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B对待男人进攻的策略

　　你道了声“谢谢”，又加重语气敲定在报社门口见面。你相信亚当会来的，从那有热度的语气，你隔着手机与手机之间十里的距离，看到那想和你见面的兴奋表情。你走了几步，停在报社门口右边的阅报栏前。正是中午下班时间，细雨在空中飘洒，一个个由人、伞、汽车组成的浪头在宽敞的河道激荡。匆忙闪过胶着的人潮中，使你无法看清某一个人的脸。你将目光固定在一个方位，从而框出一个不规则的画面，各种各样的脸庞从这个画框里掠过、涌动。在城市，除了滚滚人潮和阻隔视线的高楼大厦，还能看到什么呢？它们缠绕着视线，直至疲惫和麻木。又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近半年了，你和亚当没有再见过面。其实在奔龙公司的两年你们并没有过深的友情。或者说，你对他的策略就像对其它男人的策略一样，保持一定的——只要试图进展就会闹得难堪的——距离。这种艺术是你长期修炼出来的，限制而不得罪人。

　　同时，只要有什么事请这些男人帮忙，他们又会荣幸地感到获得了什么机会，你对此很有把握。在爱神面前，男人永远是个大孩子。所以说，你在报社门口等待亚当的时候，突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是什么因梦中情人之故，来不成了，你仅疑惑了一下，迅速判断那只是一种玩笑。你抬头，果然他就在身边，你第一个印象是，亚当眼神里透着初夏的热浪带来的疲惫，疲惫里闪着见到你的欢欣。

　　西餐厅的高个小姐一路笑吟吟，引你们来到临窗的一张小长桌。刚落座，短褂小姐又软语问喝什么茶，随之恭敬递上杂志那么大的菜簿，招待一环扣一环，像是惟恐客人稍有杂念溜走似的。你们原本应该简单地聊一会儿公司倒闭之后，朋友们的去向以及干些什么，走一下通常的礼仪模式。没有，而是一上来，亚当就尝试性地描绘着向你进攻的线路。

　　亚当责怪你的手机号变更也不通知一下。说了还一副曾经满山遍野苦寻无着的样子。

　　你脸上透着冤枉，解释说春节后到了南方，才换了手机号。

　　事实上，你换手机号的时候并没去南方，因为公司倒闭之后，一直有几个男人给你打手机，约你吃饭，听音乐，高明一点的换个方法，买东西请你去参谋。你为了躲避意图明确的骚扰，不得不将手机号换掉。

　　亚当假装相信地点点头，依旧似是而非地开玩笑，“你听着，如果你不讲出一个真正的足以非我莫属的事情来，我就把你请我吃饭，视为居心不良的借口。”

　　你看着亚当“守身如玉”的样子，咯咯笑起来，然后告诉了自己所遇上的麻烦。“我需要你帮助。”

　　他显得获救似地轻松，“是真有事情要办，看样子我多心了，对不起。我是被你们搞怕了，你都不知道现在的女人多嚣张。

　　像我这四十岁的男人，贵妇小资还有淑女风起云涌。”他作出苦不堪言的倒霉相，“当然，你就例外了，像你这样的单一清纯的已经不多了你说是吧？这也是我暗恋你的地方。金玫，我这话够赤裸裸的，你可要往我希望理解的意义上理解。”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话题似乎也只能进行到这个程度了。作为一个漂亮的女人，你总是能接触到男人不同方式的暧昧的打扰，他们千篇一律又各具特点。在等待广告部上班的时间段里，你们谈话的内容忽远忽近，你知道亚当搞一种保健酒，价格高，专供老板、官员。

　　他讲了当今送礼都送的没什么可送了，这种能激发性功能的保健酒就有了市场。你询问效益如何，他不好意思地说小打小闹而已。他赞赏你搞的产品代理，只是得知一个月打电视广告花费六万元，他吃惊地瞪着你，劝你不要光打硬广告，而要多做软广告。

