方对夜天漓道:“十二殿下别来无恙!”

  夜天漓见了莫不平竟规规矩矩,十分不缺礼数,笑道:“早几日听说先生回了伊歌便想去拜访,却都不知先生身在何处,今天倒巧。”

  卿尘暗觉莫不平来头十分不一般,不但令夜天湛奉若上宾,连夜天漓这样骄横的人都对他恭敬有加,浅笑道:“莫先生好!”

  莫不平笑道:“多日不见,方才险些没认出来,凤姑娘如此打扮倒比十二殿下都多几分潇洒。”

  卿尘瞥了夜天漓一眼:“我比他文雅倒是真的,方才若不是先生,这明光阁怕要遭殃。”

  夜天漓也不介意,扬了扬眉拂襟落座,三人笑谈闲聊。

  北征大军在城外整装待命,二十余万战士不能同时进城,是以只有一万玄甲军随凌王至神武门面圣。

  茶香在手,碧叶清盏翠淡明亮,其上隐有雪雾之色深绕,卿尘细细品了口茶,回味悠长中望着窗口出神,想象一会儿大军入城不知是什么壮观场面,期待时竟有些自己都不明所以的紧张。

  过不多时,只听远处一声金鼓擂动,鼓声威严动如雷鸣,滚滚响彻四方。随着金鼓隆隆,一道低沉的号角声仿佛自天边响起,西城雍门缓缓开启。

  一时间满城的喧闹像是突然被抹掉,整个天都蓦然安静,陷入一片肃穆之中。

  万众翘首,遥望一方。

  随着威沉的铁蹄声,脚下大地隐隐震颤,城门处如同错觉般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玄色铁潮,随之席卷而来的气势使这深秋高远的天地骤然变得肃杀,四合之下寒意遍布,威慑八方。

  碧空晴冷,一面金色龙旗跃然高擎,其上明绣九爪蟠龙神形威怒,昂首腾云,猎猎于长风之中。

  三军之前,当先两将白马银盔,一万铁骑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锋锐,成十个方阵依序而列,随他二人缓缓入城。

  军容肃整,军威严穆,众人能清晰听到整齐划一的步伐落地,震动着雄伟的伊歌城。

  卿尘不由得起身站到窗前,想看清领兵的两人。相隔较远,两人又盔甲在身,只依稀能看到眉眼。她握着窗棱的手一紧,左边那个银甲白缨身形挺拔的人分明便是十一,但他身旁却并非她记忆中另外一人。

  她望着远处,愣立在窗前,蓦地被一声巨响惊醒,那是上万铁骑不见一丝错乱的同时立定,威严震撼。

  夜天漓突然语意感慨地道:“四皇兄练兵之精,治军之严,当真无人能出其右。”

  卿尘凝视十一身边的人,一种落空的失望如同城中浩瀚玄潮逐渐覆过心间,她转身问道:“前面领军的便是凌王?”

  夜天漓一笑,道:“你自己看。”

  卿尘重新将目光投向神武门,但见军中寂静,肃然无声,只闻四周招展的战旗猎猎作响。围观百姓被这军威所震,一时尽皆肃穆。

  玄甲铁骑已全部进入雍门,号角声再次响彻九城内外。

  原本成十个长方形的军阵中,最后一阵的战士突然向两旁分开。一骑白色战马裂阵而出,马上之人战甲佩剑,飞骑前驰,白袍胜雪,披风高扬肆意风中,所到之处军阵一一中分,如同夺目寒光将玄甲铁骑一划为二。

  其人在前,身后立刻有战士策马相随,填补分裂的空隙。整个军阵随之推进,缓缓风云涌动,移宫换位,变幻成为一个完整的四方阵形。

  阵前,两名领军大将双骑微分,那人勒马当中,抬手,身后玄甲铁骑迅速肃整军容。

  随着那人右手轻挥,只见数列玄色齐齐变动,战甲声锐,铿锵如一,所有战士几乎在同一瞬间翻身下马,行军礼,振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自一万铁血战士口中同时喝出,真正震天动地,九城失色。

