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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但除此之外它还有个特指,就是星期六、星期天的古玩集市。张仲平只逛星期六、星期天的古玩集市。张仲平知道,那些卖家来自五湖四海,大部分以贩卖行货为营生。运气好的时候,也能碰上一两件好东西。知道文物这个词的人不少,懂文物的人不多。有的东西本来来路就不正,能换几个钱,又能安全迅速地脱手,卖家也求之不得。这种卖家是在古玩集市里淘金的买家所喜欢的,只是不多见,要碰。那一天,张仲平已经在二楼三楼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入眼的东西,他准备离开了。有个河南口音的老头儿躜了上来,超出张仲平小半步,半退着跟着他朝前走,说:“看老板像个行家,我那里有几件好东西,不知道肯不肯赏光去看一下?”张仲平理都懒得理,径自走自己的路。但那老头儿却顽固得很,一直跟着他从三楼下二楼,又从二楼来到了大街上。河南老头儿说:“怎么样,老板?东西就在对面招待所。我看老板像个会家子,卖给别人,我心疼。”张仲平挥挥手打断他,这种给人戴高帽子的话他听得多了。他的车子正好停在那个招待所的院子里,顺便去看一看也并不费事,就做了个让他带路的手势。河南老头儿的房间在招待所的一楼。

  三人间,一张铺空着,另外一张铺的被子没有叠,还有一张铺上躺着一个人,老头说:“我儿子,留在房里看东西,怕不安全。”张仲平并不搭腔。河南老头一巴掌把他儿子拍了起来。后者则一边揉眼睛一边撅着屁股趴在床底下窸窸窣窣地翻东西。张仲平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拖出了一个纸箱,箱子的空隙处塞满了废报纸和马粪纸。他们要给张仲平看的东西用一块薄薄的毛毯裹着。河南老头儿慢慢地把它打开,小心地拎着,往张仲平怀里塞。张仲平赶紧躲,以表示他可不是什么生手。不懂行规的人才会毛里毛糙地伸手去接,你一伸手,递东西的人再故意把手一松,东西很有可能就会在交接之间啪的一下摔碎在地上。谁的责任?那时候就难缠了。张仲平努努嘴,让河南老头儿把东西搁在茶几上。眼看着确实搁稳了,再凑过去,慢慢地看。摆在茶几上的是一尊青瓷莲花尊。张仲平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这会儿,两位河南老乡,一老一少四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呢。

  那天从健哥那儿出来,张仲平去了一趟省文物商店,买了一本香港拍卖会的图录。他刚才心里一动,是发现眼前的什物跟图录里一对标价五百万港币的莲花尊十分相似,但见它造型典雅、式样优美,用来装饰的莲瓣纹,与器形巧妙结合,融为一体,釉色葱翠,釉层均匀,浑厚滋润,如冰似玉。河南老头儿凑到张仲平脑袋旁边,问:“怎么样?真正的越窑青瓷,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张仲平把刚才不由自主躬下去的身子直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对那莲花尊再也没有望上一眼:“没有别的东西了?”儿子看了他父亲一眼,河南老头儿赶紧把他拨到一边。“没有了,”河南老头儿说,“我们又不是专门做这一行的。”张仲平望了他一眼,接下来又朝门口望了望。张仲平是搞拍卖的,经常玩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的把戏。河南老头儿大概看出了张仲平有准备撤退的意思,赶紧说:“是还有件东西,只是……”张仲平说:“只是怕品相不好,拿不出手是不是?”河南老头儿一笑,说:“老板哪里话?您真是会家子,那就是咱们的缘分了。”那是一副对联,用薄薄的塑料纸裹着。河南老头儿把它摊在床上慢慢地展开。装裱的绫子是旧的,漏痕也不像是做出来的。纸张是自然陈旧的那种灰白,不像茶叶水染的,也不像烟熏的,好像还是原裱。那是一副六言对联,上联是“岂能尽如人意”,下联是“但求无愧我心”。没有上款,落款是石庵。张仲平一声不吭,看完了,两只手轻轻地一松,那副对联便自己卷了起来,仍然躺在那张空着的床铺上。河南老头和他的儿子一人手里拿着一联,把它们慢慢地卷起来,像放一对枕头似的把它们在床铺上搁好,又紧紧盯着张仲平,说:“百分之百的旧东西。作者是我们河南的一个得道高僧,听说跟少林寺还有点渊源。”张仲平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抬起右手的食指,不经意地指了指那一尊莲花尊,说:“开个价吧。”河南父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做爹的向张仲平伸出了一只手掌:“五万。”他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张仲平。张仲平往门口走了半步,侧回头来,慢悠悠地说:“还真正的越窑青瓷哩,你也真敢开价。”河南老头嘿嘿一笑。

