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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金全礼又站起说:“许书记,我没有把您忘记!”

  许年华问:“你现在还喝酒不喝酒?”

  金全礼说:“不喝酒,许书记!”

  许年华说:“你在胡扯,十年前喝,现在不喝?”

  金全礼只好说:“喝!”

  许年华又“哈哈”大笑说:“看你那拘束样子,当年在大寨,你可不是这个样子!你坐下!”

  一提起“大寨”,金全礼少了些拘束,于是坐下,也跟着“嘿嘿”笑起来。许年华说:“说一说,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子,像个没出嫁的闺女一样!”

  金全礼只好以实相告:“您一当省委书记,把我给吓毛了!”

  许年华又“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从他的提包里抽出一瓶“洋河”,问:“你喝不喝?”

  金全礼说:“喝!”

  许年华打开酒瓶,对瓶嘴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金全礼。刘震云场当年在大寨,他们就是这样嘴对瓶子轮流喝。金全礼也弄了一口。许年华说:“你们地区太不像话,我来了,一口酒也没让喝!”

  金全礼如实说:“哪里不让喝,都准备好了,怕您批评,没敢往上上!”

  许年华这时已穿好衣服,坐在金全礼的对面,叹了一口气说:“是呀,当了这个差,处处不自由,连酒也不敢喝了!”

  金全礼这时想起了许年华帮忙自己提副专员的事,现在似乎应该说些感激的话,于是就说:“许书记,您一到省里来,我就听说,老想去看您,但知道您工作忙,又不敢去。可您工作那么忙,还没有忘记我,还在关心我的进步……”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这时许年华摆摆手:“老金,不要这样说,我没有帮你进什么步!我刚到省里来,情况不熟,不管以前认识的同志也好,不认识的同志也好,都一视同仁,庸俗的一套咱们不搞!要是你是指提副专员的事,那就更不要感谢我,那和我没关系,那是省委组织部与地委提名,省委常委会讨论通过的!你只想如何把工作搞好就是了。要感谢,你就感谢党吧!”

  金全礼点点头,更加佩服许年华的水平。又说:“许书记,您这几年进步挺快!”

  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很不恰当。但许年华不介意,点燃一支烟说:“什么进步快,党的培养罢了,并不是咱的水平多高……”然后将话题岔开,开始说些别的。最后又问到金全礼的工作,金全礼向他汇报了,刚来地区不适应,现在适应了等等。许年华点点头说:“你刚当副专员,什么事情拿不准,可以请教老同志。要学会尊重老同志。在这个地区,要学会尊重吴老!”

  金全礼明白许年华的意思,使劲点了点头。话谈到九点,球赛开始了,许年华打开了电视。金全礼站起来告辞,许年华说:“好,就这样,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这个地区的班子是不错的,吴老、老陆都是不错的!”

  金全礼又明白了许年华的意思,感动地点了点头,就说:“许书记,我记住您的话,您休息吧,我走了。”

  许年华坚持把他送到门外。第二天一早,许年华就离开了这个地区,到另外一个地区去。地区一班人来送行。许年华与大家一一握手,这时又把金全礼当作与大家一样,没有格外对他说什么。这时金全礼心里没有一点委屈,而是从心里佩服许年华的水平。五自许年华来了一次以后,金全礼精神面貌大为改观。工作刘震云一一积极,不再计较各方面的得失,整坐在办公室批改文件,或是下到县里;下县坐什么车不在乎,对司机都很客气;对“二百五”也不再跟他计较;对吴老开始格外尊重。遇事拿不准主意,就去请示吴老。周末没事,就到吴老家中去坐。吴老对他说话,他赶紧拿出本子记上。弄得吴老挺感动。一次吴老在家中对金全礼说:“老金啊,我给你要提一点意见!”

  金全礼说:“吴老,您是前辈,您说!您批评我,是对我的爱护!”

  吴老点点头,说:“老金,你今后工作的着眼点,要放开一些。不能光抓纪检和计划生育,其他方面的工作,也要注意!当然喽,只是注意,还不能插手。我过两年就退居二线了,工作还不得由你们年轻的来干!”

