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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针刺麻醉(2)

  刘四春虽然学的是西医麻醉,但他对中医中药是信服的。他五年前害起了胃疼,吃了许多西药都不见效,最后转吃中药才得以痊愈。他的妻子,生下第三个孩子之后气血不调,面黄肌瘦,也是让本院一个老中医给治好的。以前,刘四春对中医针灸术曾经有过怀疑,觉得经络学说没有多少科学依据,尤其是在解剖学上无法证实。但有两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态度:第一件,他母亲长年害偏头疼,吃药打针都不管用,最后是扎针扎好的;第二件,外科病房经常有这种事:用全麻做手术的患者,术后多因骶部神经还被麻醉着,长时间排不出尿来,最后只好插管导尿。刘四春在一本医学杂志上看到,遇到这种情况,可针刺关元、中极、曲骨等穴。他试了试,果然有效。看着患者喷射而出的尿液,他心花怒放。在北京学习的后期,刘四春却想,针灸的的确确能够治病,不过,像我看到的这样,针刺麻醉技术还不成熟,全国上上下下却都在夸大甚至神化它的作用,这到底是给中医争光呢,还是抹黑?是给毛主席争光呢,还是……刘四春不敢往下想了。

  从北京回来,刘四春实事求是地向杨院长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并且特别强调针麻技术还存在问题,没有完全过关。杨院长却说:你说针麻还存在问题,那么药麻就没有问题啦?药麻搞不好也会死人哩。刘四春你要明白,你是从毛主席身边回来的,你是我们县掌握针麻技术的第一人,必须尽快组织实施,让针刺麻醉的凯歌在我们县奏响!

  提插、捻动、捻动、提插……刘四春和小徐在继续操作。杨院长在一边看看表,说:差不多了吧?刘四春扭过脸,隔着布帘子问:周翻身,得气了没有?周翻身说:得了。刘四春又问:是肚子上得了,还是腿上得了?周翻身说:都得了。杨院长有些生气:那你怎么不早说?周翻身说:俺,俺有点儿害怕。杨院长说:别怕,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了,这样开刀真的不疼。就是疼,你也要坚强一些,坚决给毛主席争光!周翻身说:中,俺争光,俺争光,快动刀子吧!杨院长听了这话,立即走到更衣室窗子那儿,敲敲玻璃,向正在里面抽烟的孙保国做了个手势。

  像许多外科医生一样,孙保国为了减轻工作疲劳,也有抽烟的习惯。他每次做手术,不抽足烟是不进手术室的。现在,他看一眼杨院长,拿掉嘴上那根一分钱一支的“丰收”牌香烟,在洗手池边摁灭,将剩下的半截烟装进墙上挂着的中山服口袋里,然后就去洗手,咳嗽,清理嗓子。等他戴好专用手套走进手术室,助手小魏立即推过器械车,站在那里等候指令。

  这时,刘四春的心脏突然急跳起来。他嗅着孙保国带进来的那股烟味儿,心想,老孙呀老孙,你可别忘了我给你讲的!孙保国是一位优秀的外科大夫,他胆大心细,下刀特准,手术做得十分漂亮。但他有一条毛病:手术中对内脏的牵拉过猛,往往让患者不适。刘四春以前与他配合时,针对他的这个毛病,都要对内脏系膜等部位多作一些局部麻醉,每次都保证了手术的顺利进行。在决定给周翻身做手术时,刘四春向孙保国郑重交代,下手一定要轻。孙保国说:知道了,没问题。今天在进手术室之前,刘四春又向孙保国讲了一遍,孙保国将眼一瞪:老刘,你怎么这么不放心?这点小手术,我一手别在裤腰里也干得了!

  当然,今天孙保国并没有真把一只手别在裤腰里。他习惯性地搓一下双手,去器械车上拿起一个止血钳,去周翻身那涂过消毒液因而黄乎乎的肚皮上夹一下,周翻身立即叫唤起来:哎哟!孙保国问:什么感觉?周翻身说:跟猫咬了一下似的!孙保国看一眼刘四春,将头摇了一下。刘四春向负责周翻身腿上两个穴位的小徐说:加大力度。小徐就将两手上的银针急速地提插,急速地捻动。与此同时,刘四春也让自己手中的那一根在周翻身的维道穴上跳起舞来。过了一会儿,他用闲着的左手拿过止血钳,夹了一下周翻身的肚皮,问道:现在是什么感觉?周翻身说:跟鸡啄了一下似的。刘四春示意小徐继续操作,自己的手上也功夫依旧。过了片刻,他又用止血钳夹了周翻身一下,问:这一下呢?周翻身说:疼得轻了,跟蚂蚁叮了似的。刘四春向孙保国递个眼神,点了点头。此时,器械护士将手术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手术室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就连杨院长也站在那儿屏住了呼吸。周翻身感觉到了这气氛,开口问道:要开刀了是吧?要开刀了是吧?刘四春说:还没有,你别紧张。他咽下一口唾沫,接着说:周翻身,你有媳妇了没有呵?周翻身忸怩一下说:没有。刘四春说:等你的病治好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周翻身兴奋地说:好哇!哎刘大夫,你给俺介绍个什么样的?刘四春说:俊的呗,跟小王这么俊,中不中?周翻身歪一下脑袋,看一眼站在旁边的小王,羞羞地说:中,中。小王将嘴一撅,向刘四春瞪眼道:刘大麻,你胡唚个啥呀?刘四春笑着说:开个玩笑嘛,放松放松嘛。杨院长不满地看一眼刘四春,小声说:别低级趣味!接着,他扭过头去大声问道:小周,你在村里经常搞忆苦思甜是吧?周翻身说:是。杨院长说:那你讲一讲你们家在旧社会受的苦,好不好?周翻身说:俺爹这会儿在门外边,让他进来讲吧,他讲得可好了,俺村一搞忆苦思甜就叫他讲。杨院长说:不行,他不能进来,我们想听你讲。周翻身想了想说:中,俺讲。旧社会,俺一家可苦啦,祖祖辈辈都泡在黄连水里……

