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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这才是真正的獒(1)

  一、初遇高贵冷漠的纯种藏獒大黑

  我是一名退役特种兵,本想在服役期满后申请再留两年,但是因为身体上的伤痛,不得不提前退役了。走的那天,队里接到上级任务,时间很紧迫,战友们不能来送我。只有黑子——我最要好的铁哥们儿,申请了十分钟的假,来为我送行。其实行李很简单,除了从军营里带走的一点儿留恋,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我像所有要离开部队的兵一样,很惆怅,仿佛世界末日就在眼前,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虽然在很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叫作“家”的地方在等着我。

  黑子已经全副武装,脸上涂了花花绿绿的迷彩,右肩上挎着他那把心爱的黑色狙击步枪,左手提着我的行李。黑子总爱把他的枪擦得油光水亮。我和黑子一样,爱枪如命。我们都是狙击手,都在比武大赛中拿过奖,毫不厚脸皮地说,我们的狙击枪法可以算得上一流。但现在,黑子还可以拥有那份独特的殊荣,而我却要远离这个地方,再也摸不着我心爱的狙击步枪了。我的心在痛!

  黑子不愧是铁哥们儿,大大咧咧地拍拍我的肩,说:“别回家了,去我老家逛逛,我保证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给你介绍个好朋友,女的,也叫黑子!”黑子是藏族人,后迁居到北京,去年回老家探亲,从青藏高原下来之后,一到部队就和战友们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见闻,还有那只被黑子称为“哥们儿”的狗——确切地讲,不能说是狗,而应该称之为獒。

  獒名黑子,母性,她的主人也叫她大黑。黑子说的那个“好朋友,女的”,就是这只母獒。在黑子的心里,这只母獒有着一种朝圣般的神秘感,我现在还无法理解,希望将来会。

  “好了,不能再送你了!真舍不得你走!”黑子把包递给我,我接过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互相拍了拍背。黑子的眼里有泪,虽然我看不到,但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轻轻地擦拭眼角。

  我流不出泪来,只有喉头在动。我亲爱的战友,再见了!

  树木快速地从窗外飞过,火车在加速,我的脑子里很乱,想了很多事情,但心却出奇地平静。我默默地盯着窗外,身边拥挤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都仿佛被隔在另一个世界。

  转车的时候,我站在站台上,忽然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喂……”一声“喂”之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我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只会把最深沉的感情融进那份执拗的固执中。

  “是兵兵吗?到哪儿啦?几点下车?我和你爸去接你,对了,吃午饭了吗?带的东西多不多……”母亲永远是唠叨的,充满爱的唠叨让我觉得很愧疚,我更不敢说话,只有静静地听。

  父亲在阳台上和王大爷下棋,我听到他在喊:“将军!”

  “妈……”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我在听!”母亲提醒我接着往下说。

  “我……我想先不回家,去看一位战友。”我撒了个谎,就当是个善意的谎言吧。我不想让我的家人看到我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更不想我的家人为我担心为我操心。

  的确,刚从部队里下来,我还不能立刻适应这个喧闹的城市,也许黑子说得对,去他的家乡看看。那里有一个他的好朋友,女的,也叫黑子,或许,那个神圣的、带着神秘感的黑子姑娘可以疗我的伤,疗我无谓的失落和迷茫。

  “哦……”母亲有些失望。父亲在电话那边喊:“让他去吧,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没等母亲拒绝我的提议,我心虚地匆匆挂断了电话。也许,父亲说得更有道理,的确,我是个大人了,可以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了。

  黑子的老家在靠近日喀则山区边界的一个小村落里,那个地方的草场并不大,不像西藏北部地区,一望无际的都是草原。居住的人家也不多,我叫不出那个地方的名字,很拗口。黑子说,进了村,听见谁家的獒第一个叫,走进去,就是多吉大叔的家。

  草原上的路一马平川,司机知道我是新来的远方客人,车开得并不快,因为怕我有高原反应。在草原上,即使说靠近某个地方,但到达那里也要大半天的时间,草原上计算路程的方式和大城市里没法比。到了村口,付清剩下的一半车费,我从车上提下那个孤独的旅行包。车子一溜烟地开走了,把孤独的我抛弃在荒凉的大草原上。

