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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为什么地后来把项目弄到手了呢,据说这个项目批下去后,工程建筑就被老曾的小舅子总承包了。大为认为当个局长不容易,应该珍惜,为此也曾想过个别找老曾谈谈,提请他注意。但一想,这些反映不知真假,再说老曾这个人软硬不吃,到时不但不领情,还要非捉出个造谣者来,那不是自讨苦吃吗。如果对老吴有这个反映,大为早就找老吴谈了。老吴人很厚道,能力也有,就因为老婆家庭出身不好,一直提不起来,一九八三年机构改革后才提了个副处长。后来老吴当处长了,大为成为他手下副处长,老吴一提副局长,大为就接一处的处长。老吴对大为知根知底,对他的能力和为人都特别放心。他曾私下对大为说,我这个处长当得舒坦,多亏有你这个好帮手。大为也感到在老吴手下有安全感,工作放得开。他也知道,在民主评议老吴时,他即使哪句话说得不妥,老吴也不会计较。而对老曾就不一样了,光说好的,那样太假,大为不干;真正提点意见,老曾恐怕接受不了。大家还在滔滔不绝,大为想起何老局长的一句诤言:真话可以不讲,但不要讲假话。

  想起老局长的告诫,再看看这一年来老曾的作为,大为准备不多说了。黄处长发言结束后,大为说了句没有不同意见就完事了。散会后,吴副局长跑到大为房间板起脸对他说:“你这个人怎么老是不活泛呢,去年评议时说那么多,今年又不说。不说,就意味着你对老曾有意见,你知道吗。”

  大为张口准备解释,老吴摇摇手说:“算了算了,找个机会补救补救。“十七春节前各地来拜年的不少,送请柬请吃的也不少。对推不脱的宴席,大为一般叫小江去当代表,他说你小江反正是单身汉,改善一下伙食也是好事。大为在处里强调,贵重礼品一概不得收。这天,下面送来两箱海蟹,冰都化了,水渍一地,退也不好退了。大为问熊庆春怎么办,熊说处里儿人分了算了。大为想了想后要小江数数共有多少个。小江一点数,整一百个。大为说:“这样吧,处里每人分五个,局领导每人送五个,其余分成四份,给其他几个处各送一份。”

  大为认为这样做比较妥当,心里也平衡一些。大家都同意他的意见,认为考虑周全。菡子更感到大为心不黑不贪。菡子在分蟹时,手都挂出血了,急得小江到处找创可贴。文沁看了直乐,手指戳了一下菡子的细腰说:“你真幸福。”

  菡子又气又好笑,做个手势,要用脏手揩文沁的脸。大为又开了个处务会,说一年忙到头,大家都挺辛苦,年前有什么事要办说一声就是。又对熊庆春说,你爱人不在,准备年货仆么的尽管去,要帮忙的话,叫上小江。大为还对文沁、小江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探家早点说,我好安排。熊庆春不高兴地说,我这也一样,我要去海南看爱人,在那过年。大为说,你什么时候去都行,我在处里顶着。菡子接着说,我家里没什么事,我也会盯在这,你们放心走吧。文沁内心想在北京陪大为和涛涛过年,但羞于启齿。大为佯装不知,老催文沁快走。直到年三十,文沁才磨磨蹭蹭准备启程。晓明坚持要送她到机场,她没有拒绝。在机场候机厅门外,晓明说:“希望明年我能同你一块回去。”

  文沁笑了下说:“又来毛病了是不是?”

  文沁刚进通道,一眼瞧见熊庆春正和曾局长一家在张罗行李接受安全检查,想来她肯定是请曾局长一家去海南过年了。文沁吓了一跳,赶忙躲进大厅旁的小卖部,不敢吱声。十八年三十,小曼中午回家做了顿饭,三人算是吃了顿年饭。

