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同父异母(1)
父亲在革命前是有过婚姻的。
短暂的婚姻,在父亲的记忆里犹如过眼烟云,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当然,父亲参加革命也和自己的婚姻,确切地说和父亲的女人有关系。父亲十三岁那一年,父亲的母亲死了,死在数九寒天的隆冬里,父亲的父亲望着躺在炕上的女人欲哭无泪,父亲的父亲有许多泪要流,女人死了,他的眼泪早就流完了。父亲的父亲望着已死的女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十几年前,父亲的父亲带着女人闯关东,来到了冰天雪地的靠山屯,天寒地冻,大雪茫茫,他们不知再向何处走,也不知再向何处去,于是他们便在靠山屯扎下了脚跟。学着当地猎人们的样子,在山脚上搭了一个马架子,升起了一堆火,这便是家了。含辛茹苦的日子便有了一个开头,后来在马架子里父亲出生了。
胡天胡地,黑土白雪,生命便有了希望,有了根。在父亲十三岁那一天清早,父亲的母亲死了。她说她要死了,然而却没有死。升火做饭,刷锅、洗碗、缝缝补补,该干啥还干啥。在这一天清晨,终于就死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再也没有了那干咳声,石家没有了女人,石家的日子便塌了半边天。
父亲面对着自己的母亲,他一直没有哭,他似乎还没有从这惊愕中醒过神来,他甚至认为自己的母亲没有死,仍躺在炕上睡着,过一会儿,母亲就会爬起来,一边咳着一边做饭,于是就有了温暖有了日子,然而父亲没等来这一切,等来的却是父亲的父亲用一床破席子把女人裹了,然后扛在肩上,趔趄着脚步,向东山沟走去。
那一刻,雪是那么大,风是那么紧。父亲袖着手,缩着头,抽着鼻涕,随在自己父亲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这时他仍然没有醒悟过来,自己的母亲,这一去将永远不会回来了。他的心里很空洞,也很茫然,只是机械地跟在自己父亲的身后向前走去。
直到父亲的父亲把自己的女人从肩上放下来,又用雪埋了,父亲才彻底的醒悟过来,于是他大哭起来。父亲在那天风紧雪密的清晨,哭得爹一声娘一声,鼻涕眼泪的,父亲眼前的天塌了,地陷了。父亲边哭边冲雪坟说:娘呀,你醒醒吧,你这一去,俺小石头可咋过呀,谁给俺和爹做饭,谁给俺洗衣呀,娘呀——
父亲的父亲垂着头立在雪坟前,如一桩冬天的老树。
屋子空了,炕凉了。
父亲垂着头,缩在炕角抽泣着,父亲的父亲垂着头蹲在地中央。
半晌,父亲的父亲说:没有女人的家不是家。
父亲不解地抬起头,仍混混沌沌地望着自己在地中央蹲着的父亲。
父亲的父亲又说:石头,该给你找个女人了。
父亲仍然不明白,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要找一个娘一样的女人,有娘的日子真好,他想过有娘的日子。
父亲说:俺要娘。
父亲的父亲说:过两日俺到后山老邱家去一趟,他家有个闺女,十六啦。
两天以后,父亲的父亲背了一口袋包谷,趔趄着去了后山。不久父亲的父亲就回来了,回来后他冲父亲说:那丫头俺看了,粗腰长腿的,身板没啥毛病,俺看就中了。
父亲巴望着有一位像母亲一样的女人来到家里,挑起塌下去的日子,他一天天盼着邱家的女人早日来到。
又过了几日,父亲的父亲又卷了两张狍子皮去了后山。这次,父亲的父亲从后山回来时,身后就随了邱家的丫头。
邱家的丫头在父亲的眼里果然粗腰长腿,她的样子似乎有些腼腆,袖着手,吸溜着鼻子,进了家门,她便东瞅瞅西望望,躲在父亲的父亲身后说:你家里咋整的,咋这么冷咧。
父亲的父亲走出去抱了一捆干树枝丫,嘎巴嘎巴地折了,塞到炕下,点燃了。邱家的丫头,这才偏腿上炕,火热的大炕煎得她的屁股一定不太好受,她一边挪着屁股一边冲父亲说:你就是小石头?
