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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吹梦断(2)

  关花票的柴房里隐约传来凄厉的哭喊,大约是哪个蹚将酒后乱性去了,正在思念绣兰的狄靖尘怒火攻心。虽然他曾宣布不准动花票,但是在得胜回寨之后,这个规定又自动作废。先是郜家寨赎款期限已到却凑不出赎金的五六个妇女遭了殃,接着是吴家庄的女眷。反正蹚将已经与吴龙彪结下深仇大恨,也不期待吴龙彪会送钱来赎,所以七八个吴龙彪的亲眷在回寨的当天晚上就被糟塌了。到了第二天,尝到甜头的蹚将们更是兽性大发,连一些准备贴帖勒索的其他花票都不能幸免。虽然狄靖尘义愤填膺,但也不好出面。黄金来只禁止蹚将去沾那些已经贴出帖子去索赎金的闹店花票,对于吴家的女眷,作为老驾杆的黄金来并没有明令要管。<\/p>

  夜渐渐深了,蹚将们的兴致越来越高。醉醺醺的雄鸡唱突然一蹭站在桌上,摇摇摆摆地起哄:“不过瘾,要几个花票来陪酒。”<\/p>

  黄金来并没有理睬雄鸡唱,他正兴致勃勃地与七八个蹚将用一副从吴家庄缴来的扑克牌打沙海,一边打还一边口里啧啧称奇。狄靖尘暗地发笑,也难怪黄金来这么高兴,第一次打沙海,四圈下来就已然是一手黑桃A,K,Q,J,10的同花大顺。与他同桌的那七个蹚将看来都是调牌的高手,故意失风让老驾子一手好牌。侍立在一旁的黑扒扇子适时助兴,竟然教着老驾杆讲起洋文来。<\/p>

  “我下水跟老白狼的时候,弟兄们只有牌九麻雀,哪里来这西洋玩意。”虽然他身边那些高手们明显在放水。不过赢了这么多钱,黄金来似乎真得意了,他抱起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银元,一把把向酒桌上撒去:“赏。”<\/p>

  “谢老驾子赏!”众蹚将齐声欢呼,趴了满地孩子一般地抢着拣银元。看着混乱的大厅,黄金来得意地狂笑起来。<\/p>

  看到黄金来没有制止的意思,站在桌子上的雄鸡唱对几个小喽啰丢了个眼色,领着几个人跑向关花票的柴房。狄靖尘求援地望着香五爷与萧老九,希望他们俩能站出来说话。不过香五爷已经双眼迷茫,卧在一旁的躺椅上打酒嗝。萧老九则半躺在一盏烟灯旁边,一手拿着杆精美的象牙烟枪,一手正向一旁几个同样手持烟枪的蹚将散发一包“三炮台”,嘴里还不住地传授他的老经验:“吸烟泡的时候,要先吸一口纸烟提味,烟味才能渗入肌理,这叫‘风扰雪’。像你们那样囫囵吞泡,一点也不讲究,真是糟塌东西。”<\/p>

  “狄老弟救命!”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求救声。<\/p>

  五六个醉醺醺的蹚将大呼小叫地跑进聚义厅,每个人腋下都夹着一个衣衫不整的花票,带头的正是雄鸡唱。酒宴的热闹气氛顿时被炒到最高点。雄鸡唱腋下夹着是一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女人,他将女人往桌上一扔,伸手就要扒身上已经几乎被扯烂的衫衣。女人抬头看见狄靖尘,仿佛见了救星似的,大声喊了起来。狄靖尘仔细一看,这女人竟然是吴龙彪的发妻吴白氏。<\/p>

  吴龙彪有三房妻妾,发妻白氏与二姨太留在吴家庄看家,县城里还有一个三姨太。在巡缉营的时候,吴龙彪经常邀狄靖尘到吴家庄散心,因为两人交情好,这两房太太也不避嫌,都是经常见面的。白氏是吴龙彪十五岁下水之前订下的亲,虽然已经年过四旬,又没有子嗣,在家中很不得意,但是她为人敦厚质朴,对吴龙彪的同僚们古道热肠,对家中的下人也是宽厚仁慈。狄靖尘孤身在宝丰任职,无亲无故,也经常得白氏照顾。逢年过节,狄靖尘几乎都是到吴家庄打秋风。春节的腊肉,端午的香粽,中秋的月饼,白氏也从来不忘给狄靖尘备上一份。<\/p>

