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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朝廷刚才下发圣旨,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林则徐丝毫不敢停留,打点行装,前往广东上任。一场震惊世界的禁烟运动,就此拉开序幕。

  古立德剿匪,大奏凯歌而还。

  事实上,古立德的所谓奏凯歌,水分大得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上次剿匪,被土匪大败,这次若是再败,自己肯定玩不下去了。而土匪极其嚣张,他也完全没有把握一次击败土匪。相反,他只需要一次所谓的胜利。

  古立德需要这次胜利,有两大原因。其一,他需要向朝廷报功,以稳固自己的地位。否则,他若在黔阳县禁烟,朝廷中只要有人拿他剿匪失败说事,他的麻烦就大了。其二,他在黔阳禁烟,必须不能有任何干扰。如果他在前面禁烟,土匪在后面闹事,他就会两面受敌。

  所以,古立德这次剿匪,暗中给土匪留了一条逃跑的通道。

  民团出现在野狼谷十分突然,狼王千人斩措手不及。古立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开始就是猛攻。上次用的四门火炮损失了两门,这次,他又想办法购置四门火炮,还从靖州协借了两门,总共是八门火炮。古立德在两翼各安置了一门火炮,主攻方向,安置了五门炮。还有一门炮,安在土匪逃跑的路上。大炮连轰两轮,野狼谷中狼王构筑的寨门,便被轰塌了。随后,古立德发起冲锋。

  野狼帮没有防备,顿时乱成一团,民团几乎没费多大的劲,便冲破了土匪的防守。狼王见势不妙,立即组织反击,彼此杀成一团,一直杀了一个晚上,彼此都有较大伤亡。当然,伤亡最大的,还是土匪。

  土匪付出的代价虽大,也还有效果,将外围阵地又夺了回来。

  古立德见再也攻不进去,又到了白天,便改变策略,只是围着,不主动进攻。此时,主动权在古立德手上,他不用担心。反正土匪被自己围在里面了,时不时放一炮,即使不能炸死几个土匪,也能吓他们一下。

  狼王千人斩却不能等死,他时不时组织一些小规模的进攻,倒不是想打败古立德,而是像上次一样,想搞清楚古立德的兵力部署,看能不能找到弱点,突围出去。

  古立德的弱点自然不难找,他原本就给狼王留了一条通道。

  狼王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条通道存在的,古立德并不清楚,下半夜的时候,野狼帮开始突围。一开始,古立德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等土匪大多数突围之后,古立德开始两面进攻。一是他在土匪突围的路上安排了一支力量,这些力量并不是为了阻截土匪,而是要追在他们后面打。毕竟,土匪失去了熟悉而有利的地形,不敢和民团硬抗,更不敢反击,只敢一味地狂奔。古立德便抓住土匪的这种心理,消灭土匪的有生力量。另一个方向,是更多的民团,由古立德带着冲进了狼窝。随后,古立德又将他们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追赶土匪,另一部分,留下来毁坏匪窝。

  土匪拼命逃跑,只担心跑慢了被追上杀死,所以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古立德很清楚这一点,对土匪穷追不舍,整整追了一天一夜。直追得土匪们魂都吓掉了,民团也跑散了架,古立德才下令退兵。

  本来,野狼帮收拾了飞鹰帮之后,队伍一下子壮大,有了七百多人。可经此一役,被民团打死、打伤以及俘虏的,就有一百多人,又有些小土匪吓破了胆,趁乱逃走了。等狼王稳定心神之后清理人数,身边竟然只有两百来人,后来又陆续有些跑散的土匪找回来归队,也只有三百多人。一仗就让狼王损失了一半人马。

  狼王对古立德恨之入骨,发誓要报仇。可一时之间,他还真不敢和古立德硬碰。因此,后来的好一段时间,狼王都不再在黔阳县境内活动。

  当然,这些内幕,古立德并不清楚。他仅仅只是从土匪死伤以及俘虏数字上判断,土匪损失了一百多人。而他上奏的时候,自然要加进一些水分,将这个数字扩大了一倍,成为打死打伤土匪三百多人,彻底毁掉了匪巢野狼谷。他之所以没有谈到俘虏,是因为他接下来在县里开了一次公判大会,将那些抓到的土匪全部杀光,只留了一个年龄不满十五岁的小土匪。

