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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那天夜,黑女大手持搅料棍,将贼二臭八八八九九九一通暴打一通数落,直欲将天上的星星敲下来,地上的太阳捅出来。早饭罢,黑女大看四岸无人,从怀里抽出十元大票子递向老婆,得意地说:“看,这啥?这几日闲了,赶集时给咱黑女扯件花花衫子!”老婆一惊,问他:“你这钱从哪来的?”老汉悄声一笑,道:“甭问,只管撒开手使唤!”老婆放下锅刷,围腰上擦了手,说:“你不说明,我咋使唤得展坦?”老汉说:“这事不要你晓得你就甭晓得,晓得了能咋?”老婆脸色一沉,没接票子,回头又去刷锅,边刷边说:“我测着了。”眼雨吧嗒吧嗒掉进锅里。老汉急了,喝道:“你哭啥哩嘛,你说,咱还能把人家杀了不成?”老婆道:“咋不咋叫他赔咱女子的清干!”老汉一听,恨得直咬牙,说:“你咋这混嘛!那是啥东西,是盆是瓦,绽开了挖一把泥一糊?那是人的肉身,但破了就没啥了。你当是啥!”老婆哭道:“因此上我才不愿就这相!”老汉道:“贼婆娘你晓得啥嘛,人家整整给了一百元!把你这辈子见过这么多的票子吗?”婆娘听这话,不言喘了。老汉将票子炕墙上一放,说:“你看着办去,饲养室还等着使头牿哩!”老婆头没抬。老汉转身刚出门,黑女前脚跟着后脚进窑,走到炕墙旁边,一把将钱攥到手里,倔腾腾地出门走了。妈晓得女子都把刚才的话听走了。下午时候,黑女从乡上将布扯了回来。欢天喜地地与妈商量着如何剪裁。老婆看女儿已是如此,心里稍平静一些子。

  庞二臭给武成老汉赔过礼后,将家舍锅灶简单收拾了下。这又面子挺起,村头摆开家伙。丢儿问:“二臭,这些日子到哪发市(财)了?”二臭道:“发市球哩,还不是遇着我十多年前的结拜兄弟,他乃娃是个孞(傻)汉,二十老几没寻下相,托我说媒。我一时跑前跑后,先给瞅上相,务治多日,给塞到屋里,这才脱身回来。”郑栓说:“我前几日却咋听说你在猫儿沟一家姓崔的人家里招了上门女婿!”二臭道:“没有的事!这哪个驴日的说的?我姓庞的是那顶门立户主子,把金执银的掌柜,我咋能给人做上门女婿,笑话!谁氏姓崔?是皇帝?”

  正刮脸的贺根斗插言:“胡传哩,咱二臭是啥人嘛,能看得上连洋糖都没有卖的山区!”庞二臭一笑,道:“说的就是,咱这号人,没婆娘是没婆娘,但要婆娘,还得朝县城的女学生里瞅哩!你们以为?”丢儿嘿嘿一声,说:“二臭你这话差了!”二臭反问:“咋?”丢儿仰脸道:“我咋看着天空上一个窟窿?”大家抬头一看,没明白,等醒悟欲笑。丢儿又转身看村东头,说:“饲养室的牛也不对劲了,尻子红得翻起,肚鼓得气胀的,单看要撑破的模样?”众人轰声笑了。二臭被丢儿说恼了,立眉子狰眼地争辩道:“咋?你们笑咋?县城的女学生不是人娶的?我姓庞的长的是五香八宝的毬,但在她们学校门前一立,只看人人力扑,争先恐后!我咋?伸出手指头点名挑选!这一辈子咱弄不上七仙女,是没上天的梯子!但有上天的梯子,说不定连王母娘娘也给睡了!妨啥?”众人看二臭当真了,便随着一同起哄。

  正在这时,吕连长带民兵走来,拨开人群,满面堆笑,呼他:“庞二哥,庞二哥,季工作组请你过去!”二臭脸皮一颤,转身问:“咋?”吕连长道:“自然是好事,赶快随我走人!”庞二臭心贼,自想该不是猫儿沟的事发了,或是黑女告到政府?想到这,手下的剃刀重起来,心里谋划着如何逃脱。吕连长却催促他道:“剃毬哩嘛剃啥哩,到这关口还顾得剃头!”说着上手去拉庞二臭。庞二臭一边后躲一边说:“兄弟兄弟,你倒说是啥事嘛,叫我心里明白!”吕连长道:“给你没说嘛,你老哥大喜临头了!实说吧,不是季工作组请你,也不是公社请你,而是县上请你,你一家伙上了县城!恐怕日后我们些微事情也见不到你了!到那时,你见了我们只怕不认得了!”庞二臭还是心虚,嘿的一笑,说:“不会不会,到底啥事。我一时想不出来,你说与老哥知道?”吕连长道:“啥事?还不是二哥你往日的本领,县上看上你了!”二臭更是疑惑,瞪大眼说:“我有啥嘛,一个剃头刮面的行当,一日挣不下四毛钱,我有啥哩嘛!”吕连长道:“这你就甭啰唆,丢下家伙跟我快走!”丢儿一边也劝:“你先去一趟,一会儿回来再刮不行嘛,看把吕连长急得上火哩!”吕连长说:“谁说不是!”根斗道:“你们都少说话,叫二臭加快速度,三槌两梆子剃完了再走不成?”吕连长道:“要成的话,我这日急慌忙得为咋?季工作组说得十万火急,即使眼下和新娘子拜堂,或是跑肚拉稀,也得暂且放下,紧赶跟上走人!”贺根斗老大不高兴,围布一拽,顶着阴阳头,说:“走走走,妈日的,我不剃该成了吧?”郑栓说二臭道:“快去,人家根斗不剃了,你再不去就不对了!”根斗说:“不剃能成?我在这儿等,事完了赶紧来!”庞二臭一看这相,也没再推脱的借口,只好跟上吕连长几人,低着头走了。一些好事之徒紧随其后,随到富堂门下,站岗的民兵挡住,又被吕连长呵斥开来。

