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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哭泣的咖徘(1)

  钟立行回身在椅子上坐下,出神地看着咖非壶上滴落的咖非。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安慰严如意。

  在严如意面前,钟立行最大的反抗,只能是没有反应。

  一高一高,渐渐接满了一杯。每一高,都是钟立行的眼泪。

  狮咖佩二卿一碰徽悄声退了出去。

  武明训、陈光远、严如意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

  武明训沉重地说:“今天我们开个临时院务会,丁院长身体不好,就在这病房开了。我们说说王冬的事吧,看这个问题怎么处理。”

  屋内一阵沉默。严如意打破沉默:“我先来表个态吧!这一次的事件,后果是很严重的,王冬的动机、出发点也是很恶劣的,是一次严重的恶性责任事故,必须严肃处理。”

  武明训和丁祖望都点头。陈光远不出声。

  严如意突然语调一转:“但是……”众人一怔。

  严如意接着讲:“一般来说按照我们行业的惯例,像这种情况,如果家属态度坚决,我们就要坚决处理,所以,家属的态度很重要,现在还不到出意见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要再看一看。”丁祖望表情惊讶。

  严如意赶紧说:“老丁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你想想,我们的新手术刚上,设备、人员培训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王冬的确糟糕透了,按照我的想法,开除他,判他的刑都不为过。可是,他毕竟也是我们医院的大夫,如果我们现在就公开处理他,就会带来一连串的负面影响……”

  陈光远轻轻点头。丁祖望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去跟家属做工作?”严如意迟疑了一下:“先放一放吧。”

  丁祖望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严如意道:“先放一放,看看情况再说。”丁祖望失望地看着严如意。

  严如意看看武明训:“明训,你的意见呢?”

  武明训迟疑地看了一眼丁祖望:“看丁院长什么态度吧。”

  丁祖望飞快地看了一眼武明训,随后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事再想想吧!让我考虑考虑。”

  几个人面面相觑。

  苏越走出住院部大厅,丁海和刘敏陪着他一块儿出来。丁海伤心地看着苏越:“苏越,对不起。”苏越看看丁海,眼睛移开。

  丁海难过地说:“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们形象很差,我们天天陪着你,谁也没有勇气告诉你真相,我觉得自己很丑恶。”

  苏越看看丁海,苦笑了一下:“你有你的立场,我不怪你。”

  丁海羞愧地说:“可是作为苏教授的朋友,我不够格……”苏越看看丁海,

  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丁海坚决地说:“苏越,你要是想起诉,想打官司,你就告吧,

  我给你做证人。”苏越飞快地看了丁海一眼。

  “我给你证明王冬没有能力做这个手术。你今天说的话,每句都那么有道理,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苏教授……”

  苏越看看丁海:“你别说了,我谢谢你!”说着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丁海追问道。

  苏越回过头说:“出去走走,我要回我爸爸住的地方看看。”

  丁海跟过来:“我陪你去吧!我也想看看苏教授住的地方。”

  丁海和苏越走进天文馆,一位工作人员看见苏越,很惊讶:“哎,这不是苏越吗?你可来了!”

  苏越苦笑一下:“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

  工作人员同情地看着苏越:“哎,你不知道,你爸爸天天盼着你能来看他!

  真是想不到出这样的事!”苏越点头。

  工作人员说:“现在的医生,实在是不像话,不像话!你应该去告他们!给你爸爸讨个公道!”