  古立德留下这个土匪,倒不是怜惜他未成年,而是需要一个人回到土匪队伍中,帮古立德传递一个信息。

  古立德的这个信息说起来很简单:立即离开匪窝,回家当农民去。只要是现在回家的,以前无论做了什么坏事,一律不予追究。若是现在不走,将来抓住了,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将这件事处理完,年关到了。朝廷到了年关都要封印,也就是放假了,而且这个假期放得很长。但几乎所有官员,都是异地做官,哪怕是很长时间的假,也难得有时间回家,最多就是将家人接来团聚。地方官也封印,可因为地方事务繁杂,一些勤勉的地方官,即使是封印了,也还处理政务。

  古立德的家在山西,为官多年来,他和妻子之间聚少离多。哪怕是大儿子成家立业,他也没有回去。像往年一样,时近年关时,他便给妻子写信,让她来和自己团聚。这次,妻子只带了小女儿古静馨,赶到黔阳。

  过完春节,传来了林则徐在虎门销烟的消息,古立德迅速采取行动,在黔阳禁烟。

  禁烟的重点是两个地方,一是黔阳县城,一是洪江。黔阳县还有几个镇有烟馆,规模相对都不大。一个县衙其实没几个人,和现在相比,大概也就相当于一个处的人数。这还是将官幕僚加在一起的。我们今天有官僚的说法,也有幕僚的说法,但事实上,官幕僚是三种不同的官场形态。

  官,指的是正印官,也就是主掌大印的。不像现在,任何一个单位都有印,而在中国古代,印是要由皇帝发的,有印就是官,丢了印也就同时丢了官。因此,在中国古代,印把子非常重要,轻易不会假手于他人持印。同时,上级官可以摘下级的顶戴花翎,却无法夺下级的印。古人在这些事情上面,均讲究仪式感,也就因此神圣。

  官以下,还有些公职人员,有品级,有顶戴花翎,却没有印,这些人,就是僚。

  比如说县丞,相当于现在的副县长,正八品,却没有印,只是僚。县主簿,协助县丞分管钱粮马匹、征税户籍等工作,也是僚,而且是正九品。还有一些僚,比如典史、训导、巡检、盐大使等。

  僚之外,还有幕,也称幕府、幕宾、幕友,民间俗称师爷。后代往往将幕和僚连用,称之为幕僚,也让后人误以为幕僚是同一类人。其实,幕和僚是完全不同的两类。僚入流,有品级,甚至有官服,幕却没有。幕不入流,没有品级,不记入国家公职人员档案,自然也不由吏部考核。幕由官聘任,主要职责相当于今天军队的参谋加文书,属于非正式编制。原则上,幕应该比僚的地位还低,薪酬也低。但是,幕和官的关系紧密,直接参与官的很多事务,特别的幕甚至能左右官,所以,人们将幕排在僚的前面。

  清代有一句俗语,叫无幕不成衙。也就是说,清朝没有一个衙门没有师爷,最少的有三五个,最多的甚至有几十个。如果是三个师爷,肯定有一个是总领一切的,相当于现在的政府秘书长,还应该有一个钱谷师爷,一个刑名师爷。也就是说,一个免责粮食财政,另一个负责刑事。

  此外,县一级行政机构,还会有一些不在品级的临时聘用人员。

  即使这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

  这么一点点人手,要在全县范围内禁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立德不得不周密部署。县城的禁烟,自然就由他亲自主掌。洪江是黔阳县最大的镇,交给别人,古立德不放心,便将胡不来派了过去。另外还有两个大一点的镇子,分别派了周永槐和赵廷辉,另外又将自己的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派了过去。

  洪江之所以只派了师爷胡不来,而没有派其他行政官员,根本原因是洪江有汛把总署和巡检司。这两个衙门,巡检司属于县官的管辖范围,汛把总署不是。不过,古立德认为,胡不来把和洪江汛把总署的关系处理得很好,胡不来也向古立德保证,他一定可以将洪江的禁烟工作做好。

  胡不来到了洪江,并没有去巡检司,而是直接去了汛把总署。

  王顺清不在,杨兴荣接待他。胡不来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对杨兴荣说:“杨塘长,派个人去把把总爷叫回来,有要事商议。”

  杨兴荣并不清楚王顺清去了哪里,说:“胡师爷,把总爷去了哪里,没跟我说啊。”

