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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又要打仗了(3)

  李志忠所说的第二家,即白大仙姑家,并不是财主富户。白大仙姑只不过是个跳大神儿的,也叫巫婆。这娘们从小就跟着自己的母亲装神弄鬼,假借请神治病,骗人钱物。也许是来钱容易吧,她作闺女的时候就特爱打扮,描眉擦粉,妖里妖气。老娘死后,她女承母业,继续干她的神婆营生,后来自己招了个倒插门的女婿,仍然不安分,而今快四十的人了,还要穿红挂绿,涂脂抹粉,难怪大兵们看上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惜她那个上门女婿,那么老实的人,受她连累,白白丢了条小命!

  李志忠正在磨叨这两家的事,李爱媛突然丢下怀里的樱子,起身说,“不行,我得走!”

  “走,上哪儿去?”李王氏问。

  “回城!”李爱媛说着就下炕收拾东西。

  “老丫头,”李王氏急了,“咋说走就走,城里不是要打仗吗?”

  “打就打,”李爱媛带着哭声说,“现在不是还没打么,别城里没打起来,我们逃出来的反而遭了难!”

  “要打起来呢?”李王氏也急了。

  “真打起来再说,”李爱媛说,“‘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打不死算命大,打死算倒霉,大家死在一块儿倒好,省得牵一个,挂一个。”

  说着,李爱媛哭起来了。李王氏急得直拍大腿,说:“老头子,咋办?你倒是说话呀!”

  坐在炕上抽闷烟儿的李志忠,早在打听昨晚的情况时,就有这个想法,现在女儿先吐口,他一点儿也不感到吃惊。女儿和他想到一块了,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果断地说:“走,趁现在还能走,再晚,恐怕想走也走不成了。仗么,打得起来打不起来还很难说,这兵灾可是咱眼见的。依我看,这两天还只是一个开头,往后,逃兵只会越快越多,闹得也会越快越厉害。兵灾么,三五天是它,十天半月也是它,谁知闹到啥时候?城里可有几十上百万的守军!军心涣散,这要跑起来——话又说回来了,国军跑的越多,仗越打不起来,起码打不大,打不长。兵败如山倒嘛,一打就‘哗啦’了,还打什么?既然如此,我看还是先躲兵灾要紧。老丫头说得对,别城里的仗没打起来,他们逃到这儿的反而遭了罪。真那样,咱可没法向森茂交代。退一步说,万一打起来,再躲也不迟。虽说枪子儿没长眼,但总比长眼的人好躲些。”

  李志忠之所以嗦这么些话,一是因为他想到了这么多,昨晚连续出事,他就开始寻思女儿的去留问题,到这时,他都不知想过多少个儿了;二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老伴,这老乞婆犟得很,不把她说服了,她绝不会叫你安生。

  “走,”李王氏心有不甘地说,“她走,孩子呢?”

  “都走,一个不留!”李志忠态度坚决,“剩我们俩老棺材瓤子,还怕什么?”

  “对,”李爱媛说,“是不能留。留别个,呆不住。要留,只能留柏岁;留他,就得留樱子。这——这绝对不行!”

  “就这么着啦!”李志忠说,“可怎么走呢?坐火车……”

  “就坐火车!”李爱媛说。

  “就不知火车还通不通?”李志忠一时拿不定主意。

  “通也不行!”李王氏发话了,“坐火车怎么带粮食?”

  “对呀,”李爱媛说,“我咋把这茬忘了!”

  “粮食倒也不一定非跟人一块走,”李志忠说,“我还可以专门送一次嘛。”

  “不行,”李王氏来劲儿了,“粮食一定得带,那么一大家子人,没粮可不行。”

  “那就坐大车?”李爱媛也吃不准,“就不知路上太平不太平?”

  “大车也一样,”李王氏坚持,“这年月,哪儿太平?听天由命吧!”

  “是这话!”李爱媛一狠心,说,“就坐大车,连人带粮,一锤子买卖,爱咋咋,认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那好,我送你们走。”李志忠起身说,“你们装粮食,我去叫大来子套车。”

  李志忠走了。李爱媛收拾东西,李王氏带几个孩子灌粮食,全家人忙作一团。

  李志忠回来了,他说大来子一会儿就到。他和大伙一起装粮,把装好的粮口袋搬到院里。李志忠不仅把这两天来准备的米面全装上了,连来不及磨的棒子粒儿也带上,还装了两麻袋没脱粒儿的老玉米棒子和一口袋黄豆。他一边搬东西,一边说:“先拉去再说,劲儿的时候,烀老玉米豆儿,煮黄豆也能饱人,总比没粮强。”

  大来子赶着大车进院了,他帮李志忠装车,麻袋、布袋、面袋五六个,还有李王氏打点的筐筐篮篮,李爱媛的包包裹裹,整个大车被塞得满满当当,人只好坐在粮食口袋上。大车驶出院子,向东走去。大门前,只留下李王氏一个人站在那儿抹眼泪。

  大白天,走官道,一路上顺顺当当,没遇到什么阻滞。

  李爱媛带孩子没走几天,又回来了,这使吴森茂大惑不解。听完李志忠和李爱媛的解释,吴森茂也觉得他们回来对,乡下呆不得。第二天送走李志忠和大来子之后,吴森茂开始为一家人的安全想辙。城里是没逃兵,吃的也有了,可打起仗来咋办,就这么睁着眼睛等死?干脆,挖个防空洞吧!好在后院大,有的是地方,材料也差不多,不够,拆下屋!吴森茂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李爱媛听,李爱媛自是赞同:

  挖一个总比不挖强,起码能挡挡枪子儿弹片、砖头瓦块。万一老天不开眼,让炮弹落在地窖上,那也没法儿,全家人死在一起,倒也干净痛快!

