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张是我挂在酒吧的裸照，我年轻的身体自然放置，像个鸡蛋刚刚剥去壳子一样清新自然，我的身体和心智都在成长，我最漂亮的时候，我留下它来。

　　我抱着三张照片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所有的一切隐身不见，只有这个女孩子抱着她的照片在走，可是我要去那？我停住脚步思索。

　　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在美国大使馆的门口排着长队，其中很多人拿着辛辛苦苦考来的GRE和TOFEL成绩，申请到一个美国的偏远小城去读研究生，晚上十点之后就安静无比的空旷的城市，中国孩子怅然无助的脸，兴趣和爱好被扔到一边，最好申请最好找工作的是计算机专业，结果所有的中国学生都去学计算机，所有上大学的孩子发疯的想出国，每个人都去新东方，雅思托福考试报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

　　我不喜欢。

　　也许我可以去巴黎，那个空气里流动着咖啡味道和香水弥漫的城市，懒洋洋坐在街边晒太阳的人群，肆意拉屎的小狗，人们等着假日，稍不满意就去示威罢工，一年四季各种名目的游行，同性恋联盟公然出游，男人们画瑰丽的妆穿穿夸张的金色长裙站在敞篷车上拥吻，生态平衡拥护者抱着死去的不知名的鸟的尸体在广场静坐示威，外国学生举着小旗为国际上的重大变动呼吁，然而去政府机关办任何事情都请你耐住性子，慢慢的等，这个自由散漫的城市仿佛最适合的就是艺术。

　　也许我可以在哪里读一个我喜欢的学位，比如服装设计，比如摄影。

　　谢谢在这个城市里的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找到了自己的心——原来我现在想要的是这些，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晚上我递给罗怡一张银行卡，她诧异的看着我，这个给我那么多安慰和力量的女人，如果金钱能够给她温暖，那么，我希望她得到温暖。

　　她最近正在打算离开北京，她的一个朋友在上海开了一家公司。

　　你决定了？她问。

　　我点头，你不是说过吗，三十岁之前，不怕一穷二白。

　　等我一文不名，你买机票给我回来好了，我把卡递到她的手里。

　　礼拜六，我早早起床，衣物行李早已经收拾妥当，能送人的东西都送了出去，好多都是以前我的女朋友喜欢的要命可是我舍不得给的，我的那么多CD和书，我的一些奇怪的衣服和一些还没有来得及开封的香水，我3个精致的化妆箱，我的白色沙发，我的各款手袋……我在北京的这四年积攒的形形色色的小玩艺和小奢侈，罗怡笑着警告我不许做一去不复返状，我说才不会，圣诞节的时候说不定我就飞去上海看你。

　　只是，我笑，我现在才发现我以前真的是很奢侈，我居然买了这么多东西都只是放在柜子里。

　　这个离别的早晨Amy和我通电话说她会去巴黎看我，董小青刚刚也打过来问我要不要认识她在巴黎的男朋友们，罗怡正在厨房里帮我弄早点，苯苯照例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等着我喂早餐给它。

　　我安慰自己，接下来我在巴黎养只狗吧，在他们那里我不用费心的总要把苯苯藏起来为了应付城里不许养狗的突击检查。

　　我想也许我真的属于比较冷血的那种女孩子，我一点也不伤心的转身离开了这个城市，没有自己设想的那么多留恋和不舍，甚至罗怡要求去机场送我也被我拒绝。

　　送什么送，记着圣诞节买礼物给我，我没心没肺的仿佛就想着礼物。

　　我下楼打车，也不和苯苯做任何最后的告别，看起来像早上出门去超市买东西一样，一会就带着它喜欢的火腿回来了，它傻傻的在门口对我叫，和每一个等待火腿归来的早晨一样。

　　机场总是那个样子，人人行色匆匆，世界总是这么大，我们总是那么小。

　　我拿出镜子看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嘴唇红润，脸色很好，我对自己说亲爱的，你要去一下洗手间，再涂点透明的唇油，飞机上总是很干燥。

　　这个穿一身白色休闲装红色耐克鞋的女孩子，她正在耐心的对着洗手间的镜子，保养自己的嘴唇。

　　可是，突然之间，是那里出了问题？

　　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可是为什么，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为什么红了？

　　我想我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我未知的生活，从地图上看北京永远是一个不大的圆点，我快乐肆意的北京生活就此结束，我知道这个城市会依旧繁华，午夜的香粉流转不见得有丝毫消淡，虽然慢慢的，熟悉的场景地点和人物，也会在时光君主的改造下做不动声色的变化。

　　酸的柠檬苦的金酒，那时候我拿着雪克壶调鸡尾酒，看着悲伤快乐的人群。

　　我们一饮而尽，然后离开。

　　可是，这是真的，我的很多很多的时间和爱，已经存放在这里。

　　镜子里那个女孩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下来，我还是那个喜欢看月亮的女孩子，喜欢哭鼻子的女孩子。

　　我小的时候爸爸溺爱我到无奈，总是满足我的无理要求。

　　同时，用他的手帕帮我擦鼻涕眼泪，还有脏兮兮的手背。

　　爸爸不在的时候我买了一只狗叫苯苯，它那样的聪明，如果我觉得不解困惑委屈伤害。

　　假如我哭泣，我的眼泪慢慢的在月亮下面流出来。

　　它会耐心的，慢慢的添我满是眼泪鼻涕的脏兮兮的手背。

　　接下来那，爸爸和苯苯都不再我的身边。

　　我知道我为什么哭泣了。

　　我痴痴傻傻的站在洗手间对着镜子，这一霎那我觉得我如此孤单无助。

　　可是，要牢记，我们所有的人在世界上都是孤身一人，莉莉，汤姆琳从来都是这么说给她的学生。

　　时间和月亮总是无情无欲的看着我，新的生活正在展开。

　　生活仿佛是一个大的骗局，而我们都是被自己的好奇和欲望逼上梁山的无辜的人，无路可退。

　　无尽的希望和未知的诱惑让我们继续互相欺骗，相亲相爱，而奇迹就是每天早上挣扎出来的太阳，我们感恩臣服，生命中每一刻瞬间。

　　温暖的怀抱幸运的数字，不知名的空间隧道带领我们从这边到那边的转换，我们勇敢执著有时候近乎病态的追求自己想要的，每个人这个时候都像个孩子，天真单纯，畏惧而又无畏。

　　我们虽然有时候会迷惘，不知道自己此时在那里，在做什么。

　　但至少是我们一起存在，一起呼吸同样的空气，我们并不遥远，我们并不孤单。

　　能够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安慰总是有的，即使所有的东西都像眼泪，从最内部流出来的东西也会变成身外之物，变成需要清理的真心实意的垃圾，即使所有美丽甜蜜生活的盛宴，都是小提琴手拉了一半宣告退席，我们留在原地不知所措，即使空气被谎言欺骗带走以至于我们无力呼吸无力哭泣，即使岁月生活用刷子将我们涂的苍老憔悴，面目全非，我们也不要畏惧，成长和挫折是一辈子的功课，而全部的过程中，我们的心都会复制了每一个步伐留下来做电影回放。

　　昨日重现银幕展开之后我们就会发现。

　　那时候，即使我们遗憾悲伤，其实也是甜蜜的生活的眼泪。

　　是这样的，我是Tammy，金牛座的固执善良女子，我在离开的时刻，为我在这个城市遇到的每一个朋友流过的每一滴眼泪，做最后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