  金全礼感动得两眼想冒泪,真诚地说:“吴老,您不要这么说,这么说我心里难受。您不能说退’这个字,地区的干部群众不答应!我跟着您,学了不少东西!”

  吴老说:“这话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到处乱说。上次年华同志到这里来,我跟他坐一个车,他在车上是跟我很知心的。年华这个同志很好,中央提他提得对,我从心里敬重他!”

  金全礼说:“年华同志也很敬重您!”

  吴老说:“就是上次让他吃了面条,心里很不是滋味!”

  金全礼说:“他是河南人,爱吃面条!”

  吴老“哈哈”笑了。自跟吴老谈过话,金全礼工作更加踏实。这天是礼拜四,金全礼正在办公室办公,行署办公室一个秘书推门进来,说:“金专员,有人找您,见不见?”

  金全礼问:“哪儿来的?”

  秘书说:“他说他找您告状!”

  金全礼以为又是群众揭发干部,于是说:“请他来,请他来,人家大老远跑来,不容易!”

  可等秘书把人带来,金全礼一看,却是春宫县县委办公室主任,金全礼“哈哈”笑了,说:“老钟,你搞什么名堂!还不直接来,说是告状的!”

  谁知县委办公室主任气呼呼地说:“金专员,我今天找您不为私事,我就是告状的!您不是管纪检吗?”

  秘书退出,金全礼给办公室主任倒了一杯茶,说:“谁得罪你了,让你告状?”

  办公室主任说:“我要告小毛!您这里不准,我告到省里;省里不准,我告到中央!联合国我也敢去!”

  金全礼说:“行了行了,用不着动那么大的气。我走时不是交待你们了,让你们配合小毛的工作,不要处处与他为难,要为春宫八十万人民着想!”

  办公室主任瞪着眼睛说:“我们没有与他为难,可他处处与我们为难,告诉您金专员,我的办公室主任,已经让他给撤了!”

  说完,蹲在地上抱头“呜呜”哭起来。金全礼这时倒吃了一惊,问:“是吗?”

  办公室主任抹着泪说:“还是吗!您现在当了大官,是不管底下人的死活了!您抽空到春宫去走一走,看小毛正在春宫干什么!自他到县委以后,除了琢磨人,没干一件好事!他现在大权在握,是想把人都换成他自己的,我这还不是他开的第一刀!”

  金全礼问:“问题那么严重吗?上次小毛到地区开会,还来过这里!”

  办公室主任说:“他那是耍两面派,在蒙骗您!为什么撤我,还不因为我是老县委的人!”

  金全礼这时心里生气了,怪小毛不够意思。提他当县委书记,金全礼没说什么,怎么他现在敢如此无礼!但他表面上仍很镇静,笑着问:“那你现在失业了?”

  办公室主任咕嘟着嘴说:“让我到科委去。您想,科委是什么单位?金专员,我给您说,这问题您得解决,您不解决我住在您办公室。人家都说当初跟您跟错了,还不如跟县政府了。您吱溜’一下升走了,留下一帮人让人宰割!您是老领导,您不能见死不救!”

  说完,又哭了。金全礼说:“行了行了,拿我的饭盆和菜票,到食堂给我打饭!打两个人的!”

  办公室主任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抹红眼睛,端着饭盆到食堂打饭。剩金全礼一个人在办公室,金全礼气得摔了一只杯子。妈的,你小毛也太胆子大,太岁头上就这么动了刀子。接着抓起电话,让总机接春宫。总机那边接电话,他又突然想起了许年华,想起许年华处理事情的水平,气马上又消了,让总机撤了那个电话。等办公室主任打饭回来,两人隔桌子吃饭。金全礼说:“老钟,我告诉你,你吃完饭,就到地委那边找陆书记,把情况向他反映,看他什么意见!县委的事,找地委合适!”

  办公室主任瞪起眼睛:“不行金专员,这事您不能推,您是老领导,这事您还不管,人家陆书记会管?我不找陆书记,我就找您!”

