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医生的尊严(2)

　　武明训急忙打断她，江一丹却继续说，“我得了解手术中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比如说需不需要鼻插管、术中有没有可能大出血、要不要血液回收、术前备血、术后是否送重症监护病房等，然后拟订一个详细的麻醉计划，要不要穿深静脉，动脉测压，这些东西不是医生能代替的！”

　　众人看着江一丹，江一丹情绪有些激动：“我，我理解家属的心情，但我也并没有对病人做特别的恐吓，我只说了一句这个手术可能要开胸，她就晕倒了！”武明训急忙制止江一丹：“江一丹！”

　　金行长的弟弟叫了起来：“你没错，你们都没错，那我妈就该昏过去？告诉你，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江一丹一下火了：“有完没完随你的便！我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十几年，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多大的官，多普通的百姓，我们从来都一样对待，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她在我这儿就是个病人，你们在家怎么哄她宠她那是你们的事，医学就是医学，不是陪你们哄老太太过家家，我们医生也是有尊严的！”说完扬长而去。

　　金行长脸色有些难看。

　　陈光远急忙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工作失误，您别介意，我们会认真处理的。”

　　金行长取下眼镜，擦了擦，然后戴上，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出去。

　　他的弟弟急忙跟了出去：“哥，你怎么走了？你说句话啊！人家根本不拿我们当回事，你这行长怎么当的！”

　　陈光远和武明训也追了出来。

　　金行长回头看看陈光远，看看弟弟：“陈院长，我先去看看我母亲，有话回头再说吧。”

　　好一会儿，武明训才缓过神来问钟立行：“怎么搞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江一丹这是金行长的母亲？”

　　钟立行迟疑了一下：“这很重要吗？我一个人知道就行了，我不想让所有的人都有压力。”

　　“当然重要！这个金行长，今天专门到我们医院来听汇报，我们的新大楼资金有缺口，他已经初步答应了。”

　　钟立行异样地看了武明训一眼，说了句：“对不起，我，很抱歉，我会处理的！”说完走了出去，留下武明训、陈光远、严如意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严如意生气地说：“怎么搞的，金行长的母亲住在我们医院我怎么不知道？”陈光远说：“哎呀，我，也没想那么多，说实话老太太她的确有点事儿多，她其实在我们医院进进出出已经好多次了，金行长是老大，她平时住在二儿子家。我先走了，去看看，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我看，我们的贷款全完！”

　　严如意看着武明训：“你说怎么办？明训？”

　　“能怎么办？跟人家道歉呗！”

　　江一丹沿着走廊走过来，手术室里的人都听说了这事，都从里面走出来，同情地看着她。江一丹倨傲地看了她们一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她叹了口气，无力感袭来。

　　钟立行走进来，安慰道：“今天的事，怪我，我没告诉你那位是金行长的母亲。”

　　江一丹看了钟立行一眼：“怎么会怪你？你有什么错？”

　　钟立行一下沉默了。

　　江一丹幽幽地说：“我在这个医院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病人都接触过，多大的官，多普通的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从没有区别对待过。”

　　钟立行迟疑一下，说：“这位金行长，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我们医院的新大楼，他们正准备给我们贷款，金行长今天就是带人来作评估的。”

　　江一丹怔了一下，委屈地说：“那又怎么样？他不会因为出了这事就不给我们贷款了吧？这也太不专业了吧？银行又不是他们家开的。”

　　正说着，武明训走了进来：“你这就不懂事了是不是？你这不是较劲吗？”江一丹看了武明训一眼，说：“怎么成了我较劲了？我就是不明白，我们医生成了什么？他弟弟，上来就推了我一下……我……”

　　武明训打断了她：“一丹，看在我的分上，去给老太太道个歉，不管怎么说她是病人，也是个老人家。”

　　“不去，要去你去！”江一丹倔强地说。

　　武明训刚要发火，钟立行拉了他一下，两人对视了一下，走了出去。

　　钟立行小声地说：“明训，对不起，这事儿交给我处理吧，全怪我！”

　　武明训突然火了：“交给你怎么处理？立行，我跟你说，你，江一丹都是一样的毛病，都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我不清高吗？你以为我没有自尊吗？你以为我喜欢跟别人拉拉扯扯吗？”

　　钟立行吓住了，怔怔地看着武明训，江一丹听见武明训的吼声从里面探出了头。

　　武明训怒气冲冲地走了。

　　钟立行看看江一丹，向她摆摆手，走开了。江一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走了回来，她刚走进办公室，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疼，一脸难受的样子。