  胡不来说:“派人去找。你去跟把总爷说,这是朝廷的大事。他知道的。”

  杨兴荣刚刚派人离去,胡不来又下了第二道命令:“你再派个人,去巡检司,把章巡检叫到这里来。”

  章益才见到来人,心中觉得奇怪。这个胡师爷,干吗不在巡检司,一定要跑去汛把总署?其实,章益才对于汛把总署的存在,是非常不满的。理论上,洪江汛把总署负责的,应该是洪江以外的土匪等类事务,而巡检司,则是负责洪江的行政以及治安事务。可是,汛把总是正七品,他这个巡检才只是从九品,根本没法和人家玩,只能将很多自己职权内的事务,拱手让给汛把总署。

  话虽如此,章益才却不敢得罪胡不来。胡不来的背后是古立德,古立德是官,自己是僚,如果胡不来在古立德面前说点什么不好的话,古立德就可以立即罢自己的官。何况,洪江无影神手案,已经让古立德对自己大为不满了。

  章益才赶到汛把总署,进门就向胡不来请安,然后问胡不来什么事。

  胡不来看一眼章益才,道:“章巡检,你先坐一下,等王把总回来。”

  章益才一听,知道这次的事情一定是大事。既然王顺清回来还有一段时间,章益才便和胡不来谈话,最重要的话题,自然是剿匪。

  章益才问:“胡师爷,听说古大人亲自指挥剿匪,一举把野狼帮灭了?”

  胡不来自然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满,道:“就算是没有灭,野狼帮要想东山再起,怕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一战而剿灭三百余名土匪,就算是绿营兵,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章益才又问:“那狼王是不是已经死了?”

  胡不来说:“这个,因为死的人太多,有些被火炮炸死的,连尸首都不全,暂时还无法确认。”

  杨兴荣是塘长,属于正规部队,却没有参加这次剿匪行动,他不太相信古立德一介文人,又带了一些民团,能一次消灭土匪三百余名,所以问了很多细节。胡不来是有所问便有所答,但凡知道的,便添油加醋一番,若是不了解的,一语带过。

  两人正谈得起劲,王顺清回来了。胡不来先把王顺清叫进里面的办公室,两人密谈了一番,然后将章益才、杨兴荣和邹中柱等叫进来。

  胡不为说:“今天把你们叫来,是因为朝廷部署了一次大行动——禁烟。”

  杨兴荣、邹中柱大吃一惊:“禁烟?”这洪江城里烟馆林立,他们可没有从中少得好处,若是真的禁烟,他们就会蒙受很大的损失。

  章益才更进一步说:“朝廷的禁烟令,都下了八次了。”

  杨兴荣也说:“这烟怎么禁?如果把烟禁了,那些抽大烟的人怎么办?他们可能会死。社会上,又不知会闹出多少事来。”

  胡不来说:“这次,朝廷来真的了。不久前,朝廷已经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前往广东主持禁烟。十几天前,林钦差在广东虎门海滩当众销毁鸦片近两万箱,总重量两百多万斤。”

  王顺清也禁不住叫起来,“两百多万斤?那是多少钱啊。”

  杨兴荣说:“两百多万斤,一天怎么销得完?假的吧?”

  胡不来说:“两百多万斤,一天当然销不完。林钦差的这次禁烟行动,已经持续了很多天,现在还在不断销烟。”

  章益才说:“那一天也要销毁十多万斤。”

  胡不来说:“大家都知道,林钦差赴广东前,总督鄂湘两省。离开总督府之前,他已经密令鄂湘两省官员,一旦广东禁烟,立即在鄂湘两省响应。”

  章益才说:“这么说,原来不是朝廷下了禁烟令?”

  胡不来说:“朝廷不下禁烟令,哪来的钦差大臣?又哪来的禁烟行动?”

  杨兴荣问:“既然如此,朝廷的禁烟令在哪里?”