  丁海脸上是惭愧的表情。

  工作人员热情地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爸爸的办公室。”

  他领着苏越上了二楼,打开门让苏越进去。一间简陋的房间,开间大。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单人床,上面堆满了书。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天文望远镜,一张办公桌,一只老式衣柜。苏越走过来,抚摸着望远镜。

  “你爸爸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了钱都买了书,今天晚了,你改天再来吧,他的工资卡和存折,馆里已经给他收起来了,哪天交给你。”工作人员继续说着。

  苏越一声不响,走到望远镜前,往外看。

  “现在天还没黑呢,什么也看不见,天黑了星星才出来,才能看。”丁海说道。

  苏越点头,走到床边坐下。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吧,有什么事儿就叫我一声,走的时候把门撞上就行了。”工作人员说着走了出去。

  丁海走过来,也在床边坐下,两人年轻人并排坐在床边,低头不语。丁海看到苏教授床头有一张照片,是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英姿勃发,他有些感慨:

  “苏越,你有多久没见过你爸爸了?”

  苏越想了一下:“快半年了吧,我跟他见面的时候不多,我上大学前就没怎么见过他,我妈说他在国外,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到学校找过我一次,我才知道他就在国内,再后来,一个学期见一面,他来了,叫我出去吃顿饭,什么也不说,留点钱。”

  苏越拿起照片,看着父亲:“我现在最难过的,就是,我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丁海叹了口气:“可是他经常跟我说起你。”他看苏越的表情很认真,就说,“苏越,我给你讲讲我跟你爸是怎么认识的吧。我跟他是在游泳池里认识的,我们两个比赛游泳,他突然发病了,我救他,从游泳池到医院,我一路上一直给他按摩心脏,你知道按摩心脏有多累吗?我穿了游泳裤,身上全是湿的,到了医院,他被救过来了。他很倔,刚缓过来就要出院,正好又让我撞见了,他跟我犟,结果他又晕了,我又救他。他像个孩子,又像个哲人,我爸爸也得了癌症,可是我爸爸没他幸运,已经扩散了。我爸打我,你爸就安慰我,说男人爱孩子的方式跟女人的不一样,他艮自豪地告诉我,他有一个儿子在上大学,他很爱自己的儿子,我那时突然觉得你比我幸福……”

  苏越泪流满面。丁海向往地说:“苏教授对我,更像个父亲,我知道他其实是害怕手术,他给过我号码,是错的,他是故意给错的,他在跟自己做游戏,他在跟我撒轿,想让我劝他,哄他。可是,我又是个医生,我没有权利强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逼着他交出手机,直接打你的电话。”苏越无声地哭着:“你别再说了,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其实是在怪我自己,怪我自己不懂事,我应该明白我爸爸,我应该多来看看他。”

  丁海心碎了,多好的一对父子,他走过来,轻轻抱住了苏越,苏越忍不住失声痛哭。在他们身后,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户,月亮升起来。苏越哭了好一会儿,转身看见月亮,就起身走到望远镜前,对着望远镜看起了月亮。透过望远镜,月亮上的环形山依稀可辨。丁海走过来,苏越让开身子。

  丁海看着天上的月亮,说道:“那天晚上,你爸爸对我说,等他出院了,找时间带我到天文台看星星,他说星星看久了,觉得人世间的纷纷扰扰特别无所谓,跟浩瀚的宇宙相比,人的一生根本什么也不是。”

  苏越突然笑了起来:“他跟你也是这么说的?”丁海点头。

  苏越又哭了:“他跟我也这么说,跟我妈也这么说,我妈就是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才跟他离婚的,看来,这个观点他坚持了一辈子。”

  丁海泪流满面:“一个人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至死不渝,也是境界!说真的,我很喜欢苏教授,我很想他。”苏越怔怔地看看丁海,点头。

  他们在苏教授的房间里坐到很晚,苏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丁海把他知道的关于苏教授住院前前后后的每件事都说给他听,甚至说到了刘敏和钱宽。苏越对刘敏的事很感兴趣,渐渐开朗了一些。

  夜深了,他们离开苏教授的房间。两人都饿了,找了一间饺子馆吃饭。他们叫了两盘饺子和几样小菜,低头吃饭,谁也没说话。几天的相处,他们已经很熟悉了,经历了这样一个晚上的真诚交流,彼此更亲近了。

