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斯文扫地(2)

　　陈光远在他对面坐着，一言不发。其实他早就知道徐达恺来找他是为什么，直接开了口：“林秀让你来的是不是？她想把这事弄得尽人皆知是不是？”

　　徐达恺急忙赔上笑脸：“陈院长，您误会了，不是林秀让我来的，她回到公司就是哭……陈院长，按说我是晚辈，不该跟您说这些事，可是，林秀说，您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吧？”

　　陈光远淡然地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的？她跟的人多了。”

　　徐达恺笑笑：“陈院长，都是男人，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吧？”

　　陈光远盯着徐达恺：“你们天天住一块儿，还来问我？”

　　徐达恺尴尬地笑笑：“陈院长，您这么想是正常的，是我不正常，我可以明白告诉您，林秀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还有，我心里有喜欢的人，您可能不会相信我的话，可是我说的是真的。”陈光远表情困惑。

　　“每个人心里都有过不去的坎，对我来说，我喜欢的是罗雪樱，为了她，我可以吃所有的苦，也可以拒绝所有的女人。”陈光远不说话了。

　　“林秀也不像你想的那样是个乱来的人，怎么说呢，她呢有她自己的一套，但我知道的，她一方面什么事都敢干，另一方面，她对您，我觉得是真心的。”陈光远苦笑一下：“‘真心’两个字就算了吧，她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但是，这种女人，谁敢娶？”

　　“问题是，问题是，现在孩子在她肚子里，她要是心一横真把孩予生下来，你说怎么办？我是个做生意的，没组织没纪律管着，她也是，您可是副院长。”陈光远目光扫向徐达恺：“你是来威胁我的？”

　　徐达恺急忙说：“不是，真的不是，陈院长，我……”

　　陈光远打断了他：“这样吧，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大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医院正从上到下查账，有些事，怕是瞒不住的，这也是我不愿意见林秀的原因，你让她别多心。”

　　徐达恺感觉有些意外的表情。

　　陈光远看着徐达恺：“你让林秀别急，我会给她打电话的，孩子要真是我的，

　　我会负责的。”

　　洪组长和调查组的成员坐在桌子一边，钟立行走进来，向众人点头示意，坐在桌子另一边。

　　老洪看看记录的成员，示意开始，把一只录音笔放在钟立行面前：“可以吧？”

　　钟立行点头。

　　老洪说：“钟主任，关于钱国兴入院到死亡的治疗过程，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希望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钟立行点头：“是！”

　　“这几天，我们先后约了刘护士长、丁海和参加治疗的相关人员进行了谈话，

　　我们这里，也有钱宽方面写来的申诉材料……”

　　钟立行点头：“我明白，我会实话实说……”

　　“那么，钟主任，根据你的医疗经验，和你参加此次治疗，你个人认为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钟立行看着老洪，思索着：“这个事件，从治疗方面看，我个人认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医院方面的确存在一些问题。钱宽所反映的关于多收费、重复计费、乱收费的情况，可能都存在……”

　　老洪和几个人都有些吃惊，坐正了看着钟立行。

　　钟立行继续说：“武明训院长发现了一些问题，正在内部严密地追查。他在事发的当天，就是钱宽本人发现问题之前，就召开了紧急会议，要求所有部门自查，并主动报告情况，他在院务会上也提出了要一查到底的决心……”

　　“嗯，那么，你所知道的问题是在什么地方？”

　　“具体情况，我想武院长会在合适的时候跟你们谈的，我不负责业务管理，

　　所以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我想，谈一下我个人对整个事件的看法。从事情发生到今天，我想这不是一个单独的事件，这个事件集中体现了我们现在整体的医患失和，沟通不畅。钱宽作为病人家属，过于强势，过多地介入医疗活动，医生的医疗行为受到严重干扰，整整四十天，所有参加治疗的医生、护士都精疲力竭。当然，这不是医院方面出问题的理由，但我想把这一点提出来，希望你们考虑，两方面都有问题，对于这件事，我个人的意见是不希望隐瞒，包括向调查组汇报，

