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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来自地下的黑色叹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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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用旧衣服做的。”
  菊香打来水,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一块不知是洗脸毛巾还是擦桌布的东西。刚擦上去,爱华就连声尖叫。
  “有点冷,有点冷。你咬紧牙。”
  菊香替爱华揩擦干净,才看到她下身皮肤磨烂了,一片片向外浸透着细小的血珠。
  “可怜呢,没娘崽。不要去了,睡吧。”
  看着爱华爬上砖头搭门板的床,缩进补丁叠补丁的被子,菊香赶紧给她灭了油灯。洪水留下的半边屋立时被黑暗吞没了。站在床前,那些从没有糊泥的篾片夹壁里漏进的斑驳月光很像风中的黄叶,一片片贴在她身上,仿佛立即就感到凄凄的寒意。爱华真可怜啊,床不像床,被不像被,怪不得连一个愿意跟她做伴的人都没有。
  她拖着沉重疲惫的脚步出来,带关了门,心想,十春回来,一定叫他帮忙糊好墙壁,要不下雪天她会冻死。
  第二天,啸天湖一连出了三件事。
  日上三竿,倒口工地来了一小群人,跟肖海涛说,他们是山区来的,乡政府派来支援啸天湖挑堤。大家别说多高兴,莲子和黄菊芬赶紧回去烧茶。可是看到这些人挑堤时箢箕里就那么一两块泥巴,走路也晃晃荡荡懒懒散散,大半天挑了个床铺大的洞,啸天湖人心就凉到背脊上去了。
  第二件。晚上,饥饿劳累的姚三爹忽然从水车上掉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当即就神志不清,被人抬了回去。从此,这位在啸天湖惯使长鞭、声威赫赫、以洁净闻名的老人便“中风”瘫在床上,屎尿失禁,不能辨人。扶起来坐在靠椅上一坐一天,黄黄绿绿的鼻涕浓痰糊得满脸都是,除了大儿媳莲子给他擦擦,别人看见就掩鼻而走。
  另一件事发生在半夜。
  那时陡然起风,呼啦呼啦摇撼房屋的响声将人们从极度疲困的睡梦中惊醒。肖仲秋起床小便,顺便出门看看,忽然觉得堤下有片火光。他开始以为是映在内湖水上的月光,再细看却在一闪一闪,仿佛还有断续的爆裂声。
  “不好!是着火了!”他猛地一惊,连忙进屋推醒妻子女儿,“快!快起来,着火了!”
  李元宵呼地翻身下床,带着哭音说:“哪里?哪里?天啦!”
  肖仲秋急急忙忙穿衣,“不是我们家。你快去叫海涛他们!”
  肖仲秋提着水桶一边急跑一边辨望,确认是肖菊林家。
  很快跑到位于湖堤边的屋场上,哪里还有什么可救?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已经完全烧塌,稻草屋顶的黑色灰烬被大风吹得所剩无几,只有几根屋柱还在燃烧,几根做屋檩的南竹不时爆着竹节。
  猛然想起只有爱华一人在家,肖仲秋立即抄起一根木棍,跳进火灰中,把那些烧完了的和还在燃烧的东西拼命挑开,一边大叫:“爱华!爱华!”
  一眼可以看尽的方寸之地,那些可能藏人的堆堆垴垴地方,哪里见到一个人影?
  肖仲秋奇怪起来:就是死了还有个尸体啊!
  正当他累得满头是汗时,肖海涛、姚后喜他们都来了。
  大家看这模样,一个个急得直叫:“屋没救了,找人!快找人!”
  菊香、元宵几个女人已经哭哭啼啼,捶胸顿足,“怎么得了!老天怎么不长眼!”
  姚后喜大叫:“哭!哭死呀!赶快找人!”
  于是大家在屋前屋后、沟沟坎坎里四处边喊边找。
  此时月亮已隐到厚厚的云层里,四周一片黑暗。他们用棍子扒,用脚踢。声声呼唤在夜风声中无比凄怆悲凉。
  忽然听得菊香的叫声:“在这里!找到了!找到了!”
  湖堤的水边,爱华像一只踩死的青蛙似地面孔朝泥趴在那里,不远的水里浮着她家惟一的家具,一只洗脸洗脚洗衣洗菜的木盆。
  人们把奄奄一息的爱华抬到肖仲秋家,又灌姜汤又掐人中,手忙脚乱了一阵,终于听到她一声呻吟。
  一直在旁边啜泣的喜儿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菊香一边跟着流泪,一边说她对爱华的火灾感到蹊跷。
  大家立即想起昨天爱华送饭的事。
  为了节省时间劳力,社里就请爱华把各家的饭收齐了一担挑到工地去。
  连日来没日没夜的劳累和饥饿,爱华挑着担子一路摇摇晃晃,明明是大白天,眼前却云遮雾障,脚下的路变得模糊不清。走在水港的小堤上,一脚踏空,听得“哗啦哗啦”一阵乱响,那些饭钵饭盆有的摔碎了,有的咕咚咕咚滚到水港里去了。
  爱华顿时像塌了天,咕咚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大哭起来,“哎哟,天爷爷收人怎么不收我!哎哟,天爷爷收人怎么不收我!”一边哭,一边头往地上砸,直砸得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血流满面。昏天黑地哭了一阵,忽然嚎叫着往水里蹿。
  如果不是菊香回家换挑断的扁担,又把她从难以拔腿的淤泥里拖出来,爱华不被淹死也被稀泥呛死了。
  肖仲秋叹息着沉思起来。
  菊香悄悄说:“她家什么东西能着火呢?连烧饭的柴草都没有,还烤火啊!”
  肖仲秋痛心地点点头,“哎,今后大家注意,多个心眼吧。这孩子太可怜。”
  当风声稍静,飘飘细雨也来无踪去无影时,啸天湖的不眠之夜终于在一缕惨淡的晨曦里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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