  金全礼禁不住骂了办公室主任一顿:“让你找陆书记,你就找陆书记!这事你让我怎么管,让我去跟小毛吵架吗?有组织渠道,你为什么不找陆书记?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办公室主任懵了头,用筷子根刮着自己的满头浓发,刮了一阵,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说一“好,好,我去找陆书记!”

  吃过饭,办公室主任就去找陆洪武。等办公室主任一走,金全礼又有些伤感。唉,为了自己,推走跟自己多年的同志,是不是太自私了?但从大局出发,他现在是不能和小毛闹仗的。那样对全局太不利。不过就这样牺牲同志,他心里又不忍。这样思来想去,一下午也没办好公。过了有一个礼拜,陆洪武见到他问:“老金,春宫有人告小毛的状,你知道吗?”

  金全礼说:“不知道。为什么告小毛的状?”

  陆洪武说:“一个县委办公室主任,说小毛泄私愤图报复,撤了他的职。我已经跟小毛通电话,看来不是这种情况。这个办公室主任有作风问题,在县宾馆混来混去,和几个女孩子不清楚!”

  金全礼说:“是吗?如果是这样,这个人是不适宜呆在县委!”

  陆洪武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办公室主任,处理过去就算了,我以为你知道,给你打个招呼。我已经同意小毛的处理意见了!”

  金全礼说:“这样处理很好,这样处理很好!”

  与陆洪武分手,金全礼又生起气来。妈的,这个小毛果然不是东西!什么作风问题,借口罢了。撤一个人,总要找些问题。这个办公室主任爱和女人接触金全礼是知道的,但过去他也接触,你小毛怎么不管?现在你一当县委书记就撤人,这不是改朝换代是什么!什么人没有问题?抓什么人什么人就有问题。谁不爱和女人接触?无非程度不同罢了!接着又想起自己对老部下见死不救,有点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可话说回来,他在小毛手下,自己也尤能为力。谁叫你有作风问题?这问题一抓一个准,我金全礼能去证明你没有作风问题?我不是见死不救,是没法救。救不好连自己也拖着沉下去。于是心里又得到安慰。这样思来想去,一夜没有入眠。直到黎明,东方出现朝霞,他又突然想起许年华,一切问题似又想通了。又对工作鼓起了信心,他吃了两块蛋糕,忘掉这件事,又精神抖擞去上班。一进腊月,专员吴老突然中风病倒。

  这天清早,吴老像往常一样提着菜篮子到自由市场买鱼。买了一条大的,买了一条小的。鱼贩将鱼放到他篮子里,那条大的突然蹦出菜篮,在地上乱跳。

  吴老弯腰去捉鱼,一下跌倒在地上,昏迷过去。鱼贩不认识吴老是谁,送医院也晚些,于是中了风。旲老家人闻知,都赶往医院。吴老清醒倒是清醒了,就是身子不能动弹,话也不会说了。吴老的老伴哭道:“说不让你买鱼,你尽逞能,看不会说话了不是!”

  吴老意志倒坚强,只是笑笑。这时地委书记陆洪武也坐车赶到了,上前握住吴老的手:“吴老,你要吃鱼,让通讯员搞些好了,何必自己去!”

  吴老握紧陆洪武的手,也只是笑笑。刘震云官场吴老的苦衷大家不知道。吴老有这样一个习惯,顿顿吃饭离不了鱼。他吃鱼不能吃死鱼,一吃就犯胃病,拉肚子,得吃活鱼。一到做饭,他要亲自下厨房查看,看下锅的鱼是不是活的,尾巴还动弹不动弹。如果不动弹,就得赶紧换鱼。哪怕买回来是活的,临到下锅变死了也不行,也要拉肚子。前几年吴老不用亲自到自由市场买鱼。