  王顺清知道这是一次赚大钱的机会,当即一拍桌子:“老子日你个乖,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们算什么东西?朝廷难道还要给你们发禁烟令?你们配吗?都给老子听好了,朝廷早已经下过八道禁烟令,这次,朝廷是要动真格的。”

  胡不来立即接过去说:“王大人说得对。朝廷的禁烟令,早就发了。现在,我们是执行朝廷的禁烟令,呼应林大人在广东禁烟。古大人说了,谁反对禁烟,先把乌纱帽取下来再说话。”

  王顺清指着杨兴荣说:“去,派几个人去张记油号,把张祖仁张大掌柜给老子请来。”

  张祖仁财大气粗,平时并不怎么把王顺清放在眼里。另一方面,王顺清、王顺喜兄弟,又是自己做鸦片生意的靠山,他也不敢明着和他们翻脸。听说王顺清有请,他抽足了鸦片,然后叫上轿夫,抬了轿子,来到汛把总署。

  立即有一名汛兵上前,替张祖仁掀开轿帘,讨好地说:“张大掌柜到了,快请,里面请。”

  张祖仁派头十足地下了轿子,整整衣衫,抬头望了望大门,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由于鸦片损害了身体,张祖仁瘦得像猴一样,整天都病怏怏的,只有抽足了大烟,精神头才会好起来。

  杨兴荣和邹中柱几个站在门口。张祖仁立刻堆起笑脸,先从怀中拿出一些碎银,每人塞了一些:“兄弟们喝茶,喝茶!”

  杨兴荣收了银子,眉开眼笑:“张大掌柜的,把总爷和胡师爷恭候多时了,快请!”

  张祖仁开玩笑说:“哦,原来我有这么大的面子啊?要胡师爷和王大人等我。”

  张祖仁每次出门,都有四个保镖保护。以前到汛把总署,保镖也都会跟着进去。可这次有些不同,杨兴荣和邹中柱伸手,将保镖拦在了外面。

  张祖仁进门,在主堂并没有看到王顺清。有一名汛兵伸出一只手,道:“张掌柜,这边。”

  张祖仁跟着汛兵走到了后院。胡不来、王顺清以及章益才坐在后院的茶几边,正在喝茶,对于张祖仁的到来,似乎不冷不热。

  “见过胡师爷,王大人。”张祖仁忙鞠躬行礼。

  王顺清一动不动,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张祖仁从王顺清的身上感觉到一股冷气,心中暗想:这个丧门星,不晓得哪根筋又不对了,老子肯定又要破财了。

  胡不来用扇子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张大掌柜,请坐。”

  张祖仁坐在茶几边,和王顺清挨着,又向王顺清抱拳道:“见过王大人。”

  王顺清把眼一瞪,喝道:“少跟老子来这一套!”

  张祖仁吓得一哆嗦:“王大人,这是……何意呢?”

  胡不来自顾自端起茶,品了一口,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王顺清看了看胡不来,又看了看一脸惊诧的张祖仁,说:“姓张的,今天请你来,是要向你借一样东西。”

  张祖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借东西呀,不用借,把总大人看上什么,我都送!”张祖仁以为,王顺清看上了自己那几杆好烟枪。烟枪虽然好,但为了巴结把总大人,送给他也是值得的。除此之外,张祖仁府上还有不少宝贝,但那些东西,他藏得很好,秘不示人,估计王顺清就算再聪明,也想不到。同时,张祖仁暗想,王顺清如此贪婪,就是喂不饱的狼,这何时是个尽头啊?得找个机会,去府台大人那里告他一状,最后让他满门抄斩。

  其实,同样的念头,张祖仁不止转过一万遍。但转过之后,很快又会否定。其一,王顺喜还是自己的搭档。若是灭了王顺清,王顺喜恐怕也跑不掉,自己再做这个生意,能不能稳得住?其次,就算把王顺清整下去了,上面再派一个把总来,能比王顺清好到哪里去?

  王顺清一拍大腿:“痛快,老子这次借你的东西,本来也是不准备还的!”

  张祖仁一愣:简直是土匪行径啊!和抢有什么不同?但脸上不敢有丝毫不满,说:“把总大人,您究竟要什么?我借。”

  胡不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顺清黑着脸,伸出手指着张祖仁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老子要借你的脑袋!”

  张祖仁张口结舌:“什么?把总大人……开什么玩笑?”以张祖仁的头脑,他是不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的。他以为王顺清就是开玩笑。

  王顺清脸黑如锅底,一拍茶几,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声大喝:“来人啦!把贩卖烟土、开烟馆、祸害洪江百姓的大奸商张祖仁给老子捆起来!”