  这是个看起来似乎有些荒凉的小村落,土砖块,泥巴墙,低矮的房屋,几株老树,埋藏着藏族同胞们最原始的热情和渴望。沉寂,在下午即将斜落的太阳下,一切都变得毫无生机。我开始怀疑黑子的话,在我面前的这个地方,沉默得就像是一座雕塑。提着包,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村落中走去。

  “嗷——”一声雄壮而气韵悠长的獒的吼叫声乍然响起。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在部队里这么多年,虽然打造了一副钢铁般的骨骼,练就了一身的胆识,但我还是被这声虎胆龙威般的獒吼声震得哆嗦了一下。

  这一声獒吼之后,村子里其他人家的獒才跟着吼叫起来,显然,领头吼的獒是村子里这些獒的王,也或者是后,因为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只獒是公是母。

  按黑子的指示,顺着第一声獒吼的方向寻去,我找到了一座宽大的院落,院门敞开着,一只狮子般雄武的獒正气势汹汹地站在院门之内,面南背北地占据了主位,鄙视着呆立在院门外的我。

  在这只目空一切、气势高昂的獒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枪口下的一只猎物,或许这只獒也正像当年的我——从狙击步枪瞄准镜里守望自己的猎物,它正牢牢地盯着我,或者是嘲笑着我。

  这只獒竟然没有拴链子,自由得就像是这个家的主人。我后退了两步,重新打量它。

  这是只全身乌黑的獒,如果我没摸错院子的话,这只獒应该就是大黑。它全身黑得没有一根杂毛,像是刚从黑色染缸里跳出来,根根毛发蓬松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正在冲我龇牙咧嘴。

  藏獒力大如虎、凶狠劲斗,是世界上唯一敢与猛兽搏斗的犬类,有“神犬”的美誉。关于藏獒体格、毛色、神态的资料像电脑扫描图层一样从我的脑中一一闪过,然后过滤、核对,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一只绝对纯种的獒!

  “你是肖兵吧?”听见獒的吼叫声,多吉大叔从屋里走了出来,不用多问,这一身军装就证明了我的身份。我是黑子在多吉大叔面前唯一一个提起过的部队里的战友。

  黑子是个苦命的人,父母离异,从小跟着外婆生活,外婆死后,便随着母亲迁居到北京。在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中,多吉大叔成了黑子最亲最近的亲人。多吉大叔把黑子当自己的亲侄子一样看待,所以对我也就格外亲切,很热情地招呼我进屋。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虽然现在藏族同胞都自己盖房子了,许多人已经脱离了随牧草而迁徙的帐篷生活,但还是保留了不少藏族人民独有的生活习惯。

  我在宽大的地毡上盘膝坐下。黑子曾经告诉过我,藏族群众有许多忌讳和规矩,坐的时候,要盘腿而坐,不能把你的两只脚底板对着别人。

  多吉大叔笑了一下,给我端来手抓羊肉和酥油茶,还有藏族朋友们特制的烤饼。早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感觉到很饿,我大把地抓着鲜嫩的羊肉,美美地吃起来。看着我吃得狼吞虎咽,多吉大叔笑呵呵的。在藏族朋友们面前,狼吞虎咽并不算失礼,反而是粗放豪迈的一种体现。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黑站在门口要用一种极端鄙视的目光看我,她是那样高傲,像一个皇后,我却仿佛成了在她面前乞食的奴才。我有一种受伤的感觉,在大黑那咄咄逼人却又十分冷漠的目光之下。

  多吉大叔自言自语起来,在我听起来,却仿佛是对我的一种安慰,他吸着一袋旱烟,说:“大黑是我一手养大的,抱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吃奶,家里没有别的獒,只能喂羊奶给她喝。大黑很喜欢和羊亲近,家里的那群羊也都喜欢围着大黑跑。”