父亲不语,有些失望地瞅着邱家丫头。他一直希望自己的父亲能找一个像娘一样的女人,可邱家丫头和娘相差十万八千里,父亲不能不失望,不能不茫然。
邱家丫头又说:小石头,你咋那么瘦呢。
父亲悲哀得想哭,此时他空前绝后地想娘。
邱家丫头又大咧咧地说:往后,咱们就要在一起过日子了。
父亲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咋个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父亲的父亲用一个炕桌把炕分成了两截,一边睡着自己和父亲,一边睡着邱家丫头。
父亲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好久没有睡着,炕上一下子多了一个陌生的丫头,他感到不习惯,不踏实。
邱家丫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躺下一会儿便睡着了,又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呼声嘹亮曲折,还夹杂着放屁磨牙。这会儿,父亲才真正意识到,娘一去将永远不复返了。父亲就哭了,他用粗布被子把自己蒙了,哀哀地哭了起来。
邱家丫头果然能干,升火,做饭,砍柴洗衣样样都行,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父亲觉得日子又有了日子。
夏天的时候,父亲随自己的父亲种地,冬天来到的时候,父子俩便一起上山围猎。邱家丫头炕上地下地忙活。
晚上睡觉的时候,隔在他们中间的仍是那个炕桌。后来那个炕桌已经隔不开邱家丫头的长腿了。
父亲记得有许多个晚上,邱家丫头把自己的长腿从炕桌底下伸过来,一直伸到自己的被窝里。邱家丫头的一双腿和一双脚让父亲厌恶透顶,邱家丫头的脚又臭又大,那双又长又粗的腿也是火热的,炙烤着父亲久久不能入睡。邱家丫头的腿很不安分,她不时地在父亲身上探寻,先是父亲根根条条的肋骨,然后是父亲的大腿,还有父亲尚没觉醒的部位,这一切让父亲烦透了。
有几次,父亲在睡觉时要和自己的父亲调换位置,被自己的父亲大骂了一顿,父亲的父亲说:畜牲!
父亲在白日里下地做活路时,冲自己的父亲说:邱家丫头真臭。
父亲的父亲不吭声。
父亲又说:咱不要邱家丫头行不?
父亲的父亲不高兴了,大声说:这丫头咋了,能干活,还想咋的?
父亲其实不想咋的,他只希望邱家丫头的一双臭脚别再薰自己,他已经习惯了邱家丫头的咬牙、放屁、打呼噜。
父亲的父亲又说:小石头,明年就给你和邱家丫头圆房。
父亲不知啥叫圆房,但他还是说:爹,俺不得意邱家丫头。
父亲的父亲不高兴了:啥得意不得意的,生孩子,过日子,这就中了,还想咋的!
