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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每个周三,苏丝黄俱乐部都是“女士之夜”。

  所谓“女士之夜”,就是当晚来光临的全场女士门票免费并且提供相应的酒水。这在国外和香港等一些地方的俱乐部相当普遍,每逢“女士之夜”在23点前都会精心准备一些针对女士而演绎的节目。

  “女士之夜”通常都是场场爆满,大厅里拥挤不堪。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男士们只能在23点之后才能进入位于二楼的大厅。

  每到23点,那场面确实是相当壮观。一群西装笔挺衣冠楚楚的男士等在外面,只要一放行,一窝蜂地拥进去。目光矍铄纷纷猎奇还乐此不疲,那场面就好像第一拨儿打开金字塔大门的淘金者,彼此之间暗自较劲,唯恐自己赶不上这个趟儿,落了空,抢不到里面本应属于自己的。

  对于金天,他才不去凑这个23点的热闹。

  金天顺着三环路过来,到了长虹桥下左转。再到朝阳公园西门的路口,刚一左转,路边就已经是一溜车了,他接着最后一辆车停下。走了几分钟才到门口。苏丝黄大门口熙熙攘攘站了些外国人,三三两两或聊天或等人。保安打老远儿伸直胳膊冲金天招呼着。

  “您才来啊!今晚来了好多美女!您看晚了不是,都早过23点了。”保安笑盈盈地看着金天。

  “呵呵。呵呵,我不凑这个热闹。来会会朋友。”金天笑着应答。

  他进门,接受安检。

  纯木制的楼梯板踩上去着实而有弹性,走得久了哪块薄哪块厚金天都踩得出。循着节奏逐阶而上,二楼楼梯的转弯处有一整面中式穿衣镜,每次路过金天都会梳理一下自己,无论是外表的尘土还是内心的尘土,对着镜子一扫而光,全身心地投入楼上的欢愉之中。

  存衣处前满是男男女女。

  金天存了外套。二楼门口的那张罗汉床上坐了着一对外国男女,说笑着,像是俄罗斯人,看上去已经很中国了(就是在中国生活时间不短,会应用基本汉语),坐在床上很随意很舒展地聊着天。

  金天还记得第一次坐到这张罗汉床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向后靠没想到没触及床背,落了个空儿。下意识扶了一下床帮,定了定神儿。细细摩挲,床体侧面的中式抠花,床背的垂花头,雕刻得精细别致。要问来过苏丝黄的人对什么印象最深刻,也许就是这张罗汉床了。罗汉床两旁那两盏落地红纱罩灯,映得丝绸床垫甚是通红,耀得人醉。

  金天绕过五叶开的红木屏风。

  可巧遇到经理Franky。Franky周身上下油光锃亮。

  就算是在苏丝黄最昏暗最不起眼儿最摩肩接踵的一个角落,每一位顾客只要是想找Franky,都能轻轻松松找得出来。闪亮的西装闪亮的头发闪亮的鞋子。那身西装,很合腰身。尤其是掐腰,掐得恰到好处,衣不大寸鞋不大分儿体现得淋漓尽致。Franky是香港人,个子不算高,南方人的身量确实标致精干。

  Franky连忙握了握金天的手。

  顺势附到金天的耳边说:“类侯啊(普通话:你好啊),帅哥,今天穿得真精神啊。”

  金天揉了揉鼻子:“哪儿的话儿,再精神也精神不过你啊。”

  “呵呵,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啊!”Franky亲切地嘱咐着。

  “好的,我有三个朋友在里面,我过去找她们。”

  他迈下台阶,步入苏丝黄的大厅。

  迎面是一圈长十五米、宽八米的黑色吧台。

  吧台的周围已经挤满了人,身着黑色侍应长裙的男女招待在吧台里纷纷忙碌着。有的低着头在为客人调配鸡尾酒和饮料,有的伸直脖子探出吧台台面一条条记录着客人所点的酒名,有的在冲洗着酒杯,各负其责有条不紊。音乐声、男男女女说笑之声、鞋跟敲击木地板之声、酒杯的碰击声不绝于耳,纷起纷落。

