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注定(2)

　　手术室外面，孙丽娜一直揪着心。两年多了，孩子的病像山一样压在她心上，昂贵的医疗费更是摧垮了她的神经。她已经精疲力竭了，但看到孩子的样子，看到武明训的那份热心，她想再赌一下。孩子进了手术室，她才真正感觉到紧张，她趴在手术室的门上不停往里张望，王茂森怎么也劝不住。过了一会儿，手术室门开了，护士推出一张担架床，不是王欢，孙丽娜眼看着门开了，趁人不备，冲了进去，王茂森也跟了过去。

　　武明训终于缝合完最后一根血管。他把镊子丢到盘子里，“当”地一声，随即脱下手套，虚弱地在椅子上坐下：“我实在太累了，我得喘口气，丁海，小祁，你们两个接着缝合吧！”

　　江一丹心疼地看着武明训。

　　丁海紧张地说：“实话跟你们说吧，我的膀胱都快憋炸了！我一个上午没上厕所了！”

　　众人同情地看着丁海，手术过程中上厕所是件极其麻烦的事，出去一趟要重新刷手，换衣服，所以大夫上手术前一般都会先去清空“内存”，丁海今天可算是栽了！

　　武明训累成这样还不忘整丁海，他也想去上厕所，他知道急着上厕所的人最怕提这事，故意夸张地艰难地起身，用临牺牲前的那种语气沉痛地说：“同志们，我要去上厕所了，下回再做手术，我看真得穿纸尿裤了！”说着走了出去。

　　丁海看着武明训走出去，他实在憋不住了，扔下镊子：“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一分钟！就一分钟！”冲出手术室。

　　孙丽娜冷不丁冲过来：“完了没有？”

　　武明训看见孙丽娜，吓了一跳，摆摆手：“快了！就好！”说完努力稳定地冲向卫生间。

　　丁海从手术室冲出来，差点撞上孙丽娜，他大叫一声：“哎，这谁呀！让让！”冲向卫生间。

　　孙丽娜更急了：“哎，怎么又来一个，大夫都上厕所了，欢欢怎么办？”起身就追进了卫生间：“你们怎么回事，都出来了，我儿子怎么办？”

　　丁海吓得大叫一声：“别过来！”

　　王茂森冲过来，把孙丽娜拉了出去：“你干什么，这是！”

　　丁海走了出来，孙丽娜冲动地问：“你们都出来，我儿子怎么办？”

　　丁海怔了一下，说了声：“他，很好，已经快完了！”

　　孙丽娜一下更来了劲儿：“你说什么？谁快完了？”

　　丁海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口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孙丽娜眼里全是眼泪，武明训和丁海看见了，都不再说话。

　　武明训走到水池边洗手，重新刷手。

　　孙丽娜突然冲动地对武明训喊：“快点啊，洗个手要那么久！”

　　丁海有些急了：“哎，你有完没完，上完厕所当然要重新刷手！”

　　孙丽娜歇斯底里地喊道：“那就不要上，你们都出来了，我儿子在里面怎么办？”

　　丁海一下发火了：“我都一天不吃不喝不尿了，上个厕所还要你批准？”

　　孙丽娜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也一天不吃不喝了，我儿子在里面，我就是没有上过厕所！”

　　丁海一字一句地回应：“那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

　　武明训大喝一声：“丁海！”丁海住了嘴。

　　武明训举着手，用脚踢了丁海一下：“赶快进去！”他温和地对孙丽娜说，“欢欢妈妈，你的心情我理解，孩子挺好的，手术很顺利，您在外边等吧，这里面是无菌的！”

　　王茂森急忙拉着她走了出来：“你说你真是的，你就安心等吧！别闹了。”孙丽娜狂躁地喊了句：“我不是心里烦嘛！”

　　下了手术，武明训和江一丹回到家里。江一丹问：“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面条？”武明训摇头：“不吃了，赶快睡吧。”

　　江一丹进了卫生间，拿起牙刷准备刷牙，突然涌起一阵恶心，她呕了一声，随即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武明训走进来：“怎么了？”江一丹摇头，再次刷牙，又呕了一声。武明训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是不是累的？”江一丹放下牙刷。

　　武明训胡乱洗了一把脸，一头倒在床上。江一丹掀开床罩睡了进来。

　　武明训突然叫了声：“江一丹，帮我揉下腿，我的腿今天老是抽筋。”

　　江一丹坐起来，撩开武明训的睡裤，见他的腿上静脉曲张得厉害，她心疼地叫了声：“怎么会这样？”忙为他揉了起来。

　　武明训深情地说：“江一丹，谢谢你，谢谢你当了我老婆，也谢谢你这辈子当了麻醉医生，我还能在手术室里看见你！我很知足。”

　　江一丹眼圈红了，看了武明训一眼：“武明训，今天那个女的怎么那么凶？我怎么老是觉得，你不应该对她那么没原则？她一哭，你就心软，可她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现在的人，太可怕了。”

　　武明训叹了口气：“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斯斯文文的女性，听说在大学里做后勤工作，两年了，她已经不成样子了，她这是让孩子的病折磨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说道，“江一丹，对不起，我太累了，不洗澡了，也不洗脚了，别嫌我臭，也别像严老师那样闹离婚啊！”说着就睡着了。