  晚上,春节联欢会很闹腾,但大为没有情绪。他先给小曼的父母打电话拜年,他对岳父岳母很敬重,牵挂不减。然后,给自己的爸爸妈妈打电话拜年,他爸爸妈妈既高兴也有些无奈。爷爷还一定要小孙子涛涛接电话,告诉他压岁钱已寄出,要涛涛自个儿花。刚放下电话,菡子的电话就来,说机关给他爸爸送了一大堆游园票,她挑了几张,初二过来请大为、涛涛一块去游园。大为刚张口说别、别,菡子电话已挂了。后来,小江也来电话拜年,并转达他父母的问候。大为心里暖暖的,电话中向小江的父母拜年。大年初二,菡子一早来了,生拉硬拽,把大为和涛涛一车拖到了地坛观庙会。那人挤人、脏兮兮的景象令大为直蹙眉头。看到别人一家一室其乐融融,也触发他愁苦的心事。趁涛涛在小摊上吃臭豆腐的空儿,菡子在一边拉长脸对大为说:“离开那个小曼,就不能活了是不是。”

  大为一听就知道菡子的意思,他一直认为菡子是个可爱的女孩,但他对菡子决不存非分想法,因为他自己已不是可爱的男孩子。他故意逗了菡子一句:“今后谁再要我看庙会,我跟谁急。”

  整一下午,菡子带着涛涛玩这玩那,就是不理睬大为。晚上回到家,菡子往沙发上一坐,对大为说:“累了一天,不让我吃点东西就走?”

  涛涛马上摇着大为的手催爸爸去做饭。大为的手艺还行,菡子吃了顿可口的家常菜情绪又好起来,饭后卷起袖子就洗碗、拖地,大为说了好几次,才把这位大小姐请回家。菡子走后,文沁来了电话,问白天上哪去了,打几次电话没人接。大为如实相告。一阵岑寂过后,文沁说:“有菡子惦记着也好……”大为说:“谢谢你,请向家里老人问好。”

  文沁表示感谢,然后说她春节过后马上回北京。睡觉前,吴副局长给大为来了电话,说大为离婚的事,他知道了,过去对大为关心不够,表示歉意,要大为有时间带涛涛上他家串门。说完了又问大为知不知道曾局长到哪去了,部里通知节后一上班就要讨论一批项目,请大为务必加个班,把有关材料整理一下。老吴说他明天也要加班。大为紧接着说,您放心,明天我会去机关的。初三早上,涛涛仍在睡梦中,大为已拎起包出门了。涛涛起床后,看了会电视,没劲;玩了会游戏机,还是没劲。看着窗外小朋友们玩得真带劲,一阵阵的喧闹声反复传来,令小涛涛坐卧不安,他多么烦闷和孤单。下午,奶奶从遥远的地方打来电话,问涛涛压岁钱收到没有。又问爸爸上哪去了,涛涛说加班去了。再问妈妈呢,涛涛忍不住哭了,说妈妈不要我了,妈妈走了。奶奶急了,电话里传过来清晰的喘气声:“涛涛一一你、你说什么~~”涛涛抑制不住伤心,哭泣道:“我不要压岁钱,奶奶我好想你们,奶奶你们快来吧快来吧!”

  晚上,老爷子打来电话兴师问罪,说你们这样对待我孙子可不行,我都七十多的人了,没几天日子了,我要来北京,住地板也要来,开春就要来。大为忙说,你老别急,以后不会这样了,部里正在盖房,分了房马上接两老来北京。十九节后上班,大家气色不错,熊庆春更是满脸喜气。曾局长却把大为叫去批了一顿,问谁让他搞这么个材料,不请示也不商量,提了这些方案哪里来的依据。

  大为想,节日期间你鬼影都找不到,我到哪里去找你请示汇报呢。

  况且这材料是老吴让搞的,也不是我自找的啊!大为感到很委屈,真是费力不讨好。但一想机构改革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这会说段子的老曾还能折腾几天呢,算了算了,自己忍忍,退一步海阔天空。大为啥也没说,他明白这顿气老曾是冲着老吴来的,老曾因为老吴在部领导前露了脸而心中不爽。大为在处里开了个“收心”会,意即年过完了,工作要赶快接起来,否则一季度就过去了。大为又布置了近期几件主要工作,提出带小文、小江下去协调几个重点工程的建设问题。熊庆春马上表示同意。其余几位都没发言。小江的想法是希望文沁在家,菡子去;菡子的想法是想跟大为去出差而不在处里留守。’大为下班刚进家门,文沁跟着也进门来。文沁直接走进厨房,对大为说:“我来吧!”