  看到吴白氏被如此欺凌,狄靖尘怒火攻心,他拈起面前的酒碗,猛力往雄鸡唱脸上砸去。雄鸡唱躲闪不及,哀叫一声扑倒在地。狄靖尘的内功是巡缉营里有名气的,一碗砸下去,整个碗在雄鸡唱的前额上碰得粉碎,打得他血流满面。<\/p>

  原本喧闹成一团的蹚将顿时安静下来。蹚将之间打得头破血流是家常便饭,但是在一心求财的蹚将面前砸破代表饭碗的“瓢子”,却是莫大的侮辱,等于是决斗的战帖。对于雄鸡唱而言,一点皮肉之伤并不算什么,他一个翻身站了起来。蹚将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冷眼看着两个驾杆之间一触即发的争斗。“不会喝就不要喝这么多。”黄金来不瘟不火地讲了一句,举起面前的酒碗,“姒老三,你见红喜要发财啦,干了这碗。”<\/p>

  鲜血淌过雄鸡唱的面颊,前额的伤口已经皮开肉绽。不过在黄金来冷酷的目光前,雄鸡唱不敢造次,他率先举碗,一口干了面前那碗被他的血搅浑了的酒。<\/p>

  “冲撞了二驾杆的熟人,赔礼吧。”雄鸡唱的顺服并没有软化黄金来的铁硬无情。黄金来一声冷笑,冰冷地践踏着雄鸡唱的自尊。<\/p>

  雄鸡唱涨红了脸,对着吴白氏直通通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一旁两个跟着雄鸡唱一起去抱花票的两个喽啰赶忙取来上衣给吴白氏穿上。<\/p>

  “弟兄们不懂事,请老驾子训斥。”黑扒扇子大着胆子出来打圆场。<\/p>

  “让二驾子说说,我老了。”黄金来随便挥了挥手,又拿起他那一手被蹚将们千方百计配出来的好牌,示意牌友们继续打。<\/p>

  “弟兄们。自古以来干成大事的,首先要戒淫。沉溺淫欲没有不坏事的。二驾子给杆里立个规矩,从今以后,不许动花票。中不中?”狄靖尘问道。<\/p>

  “中!”蹚将们答应得干脆利落。<\/p>

  “再动花票杀无赦!中不中?”狄靖尘问道。<\/p>

  狄靖尘瞄了眼黄金来,黄金来脸上全无表情,似乎正全神贯注地看牌。听真了狄靖尘是认真的,蹚将们迟疑地望着黄金来,似乎盼望老驾子能出面说两句,可是黄金来却没有反应。<\/p>

  “老驾子说了,今天大家同乐。闹店的土行新进最新潮的老海,比熏子过瘾百倍。这趟让俺们起了两匣。老驾杆开恩,赏给弟兄们开眼。”王春发突然嚷嚷起来,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热切的蹚将们争先恐后地向王春发靠去。海洛英在豫西还是罕见的洋玩意,比等重的黄金还贵,而且还经常有行无市,只有城里最富有的士绅才摆弄得起。一次赏出两斤老海的大手笔,让蹚将们肝脑涂地的心都有了。<\/p>

  狄靖尘大惑不解地看着欢腾的蹚将们。豫西土匪各杆一向有戒毒的不成文纪律,以免影响蹚将们做买卖的战力。即使有瘾,也是私下玩玩,还没听说有哪个老驾杆亲自带头全杆共乐的。最让狄靖尘惊讶的还是平时总是一本正经的王春发。毒禁一开,王春发竟然带头闹起来,他左手里拿着呈有一小撮白面的纸烟盒锡箔纸,右手点着一根火柴,在蹚将热烈的叫好声中,兴高采烈地示范如何吸白面。<\/p>

  “小贵子,回去睡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香五爷走到狄靖尘身边,“这里有你黄大爷照看。”狄靖尘看得真切,大厅里七八十缕青烟同时冉冉升起。口里衔着小竹管的王春发一声号令,蹚将们深吸一口,个个都是一脸妙不可言的神态。趁着蹚将沉溺在新潮毒品的时机,王春发招呼李得禄与谢有财悄悄地将吴白氏扶出大厅。狄靖尘松了一口气,阵阵酒意冲上脑子,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一旁伺候的辛五赶忙上前扶住,将狄靖尘送出大厅。<\/p>

  3<\/p>

  半夜下起一阵雷雨,虽然穿着蓑衣,但是醉得七歪八倒的狄靖尘还是全身湿透,不过在酒力之下,狄靖尘却躁热不堪。在回到自己房子的时候,庄里的更夫刚好打过四更。三斤蒸酒的后劲一阵阵袭来,狄靖尘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连湿衣服都来不及脱,双腿一软就往炕上歪。就在狄靖尘刚要把脚跨上炕的时候,一双手突然抓住他的肩头,用力一扯。狄靖尘冷不防失去重心,四脚朝天地栽倒在地上。<\/p>