　　助手高小雅走进来，见她这副情景，忙问：“呀，江大夫，你怎么了？您不舒服了吗？”

　　江一丹扶着椅子坐下：“高小雅，帮我一个忙，去把严主任请来！”

　　严如意给江一丹作完检查，脱下手套怒道：“这个混蛋！真是可恶！怎么能动手推一个孕妇呢？”江一丹起身穿衣服。

　　“有点先兆流产，我给你打一针，静养几天吧。”说着去取针药。

　　江一丹无奈地说：“他又不知道我怀孕了。”

　　严如意很惊异：“你还够大度的？不怀孕就随便推呀！一丹，这回我绝对站在你这边，管他什么行长！”

　　江一丹小声地说：“严老师，这事您先别跟武明训说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严如意一惊：“他不知道你怀孕了？哎，你可真沉得住气，这不行，得跟他说，得让他知道！这个浑小子，老婆怀孕了，他还一天到晚吹胡子瞪眼的！”江一丹摇头：“他也是没办法，严老师，您最好别跟他说，谢谢你了！”严如意举着针过来，眼里全是无奈。

　　金老太太躺在床上，金行长、金行长的弟弟、弟媳妇、陈光远守在一边。金行长好声好气地说：“妈，您没事儿了，就好好养着吧。”

　　金行长的弟弟却不依不饶：“哥，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金行长看看弟弟，示意他不要再说。

　　陈光远赔着笑脸：“金行长，真是对不住，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的。”

　　老太太虚弱地说：“儿子，我要回家，手术我不做了，我要回家，这个医院我不待了。”

　　金行长好声劝慰着：“妈，您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家啊？您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是好好儿在这儿养着吧，手术的事咱们回头再说，做不做再商量，您先把身体恢复了再说吧。”

　　陈光远走上来，笑着：“老人家，您还是在这儿安心住几天吧，今天的事对不起您了，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会天天来看您的。”

　　老太太眼泪汪汪又不胜心烦，摆摆手，背过脸去。

　　金行长起身往外走，陈光远急忙跟了出来，他们刚出门，武明训迎面走过来，他向金行长点头示意：“金行长！”

　　金行长苦笑着：“让老太太在这儿住几天吧，手术的事儿再说吧。”

　　武明训连忙点头。陈光远想说句什么，武明训拉了他一把，他知道陈光远想说贷款的事，但觉得不合适。送走金行长，他让陈光远去他办公室，王欢的父母哭哭啼啼，他们要商量一下他家欠费的事。

　　孙丽娜和王茂森在大厅的长椅上坐着。大厅里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来往的病人看上去都像是无声无息的影子。孙丽娜失魂落块，王茂森也神情木然，夫妇两个坐在那儿，看上去让人心酸。一个年轻的医生走过来，满脸朝气。孙丽娜眼睛花了，好像看着是王欢的笑脸。她起身，轻轻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孩子，欢欢！”医生奇怪地看着她：“你有什么事吗？”孙丽娜定住了神，看清了眼前这个没有表情的脸：“啊，我认错人了，以为是我儿子，我儿子是交大计算机系的学生，跟你一样大，他死了。”医生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走开了，孙丽娜失神地待在那儿。

　　又一个医生走过来，孙丽娜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孩子，你好吗？欢欢，你去哪儿了？妈妈想你，知道吗？”

　　服务台的护士看到了，走过来，拉住她：“这位女士，你不要在这儿了，请你出去吧，我们这是医院，我们要工作的。”

　　孙丽娜却转过身，仇恨地看着护士。

　　王茂森走过来，拉住孙丽娜，护士解释说：“我看你在这儿已经坐了很久了，我们这里不能长时间停留的，请你们出去吧。”

　　孙丽娜满脸是泪：“我们是王欢的父母，我儿子死了，武院长说要给我们免医药费的，我们在这儿等他。”

　　护士迟疑了一下：“现在都下班了，你们明天再来吧，有消息他会给您打电话的。”

　　孙丽娜的眼神一下变冷了，王茂森急忙拉着她走了出去。一直在边上转悠的朱三儿，看到孙丽娜夫妇走出去，连忙跟了出去。

　　孙丽娜和王茂森在台阶上坐着，失魂落魄。

　　孙丽娜低声哭了起来：“两年了，进出这家医院不知道多少回了，老公，孩子没了，我们以后怎么活？”王茂森叹气。

　　朱三儿走到两人面前，凑过来：“两位，家里出什么事了？孩子出事了，是吧？”