  金天扫了一圈没见孟菲。

  捋着吧台两侧的卡座找,这才看到,孟菲和两个女孩在吧台右侧中间位置的一张小卡座旁围坐。孟菲一身白,白色的烟管裤白色的低胸上衣,晃得人直眼晕。那低胸的领口晃得人眼更晕。

  两个女孩,一个穿红色的吊带裙,一个着淡米色的公主衫。

  孟菲身旁一米多远处有位四十多岁的中国男士,胳膊肘儿拄着吧台台面,手握高脚杯,一口一口抿着香槟,目光似睁似不睁地投在孟菲身上。只见他刚鼓足勇气整整衣领蹭向孟菲,孟菲却突然伸直胳膊冲着金天大声招呼:“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孟菲站了起来,一米七的大个儿在人堆里还挺突出。

  金天侧着身子顺着吧台往里挤,刚挤到孟菲身边,那位喝香槟的中年男士也就臊目耷眼地作鸟兽散了。再笨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再上去献媚搭讪自找不待见。

  “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孟菲嗔怪道。

  “呵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请各位喝酒!算是赔罪。”

  孟菲一把揪过金天的衣领,趴在金天的耳边说。

  “呵呵,多亏你来的是时候,要不你看刚才往我身边凑的那个老家伙就要贴上来了,他要是搭讪,我才懒得搭理。”

  她撅着小嘴,手搭在金天的肩膀上。

  孟菲在苏丝黄很吃得开,1974年出生的她,现如今也三十好几,事业上的成功再加上一次失败的婚姻,生活上的阅历在她的美貌上增加了三分成熟与世故。

  一头短碎发,染成了金黄色,干练十足。

  可以说很漂亮,且美得大美得狠。“大”来自她的东北血统。宽肩膀,细腰身,无论哪身晚礼服套上去都像量身定做的,根本就不用改!白白的肩膀晃着苏丝黄里每一个男人的眼睛。“狠”发自她的眼角儿眉梢儿,一张瘦削的瓜子脸怎么吃也不长肉,身上揣上个二斤多,脸上你看不到一丝儿。一侧脸一瞪眼,嘴角眼角眉梢能“狠”出三道光。

  就这样,“狠”倒了苏丝黄里一批男人。

  “来,来,我给咱们大社长介绍介绍。这位是我们公司的Maggie(外企员工之间喜欢称呼英文名字),在我们公司市场部,专管活动。明年你那儿的巡展,就是她负责,你要多照顾哦!”

  孟菲招呼着,一手扯着金天,一手拉起一位个子和孟菲差不多高的女孩,牵着握了握。

  “呵呵。一定的,一定支持。认识您很高兴。”

  老北京人无论对谁总是爱称呼“您”,金天从小就这样。他轻轻地握了下Maggie的手。

  “这位是我们公司负责渠道工作的,Anna。两位妹妹都在我的部门,都是跟着我混的。呵呵,呵呵。”

  孟菲就是八面玲珑。

  “认识您也高兴,Anna。”金天应付着。

  孟菲又扭过头,笑着冲着Maggie和Anna说:“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想必你们也知道。呵呵!《网络时代》杂志社的常务社长金天。金大社长!名人啊!他可是咱们IT圈子的风云人物啊!”

  说着孟菲胳膊肘儿在金天怀里揣了两下。

  那两个女孩也跟着笑了。

  Maggie说:“我要没记错,金社长刚刚在《时尚人》杂志上有过一个专访吧。”

  金天脸有点红。

  “嗯,呵呵,是,他们今年年底搞了个职场经理人专访,采访了一下而已。”

  “哪里是而已啊,哈哈。”孟菲抢着话。

  “来四杯Mojito?我请三位美女。”金天不再接那个《时尚人》杂志的话题,岔开了。

  “好呀!好呀!我好长时间没喝Mojito了!”孟菲两只手在胸前立了起来,拍了两下。

  金天招呼着吧台里的招待。不一会儿,招待就送来了四杯Mojito。金天递给招待贵宾卡。

  “干杯!为了2008,为了奥运,为了美好的明天!”