　　并向社会公布”

　　老洪感兴趣地：“唤，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事件发生后，钱宽那边开始运用舆论先发制人，让医院艮被动，我认为这方面，医院方面反应是失当的，回避不是办法，电视台记者大规模采访，医院方面缺乏相应的应对，表现得集体失语，使社会舆论对我们相当不利。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整个事件公布出去，必要的时候公布治疗方案，不害怕社会的质疑，这样，至少我们的诚信才不出问题。而在收费问题上，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只有诚实地面对，诚实地检讨，才能解决问题。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很可能会引起更强烈的质疑和反弹，但我相信，经过最初的混乱与质疑后，事情最终会回到本来的样子，这样遮掩并不利于解决问题。尤其在这个混乱的‘全民医疗’的时代，在这个认为‘求医不如求己’的时代，在这个药品泛滥的时代，我们更应该本着科学的态度，还医学以尊严，澄清事实真相，这就是我的基本态度。”

　　老洪认真听着，用敬佩的眼光长时间看着钟立行。

　　钟立行自己也长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他走出会议室。严如意、顾磊、罗雪樱都在门外站着。

　　这时，严如意的电话响了，她接起电话：“喂？老洪，是我，我在，啊，让武明训过来？好，我现在就去通知他，没问题！”她放下电话看看钟立行，“老洪要找明训，怎么这么急？”

　　钟立行看着严如意：“严老师，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我认为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钟立行没想到大家反应那么激烈，他决定先去找武明训。

　　武明训长时间看着钟立行，冷笑了一声：“你就这么说的？”

　　钟立行点头：“是！”

　　武明训一拳打在桌上：“立行，你，你，你出卖了我！你知道吗？”

　　钟立行冷静地看着武明训：“不，明训，你理解错了，我在拯救你！”

　　“你，这样说了，你让我怎么办？老洪找我谈，你说我谈还是不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是你的事你不要管！我自己都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你让我怎么谈？我说过，我不是要隐瞒，只是要一点时间分清轻重里外，你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你让我艮被动，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钟立行冷静地看着武明训：“明训，你不要急，你理解错了，我郑重建议你，请你一定要实话实说，不然，你会更被动！”

　　武明训大声地说：“我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怎么做！”

　　钟立行更大声地说：“每个人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现在不清醒，我有责任告诉你怎么保持清醒！”

　　“钟立行，我真是看错了你！”武明训说着，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钟立行大声说道：“我没看错你，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做！”

　　武明训猛地回头看了钟立行一眼，两人长时间对视，武明训摔门而去。

　　钟立行满脸忧伤，追过来：“你给我站住！”武明训猛地回头。

　　钟立行冲过来：“明训，事情到了今天，我不想再隐瞒我的观点了，你不要认为这只是一个多收费的问题，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今天这件事跟王欢的案子，跟苏教授的死，跟所有的一切都有关系！”

　　武明训惊讶地看着钟立行：“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多收费也跟我有关？”

　　“对了，可以这么说！苏教授的死，明明是王冬的错，你对王冬平时有很多不满，可是关键时刻你依然偏袒了他，声称保护医院，保护我们刚开展的手术，

　　结果怎么样？你为王欢费尽了心思，依然被告，真正的坏人逃脱了。你成了被告，你觉得冤枉，我也替你难过，可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原因就是你好坏不分，是非不分，一味站在医院的角度，把自己放在大众的对立面！”

　　武明训一脸震惊：“立行，你，你怎么会这样看我？”

　　“明训，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可是我不想因为感情伤害了原则，如果你继续错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苏教授的事出来后，我曾一度真的也想走了！我回来，你对我很好，为我争取一切，处处保户我，可是我越来越觉得我只是你手里的一把刀！有的时候我在心里嘲笑我自己，我越来越得过且过了，越来越没有原则，我心里对你是有看法的，现在我把我的想法全说出来，希望你能认清自己！”