　　王茂森紧张地说：“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

　　朱三儿同情地说：“我刚在大厅里都听见了，可怜啊，好好的儿子，好不容易养大，一场病，人不见了，钱也花完了，哎。”

　　孙丽娜听见这句更加悲切地哭了起来。

　　朱三儿继续问：“孩子是怎么死的？医院有没有责任？”

　　孙丽娜说：“两次换肾，第二次好好的，可是却死在了肝炎上！”

　　“肝炎？是不是血液传染啊！没好好查查？”

　　孙丽娜脸色变了：“就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天都没顾上想。”

　　朱三儿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两位，这是我的名片，我们公司是专门替人打医疗官司的。”

　　孙丽娜接过名片：“打医疗官司？”

　　“对，你们听说过前几个月这家医院赔了病家二十万的事吧？就是我们帮的忙。”

　　“二十万？”

　　“是，二十万，就算医院没有过失，也能拿到一些钱。你这个案子，我看五十万应该是稳稳的！”

　　孙丽娜有些心动了，拉了一下丈夫的手，王茂森也有些迷惑，与孙丽娜对视着。

　　“你打算怎么打这个官司？”

　　朱三儿来了精神：“那好办，我们可以替你们请律师，也可以请人到医院来闹，两方面下手，医院要面子，上面顾及影响也会干涉……”

　　孙丽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她脸色一变：“你不是上次那个、那个打刘护士长的人吗？”

　　朱三儿兴奋地说：“对呀！怎么样？”

　　孙丽娜冷冷地说：“原来是你！我儿子告诉我说，妈妈，这样的人是坏人，是坏蛋！”

　　朱三儿脸色变了。

　　王茂森困惑地看着孙丽娜，孙丽娜猛地起身：“都是因为你，吓着了我儿子！他才病情加重的！我儿子死了，我们会弄清楚的，我们就算再没良心，也不会跟你这种人打交道！你快滚！”

　　朱三儿莫名其妙，只好往后退，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王茂森伤心欲绝：“他妈，你看天都快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孙丽娜坐着不动：“回去？回哪儿？欢欢走了，那个家怎么回？我们不等武院长了？”

　　“你看这外面起风了，我们回家吧，武院长已经答应我们了，我们就回去等吧，老待在医院也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回去吧。”

　　孙丽娜迟钝地回过头，看看王茂森，点点头，又哭了起来。

　　武明训召集陈光远和严如意开个会，商议减免王欢医药费的事，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丁院长了。严如意拿来了账单，一共是三十二万五千八百一十。

　　陈光远有些为难，医院也要讲效益，今年已经欠费几百万了。

　　武明训坚持着：“没办法，这孩子太年轻，又那么可爱，父母受不了，家里的情况也比较特殊。”

　　陈光远也坚持：“我也不是不想减，可是从哪里减？”

　　武明训想了想：“除了材料费、检查费，所有的治疗费、手术费、人工费、床位费都减吧，这笔费用从院长基金里核销。”

　　陈光远说：“院长基金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不是还有一笔采买紧急抢救药品的费用没动过吗？我们医院是国家化学品救助基地，每年有五十万采买紧急抢救药物的钱，今年没出过什么大事，我看这笔钱可以用。”

　　“那笔钱不能动的，上次进的那些药，两年的保质期，明年一月就要到期，要全部扔掉重新进，这个我们不敢随便动的。”

　　“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打这笔钱的主意了，不是明年一月才到期吗？明年就可以用明年的预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好吧，只好这样了，也不能全部从这里出，只能用一部分，那批药还是要买。”

　　武明训坚决地说：“那这事基本就算商量定了，等丁院长回来我们再一块儿向他做个汇报吧，严老师，请你通知一下王欢父母，告诉他们，原则上我们会减免部分费用，大约在30少0，让他们耐心等。”

　　陈光远又说起金行长的事，他主管新大楼建设，操心钱的事也是正常的。

　　武明训心里不快，但知道轻重，只好答应回家劝江一丹给老太太道个歉。

　　严如意一下急了：“你们想干什么？道什么歉？明训，你真不知道啊？江一丹怀孕了，刚才让她那儿子推了一巴掌，差点流产！”

　　武明训愣住了，陈光远也吃了一惊。顾不上正在开会，他直接奔回家了，把答应孙丽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不知道此时孙丽娜还在等他的回话，严如意也忘了通知收费室，因为这个疏忽，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