父亲在艰难中过着臭气薰天的日子,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点意思也没有。
父亲十五岁那一年秋天和邱家丫头圆房了。其实圆房的仪式很简单,在这之前,父亲的父亲在外间屋里搭了一铺炕,父亲的父亲便搬到外间去住了。那天晚上临睡前,父亲的父亲没有用炕桌把父亲和邱家丫头分开,父亲的父亲瞅着父亲说:石头哇,你也不小了,都十五了。然后又瞅着邱家丫头说:你也十八了,日子该咋过,你们都清楚了。
父亲的父亲说完这一切之后,回过头吹灭了身后的油灯。父亲的父亲便走到外间睡觉去了。屋里漆黑一片,父亲此时觉得这个夜晚和许多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所不同的是,炕上少了个炕桌。父亲照旧躺在了昔日睡觉的炕上,没有了炕桌,父亲觉得心里很不踏实。他知道,邱家丫头的臭脚还会来骚扰他,于是他裹紧了被子,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安全。
让父亲料想不到的是,这次邱家丫头伸过来的不是一双臭脚,而是一双火热的臂膀,那双臂膀死死把父亲的身子搂了。
十八岁邱家丫头已经很成熟了,浑身上下该凸的凸,该鼓的鼓了。此时,她已经严严实实地把父亲的身体覆盖了。邱家丫头一身火热地炙烤着父亲,父亲不知道这日子到底是咋了,他想喊救命,却喊不出,于是就那么大张着嘴喘息着,他觉得自己快被邱家丫头烧焦了,邱家丫头不仅脚臭,身子还沉得要死,压得父亲气喘吁吁,又热又沉的邱家丫头热汗淋漓,父亲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后来邱家丫头就死睡过去,仍旧放屁咬牙打呼噜。父亲却一时半会睡不着,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点也不美好。
第二天早起,父亲面对着自己的父亲说:爹,俺不圆房了,圆房一点意思也没有。
父亲的父亲没有说话,他干咳了一声,半晌才道:你也是个大人了,咱们祖祖辈辈的,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父亲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有几次,他想和父亲在外间睡,被父亲的父亲又赶回里屋,他便没办法了,他只能面对邱家丫头的火热了。
父亲的日子黑了,父亲的日子完蛋了,父亲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有出头之日了,于是,父亲怕夜晚,因为在夜晚的时候他无法面对邱家丫头。为这一点,父亲有点恨自己的父亲了,他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领回邱家丫头而不是别家的丫头。那些日子里,父亲异常地思念自己的母亲,要是母亲不去,就不会有邱家丫头,没有邱家丫头,就没有现在这样火烧火燎的日子。
十五岁的父亲身体还没有成熟,他还无法体会到男女之间的乐趣,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被动中忍受着邱家丫头的偷欢。有一次邱家丫头冲他说:咋的?你不乐意,你可真傻,没有比这事更好的了。
父亲不明白邱家丫头把这事做得那么快乐。那年秋天,父亲的精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不管干什么,他总是提不起精神,无精打采的,父亲觉得这日子快到尽头了。
那一年冬天,父亲终于找到了逃离邱家丫头的机会。
那一年冬天,大兴安岭里闹起了抗联,日本人侵占了东北,抗联的队伍在不断壮大。早在这之前,父亲就曾听说过抗联,那时,日本人还没有来到靠山屯,所以抗联的队伍也很少在这一带活动。
那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日本人追剿抗联,抗联在节节后退,也就在这时,抗联队伍便出现在了靠山屯。
抗联队伍第一次出现时,靠山屯的人们看新鲜,涌出家门巴望。父亲在没有看到抗联队伍之前,以为这些人都是三头六臂的神人,此时一见,却让父亲大失所望,他们是一群身穿羊皮袄,头戴狗皮帽子和老百姓没什么区别的凡人。父亲还看到抗联队伍中有好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抗联小战士,他们走过父亲面前时,还不时地冲父亲做着鬼脸。那时的父亲心就动了一下。
又过了几天,抗联队伍再一次路过靠山屯时,父亲随着抗联队伍一耸一耸地走了。
那是一天傍晚,邱家丫头正在烧炕,炕火红红地燃着。父亲知道,这个夜晚将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他愁眉不展地蹲在门前的雪地上,用树枝划着雪,父亲的父亲上山围猎还没有回来。正在这时,父亲就看见了抗联队伍,这次父亲真切地看见那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抗联战土一边冲他做鬼脸,一边冲他招手。那时,父亲的心里一门心思地想离开邱家丫头,离得越远越好。他再也经受不住抗联对他的诱惑了。他手忙脚乱地冲进屋里,穿上了羊皮袄,戴上了狗皮帽子,他路过邱家丫头身边时,心里涌过前所未有的快意。
邱家丫头见父亲这样出去,以为父亲是去接公爹,便满怀温存地说:快去快回呀,炕俺都烧热了。
