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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那山怎么是蓝的(2)

T.xt.小`说`天.堂

  她坐了一会,不得不离开。
  晚上,知道情况的县领导来看望秦天。他仍静静地躺着,与人没有语言或眼光的任何交流,只听到偶尔一声像深呼吸似的叹息。
  县里让郑爱英再留两天,帮助这位传奇的农业社社长。
  第二天郑爱英还没起床,就看到一块明亮耀眼的阳光照着房间的墙壁。她心情陡地开朗,几乎一路蹦跳着去洗漱间打理完毕,捏着冷馒头边啃边急步朝医院走。
  虽然潜意识里有那种不可名状的期盼,当她看见眼前景象时,仍不由得惊愕地张大了嘴。
  在远离病房的一处如倒扣茶杯的土丘上,一棵孤独的、并不高大却枝干粗壮的香樟树下,临崖站着一个高大单薄的人,抚靠着树干,一手举在额前,身体微微前倾,好像正在仔细观察山崖下的什么。
  郑爱英惊奇地停住了脚步。
  他那样站着,时光流逝,他一动不动。
  “你,你,你,站起来了,站起来了!”
  她心里激动地呼唤着,飞快地、急速地呼唤着。
  她悄悄接近,从背后一侧悄悄走近土丘。
  她仰视着,他举起的右手挡住了他的眼睛。她看见的是瘦削前翘、有密密一层胡须的下颌,以及糙裂紧闭的嘴唇。
  即便旷野风平浪静,这临江陡峭的山岩上也有嗖嗖直上的翻山风,何况是入冬季节。
  昨天还躺着不省人事,今天奇迹就发生了!站在高崖上吹风,吹猎猎的西北风!
  她急切想看清这个人,想听他说话,听他的声音,想问他一个问题:所有的一切究竟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她实在不想惊动他。她又不得不唤醒他:你难道不是一个病人?你难道是个魔怪?
  “……秦天,秦社长!”她颤抖着声音喊。
  秦天放下一直举着的手,慢慢转过脸来。
  郑爱英急不可待地要爬上去,秦天略一睥睨,便朝山下走来。
  两人相遇时,她有意无意一阵晕眩,身子似乎晃了晃,下意识伸出双手,抱住了他。
  “郑干部。”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她心灵顿时滚过一阵激灵,慌乱地垂下手,又垂下头,退下山坡。
  当跟随他的脚步缓缓移动时,她忍不住扫了他一眼。
  这匆匆一眼陡然令她心痛欲裂!
  简直就是生物室里的一件标本!颧骨可怕地突出,就像往黑色布袋里装了两个石球!眼窝可怕地深陷,像拔去木桩的地面留下的深坑!仿佛突然变得浓密无比的双眉高高耸立在山崖般的眉骨上,直愣愣地生长着,让人觉得那是悬崖上一片尖锐的剑麻林。它显然张扬着生命,不过张扬的是令人凛然难以接近的狂野生命。
  她心头颤栗,无法说一句中用的话。只能尾随着,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在一个专门为病人设置的、断了几根木条的长靠椅前,秦天停了下来。
  “……请坐……”
  郑爱英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
  他果然坐了下来,她也轻轻坐下。
  这里惟一可亲的是毫不吝啬的阳光。它一反冬日的个性,慷慨地布施着,将风烛残年的靠椅的木条也烘得暖和和的,手抚着它,就像触摸着躺在被窝里的年老长辈的身体,叫人怜悯而又温馨。
  这位突然间变得可怜的女人喉头蠕动,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唉———”
  她清楚地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迅速反应过来,“秦社长,你……还好吗?”
  秦天又缓缓回转头来,低沉地说声:“郑干部。”
  她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他的手。
  顿时她心中一凛———拉着的简直就是一截钢铁,而且是截湿漉漉的钢铁!这钢铁还是毛糙粗粝的,连指尖都有老茧,指关节摸上去就像樟树上的硬瘤。
  可她无法松开,哪怕那湿湿的凉凉的感觉迅速传达到她大脑中枢,并立即在那里结下一片冰凌。
  “你,你好了?”
  秦天看向她时,眼里仿佛凝聚充足了成堆的疑惑,“为什么?”
  她惊慌了,“什么……为什么?”
  “是你救了我?”他忽然清清楚楚地说。
  “没,没有。是大家,全社的人……”
  “不是,”他摇着头,“不是。是那条鱼,是那条鱼。”
  “哪条鱼?鱼?”
  他轻轻“哼”了声,“我追过它,我认得。它尾巴一搅,我就起来了。”
  郑爱英张着嘴:“哦,哦。”
  “原来那是它的家。”
  “哪里?”
  “坟墓里。”他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容,“你知识广博,不知道洞庭湖里的坟墓?”
  她悚然道:“对不起,真的不知道……”
  他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坚硬地指向前方,“郑干部,你说,山,那山,为什么是蓝的?为什么是蓝的呢?”
  她朝远方望去,三两朵白云的天幕下,连绵起伏着如幻如画的山影,淡蓝淡蓝的,仿佛透明,如纯洁的玉片。
  她试着说:“因为远,远的,看上去就是蓝色,”
  他立即打断她,“远的就是蓝色?讲不通,讲不通。”
  好像学生在老师前面打了妄语,她的脸一下热了起来。“是的,我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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