　　江一丹长时间看着武明训，接着听见了他的鼾声。她默默起身，走到卫生间，拿了一个验孕棒测了一下，上面清晰显示出两条线。怀孕了！江一丹看了一眼，低下头。

　　夜深人静，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刘敏拿着装换洗衣服的大包下了车，向楼门走去，她出院了。本来一早她就办好了出院手续，但她先到科里上了一天的班，忙到这会儿才回来。半个多月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家里成什么样了。她住院期间，丈夫卫思云只来看过她一次，送了点换洗衣服。

　　对她遭遇的打击，卫思云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态度冷淡，让刘敏很寒心。她本来有一肚子委屈，但看见卫思云那副样子就什么也没说。她匆匆忙忙进了门，卫思云还没睡，孩子已经睡了。家里乱得不成样子，她放下东西就急忙收拾屋子，边收拾屋子边对丈夫说着好话：“思云，对不起，我天天忙，也照顾不了家，出了事还得让你跟着忙。”

　　卫思云一直坐在书桌前看书，听见她的话头也没回，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家有你没你都是一样的，你就是不出事，也在家待不了多大会儿。”

　　刘敏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思云，这一次，我可能，可能要受处分了。”卫思云这才回过身，上下打量着刘敏：“早就跟你说别当这个护士长了，你就是不听，惹下这么多的事，真是不值。”

　　刘敏叹息：“我不干这个，干什么去？我都快四十的人了，改行也来不及了。”

　　“谁说让你改行了？做点收费什么的工作不行？就是不当护士了，回家，当家庭主妇不也行，我们一家三口，琪琪正需要照顾，我的工资也够花了。”

　　刘敏急了：“你说得容易，我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回家当家庭主妇？再说你那点工资，怎么够？孩子一天天大了，要学的东西哪样不得花钱？”

　　卫思云看看刘敏，不再说话。两人其实早就没话说了，这样的争吵早就不是头一次了。

　　刘敏挽起袖子，穿上围裙，准备去洗碗，卫思云看着刘敏，起身走到沙发前扒了个地方坐下。

　　刘敏急忙跟过来收拾，卫思云对她说：“你先别收拾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刘敏心里一沉。

　　卫思云有些迟疑，摸索着在沙发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笨拙地点上，吸了一口，呛了一下，刘敏有些心疼：“你抽上烟了？什么时候学会的？”

　　卫思云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换了个话题：“刘敏，我们离婚吧。”

　　刘敏怔住了。

　　卫思云又说了一句：“离婚。”

　　刘敏呆呆地看着卫思云，卫思云坚决地说：“对不起，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可是我已经下了决心了。”

　　刘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滑落下来。

　　卫思云又抽起了烟，刘敏看他那副难过的样子：“不会抽就别抽了。”

　　卫思云把烟灭了。

　　刘敏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卫思云一怔。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卫思云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刘敏低声说：“不这样不行吗？孩子还小……”

　　卫思云淡淡地说：“她总会长大的，可是我也会老的。”

　　刘敏伤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还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卫思云凄凉地一笑：“我能生什么病？能出什么事？你也别想太多了，我一没有生病，二没有出什么事，三没有什么别的女人，我就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再也不喜欢一个人晚上孤零零的，下了班，回家还是一个人，自己煮，自己吃，自己铺床自己睡……那些病人那么坏，凭什么要待在急诊室？凭什么要为他们付出？”

　　刘敏呆呆地看着卫思云：“思云，你，你，那是我的工作，我，我也是没办法呀！”

　　“我也没办法，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个护士做老婆……”

　　刘敏震惊地看着卫思云。

　　卫思云冷漠地说：“以前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不懂，现在我才知道，一个男人，老婆年轻也好漂亮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要有这个家，家要有家的样子，家要有家的感觉，要温暖，温馨，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这辈子真是白活了。”

　　刘敏心凉了，她努力克制住痛苦，淡淡地说：“你不要再说了，这些话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没有事情比有事情可怕，哪怕是你在外面有了女人，有了麻烦，都没事，没有事情才是真的没有感觉了。”

　　卫思云沉默着。好一会儿，他冷静地说：“房子、孩子、车子、存款，你随便挑吧，挑剩下的归我，如果都想要，都拿走也行，我只把我的书和衣服带走。”刘敏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卫思云，你，你的心真狠，这些天，你是不是天天在想这些事？你是不是，什么都想好了？”卫思云淡漠地看着桌上的杂乱。

　　刘敏哭诉：“你，我，你，你替我想过没有？我也快四十岁了，我一个女人，快四十岁了，突然没了丈夫，没了家，你让我怎么活？你以为我喜欢待在医院，喜欢待在那个急诊室？这是我的工作，我没办法，当初你是怎么追求我的？我？”

　　卫思云依然淡漠地看着刘敏。

　　刘敏哭着：“算了，我不说了，我知道说了也没用，我只跟你说一句，这个婚是你想离，不是我想离，是你要离的，将来女儿要是怪罪，你跟她解释那些房子，车子的事我都没有想过，你只要把琪琪给我就行了”说着起身进了卧室，关上门，接着里面传出嚎啕大哭声。

　　卫思云坐在过厅里，听见刘敏的哭声，一动不动。

　　有人星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乡。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结婚，有人离婚。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愿望和心情而改变。而我们能做到的只有一样，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