父亲逃也似的离开了家门,离开了邱家丫头,他甚至再没有回头,随着抗联队伍的身影一歪一歪地向前走去。
父亲没有意识到,这次和家竟是永别,包括邱家丫头和自己的父亲。
父亲参加抗联后,战争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日本人抽调了大批兵力封山,想一举消灭抗联,抗联的队伍便化整为零,钻进了深山老林里。
在抗联的日子里,父亲没有料到会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大的罪。在吃苦受罪的日子里,父亲偶尔想起了自家温暖的火炕以及邱家丫头,但那只是一转念的事。
后来抗联为了保留有生力量,把父亲一些人送到了延安。没多久,父亲的部队又被改编成八路军,真正战争的日子开始了,父亲先是经历了八年抗战,然后又和国民党的队伍打了几年。
当伟人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父亲仍在长江以南的山里追逐着国民党的残兵败将。
父亲一直打到海南岛,一直把国民党追到台湾,父亲望着滔滔的海水意犹未尽,再后来父亲便进城了。
父亲回到了东北沈阳城,那是东北军区所在地。父亲进城时,已经是师长了,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是警卫员小伍子,以及源源不断的队伍,父亲一走进东北便满怀亲情,他是从东北走出去的,一晃已经十几年了,打打杀杀的战争让他明白了许多东西,记住了许多东西也忘掉了许多东西。
邱家丫头早就在他记忆中消失了,那一段日子,父亲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了,便啥都没有了。
父亲三十六岁那一年结束了南征北战,父亲进城不久,便遇上了成家的热潮,战争让许多军人至今还打着光棍。像父亲这样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在部队里比比皆是,他们进城了,有十二分的理由要找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做自己的婆娘。颠沛流离的战争生活早就让他们受够了,他们要开始享受生活了。
于是,父亲在成家的大潮中,看中了文工团员琴,最后又半抢半夹地把母亲抢到门下,然后开始了疙疙瘩瘩的日子。
在这个过程中,父亲一点也没有想过靠山屯的邱家丫头。邱家丫头真的在父亲的记忆中淡漠了,消隐了。当时十五岁的父亲混沌未开,他自己都整不明白和邱家丫头到底是咋样一回事。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父亲有理由忘却邱家丫头,甚至那一段梦一样的日子。
父亲这一疏忽,就引来了后面的一些矛盾和故事。
母亲琴嫁给父亲后,她一口气生下了林、晶、海三个孩子,林和海是男孩,晶是女孩。在这期间父亲又参加了抗美援朝的战役,在战争的几年里,父亲的职务从师长晋升为军长。也就是说,父亲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将军了。
父亲十五岁离开老家靠山屯,到现在一晃已经四十多岁了。四十多岁的父亲,早就习惯了戎马生涯,而忽略了家庭的温馨什么的。也就是说,父亲自从生下来,到现在,他没有体会到什么是家庭真正的温暖,以及大大小小的爱,留给父亲的却是永远的苦涩和艰辛。因此,在父亲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之后,他仍没学会用怎样的心情和态度去料理妻儿,父亲觉得家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到啥时说啥话,一旦把话说了,把事做了,剩下的一切就顺其自然好了。
在父亲不知如何对待家庭的时候,时光就一年年地过去了。在时光如流水中,父亲一如既往地忙碌,抗美援朝之后,便没有什么仗可打了,父亲觉得自己成了游手好闲的人,他怀揣空落的心,一次次在部队里出入,看着那些士兵在没有目标的天空下嗷嗷叫着操练,父亲觉得这样操练一点意思也没有。后来父亲就不看了,看得他心里生烦,父亲已经学会了打仗,正如农民会种很多的地,没有土地之后,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那些日子,父亲的心情一点也不美好,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回到家里也是这样。回到家里的父亲愁眉不展,咬牙切齿,这时林六岁,晶四岁,海两岁,三个孩子顺着下来,正是不知深浅讨人生厌的年龄。三个孩子在父亲心情不顺的时候,仍不知天高地厚,乱作一团,和那些没有目标而训练的士兵一样,嗷嗷乱叫。父亲大怒,高吼一声:都给俺住口!这一声喊暂时震住了孩子们,可没过多会儿,他们又忘记了,再一次掀起波浪,父亲再吼,这次便明显不如上次了,父亲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于是他冲进孩子们的房间,不分黑白地乱打一气,打他们的屁股,打他们的脸,总之,把三个孩子打服了,不敢哭出声为止。
那些日子里,三个孩子是在父亲的暴打中度过的,父亲扼杀了他们的天性,他们弱小的天性夭折了。于是他们抽抽答答地找到母亲,想从母亲这里讨个说法,母亲没有说法,也就是说,在孩子的问题上,母亲一点权力也没有。在之前,母亲曾为父亲暴打孩子和父亲发生过冲突,父亲断喝母亲:不用你管,孩子是俺的,俺打死也愿意!