  就在这时,孙保国持刀弯腰,飞快地划开了周翻身的肚皮。周翻身身体抽搐了一下,停止了刚刚开始的忆苦思甜,叫道:哎哟!刘四春听他这样喊,一边紧张地操作,一边说:周翻身,坚持住,我跟你说过,不会太疼的!周翻身哼哼道:疼啊,就是疼啊。小王护士上前扶住周翻身的脑袋说:小周,坚持住!坚持住!周翻身睁眼看看悬在他上方的那张俊脸,咬紧牙关不再吭声。那边,孙保国的手一刻也没有停止,用刀子继续切割着周翻身的皮下组织,助手动作麻利地帮着结扎、止血。切口完成,周翻身的一堆肠子显现,孙保国放下手术刀,用手拨拉着肠子寻找着腹腔和阴囊之间那个不该有的破洞。此时,刚刚安静了片刻的周翻身又呻吟起来。刘四春知道,这是出现了牵拉反应,是他和小徐手下的银针管不了的,就小声提醒孙保国:轻一点儿。孙保国皱眉道:我够轻的了。继续在那里拨弄肠子。听见周翻身仍在哼哼,杨院长走过去,说:周翻身同志,咱们一起背诵《毛主席语录》,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杨院长一边念,一边还将拳头攥起,在周翻身脸上有节奏地用力抡着。念过一遍,他说:周翻身,跟我念呀!小王你也念!小王就跟着杨院长一起念,两手还在周翻身的额头上有节奏地一按一按。周翻身小声跟着念了两句,但疼得龇牙咧嘴,念不下去了。杨院长和小王见状,不敢停歇,一遍遍继续念着。

  念过十来遍语录,周翻身终于平静了一些,五官的位置稍稍回归。杨院长一边念语录,一边去看孙保国,发现他正俯身于切口,紧张地操作。杨院长转回脸来,对周翻身说:再坚持几分钟,快胜利啦,快胜利啦。周翻身睁开眼睛说:是吗?俺就盼着快一点儿胜……一个“利”字还没出口,他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四肢同时抬起,向肚脐上方猛地一扬,仿佛那儿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突然向上拽了一下。接着,周翻身就翻了个身,滚下手术台,站到了地上。他两手撑在手术台上大声哭喊:疼死俺了!疼死俺了!这时的他全身赤裸,大腿那儿挂着两串东西,一串是肠子,一串是阳物。随着他的哭喊,阳物一下下缩短,肠子一下下延长。刘四春赶紧伸手托住肠子,喊道:快躺回去!快躺回去!周翻身哭道:俺不做了!俺要回家!爹!爹!他向门口喊了起来。杨院长吼道:周翻身你真是胡闹!咱们不是早就讲好,坚持到底不当逃兵吗?周翻身还是哭:俺要回家,俺要回家。刘四春抖抖手中的肠子说:你看看,这样能走吗?周翻身低头看了看,说:再做也行,可你得给俺打麻药!刘四春立即说:好,打麻药!打麻药!你快上去!周翻身这才掉转屁股,去手术台上坐下,在医生护士们的帮助下重新躺倒。

  接着,孙保国伸手整理周翻身的肠子,刘四春则去器械车边,动作飞快地拿起了一个粗大的针管。那里面,已经装满普鲁卡因药液,是他为防止针麻失败在手术之前悄悄准备的。杨院长发现了,立即向刘四春瞪眼:刘四春,你要干什么?刘四春说:院长,只能这样了!说罢,他转过身去,将针管插入周翻身的腹腔,前后左右挪动着,将药液全部注射进去。看着刘四春的动作,杨院长将脚一跺,恨恨地说:唉,前功尽弃!说罢,气冲冲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

  孙保国、刘四春和两个护士站在手术台旁边,表情沉重,像在默哀。刘四春想,刚才周翻身这么疼痛,肯定是孙保国扯动了他的精索。精索是男人身上最敏感的东西之一,即使用药物局部麻醉了还是一扯即疼,所以做疝修补手术时要千万小心。可是,孙保国这家伙还是犯了老毛病,让周翻身疼得跳下了手术台。要知道,患者疼成这样,是麻醉医生的奇耻大辱啊!所以,他顾不得多想,不理睬杨院长的阻拦,果断地中止针麻,改用药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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