  孟菲大声地欢叫,Maggie和Anna也跟着呼应。

  围着卡座,四杯相碰。

  女士之夜不愧是女士之夜,女士就是比男士多,红的蓝的紫的绿的……

  过来过去的人流涌动,金天往卡座里挪了挪避让着。

  金天问Maggie和Anna:“两位是第一次来这儿?”

  Anna说:“我是第一次来,周末有时会和同学们去Babyface聚会。她不是,她来过几次。”Anna一指Maggie。看着Anna也就八三年、八四年出生的那样子。

  “金社长,我看来这儿的都是职业金领、成功人士。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来这儿的少。”Maggie接着说。Maggie估计比Anna也就年长那么一两岁。

  金天回答:“嗯,年轻女孩晚上来这儿消遣的也挺多的。”

  Maggie又说:“对了,金社长,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我看见下面好多好车呢,路虎、X5、Q7。看着都是有钱人!”

  孟菲插话进来:“那算什么?好多社会名流大多也来这儿消费,我在这儿见过关之琳、刘嘉玲!”

  “嗯,港台的影视明星来北京都会来这儿消遣,但一般会在里面的VIP区或者三楼的包厢。”金天给她们指了指吧台后面的VIP卡座。

  “今天要能见到一位就好了。”

  Anna举起手中的Mojito,嘬了一口。

  刚说到这儿,Maggie忽然大叫:

  “咦!咦!你们快看!你们快看!那个不是演《疯狂的石头》的男演员吗?”

  吧台后面的VIP卡座,一位男士和两个朋友围坐喝酒,那位男士蓬头长发咧着大嘴端着酒杯。

  “真是嘿!往这儿的人堆儿里一扔,还真不显鼻子不显眼儿。”孟菲甩了个眼光过去,随即转身扭脸瞅向金天。

  “可不是,要不仔细瞅,还真认不出来。”金天随声附和。

  “我说,金天,跟你咨询个事儿。”

  “说吧,您尽管吩咐。”

  金天喝了一口。他很爱喝Mojito。

  “要是把我们公司今年年底的媒体答谢会拿到这儿来办,你说效果怎么样?”孟菲侧着脸儿问金天。

  “应该不错!这儿的档次环境都不错,交通也方便。一来你们是全球五百强之列的跨国大公司,外国人都喜欢这种中式风格的俱乐部;二来现在很多媒体答谢会、公司年会什么的都选在商务酒店办,太千篇一律了。在苏丝黄办,很新颖很别致。”

  金天帮孟菲分析着。

  “好,那就听你的。正好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在这儿弄个包场,几十家媒体和我们公司的人,再加上美国那边过来的技术副总裁一行,足够坐下了。回头我找Franky商量商量。”

  孟菲端起酒杯,和金天使劲碰了一下。

  看见自己的老板端起酒杯,Maggie和Anna也赶紧敬金天。

  正喝着。

  金天的手机振了一下。

  一条短信。

  信息标题的发件人名字是“红姐”。

  内容是:“我今天下午刚到的北京,从国外开会回来了。”

  金天不假思索,手指在手机的键盘上迅速划动了几下,只消一眨眼就编辑好了回复短信的内容。可拇指刚要按下发送,思想又一下子停滞了,拇指在发送按键上来回摩挲,就是迟迟未按下。

  拇指最终落在了取消键上。

  合上手机,没抬眼皮继续喝手中的Mojito。抿了一下才发现只剩下冰块了。

  “喂!招待,再帮我拿一杯!”

  又来一条短信:“你在苏丝黄吗?”还是红姐。

  金天已经无心再喝了,随意抿了几口就放在台面上。

  编了个理由,说明天部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等等,提前和孟菲告辞了。

  他回到家,卧在沙发里,双臂搭在靠背上。

  望了一眼沙发对面的那幅合影,那幅他和一位女士的合影。

  和“红姐”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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