  大为就在旁边帮忙。大为说:“下午开会,怎么都不发言。”

  文沁说:“你真木,要机构改革了,人家天天在机关泡着,就是怕精简掉,你还往下跑。这样吧,你就别去了,我和小江去吧。反正我也无所谓了,精简就精简吧!”

  大为想,这几个重点项目碰到不少难题,自己不去不放心。况且精简也只会精简掉熊庆春那样的赘疣。怎么也不会精简到自己和小文头上。就说:“不管怎么简’,总得有干活的,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文沁知道大为的个性,深知他把事业看得太重,再说就忤逆他的意愿了,就换了话题说:“我给涛涛买了套黑色运动衣,这样就好洗多了。”

  大为说:“你考虑真周到,呆会我给你钱。”

  文泌又说:“我给你也买了件鳄鱼牌了恤衫,等一会试试。大为说:“花那么多钱干吗?”

  文沁说:“不贵,是我们老家开发区台资企业生产的。”

  大为说:“你自己也留点钱,早点成个家吧。”

  文沁低着头,一边炒菜一边喃喃地说:“你说我跟谁成家吧,我听你的。”

  晚饭后,文沁拿出衣服,涛涛高兴地跑到卧室试衣去了。大为穿上恤衫,文沁站在身后帮他扯衣服的后襟,这时门一响小曼提着个小纸箱开门进来了。两个女人相互笑了笑,都有些不自在。文沁先律悻告辞了。小曼有些醋意说:“文沁真是越来越迷人了,看样子对你还挺不错。”

  大为说:“你想到哪去了,人家来谈谈工作。”

  小曼想,白天在一起,晚上还上家里谈工作,也够绝的。但一想自己已不是大为的女人了,说多了也不合适。不过如果文沁做涛涛的后妈,她心里还踏实。小曼接过大为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口水说:“单位发了点饮料,我给送来了。”

  大为说:“过两天,我得出个短差,你来照看几天行不?”

  小曼说:“没问题,你最好早点回。”

  大为、文沁、小江坐上去东北市的火车。趁小江上厕所的时候,大为对文沁说:“你那天晚上走得那么急,买衣服的钱还没给你。”

  说着,就准备掏包。文沁用手按住大为说:“难道你一点也不理解人家的心思,再这样我生气了。”

  说完侧过身去,一动不动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农舍、麦田、奔马和高高的杨树。

  在(:市王局长的陪同下,经过仔细翻阅材料,到工地目测,又经过拜访有关地方领导协商沟通一些疑难问题,大为一行要做的工作基本做完了。

  大为要小江联系车票准备返回。小江提出,他有个很要好的同乡加同学在市工作,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机会见面,这次好不容易联系上了,明天想过去看看。这时,王局长提出,在城郊七十公里处,有个乡镇企业非常红火,发展潜力很大,他们打算扩大生产规模,正在搞技改设计,希望大为能去看看,可能的话在立项上给予一些支持。大为想了想,就说行吧,明天兵分两路,小江访友,我和文沁去看看企业,当天返回,后天咱们回北京。第二天早餐后,王局长亲自开着车,载着大为、文沁就往市外飞驰而去。天开始飘了些雪,慢慢漫天雪花就纷纷扬扬洒了下米,气温乍然降了不少。虽是大雪,儿十里地还是不经意间就到了。那个乡镇企业果然不错,厂房、设备、产品质量、销路、资金运作、内部管理等都比大为想像的好得多。大为很兴奋,连忙要了一整套材料说要带回北京汇报。雪越下越大,好像天开了大洞,一团团的鹅毛大雪直往地下掉。

  回城的路上,文沁发现有的路段已结了冰。她有些紧张,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死死抓住车内的把手,两眼盯着前方。大为实在太累,坐在前排睡着了,脑袋耷拉在一边。而一场灾难却无声无息地悄悄逼近了。就在一个山坡的拐弯处,对面一辆桑塔纳轿车因车速过快,来不及转弯,直朝大为他们的车撞过来。王局长一个急刹,车头猛一甩,翻下了山坡。这一切文沁看得真切,车栽下去时她恐惧万分,下意识地抱着头蜷缩起来。车体翻了个跟头,尘埃落定之后,文沁第一个从车里钻出来,她伤得不重,定了定神,就又赶快去找其他两人。