  我不得不承认,大黑有一个肥硕而强健的屁股,我想把她推开,但是又不敢。摸了驴屁股,驴还要尥蹶子呢,何况是一只凶猛的獒。

  大黑像尊雕塑一样矗立在门口,令我可望而不可即,我似乎很不招大黑待见,她根本连再看我一眼都不屑。然而,黑子所说的话一直在我的头脑中保留着深刻的印象,大黑对我这样带着歧视的冷漠,更激起了我想了解她的冲动。

  天色慢慢地暗下来,落霞像姑娘头上的彩色丝帕,被草原上的一阵风吹走了。大黑欣赏完美丽的夕阳,终于缓缓掉转过她的头,迈着步子,走到多吉大叔身边,在不远处的一块红地毡上卧下。

  那是一块为她特制的精美的红地毡,很漂亮。这令大黑更有一种无比的优越感——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

  多吉大叔最小的儿子格桑放羊回来了,本来格桑是要带大黑去的,因为多吉大叔早听说我要来,所以就把大黑留了下来。格桑还小,才十三四岁,脸蛋子上两团高原红,淳朴得可爱。

  二、一只受伤后被抛弃的母狼

  我把格桑叫过来,捏捏他的小脸蛋儿。他憨厚地笑着,从头到脚地打量我,怯怯地用藏语问:“叔叔会使枪吗?会打狼吗?”

  问过多吉大叔之后,我才听明白。我笑起来,让多吉大叔帮我翻译,告诉他:“我管你爸爸叫叔叔,你应该叫我大哥才对。大哥以后会教你打枪,但是,你有枪吗?”

  格桑听明白之后,忽然跑开了。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格桑从哪里翻出一支土制的猎枪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跑到我面前,递给我看,枪杆子几乎要高过他的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和多吉大叔都大笑起来。多吉大叔告诉我,这支猎枪是他很久以前的东西了,那时家里还没有养獒,因为穷,养不起,仅有的几只羊是家里最值钱的财富,为了保卫自己的财富,就从一个猎人手里买下了这支枪。现在,这支枪都已经生锈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我笑着把格桑搂在怀里,捏了捏他通红的小脸蛋儿。看见我这个没有丝毫地位的陌生人和格桑亲近,大黑有些不悦,她低低地吼了两声,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有一种时刻要被她驱逐出境的感觉。毕竟,我现在是待在她的地盘上,我不得不看着她那阴沉的脸色。格桑似乎也有点儿怕大黑,不大和她亲近,反而更愿意偎在我身边,听我讲部队里的故事。多吉大叔坐在旁边,一边卷他的烟叶,一边当翻译。

  天晚了,格桑一直在擦那支生了锈的枪,擦得很仔细。也不知道多吉大

  叔是怎么和他翻译的,他擦了一遍又一遍,连饭也忘了吃。

  我看见大黑坐在她独享的红地毡上,威风凛凛地看着我们用餐。为了讨好她,我把手上的一块嫩羊肉递了过去。大黑很不屑地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然后冲我龇了龇牙,意思是要我缩回自己的手。

  多吉大叔只得告诉我:“大黑不吃生人给的食物,而且,她从来不吃熟食。因为在獒的眼里,它们天生就是大草原的宠儿,你给它们吃熟食,它们就会认为你这是对它们的一种鄙视,凶猛的獒还会认为你这是在向它挑衅,但大黑不会,因为她有良好的教养。”

  教养?我很吃惊。

  多吉大叔笑了一下,解释说:“这是天生的,纯种的獒并不是人们所理解的那样凶蛮而没有理性,相反,它们很高贵,有气质,根本就不屑于理会那些不知所谓的挑逗。”我讪讪地缩回了手。大黑很鄙夷地盯着我,抬了抬下巴。相反,我现在倒有一种被獒挑衅的感觉,我又一次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多吉大叔咽喉不太好,睡到半夜常常咳醒,为了不打扰我休息,多吉大叔让我和格桑睡在一起。格桑不懂汉语,我稍微懂点儿藏语,但并不熟练,两个人只好边讲边猜,用手指在半空或是床上乱比画。所以,常常说得是驴唇不对马嘴,格桑有些泄气,便翻过身睡觉去了。

  我睡不着,仰头看屋顶,屋顶上的椽子一根一根的。我在想:如果以前没有汉藏间的交流和融合,没有两个民族间文化的传播,现在的西藏人民是否仍然在随着牧草而迁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当初的一点点改变,在数百年后,竟会有意想不到的大变化。

  格桑叹了口气,又翻过身来,他也睡不着,他想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话:“你,教,汉语,我!”