  那时候他刚当专员,人也年轻些,工作风风火火,经常到各县去。各县知道他这点毛病,临走时,都用桶装几条活鱼。这几年不行了,吴老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到下边转得少了,大家知道他也快退居二线了,人情也就薄了,各县很少再给他送活鱼。所以吴老得亲自到自由市场买鱼。所以就中了风。金全礼当时正在下边县里抓计划生育,听说吴老中了风,立即驱车赶回地区。他与吴老是有感情的。虽然搁伙计还不到一年,但他觉得吴老这人忠厚,以诚待人,对他不错。车子赶到地区医院已是晚上,吴老已经睡着了。吴老的老伴在一旁坐着打瞌睡。金全礼在病房外喘完气,才蹑手蹑脚进去。吴老老伴见是金副专员来了,忙站起给他搬座位,又要叫醒吴老,金全礼忙上去拉住吴老老伴的手,悄声说:“别叫醒吴老,让他睡吧!”

  然后就在凳子上坐下,一言不发看着吴老。这样等了一个小时,吴老还没醒。吴老老伴说:“金专员,你回去休息吧。等他醒了,我告诉他。”

  金全礼说:“不,我回去也睡不着,我就在这里坐着。”

  官场一直到夜里下三点,吴老才醒来。老伴扶他起来喝了几口桔子水,吴老这时发现了金全礼,眼中露出奇异的光,用手指指金全礼,又指指老伴,又指墙上的钟表。吴老老伴说:“金专员在这里坐了半夜了!”

  吴老这时眼中冒出了泪,金全礼上前一把抓住吴老,眼中也冒出了泪,声音哽咽地说:“吴老,吴老,你这是怎么搞的!”

  吴老对别的地区领导都是坚强地笑,但在金全礼面前,泪却顺着面颊往下流。吴老抓过金全礼的手,在他手上写道:“以后你给我搞活鱼!”

  金全礼使劲点点头,又禁不住哽咽地说:“吴老,我对不起您!”

  吴老使劲拍打着金全礼的手。金全礼说:“要不要我给年华同志挂个电话,接您到省城?”

  吴老摇摇头,又在金全礼手掌里写道:“这里比省城强!”

  金全礼明白吴老的意思,使劲点了点头。从此吴老就在地区医院躺着。金全礼一天一次去看;有时下县里去,等一回到地区,就必去医院看。陆洪武也去看,但工作毕竟忙些,不如金全礼来得勤。“二百五”不爱看人,仅来过一次。其他副书记副专员也来过。省委第一书己许年华听说吴老病重,专门派秘书来看望过一次。吴老拉着秘书的手,又一次哭了。大家观察吴老的病情,看来他今后不可能再上班。吴老也是一个明白人,在一次陆洪武来看望他时,在陆洪武手上写道:“我要求提前退休,请组织考虑。”

  当时陆洪武握住吴老的手说:“吴老,您安心养病,不要想别的!”

  但离开吴老以后,他也考虑地区不能长时间缺额专员,于是就向省委组织部写了一个报告,建议在现有副专员中,提一个起来接替吴老执事。这消息很快就传出来了。这消息一传出,吴老患病马上就成了次要新闻。谁接替吴老当专员,成了大家关心注目的问题。地区医院马上变清冷了,行署大院的气氛马上紧张起来。行署大院的副专员现在有五个,“二百五”一个,金全礼一个,还有沙、管、刘三个。沙、管两个是靠资历熬上来的,工作平庸,另一个刘是新提拔的大学生,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竞争力都不大。具有竞争力的,只剩下金全礼和“二百五”。金全礼自来专区以后,工作踏踏实实,没明没夜,不摆专员架子,群众呼声较高;“二百五”当初与金全礼换对了,这一年乡镇企业和市政建设搞得都不错。所以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二百五”和金全礼身上。平心而论,“二百五”与金全礼相比较,“二百五”又比金全礼具有优势。一是“二百五”副专员已当了五年,金全礼刚当副专员不到一年;再一点从这一年工作看,“二百五”抓的是实事,乡镇企业有产值,市政建设有规模,而金全礼尽跟犯错误干部大肚子妇女打交道,论实际的政绩,似乎就没有“二百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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