  “小贵子别慌,是我。”狄靖尘睁开一双迷茫的醉眼。他看清了面前的熟悉身影,是香五爷。狄靖尘正要开口,香五爷急切地挥手止住,示意他不要说话。香五爷将枕头往被窝里一掖,弄成一个人形,然后拉着狄靖尘轻手轻脚地爬到炕对面的太师椅,示意他躲到椅子后面。虽然一头雾水,但是狄靖尘仍然本能地听从香五爷的吩咐,乖乖躲到太师椅后面去。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照亮了一排厢房,微冷的夜风吹动婆娑树姿,被电光映照在纸糊的窗户上,在狄靖尘的醉眼里格外曼妙。<\/p>

  突然间,树影里出现一个人的身影,窗纸被轻轻戳开,沾湿指甲戳开窗纸的细碎声响在深夜格外刺耳,听得狄靖尘毛骨悚然,他的酒意也醒了大半。他直起腰想看清楚来人,但香五爷将他轻轻一按,示意他贴紧地面。黑黝黝的枪管从窗纸上的破洞伸进房里。<\/p>

  “刺客!”狄靖尘几乎失声喊了出来,但是香五爷却依然冷静如常,似乎全不拿枪口当一回事。<\/p>

  深夜里的枪声格外响亮,窗前的刺客用的是打一发得要填一发的一响缺,装的药还是乡下土造的黑药。即使是惯使的枪手,打一响少说也要个半分钟。但是刺客却对准狄靖尘的被窝接连开三枪,完全不担心护院的蹚将会闻声赶来。刺客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察看着狄靖尘的被窝,确定被窝里已经没有动静才收枪离去。<\/p>

  听真了刺客没有再往枪膛里填子弹,怒火攻心的狄靖尘猛然跃起,伸手就要去抓桌上的盒子炮,这正是反击的良机。但是一旁的香五爷却冷不防向狄靖尘肩上一压,狄靖尘半边身子一麻,几乎站立不住。香五爷扶着狄靖尘坐下,一边警觉地监视外面的动静。<\/p>

  狄靖尘傻傻地望着面前两鬓斑白的瘦老头。方才那一手内力雄厚,完全不像年过六旬老者的身手。而且在漆黑的屋里,香五爷竟然能分毫不差地按在他的穴位上,一把按麻了他的半边身子。<\/p>

  户外的刺客似乎察觉到了屋里的响动,虽然他刻意放轻脚步,但是新春抽芽的枝叶窸窣作响,却泄露了他的行踪。香五爷指了指屋顶,示意刺客已经上了房。他熟练地摸上桌子上的大木盒,在黑暗中解开系带,轻巧无声地抽出盒子炮,用手轻轻一拈,似乎是要确定已经压满子弹,才轻轻扳开机头。香五爷曲着肘将枪口朝上,闭上双眼,专心聆听屋顶上的动静。<\/p>

  嘣的一声,屋顶上的刺客似乎轻轻滑了一下,踩脱了脚下的屋瓦。香五爷轻舒手臂,对准屋顶上的声源,利落地轻扣扳机。盒子炮轰然一响,屋顶上的刺客一声哀嚎滚下屋子,连带扯下一大片屋瓦,在寂静的深夜里闹得惊天动地。<\/p>

  狄靖尘应声冲出房门。夜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云隙间透出微弱的月光,一个大汉僵卧在屋前一片碎瓦里,小院里静谧无声。狄靖尘谨慎地将大汉翻了个面,一股血腥扑面而来。香五爷那一枪恰好从大汉的下颚打进,子弹从脑门贯通出去,掀开了整张脸。<\/p>

  狄靖尘是征战多年的老军人,对各种轻武器如数家珍,盒子炮每秒高达425米的枪口初速使其强大侵彻力远超过一般手枪。在250米的近距离之内,盒子炮的圆头七六三子弹足以贯通12厘米厚的木板。狄靖尘住的厢房很考究,房顶上铺着3寸厚的榉木板,木板与青瓦之间还有厚实的防雨草毡。只有熟悉兵器性能的老手,才有一枪贯通整个房顶的自信,以及使枪子在穿破重重阻隔之后还能正中房顶目标的准头。<\/p>