父亲的话深深地伤害了母亲软弱的爱心,她也孩子似的抽抽答答地哭起来了。父亲看到母亲这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和母亲结合后,他一直瞧不起母亲身上的小浪漫,例如母亲对着镜子化个妆,爱打扫个房间,饭前便后洗手什么的,都被父亲视为小知识分子情调,父亲看不惯这些。
父亲饭前便后从不洗手,大口地抽烟,大碗喝酒,母亲便一次次说他,试图改变父亲这些恶习,父亲不悦,怒道:费那个事干啥,俺又没用手摸屎。父亲依旧不洗手。
母亲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她无法在文工团唱歌跳舞了,她无可奈何地告别了心爱的舞台。母亲的梦想里仍留恋着青春年少时许许多多个美好的演出时刻,于是,她在闲暇里经常对着镜子愣神,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回想着那些青春美好的岁月。有时,会伤感得流下几滴无奈的泪水。这都是父亲看不惯的。
孩子们在母亲面前没有讨到保护,他们无助又无奈,于是,在父亲回家那一刻,他们便老鼠见了猫似的缩在自己的房间里,连大气也不敢出。父亲一回家,孩子们便觉得眼前的天黑了。只要父亲一离开家门,孩子们便哄地从房间里蹿出来,一片解放区的天的感觉。有几次,孩子们围在母亲周围议论父亲,他们一致强烈地要求:搬出这个家,远远地离开父亲。
母亲满面愁容地面对孩子们说:我迟早有一天会和你们的爸爸离婚的。
孩子们不知离婚是什么意思,后来母亲又确切明了地说:我带着你们离开这个黄世仁。孩子这回听明白了,他们热烈地拥在母亲的怀里,打探母亲何时带着他们远走高飞,他们是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
从那以后,孩子们便会经常和母亲幻想离开这里的时间,他们想象着离开这个家的样子,他们一次又一次激励着自己,直到他们长大,才慢慢不提这个话题。
后来父亲的心情有了好转,原因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最高指示。指示中说:备战备荒为人民,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于是,父亲便又有许多事要作了,他一面操练着部队,一边提高着警惕。那时苏修、美帝是全国人民的假想敌,父亲在没有敌人的日子里简直无法活,现在一下子有了两个敌人,而且又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父亲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整日里泡在部队里向下级布置这样或那样的任务,回到办公室后,电话铃声不断,不是上级指示,就是下级请示,中心的内容自然都是围绕老人家的最高指示。父亲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日子,他脑子里的弦一直绷得很紧,有许多个晚上他干脆不回家了,就住在值班室里,他一边研究边防地图,一边接听电话。
在父亲整日不着家的日子里,是母亲和三个孩子最快乐的时候。母亲也有了好心情,她教三个孩子唱歌、跳舞、累了便教他们认字写字,家庭的氛围其乐融融。母亲在孩子们睡下后,还会拿起电话和昔日文工团战友们聊聊天,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母亲有许多话要向朋友倾诉,同时也有许多事情需要了解,母亲就聊得很晚。母亲睡下后,总要做一个色彩斑斓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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