　　武明训看了钟立行好一会儿：“我做的事我青楚，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观点，就这样，我要去调查组了！你给我设的局！你给我的！”他摔门而去，

　　严如意、罗雪樱、顾磊等人站在门外，看见武明训出来，都吓了一跳。

　　武明训看看门外的人，大步往外走去。钟立行走出来，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钟立行叫了声：“严老师……”

　　严如意眼里都是责怪，她看了看钟立行，默默走开，其余的人也都看看他，

　　转身离去。

　　钟立行孤独地站在门前，好一会儿，他向心外走去。

　　他穿过医院大厅，走进外科大楼，进了心外病区，走廊边的每扇门都开了，

　　医生护士们都站在门口，看着钟立行，眼里是某种责怪和惧怕。

　　钟立行从人们的目光中走过，艮孤独。

　　江一丹挺着大肚子走进办公室，脱下帽子，在椅子上坐下。

　　高小雅匆匆忙忙进来：“江大夫，出事了！”江一丹急忙回头。

　　“听说钟主任跟武院长吵起来，因为调查组找钟主任谈话，钟主任把情况都说了，现在调查组把武院长也找去了。”

　　江一丹心头一惊，急忙起身往外走。

　　“江主任，你去哪儿？”

　　老洪和调查组的人坐在会议室里，武明训走进来，老洪急忙起身，伸出手：“明训，来了！”

　　武明训也伸出手：“洪老师！”

　　老洪边坐下边说：“明训，不好意思，这几天给你们不少压力，心情不太好吧？”

　　“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我们工作不力，让领导操心了。”武明训笑笑，“不是说晚上才找我谈吗？”

　　老洪说：“谈得比较快，所以就提前了。”

　　屋里气氛突然有些紧张，大家都沉默着。

　　老洪看看记录的成员，示意开始，然后把一只录音笔放在武明训面前：“可以吧？”

　　武明训有些紧张，看了一眼录音笔，迟疑了一下，点头：“当然。”

　　老洪笑笑：“明训啊，关于钱国兴入院到死亡的治疗过程，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希望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武明训点头：“是！”

　　“这几天，我们先后约了刘护士长、丁海、钟立行和参加治疗的相关人员进行了谈话，我们这里，也有钱宽方面写来的申诉材料……”

　　武明训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实话实说……”

　　“那么，明训，根据你的医疗经验，和你掌握的情况，你个人认为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武明训看着老洪，思索着：“这个事件，从治疗方面看，我个人认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

　　门突然开了，江一丹走了进来。

　　老洪面对门坐着，看到江一丹，愣了一下：“江主任，你怎么来了？”

　　武明训回头看见江一丹，也愣住了：“一丹，你有事儿吗？”

　　江一丹干脆地说：“有事！”

　　老洪怔了一下，随即热情地说：“坐坐！”武明训起身为江一丹拉椅子。

　　“不，我不坐了，坐不住也坐不下。”江一丹指指自己的肚子，“洪组长，关于钱国兴的治疗过程，作为参与人之一，我了解的情况是，治疗过程没有大的问题，但是，医院方面，的确存在着多收费、乱收费和重复收费的一些情况，这些情况，武明训院长已经作了一些调查，相信他会把相关情况做一个汇报……”武明训惊讶地看着江一丹，老洪也惊讶地看着她。武明训脸上的表情很震惊，也很越尬。

　　江一丹意味深长地看了武明训一眼，笑着对老洪说：“我刚下手术，有点累，

　　不等了，所以就夹个塞，表个态，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说着一笑，在武明训肩膀上拍了一下，用手摸了下他的头发。武明训抬眼看江一丹，江一丹对他苦涩又温柔地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老洪越尬地笑了笑：“明训，江一丹不容易啊，快生了吧？”