  电视里放着吱吱呀呀的节目,两个女演员各自嘴里叼着一个灯台样的东西在唱歌,样子有点怪,歌词更怪:

  “正月里说媒二月里嫁,

  三月里生了个小儿郎,

  四月里会爬,五月里会跑,

  六月里他就开口叫爹娘,

  七月里他就入了学堂,

  八月里他就学会做文章,

  九月里进京去赶考,

  十月他就中了状元郎,

  十一月他告老就还乡,

  十二月他就见了阎王,

  你说这孩子命有多苦,

  一辈子没喝过饺子汤,

  你要问这故事叫个啥名,

  这故事就叫两头忙。”

  苏越和丁海默默吃着饭,听到这段唱词,都有些莫名其妙。苏越放下筷子:

  “这唱的是什么啊?怎么听着那么荒唐啊?”

  丁海也放下筷子,用心想了一下,说道:“听着每句都荒唐,听完了觉得每句都是真的……人生,就是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忙来忙去,都是为一碗饺子汤,喝不着,就是命苦,喝着了就不算苦。”

  苏越长时间看着丁海,脸上是钦佩的表情,觉得他很睿智,突然问丁海:

  “丁海,你说,我爸爸喝着他那碗饺子汤了吗?”

  丁海想了一下:“看怎么想了,你就是他的饺子汤吧!他其实一直想着你。”

  苏越默默点头,喝了一口汤。

  苏越和丁海走出餐厅,沿着街道走着。丁海问苏越:“你晚上去什么地方?”

  苏越叹了口气,看看天空:“我还没想好,我想回我父亲住的地方住一晚上,

  可是说真的,我没有勇气。”

  丁海真诚地说:“跟我回医院吧,今天晚上我值班,你就睡我的床,你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做,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苏越看看丁海,点头:“谢谢你,丁海,我现在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就在丁海和苏越两个年轻人越走越近的时候,严如意却坐不住了。下午开会,她说了对王冬的处理意见,她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她从苏越的话里听到了某种和解的意味,确切地说是理性,讲理的孩子就好办。严如意心里暗暗下着决心,她不是不痛恨王冬,但她知道,王冬的事一旦闹起来,最终受伤的是仁华。她整整想了一个晚上,决定来找钟立行,她知道,如果放掉王冬,钟立行将是最强烈的反对者,她只能冒险试一试。

  钟立行坐在桌前写报告。门外,传出敲门声。钟立行回头看看,说了声:“请进!”严如意推门走了进来。钟立行怔了一下,急忙起身。严如意神情严峻地看着钟立行。

  钟立行起身走过来,拉开椅子请严如意坐下,起身去烧咖啡。他接好水,把咖粉放好,咖壶发出烧水的声音,接着开始有咖哺滴落下来。钟立行接了一杯咖1,取出糖和奶,放到严如意面前。

  严如意伸手摸了一下咖啡杯子,眼泪突然滑落。钟立行看到严如意哭了,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来意,都是冰雪聪明的人,用不着多说什么。钟立行心里突然有些悲凉,他一声不响地坐在她对面:“严老师,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严如意抹了一把眼泪:“刚开了个会,商量处理王冬的事。”钟立行沉默。严如意声音有些哑,显然哭过:“我是个医生,也是医务处长,这两个身份其实是打架的……”

  钟立行倏然看了严如意一眼。

  “作为一个医生,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医生的良知……作为医务处长,我却天天扮演一个和稀泥的角色,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医生和病人的矛盾,可以说主要的原因是在医生,门难进,脸难看,排了几小时的队,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冷暴力,不负责任在医疗行为中,医生绝对是主动的一方,我们辛苦,病人不是更不容易?那些生病的人们,多么无助,他们是把命交给医生的,我心里清清楚楚,可是,我能说什么?就这么多医生,都处理了,谁来看病?民不告,官不究,有求必应,其实还有一句,不求不应……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故,油滑……”

  钟立行苦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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