　　这引起了你的兴趣，倒不是每天的硬广告费两千，而是问题出在近些日子“爽飞燕”突然销不动了。为此你听从了全国总代理的建议，请专家来上课搞搞促销活动。你饶有兴味地听亚当介绍软广告成功的几个案例，认为它好是好，却很麻烦，要买通记者去采访一些消费者。“我到哪里认识那几个记者啊。”他说记者像猎犬嗅来嗅去，突然耸起身用鼻子在你的头上嗅起来，你没防备，吓得往后缩。

　　你们又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临近三点你唤小姐过来，餐费正好六十六元。你高兴这个吉祥数字，预感这个数能实现你提前刊登广告的愿望。

　　老板桌后面椅子里的胡经理正打电话，见你们进来头连点几下，指着靠墙一排棕色沙发。沙发又低又软，你陷了进去，于是穿的短裙遇到了挑战，你只好用脚尖抵地撑紧身子，左腿半压着右腿，挺直胸侧过身，好将短裙下摆的缝隙通过动作的努力，解决到最低限度，然后你将那个黑色的金利来包压在裙子上面。

　　胡经理，又白又胖，气质却较差，T恤衫也显得皱巴，他的让你失望的形象使你担心能否把事情办好。他放下电话，和亚当打招呼，从俩人随意的谈话中，能断定他们的确像亚当所言是很好的朋友，换句话说，是那种只要能帮上忙就能帮忙的朋友。他听完了亚当的来意，毫不迟疑地答应。

　　“按说，版面很紧张，不过你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时间上，我来安排。”

　　你感谢地点点头。

　　“没问题吧？”亚当又替你落实似地问了一句。

　　“有什么问题，到我这，我说了算。”

　　你交了广告费，暗暗出了口气。下楼后，你以一个女人的直觉，看出亚当想让你留下来再说些什么。你于是和他在大门口多说了会儿话。

　　讲课的那天又下了小雨，你光彩照人地候在机场的出站口。

　　那个来讲课的专家夹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你。这人有五十多岁，他惊羡你的美丽，只因以一个讲学的身份来的，所以眼神和口气尽量显得平和而富有教养，仿佛你的美丽对他这个有阅历的老人没什么作用。你们乘坐出租车，细雨在田野上飘洒，空气清纯。专家说，你们中州还是没搞大，其他地方比如太原、石家庄的代理，都是开着新车去机场接我。你感叹，五月份火爆得很，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冷场了，也不知哪出了问题。你们进入市区，你的视野里尽是耸立的大楼的体积和汽车驰来跑去的速度，一簇簇花伞、一条条横幅和广告搅拌的色彩的海洋。午餐之后，雨下得大了起来，楼檐下挂着透明纤细的雨帘，马路上一层浅浅的积水，可以看见行人的模糊变形的倒影。

　　专家站在讲台上，像位大师，介绍了这项产品在全国各地推广的极好效果，举了一些典型的成功实例，又详细讲了如何使用“爽飞燕”。两个小时，课讲完了，那些女士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超出了减肥的范围。专家解答之后，亚当领着一位《中原晚报》的记者来采访，你按照亚当事先的交待，在走廊没人的地方给了那个记者一百元钱。

　　傍晚，你和合伙人宋叶请专家去海鲜城，亚当坐陪。菜点了一桌，即使再加上四人也消受不完。这里面盛满你们的成功喜悦和感谢之情，短短的一个五月赚了十几万啊。成功突如其来，简直如梦如幻。

　　从专家的眼神读得出，他将亚当误以为你的情人了。否则登广告也好，找记者采访也好交给人家操办怎么解释？显然，专家就有种当你的面赞扬亚当的故意。“你的朋友能量很大。”专家夸奖道。

　　你发现亚当坐在身边没有动静，一直提不起劲。你问怎么回事？他暗暗吸口长气说。

　　“金玫，我这人讲面子，又本分，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做什么得有自然得体的理由，你的事我算帮完了，以后再想见没有了合适的理由，就有了图谋不轨的嫌疑。你看这个问题怎么办？”

　　你笑道，“这话说的好像你得到过什么？”

　　“这不能怪我，这回是你主动找我的。我没有你那样能创造机会，却善于把握机会。”