  杨兴荣和几个士兵一拥而上,一根绳子套在张祖仁身上,片刻,就把张祖仁捆绑得结结实实。

  张祖仁杀猪一般大叫:“误会呀!胡师爷,王大人,章大人,这肯定是什么地方误会了……”

  胡不来慢慢站起来,端着茶杯,走到张祖仁面前,看了他一眼,叹息了一声:“张大掌柜的,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需要你这颗脑袋……就委屈你一下了!”

  张祖仁脑子里嗡的一声,人就软成一团。

  王顺清一挥手,几个人就把张祖仁拖了下去。

  张祖仁被拖下去之后,胡不来放下茶杯,说:“西先生应该来了,我们去迎接他。”

  王顺清不乐意:“老子日你个乖,一个快跑路的洋鬼子,迎接他做什么?依我看,一刀剁了,一脚踢进沅江,一了百了!”

  胡不来已经走出去了十几步,听王顺清这么一说,他停下了脚步,转身走了回来,望着王顺清,摇了摇头:“王大人,你都答应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怎么又节外生枝呢?”

  王顺清嘿嘿一笑:“我不是想帮你省点事嘛!我和你谁跟谁呢,同舟共济嘛!”

  胡不来严肃地道:“洋人的势力很大,涉及洋人的事情就没有小事情。林钦差因为是钦差,有圣上的御旨,所以,他敢对付洋人。可我们是谁?你王大人虽然是官员,但也是小芝麻官。我老胡呢?连官都不是,只是一个穷师爷。所以,我们做事,打击奸商可以,杀几个烟贩,也没有问题。但涉及洋人,一定要慎重,要小心,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能冲动。”

  王顺清暗想,还真像回事,谁不知道这些,还要你说?口里却说:“胡师爷,你心细,考虑得周到。我一切听你的。”

  话音刚落,一名汛兵进来,对王顺清说:“大人,西先生来了。”

  胡不来和王顺清出门,见西先生大模大样地坐在太师椅上。艾伦·西伯来穿着笔挺的西装,外面还套了呢子长大衣,头戴礼帽,手持文明棍。见胡不来和王顺清出来,他立即站起,把礼帽拿下来,放在胸前,向胡不来和王顺清微微一鞠躬:“王大人,章大人,胡师爷,抱歉来迟了,让你们久等了。”

  胡不来心里有点不爽,暗想,这洋人就是没教养,连幕比僚重都不懂。同时,他也不想和西先生计较,双手一拱,笑吟吟地道:“西先生,请坐。”

  艾伦·西伯来还没坐下,胡不来和王顺清、章益才三个人先自己坐下了。艾伦·西伯来在洪江到处都会受到礼遇,这次见三人似乎有点不对,颇有些惊讶,看了看两位保镖,用英语说:“华生,杰克,你们坐吧。”

  艾伦·西伯来的两个保镖原是站在那里的,听了主人的话,两人靠墙坐下来。艾伦·西伯来自己也坐下来,问:“王大人,章大人,胡师爷,你们把我找来,不知有什么事?”

  有一名汛兵替他们送上茶。胡不来指了指茶碗:“西先生,请。”

  艾伦·西伯来端起茶,眼神有些诧异,嗅了嗅,眉头皱了起来。王顺清端起茶,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抹了一下嘴巴。胡不来慢条斯理地品着。

  艾伦·西伯来品了一口,皱了皱眉,看到两人都饮了茶,他勉强饮了半杯。

  胡不来一脸微笑:“西先生,这茶如何?”

  艾伦·西伯来神色严肃,似乎在思考,良久,才回答道:“有点苦涩,苦之后呢,又有点甜!”

  胡不来会意一笑:“西先生,实不相瞒,这茶是老茶,名字叫苦根茶,唯一的优点就是苦后有点甜,就好比人生一样,总有苦有甜的时候。”

  艾伦·西伯来点了点头。

  胡不来笑道:“这茶在湖南是普通的茶,但若到了你们国家,可就身价百倍了呀!”

  艾伦·西伯来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他的主要生意就是从英国贩卖鸦片到中国,再从中国运茶叶回英国。不过他运的都是中高档茶叶,还真没有运过中国最差等级的茶叶。难道胡不来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吗?

  或者,他们今天请自己到衙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艾伦·西伯来暗想中国人做事情喜欢拐弯抹角,玩小聪明,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岂不是更好?他在洪江这地方,通讯不便,还不知道林则徐在广东禁烟的事。

  艾伦·西伯来有些疑惑地问:“三位大人,今天请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胡不来一拱手,笑道:“没事,好久不见了,就是请西先生来喝茶,聊聊天……”

  胡不来的话还没有说完,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抽打声,然后是杀猪一般的号叫声:“饶命啊!我招,我什么都招!”