  这是征战万里的铁马英雄,寒剑浴血的豪壮男儿。

  唯有沙场之上出生入死的战士,方有如此慑人杀气;唯有勇猛无畏杀敌的军人,方得如斯豪情威势。

  不必夜天漓再说,卿尘已清楚明了,她静静看着神武门前那个遥远的身影。

  凛冽孤高,傲然马上,睥睨天下,风神绝世。这个人,以他的传奇一般的精兵铁骑,南征北战,攻城略地,扫荡西域大漠四方强族;以他骇人听闻的辉煌战绩,称雄宇内,威震六合,征服中原疆野万里河山。

  那晚的背影似乎和马上的身影合而为一,变成千军万马中那一点孤傲的白。卿尘眼中竟无由酸涩,于青峰翠云的雾气后生出一层异样的清亮。她怕被人看出端倪,若无其事地反身低头饮茶:“久闻凌王大名,果然英雄非凡。”

  莫不平拈须微笑,看着神武门前肃杀的军阵:“好个凌王啊!”

  夜天漓远眺神武门的目光里带着难得一见的肃穆,似是震动,又似是佩服,于满脸飞扬不羁中透出慑人的精光。他回身一笑,摇头把玩茶盏:“四皇兄这支玄甲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征战多年竟从未吃过败仗,真看得人心里痒痒。”

  卿尘见他似是心驰神往,问道:“你这么感兴趣,如何不去领兵出征,不也一样威风?”

  夜天漓没滋味地一哂:“除四皇兄外也就五皇兄还算是真正带兵,我便是去,也不过历练一下作罢,有什么意思?何况我一提此事母妃便着急,说什么也不肯。”

  卿尘道:“看来淑妃娘娘偏疼你,倒放心十一殿下。”

  夜天漓挑眉道:“十一哥自幼便跟四哥习武,自然不同些。他这次出征一直瞒着母妃临走才说,回来定挨数落,说不得还要我帮他去哄。”

  莫不平笑道:“突厥一族凶猛悍勇,淑妃娘娘也是心疼两位殿下。再者便是寻常士族子弟,也没有必要远赴荒远漠北去受征战之苦,何况是殿下。”

  夜天漓道:“说得也是,便如五皇兄,若非因着母亲的身份,又何必执意军功?”他见卿尘脸上满是探寻的疑问,一笑道:“五皇兄的母亲原是孝贞皇后宫中一名侍女,不知为何受了父皇宠幸诞下皇子,如今也只是封了才人。虽说兄弟间没什么不同,但五皇兄心里是在意的,事事都比我们用心些。”

  卿尘问道:“那凌王呢?”

  夜天漓道:“四皇兄的母亲是莲妃娘娘。”

  “莲妃娘娘怎样?”卿尘再问。

  夜天漓轻描淡写说了句:“莲妃娘娘是个冷人。”也只说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卿尘听他语气似乎无意多说,也不便再问。夜天漓对莫不平道:“莫先生多年前曾是几位皇兄的老师,四皇兄也一样得过先生指点,只可惜我当时年幼,未能与先生有师生之缘。”

  莫不平品了口茶看着神武门,徐徐道:“殿下言重了,若别人或者便有,但于凌王殿下老夫却不敢说什么指点。记得当年临华殿中也曾给皇子们讲解兵书,凌王听完一讲便道:‘兵者,出奇之道,诡变之事,当得其意而不用其法,知其谋而不师其巧,如此细究十分多余。’那时凌王八岁,凡书过目不阅二遍,如今用兵奇险诡绝,似是与兵书无关,老夫也不敢贪功。”

  卿尘看着神武门前玄衣铁骑,夜天凌等诸位皇子已经登上高台接受犒封御诏。犒封之后都是些繁文缛节,夜天漓一会儿便觉无趣,两人便向莫不平告辞出来。

  云骋见了卿尘,蹭到身前,有些躁动不安地在她旁边打了个转。

  卿尘伸手抚摸它,低笑道:“风驰回来了,你着急了吗?”说罢拍了拍它以示安慰。云骋低声轻嘶,才任她翻身上马。

  她勒马回头,人头攒动,已经看不到威肃的大军,唯有高台上飘飒的明黄旗帜,若隐若现。她面向高台,透过层层人群,依稀能感觉到身着战袍的夜天凌,记忆中他的样子仿佛越来越近,那双清冷的眸子异常清晰。

  心中轻快无比,卿尘唇角轻扬,举目处晴空万里,碧秋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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