  香五爷的射击姿势也透露出他不同凡响的身手。香五爷射击时安闲而自信,他曲着肘节省臂力,只有在确定目标方位的时候,才如鹞子扑鱼般奋臂向前。而在伸展手臂的时候,香五爷竟然下意识地微曲着手臂,为后座力取出适度的缓冲。只有经验丰富的射手,才能如此干净利落一步到位。在这一刻,狄靖尘的心里豁然开朗,他知道香五爷的真实身份必然大有文章。<\/p>

  “我老了,腿脚不好蹲不了,你蹲下去解开他的衣襟看看。”轻轻松松办了刺客,香五爷又恢复了老乡绅养尊处优的派头。但狄靖尘却警觉起来,香五爷的语气异常的安详,不带有一丝激动,彷佛杀个人对他而言只是嗑个瓜子般的细琐小事。<\/p>

  “是他!”看着僵卧在地上的汉子,狄靖尘心里一动,经香五爷一说,他也觉得眼熟。狄靖尘一把扯开大汉的上衣。果不其然,就着月光,他依稀分辨出大汉胸前那对熟悉的黑虎纹身。<\/p>

  在杆里的几个杆首之中,就属黑扒扇子与狄靖尘最亲热,甚至为了他与雄鸡唱有过口角。如果连黑扒扇子都会来打他黑枪,狄靖尘显然已经成为全杆必除之而后快的目标。虽然丑娃还在酒席上保护黄金来,但是小院里还有辛五与两个护院的喽啰。黑扒扇子闹出来的声响足以惊动山上的聚义厅,但竟然没有人过来探查发生什么事情。狄靖尘脑子里一片混乱,前一刻还是全杆蹚将众望所归的首领,现在却成为杆内的公敌。想到这里,狄靖尘打了个哆嗦。<\/p>

  “再睡一会儿吧。黑枪只能打一趟,有什么事明个再讲。”看到狄靖尘一脸恍惚,香五爷平和地安慰了他一句,他对这样惊心动魄的场合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狄靖尘心里突然泛起莫名的恐惧,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心里恐惧的来源并不是黑枪,而是面前这位异常平静的老乡亲。<\/p>

  4<\/p>

  “十弟,晚上睡得可好?”见到狄靖尘安然无恙地走进大厅,雄鸡唱亲热地迎了上来。<\/p>

  虽然已经到了巳时,但聚义厅里还躺着十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蹚将,厅里弥漫着大烟与海洛英混合的刺鼻怪味。<\/p>

  “老驾子昨晚赏赐的老海,后劲太大,有几个弟兄都禁不住了。可怜黑扒扇子福薄,多吸了两口老海,竟然没了。”雄鸡唱眼眶一红,做出拭泪的模样。狄靖尘怒气填膺,但是他心里清楚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虽然昨晚的行刺,雄鸡唱肯定有份,但是他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狄靖尘努力压下立刻掏出枪打掉雄鸡唱的冲动,故作轻松地说道:“看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多送点钱。”<\/p>

  虽然狄靖尘还能控制住自己,但他身边的丑娃却已经要发作。昨晚听到枪声,丑娃立刻跑到狄靖尘的小院护卫,亲眼看到被香五爷一枪打烂整张脸的黑扒扇子。看到丑娃一脸凶恶,杀人如麻的雄鸡唱也有点畏怯,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p>

  “二当家的,老驾子请。”王春发远远看到狄靖尘,就扯着嗓门喊了起来,适时打破了大厅里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p>

  王春发引着狄靖尘与丑娃转进后院。黄金来正坐在后院的凉亭里,看到狄靖尘走进来,立即招手示意,并关切地问道:“小贵子,昨晚上没有伤着你吧?”<\/p>

  “香五爷也在吗?”狄靖尘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香五爷的身影。<\/p>

  “你香五爷与萧九爷还惦记着卖茶的事呢,连夜下山了。”黄金来咧齿一笑。他看出狄靖尘并不相信他的说词,但他也无意说破,“小贵子,昨晚上的事自然有你黄大爷出面。你不要同任何人讲,也不要自己寻仇,该怎么打哈哈还怎么打哈哈……”<\/p>

  “黄大爷要我装作没事?”狄靖尘嘴里问着黄金来的意思,但心里却警惕起来。经过昨晚的折腾,狄靖尘已经看清香五爷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此次北上河南,大可能真是为了卖茶。这时突然下山,显然另有目的,而且那张宝藏地图托香五爷保管,黄金来他们想必也不会轻易放他下山。但是黄金来为什么不同他说真话呢?<\/p>

  “杆子里打黑枪是常有的事。带杆子不是带兵,带兵的常说带兵就是玩火。要是这样,带杆子就是玩炸药,稍有不慎就要炸着自己,昨晚你就炸着了。”<\/p>wW w.Xia 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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