  只见王局长肌在一个土包上,文沁摸索着爬了过去。王局长是从车里被抛出来的,摔得不轻,腿已不能动。老王偏过头对文沁说:“快、快,快去看他怎么样了。”

  文沁急忙忍着疼痛去找大为。小车玻璃碎了一地,文沁看到大为头靠在背椅上血流满面,她哭喊着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使劲掰开车门,把大为小心翼翼往外拉,大为一下压在文沁怀里,文沁抱着大为顺势向后跌坐在晶莹的雪地上。文沁翻过身坐起来,把大为扶起来靠在她的怀里,用手摸着大为的冰凉的脸放声大哭:“大为你怎么了,大为你怎么了,大为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大为艰难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你一没一事一吧?还有,老、老王呢?”

  文沁双手捧着大为的头,泪雨涟涟地说:“都在,都没事的。”

  大为一阵呻吟,文沁用力一下再次把大为抱起来,用她的手托着大为的后脑,让两张脸贴在一起。她一边哭泣一边疯狂地吻着大为的眼睛、鼻子,好像要舔干大为脸上的血迹。她把大为的嘴唇紧紧吸在她的口里,直到大为摇头移开。她声嘶力竭地说:“大为,我爱你,你得跟我好好地回去,咱们好好过日子,啊,大为……”就是这一霎时,含蓄而温柔的文沁把她真爱山崩海啸似的倾诉了出来。皑皑雪地上鲜血漫漶,空旷的山野中回荡着一个女人凄厉而执着的哭喊声。大为捡了条命,只是鼻梁骨断了,右小腿骨折,左手扭伤,住了两个月的院。出院后大为回家,菡子几乎隔天要上他家做做饭、洗洗衣什么的。见菡子跑得勤,文沁也不敢天天去,怕碰上菡子难堪。机构改革如火如茶,听说曾局长仍留任原职,文沁估计自己肯定会被精简,大为也可能难逃“劫数”。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下班后买了些熟食去看大为。文沁坐在床边,削了个苹果递给大为。大为说你自己吃,文沁说我等会吃。大为说:“那个乡镇企业的材料,局里看后有什么说法吗?”

  文沁说:“都在忙着机构改革,哪有人管那事。”

  大为叹了口气,默默无语。文沁说:“像你这样的人,真应该当局长。可惜一一”

  “可惜什么?”

  “可惜说不定被精简。”

  “不可能,咱们都正是干事的年纪。”

  “要真的精简到你头上怎么办呢。”

  大为平静地说:“前几天,一个外交部的同学来看我,说现在用葡萄牙语的国家和地区很多,但国内这方面人才奇缺。万一被精简,我就联系去学葡语。”

  文沁说:“年纪不小了,还能学得进吗?”

  大为说:“总得找条生路啊,咱们没有职称,专业也丢了这么多年,跑业务赚钱咱干不了!还不如再学门外语,今后就是当翻译也比跑业务省心。你不比我,你又小了儿岁,选择的余地多得多。”

  文沁说:“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等着精简呢!”

  大为说:“至于工作,我想你干什么问题都不大。我想说的是,文沁,你别任性,好好成个家吧!”

  文沁眼眶有些红,扭过背说:“菡子比我年轻漂亮是不是?”

  大为说;“你根本不该往菡子身上想。”

  “那是什么原因啊?”

  “小文,你真的很好,应该找一个比我强的,晓明我看就不错,挺有发展前途的。”

  “别提他,要和他不会等到今天。”

  “再说,我还有个涛涛,我不能拖累你。”

  “这不是问题,我忒喜欢这个孩子。我想他也能接受我的。”

  就在说话的时候,砰砰砰,有人敲门,一听声音,两人都知道是菡子来了。文沁忙用手巾轻轻拈了下眼角,然后去开门。果然是菡子,她虽然甜甜叫了声“文姐”,但已没有往叫得那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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