  张仲平说:“一尊莲花尊,加上那副对联,我出三千。”“三千?”河南小伙子嘴里发出了哧的一声,好像单车一下子漏了气,“三千?不可能啰。”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河南老头儿也是一个劲地摇头。张仲平说:“怎么样?”河南老头说:“六千?”张仲平摇了摇头。河南老头说:“四千?”“三千二百元。”张仲平说,“一口价了。”“三千二百元?亏血本了。”河南小伙子又嚷起来。“怎么样?”张仲平一直看着河南老头儿,望都不望河南小伙子一眼,“行,就打包。不行,你刚才说的缘分也就只能到这儿了。”父子俩再次对望一眼,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说:“打包。跳楼价了。”张仲平指点着他们将东西包好,然后掏出钱包,将百元大钞一张一张点给他们。河南老头儿接过钱,大拇指放到嘴边呸地吐一口,又把钱点了一遍。张仲平说:“没错吧?”河南老头说:“没错。”张仲平说:“是不是假钱呀?”河南老头儿说:“老板开玩笑。”张仲平说:“开什么玩笑?你还是看清楚了,等我一出这个门,咱们双方可就谁也不认识谁了。”河南老头儿就真的把钱拿出来,对着光一张一张地照了一遍,嘿嘿一笑,说:“不错不错。”张仲平要河南小伙子送一下。出了门,张仲平掏出汽车遥控钥匙,手一扬,奥迪A6的尾箱自动开了。张仲平指挥着河南小伙子将那个纸箱稳稳地放好,然后一摁,就把尾箱关上了。张仲平又回到了房间里,对着床底下望了一眼,说:“里面纸箱里,同样的莲花尊应该还有一件吧?怎么样,我出一千?”河南老头儿摸了摸鼓鼓的口袋,不解地望着张仲平。张仲平说:“你别担心,已经成交了的,两清了。我说过,一出门,咱们双方就都不认了,你还怕我反悔不成?”两个河南人不说一句话,对望一眼,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了另外一个箱子,打开,果然还有一件。张仲平再次点了一千块钱给他们。他没有让他们再打包。他捧在手里把玩着,觉得瓷胎细腻致密,釉层匀净光滑,真的是件好东西。张仲平摇了摇头,捧着它朝卫生间走去,然后,双手一松,砰的一声。那尊莲花尊就那样摔破了。张仲平弯下腰,捡起一块瓷片,那裂口白森森地刺眼。

  张仲平将瓷片拿给河南老头儿看看,说:“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两个河南人嘿嘿直笑。张仲平把手上的瓷片扔回到那一堆碎片中间:“笑什么笑?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摔破的呀?”两个河南人茫然地看着他。张仲平说:“请服务员打扫一下吧。有一句话我只说一遍,你这种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我希望从现在开始再也不会在咱们这里出现了,明白了吗?”两个河南人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张仲平缓一缓语气,说:“至于那个石庵,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叫刘墉。宰相刘罗锅,电视里跟和珅斗来斗去的那个,知道了吧?不过,你们也没有吃亏。谁知道你们是花了几十块钱从哪里找来的?做生意从来只有买亏的,没有卖亏的。再说了,那副对联是不是清代的东西很难说,是不是刘墉的真迹,也很难说。不过,那两句话我倒是比较喜欢。”河南老头儿说:“老板发财。不知道老板能不能赏一张名片?”张仲平摇了摇头,说:“我不会跟你做回头生意了,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把这笔买卖也彻底忘掉。明白我的意思吗?”两个河南人只好互相望着笑笑,连声说是是是。张仲平最后说:“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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