  艾伦·西伯来一惊:“好像是张掌柜的声音?张掌柜犯了什么事?”

  王顺清义愤填膺地道:“不错,正是缺德无良的奸商张祖仁!”

  艾伦·西伯来猛地站起来:“什么?奸商?”

  胡不来慢条斯理地道:“西先生,你们西洋通讯发达,应该已经知道,朝廷派钦差大臣林大人在广东禁烟的事吧?”

  这个消息对于艾伦·西伯来绝对是晴空霹雷。清政府已经下了八道禁烟令,除了极少数地方做做样子,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禁烟行动。现在这个胡师爷竟然说,朝廷派钦差大臣去禁烟,真有这样的事,自己岂不是大祸临头了?

  他说:“这是真的吗?”

  王顺清说:“老子日你个乖,这种事,还能假?假传圣旨,那是杀头的罪,谁敢?”

  胡不来说:“林大人在广东,已经烧了两百万斤鸦片。我们也接到上司命令,从今天开始,查禁鸦片。我们经过调查,发现张祖仁是最大的鸦片商人,就把他抓来了……”

  艾伦·西伯来惊讶无比,良久,他才试探着问:“贵国政府早就下过禁令禁烟,但民间泛滥成风,如何能够禁止?”

  胡不来正色道:“那是以前法令不严,这次,朝廷下大决心禁烟,留鸦片就不留人,我看谁还敢贩卖,吸食鸦片。”

  张祖仁的惨叫还在一阵阵传来,艾伦·西伯来的心也在一阵阵颤抖。华生、杰克两人惊疑不定,不知道胡不来和王顺清在搞什么名堂。

  胡不来一本正经地问:“据我所知,西先生是做茶叶生意的吧?”

  艾伦·西伯来明白胡不来是明知故问,点了点头。

  胡不来又道:“我听人举报,有些不法商人,以贩卖茶叶为幌子,私底下却是贩卖鸦片。西先生,这是杀头大罪,我可不希望你这么做,我们是朋友,我才提醒你……”

  艾伦·西伯来终于明白了胡不来的意思,自己贩卖鸦片,胡不来、王顺清比谁都清楚。但两人却故意在这里演戏,不就是让自己做好准备吗?

  艾伦·西伯来终于把胡不来排到了前面,道:“胡师爷,王大人,我是大英帝国守法的商人,怎么能做那些违犯大清律法的事情呢?”

  汛兵又给几个人添满了茶。胡不来又做了一个手势,请艾伦·西伯来用茶。

  邹中柱从里面出来,向胡不来、王顺清一抱拳:“王大人,胡师爷,章大人,张祖仁对贩卖烟土的事实供认不讳。”

  胡不来道:“贩卖鸦片,国法难容,应该顺藤摸瓜,把相关人等一并抓起来。你继续审,一定要审出他的鸦片来源。他一个鸦片烟鬼,门都不出,哪来的鸦片?”

  王顺清双眼一瞪:“集合洪江所有的汛兵,以及巡防的壮丁,查封所有的烟馆!立刻出发!”

  邹中柱大声回答道:“领命!”

  胡不来转向章益才:“章大人,你去指挥巡检司。”

  章益才站起来,说道:“明白。”拱手而退。

  胡不来站起来,向艾伦·西伯来一拱手:“西先生,今天我们有公务,失陪了!”

  艾伦·西伯来忙道:“那我就告辞了。”

  胡不来歉意地道:“改天我再请西先生喝茶!”

  艾伦·西伯来告辞出门之后,杰克问他:“先生,胡大人找你究竟说了些什么?”杰克不懂中国话,听得糊涂。

  艾伦·西伯来道:“让我们立刻离开洪江!”

  华生惊讶:“为什么要让我们离开洪江?我们刚刚才运了一批鸦片过来,除了张祖仁拿走一部分,王顺喜不要鸦片了,我们的货还压在手里啊。”

  艾伦·西伯来道:“现在保命比鸦片重要!”

  华生道:“会不会是胡大人和王大人耍什么花样?要吞了我们的货物?”

  艾伦·西伯来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我能看得出,他们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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