  格桑想当兵,就必须学会说汉语。本来现在藏族学校里也教汉语这门课,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穷苦的孩子们大多不上学,他们每天放羊放牛,仍然过着类似远古牧民的生活。多吉大叔虽然会些汉语,但也不精通,平时更不会和格桑用汉语交谈。

  我很诧异格桑这句汉语是怎么说出口的,他看见我脸上又惊奇又欢喜的表情,知道是他那句汉语的功劳,就又生硬地说:“爸,教我,晚上。”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学他的话:“哥,教你,以后;你,也教我。”

  格桑笑了,露出两排小牙,一头钻到我怀里。

  半夜,忽然听到村落里的獒们一齐嚎叫起来,我和格桑都被惊醒了。格桑从被窝里爬出来,跳到床中央,冲我龇牙咧嘴,又摇头又摆屁股,做了个大灰狼的样子,然后披上衣服就往院子里跑去。

  狼来了?

  我脑子里一热,血就往头顶上冲,脑子里闪过凶残的狼撕咬猎物的场景。

  狼这种动物,我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真正的狼还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我一个翻身跳起来,连衣服也没披,就光着脚丫子冲到了院子里。

  多吉大叔不在家,獒吼第一声的时候,他就提着油灯出去了。我和格桑跑到院门口向外张望。格桑和我一样,也很兴奋,不知什么时候,他怀里已经抱着那支枪,枪杆子被他一个晚上就给擦得锃亮,在微薄的月光下闪闪发光。

  多吉大叔回来了,格桑接过他手里的油灯,兴奋地用藏语喊:“狼呢?来了吗?多不多?有几条?”

  多吉大叔咳了两声,告诉我们说:“是只被狼群抛弃的老狼,这只狼以前可能是头狼,现在受了伤,没有吃的,就跑到了村子里,听到獒的叫声,又吓跑了。”

  大黑站在门口,一声也没叫。不用多吉大叔解释我也知道,大黑是不屑于对这样一只可怜的狼吼叫的,她是一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尊贵的獒,根本就没把那只被狼群抛弃的小混混放在眼里,只有那些车前小卒才会在风吹草动的时候吠叫不止。

  格桑兴奋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他抱着那支枪,在院子里做冲刺状。

  大黑慢慢地走到院门口,一边仰头呼吸半夜清新的空气,一边欣赏天上的月亮。她的神情专注而且庄重,就像是虔诚的教徒在一条坚苦而漫长的道路上,远远地凝望圣地。

  格桑练了一会儿突刺,忽然说:“阿爸,我今天放羊的时候遇到狼了。”

  “哦,几条?”多吉大叔一边抽他的旱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草原上的孩子迟早会遇到狼,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格桑坐了下来,把枪紧紧地搂在怀里,眨着眼睛说:“一条,是母的,左后腿断了,带着两只没睁眼的小狼。”

  格桑说这些话的时候,语声里没有对狼的仇恨,我反倒听出了几分怜悯。

  草原上的孩子淳朴而天真,这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仇恨,他们或许也不愿意去区分谁是他们牧民的仇人,谁又不是。

  多吉大叔没有说话,他抽着自己的旱烟,抽得津津有味,一袋旱烟很快抽完,他敲了敲烟袋锅子,才缓缓地说:“好几年前了,雪天,我赶着羊到村里的牧场上吃草,一群狼大概是饿疯了,冲进了牧场。那时候,有两家养了獒,还有几支猎枪。狼群围住了一头待产的母羊,咬住了,死命往外拖,枪在响,獒也在叫,狼群只好撤退,有一只狼被獒咬断了腿,跑不快,拖得雪地上到处是血,头狼走过去,在它的咽喉上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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