  进了院子,见季工作组在针针搀扶下,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先与庞二臭握手寒暄。季工作组说:“老庞同志,啥话都不用说了,过去,我们对你照顾不周,是不晓得你还有一段南征北战的革命历史。今个早上,接县红造司(红卫兵造反司令部)的命令,才晓得了你的历史。你的历史,很了不起!如今,县上形势发展,十分紧火。一小撮走资派及其保皇狗,占领了县政府,不向革命的红造司交权。现在县上决定,将过去的游击队员老战士,组成一个敢死队,开始实质性的战斗。你是其中一位。赶快去县城报到,不要有分秒耽搁,现在就走。记住我的话,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誓死保卫红造司的胜利果实!”

  庞二臭听季工作组这话,咕咚一声蹲地上,嗓子眼里挤卡了半天,终于说道:“我不成,多年都没摸枪了!”吕连长吃一惊,道:“我说老庞同志,你这叫咋?没摸枪,县上给你预当好了你怕啥?甭说枪,连军装都给你做好了!”二臭道:“我不去!”富堂老汉蹲在窑门前,看到这里,发话了,拿烟锅指着庞二臭道:“你这娃,死狗扶不上墙!”针针也说:“起来,甭丢人了!给脸不要,非拿尻子蹭哩!”吕连长说:“如今啥时候了还这相!千人万人打灯笼都寻不着的机会叫你遇上了,你毬藏到肚里不露头!平常只见你出五关斩六将,雷催虎赶的,这会子可咋就喝米汤拉一炕,装了缩头鳖了?”庞二臭立起,朝地唾了一口,跺脚道:“走就走,日后你们吕青山到我的坟头,给我烧纸!”

  说完,转身出门。季工作组看着他的背影,笑道:“典型的流氓无产者,毛主席将这种人算是看透了!”就这样,鄢崮村人一片惊羡,记起的都是庞二臭为人的好处,如何的侠义如何的风流如何的言说,等等。村中男女一同帮他收拾家伙,将他送出村外老远,有人还哭哭泣泣,看着他悲壮地走了。此后经历,只道是:一杆金枪闯县城,不打老蒋亦英雄。

  却说那日下午,哑哑逃离之后,当天夜里,再没过来做饭。大害起先以为哑哑羞了,过这一时自会再来。却没想一连几日不见人影。打发歪鸡过去问话,那边人说不晓。大害心贼了,私下咒骂自己道:“郭大害呀郭大害,你咋跌下这祸嘛,哑哑但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一辈子单怕是活不安然了!”王朝奉倒以为哑哑一直泡磨在大害这边。心里还算计,哑哑这几日与大害过在一起,生米做成熟饭,接下来不是他的人也是他的人了。嘴上还叮咛家人少过去搅他。大害道:“咋会嘛,乃是十七八的大女子,是个人,我咋能让她在我屋黑地白日地窝着?”王朝奉这时才慌张了,村前村后跑了一场,没找着。气得咬牙切齿地说:“寻不着贼女子便罢,寻着这贼女子,看我不把她腿腿给卸了!”大害一听这话,更立不住脚了。唯一办法是招呼弟兄们赶快四下寻觅。

  弄得大伙儿一连几日寝食不安。逢人便打问:“你看见哑哑没?”

  一日下午,大害在屋里正欲搓洗衣服。一锅水没烧开,只听见外头有人呜呼喊叫。三脚两步赶出大院,仰头向村东方向一看,只见王朝奉手里提着破鞋,一边叫骂一边追赶着一只披头散发的动物。大害心中一颤,知是哑哑。慌忙跑过去。哑哑看见大害,竟十二分地忘乎所以,也不顾自个儿如何烂脏,村人又如何围观,一头扑在大害怀里。王朝奉见此情形,更下手狠毒。破鞋几次差点扇到大害脸上。大害边拦阻边说:“朝奉叔,你气消下,娃回来了就甭打啦!”朝奉道:“我打死她!我打死她!”哑哑初时还躲避,到了大害怀里,却不躲了,浑身抖抖着搂着大害呼呼大喘。因此朝奉结结实实照女子的脑勺上扇了几鞋底,而后被村人一把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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