　　你又遇上了惯常的麻烦，请男人帮忙派生的麻烦，性别的麻烦，或者更准确地说因美而生的麻烦。既不能得罪他们，又不能让他们抱有幻想，于是你只好把话往重一点上说，“亚当，有点你得搞清楚，我这次请你帮忙，你总是直抒胸臆，我以后遇到事情还敢不敢再找你了？另外，你这样也会引起我对你的误解，会觉得什么呢，说乘人之危不准确。我一直觉得你是朋友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才打扰你的。”

　　这番话说得亚当很难为情，掩了下脸忙打断，极力恢复平日的绅士模样，“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了，我不当小人还不好吗？”

　　果然，他退缩了。对待男人进犯的策略就是恢复和强化他们的绅士意识，就是让他们一直穿着礼服充当绅士。这样事情就可以正常地往下进行了。话题再次涉及到软广告，专家立刻表示应该大量地上软广告，因为这种宣传投资小，范围大，可信度又强，效果更好。当然，他说，最好和硬广告结合在一起，软硬结合。他捏紧俩拳头：“两手都要硬两手都要抓。今天记者采访就很好，发表就是很好的宣传，既然你的朋友有关系，还是要好好开发开发的。”

　　专家说到“你的朋友”时，你发现宋叶又暗笑起来，同时亚当也将错就错地，像“朋友”式地笑道：“没办法，我说过好多遍了，她不信，你专家金口玉言她们才知道厉害。人性问题，远香近臭，越是关系近的人说话越没用。”

　　专家笑笑说：“是有这种情况，我老伴就对我的话置若惘闻，同样一句话，我说了就白说，换了外人就信服。这就说到软广告上了。顾客有两种，一种是激动型的，见到广告就上，另一种是沉稳型的，等一等，看一看别人的效果好了，或者觉得有更好的道理才动心，尤其减肥药市场品种很多，所以说，要上软广告，让记者找角度找切入点，谈‘爽飞燕’和其他的区别和优点，启动另一类庞大的潜在的消费群体。要让她们信服。”

　　宋叶认为，既然软广告那么重要，亚当又有优势，就拉他加盟进来了。

　　十点多，你们和亚当分手，将专家送到江河宾馆的大厅。在回家的路上，宋叶接到个手机，你知道，这准又是她的情人范老板。你见过那个人，从各个方面都觉得配宋叶很亏，可是世上就有这样的事，有钱也有家室的范老板，偏偏迷上了宋叶，送首饰，隔三差五地送些高档化妆品，只要她有点头疼脑热也急忙悉心照料。这是你搞不懂的地方，真不知宋叶用什么手段把一个大款治服成这样。宋叶送你到家属院后，又坐车去情人范老板那里了。

　　院子里很安静，多数窗口熄了灯。你拐个弯，打开一层楼的家门，于是又听见卫生间那个拧不紧的水龙头的流水声，水池下边有个垫在小凳上的脸盆，它起到了缓冲作用，池里的水流到里面，再经它流到地上，可以减小因落差大造成的水声。你现在不仅习惯了这种水声，而且喜欢上了它，它那种断断续续的淅淅沥沥的忧郁呻唤，能打破你独自一人的寂寞，尤其夜晚，它在那里湿淋淋地呼吸就像有个伴，好像外面永远下着雨。墙的四周码了半人高装满货的纸箱，因为量大，这个屋子像个货仓。你在椅子上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去卫生间冲澡。细密均匀的水珠罩着你，你闭着双眼像在梦中，纷扰的情景里飘忽着亚当的身影，多亏他帮助，要不是广告及时登出来告知人们，下了这场雨，很可能只有少数人稀稀拉拉地来听课，那样不光专家的脸面受到伤害，会后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购买产品。真是个能帮忙的朋友啊！你疲劳地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电话骤然响起，吓了你一跳。

　　“你好。”你说。

　　那边没有声音，好像在尖着耳朵听动静。你疑惑地猜测那人是谁，你说再不说话的话就把电话挂断了。那边还是没有声音，你慌忙挂断电话，用手擦擦额头上沁出的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