  说干就干,吴森茂带男孩子挖洞,李爱媛和大女儿做饭、烧水、看小的。几天工夫,后院正中,已经挖出了一个七八尺见方,一人多深的大坑。吴森茂拆鞋案子、货架子,锯木板,把大坑四壁围严,用木楞子顶牢,坑底铺砖,坑顶架梁,把凡是能用上的木头,都担在坑上。其上再铺木板,连破门旧窗都用上了。什么破席子、麻袋片、硬纸板儿、碎油毡,一切能挡土隔水的,全往上招呼,最后盖土,于是吴家后院就出现了一个小山包。土山下是吴家自己的小地堡,地堡有台阶供人上下,地堡门正对后屋门,进出方便。地堡里没有任何摆设,反正是临时藏身之所,谁也不想在里边过日子。那里唯一存放的东西,就是粮食。八路围城,保粮就是保命!

  防空洞挖好了,吴森茂长出一口气。不管它管用不管用,也不管它用上用不上,这对他至少是个安慰,对一家人,也算有个交代。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其余的,他管不了,只能听天由命。

  令吴森茂始料不及的是,他这一挖,把一条街都“挖”动了。“吴家在挖防空洞”这句话,经过吴家的左邻右舍,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顺城街传开了。

  于是,家家刨坑,户户挖洞。像张春生这样没院子的户,就在屋地上挖,弄得屋里不像屋里,外头不像外头。岳世盛更有稀的,他家既没院子,屋里,他又挖不动,干脆,挪柜子,搬桌子,在屋里搭“地堡”。反正好歹得弄个“避难所”,不然,别家都有,自家没有,心里总觉得不安生。一时间,吴森茂成了避战保家的楷模,来吴家参观求教的有之,劳吴森茂大驾亲临指导的有之。

  八路围城日久,城里人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工厂停工,商店停业,一切经济活动都中止了。市面上早已买不到任何吃食,定量供应似有若无,很多家庭只能以米糠麦麸度日,能吃顿豆渣、豆饼,算是好的。

  吴森茂家虽没到这个分儿上,但日子过得也很艰难。仅存的一点点细粮,轻易不敢动,棒子面也得匀着吃。幸亏李爱媛回城时,李志忠给她装了两麻袋玉米棒子,现在就靠它当家,否则也免不了要吃豆饼米糠。现在吴森茂一家的大人孩子,没事就是搓棒子粒儿。他自己也不知从哪儿淘换来一台小“机器”,这东西有点儿像绞肉机,但比绞肉机长,黑黑的,四腿固定在木板上,中间有个碗大的漏斗,可以往里续粮食。前边有一个带绞齿的喇叭口,齿距可以调节。里齿由一根中轴和后边的摇柄相接,一摇摇柄,内齿转动,就可绞碎棒子粒儿,从绞齿里出来的就是棒子渣。如果嫌一次绞出的棒子渣太粗,可以调小齿距,再绞两遍。多绞两次,甚至可以绞出很细的棒子面,但吴森茂嫌这太费劲,太慢,所以他往往绞一遍就得。用这种大棒子渣熬粥,也满不错。一些日子以来,棒渣粥就成了吴家的当家饭。至于菜,就是盐豆、咸菜、大酱和秋后泡的两缸酸菜,至于上次带回的一袋土豆,几颗白菜,几个萝卜,是哪个要坏吃那个,得放且放,谁知道八路围到啥时候?一家七口,还指望这些东西度命呐,可不敢有今没明儿地胡吃海塞!

  初冬的一天,李志忠冒着好大风险,给吴家背来一面袋吃食。这点东西,把老头累个半死!时局越来越乱,大车是不敢出来了——怕被征用,大鸣其鼓地拉粮食,也怕饥民或饿兵动抢。李志忠也只能叫大来子帮他把东西扛到大井子车站,他不敢叫大来子进城,怕遇上拉夫或抓壮丁的,万一大来子出点事,他没法向大来子媳妇交代,所以,李志忠只能自己把东西送来。虽说他拿来的东西不多,但这可是雪中送炭。尽管如此,吴森茂还是坚决不让李志忠再往城里送粮食了,因为家里还有吃的,起码还有老玉米棒子,足以支撑俩月。实在不行,他自己去取,这么折腾老丈人,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李爱媛最关心的是乡下闹兵灾的情况。据李志忠讲,李爱媛他们母子走后,兵灾闹得更凶了,每天几拨几拨的过,不仅夜里过白天也过。小抢不算,光洗村子,就洗了三四次。当然,最惨的还是紧挨官道的前街,那里被抢的人家最多,后来,前街的人几乎都跑光了,家家关门闭户。中街挨抢的也不少,后街好些。倒是没再死人,挨打的有几个,东西损失不少。至于他家,洗村子的时候也被抢过,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他家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无非是些吃的。可惜的是,那四只大鹅全被抢走了。所幸的是,时间不长,前后不到十天,这阵风就过去了。

  李志忠只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赶早车走了。

  吴森茂心细,就家里仅存的这点粮食,他还和李爱媛商量,匀出一部分,叫松年给韩镇山送去。韩家老两口真可怜,孤身俩人,没亲没故,没人接济,全靠配给的一点“猪食”度命儿,眼睛都饿蓝了。俩人见到松年拿去的细粮,高兴得孩子似的,恨不得把生米生面吞了。松年看着,忍不住直掉眼泪。自此,隔个十天半月,吴森茂和李爱媛就叫松年给韩家送些粮食去。韩镇山两口用这些细粮和配给粮搭配着吃,总算没有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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