　　武明训回过神：“啊，快了。”

　　老洪又道：“那，我们接着说？”

　　武明训沉默了一下：“洪组长，钱国兴的收费上面的确有很多问题，我们正在展开全方位的调查，争取近期内把结果拿出来……”

　　老洪长出一口气，调查组的其他人也出了一口气。

　　钟立行静静坐在办公室里，夕阳透过纱帘投进来，照在他身上。门开了，江一丹出现在门口。

　　钟立行看见江一丹，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江一丹微微一笑：“我都听说了。”

　　钟立行急忙起身给她拉椅子，江一丹重重地坐下：“我刚从调查组回来，当着武明训的面表明了我的态度，我希望他不要犯糊涂！”

　　钟立行有点儿惊讶。

　　江一丹轻轻一笑，有些伤感，也有些失落：“他是我丈夫，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根本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我只是怕他万一什么地方没想明白……”

　　钟立行默默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

　　江一丹看着钟立行，有些伤感：“立行，你不用解释，你做得对！我们是做医生的，这个职业对人最大的要求就是科学、诚实。按我的理解，诚实的意义就在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局势是不是对自己有利，都要在第一时间说出真相，否则就是撒谎和抵赖！”

　　钟立行欣赏地看着江一丹。

　　江一丹坚定地点头：“武明训不是糊涂人，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什么，我也会跟他一起承担”

　　钟立行点头：“我也会一块儿承担。”

　　江一丹感动地点头：“立行，我也要告诉你，如果因为你的诚实，武明训和其他的人对你有什么误解，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

　　武明训沿着走济那头缓缓地走来。严如意、罗雪樱、顾磊、丁海不安地看着他。武明训看看严如意，一句话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

　　他走进自己办公室，吩咐秘书：“你今天早点下班，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秘书点点头急忙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武明训走进里间，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躺下，闭上眼睛。

　　说了，全说了，不说也得说。钟立行和江一丹两面夹击，他被迫说出了全部的实情。他说的时候，心情很沉痛，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在等着他。其实他何尝不想说真话，只是说真话，真的就会有好结果吗？武明训长叹一口气，感觉到从来没有的轻松，也从来没有的沉重。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夜没回家，江一丹也没找他。他不知道，江一丹也没回家，她一个人住到了值班室。有人说，夫妻两个遇到困难的时候要守在一起，其实也不尽然，遇到分歧的时候，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回避，把一切交给时间。是的，时间是最伟大的老师，它能给出最完美的答案，可是，现在有多少人懂这个道理？忙着生，忙着死，忙着享受，忙着爱，忙着吵架，忙着问别人是不是爱自己，忙着把自己的想法全说出来，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哎，这世界，无事忙！

　　第二天一早，武明训刚睁开眼睛就接到调查组老洪的电话，通知他紧急召开院务会。他急忙起身打电话通知班子成员，匆匆洗了把脸就去了会议室。

　　陈光远迟到了半小时才赶到，他也是一夜未眠，唐小婉的事加上林秀的事让他压力很大，晚上又接到孙礼华电话，说钟立行已经把情况全说了，武明训好像也招了，他知道，他的日子不远了。一大早就赶到工地，背水一战，跟老郑直接翻了脸，下令停止使用那批钢材。老郑威胁他说，如果不念旧情就告发他，他也不管了，该来的迟早都会来，听天由命吧。

　　老洪紧急召开的院务会只开了五分钟，只宣布了一个决定：经过调查组的深入了解，由于武明训和本院各部门的配合，情况已经艮清楚，他已连夜向局党组作了汇报，局里决定，这个事件，由医院自查为主，调查组从旁协助，由武明训牵头，把涉及到多收费的情况作一个调查，明确指出从两张在人死后还出现的药单入手。武明训听到这个决定，多少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自查，意味着他和医院都得到了信任。结果虽然不可知，但现在看来，应该不至于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