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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搏杀狼群(1)

  十一、风,真他妈的大

  我无法拒绝这份深情厚谊,便站起身,双手接过来,捂在自己的心口,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我再一次被感动了,感觉到曾经的自己就像是一个跳出染缸的孩子,但却在这个地方被淳朴的友情一遍一遍地刷洗着。

  我的军装确实单薄。的确,草原的秋天来了,天气冷了,昨晚又下了一场雹子,今天早上就冷得让人打哆嗦,还好中午有了一些温暖的感觉。我把羊皮袄子套在身上,尺寸刚刚好,暖暖的,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央金笑着说:“我阿爸家里还有些过冬的衣服,是我阿哥以前在时穿的。他身材和你差不多,我今天回去整理一下,明天给你送过来,你过冬时好穿。”

  我很感激她,连声地道谢,问她:“才让大叔的腿好些了吗?”央金说:“好多了,多亏你上次采的那些药。今年过冬,阿爸的腿就不用再遭罪了。”

  我们说这些的时候,多吉大叔和格桑抱了些东西出来,蹲在羊圈旁边摆弄着,央金说她们家的羊圈也得加固,就领着尼玛回去了。

  我跑到羊圈旁边,看见多吉大叔正把一些粗厚的牛皮条子扎在羊圈栅栏上,栅栏木也加多了一些,整个羊圈被打得牢牢实实的。我一边帮忙,一边问多吉大叔:“怎么又要给羊圈加固,不是一直就很牢固的吗?”多吉大叔回答我:“这个还不算牢固,等风暴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连帐篷都能被掀到天上去,这羊栅栏算个啥?回头搞完羊栅栏,再把帐篷也加固一下。”

  从昨天回来,我就感觉到草原上的风比以往更猛烈了。在大草原上,基本上每天都在刮风,在西藏,有些多风地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上有三百天都在刮风。我觉得从昨晚到现在,风刮得已经够大了,帐篷被刮得哗啦哗啦地响,大黑颈上那长长的毛都被吹得向一边横扫过去,我怀疑地问:“大叔,今天的风还不算大?”

  格桑听我这样问,就嘿嘿地笑起来,然后低着头把牛皮条子捆紧。我知道我又问了句傻话,真是“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多吉大叔也笑了起来,他说:“肖兵啊,你们家乡那没刮过这么大的风吧?听说北京那块儿也有沙尘暴的,估摸着比不上大草原上的风暴。我先不和你说,等风暴来的时候,你就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了。”

  听多吉大叔这样一说,又看见各家都在忙着给羊圈加固,我的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起来,不知道这大草原上的风暴究竟有多厉害,难道像龙卷风一样吗?我还不知道草原风暴的厉害,而草原上的牧民简直把那看作是一场灾难。我到现在都还无法去形容那种真实的恐怖感受,它不像海啸那样此起彼伏,也不像龙卷风那样拧成一股,它就是那样铺天盖天、无边无际,它强大的破坏力给大草原上所有的生物带来一场劫难。

  两天的阴雨天气之后,天气突然晴朗起来。尼玛很开心,要我带她一起出去玩。我们一路走着,一路刨着草原鼠的小洞,兴奋地看着那些机灵的小东西在草丛里慌张地上蹿下跳,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帐篷远远地消失在身后,但我觉得我对这片大草原已经足够熟悉,就算那几座帐篷已经从视野消失,我也还是可以凭着敏锐的方向感再找回去。

  我和尼玛正玩得开心,小姑娘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小花,我幸福地看着她,突然也想将来能找个贤淑的妻子,再生个女儿。我正在幻想着将来的天伦之乐时,突然一团黑色的旋风远远地冲了过来。

  大黑向着我们一路奔跑一路吼叫,她叫得狂躁不安,有些气势汹汹的,像是在责怪我,为什么要走那么远,为什么要离开她的保护视线。面对大黑的凶野和咆哮,我有些手足无措。忽然,尼玛扭过头去,哇地一下就哭了,我看见她一张小脸吓得青白,还来不及抱起她,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给卷出去,再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我猜想也许是风暴来了,急忙向远处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正铺天盖地地压过来,飓风还在十公里之外,我脚边的草却都已经伏倒了下去,远处的草原像是被整个地掀起,草皮连着风沙结成一片,像是一个迎头闷下来的大盖子,急速地向这边卷了过来。

  我被大自然的威力惊呆了,大黑疯狂地冲我吼叫,一边吼一边撕咬着我的裤腿,拼命地往后拽。我的腿被大黑锋利的牙齿刮破了,感觉到痛,我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抱起尼玛飞快地往回跑。

  大黑跟在我的身后,狂野地咆哮着,冲我吼。也许是大黑的吼叫惊吓了我,也许是风暴的威力让我恐惧,我敢发誓,那一次逃命,是我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就算是在特种大队受训的时候,我也没有跑得那样快过。两只脚像装上了风火轮,草皮在脚底下飞快地翻飞着,我几乎是一溜烟地跑回了帐篷,然后放下尼玛,一屁股坐到地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在强大的自然力面前,再厉害的人物也显得那样渺小不堪。

  我已经累脱了力,嘴巴里都流出了口水,傻呆呆地望着刚进门的大黑,大黑也在一边喘气一边回头看。就在大黑刚进门的时候,风暴就袭卷了过来,我感觉到整座帐篷都被掀了起来,风从帐篷的各个角落冲进来,帐篷里的所有家具和东西都在地震似的晃动着。

  我被大自然这种巨大的自然力所折服,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无比惊恐。多吉大叔和格桑也钻进了帐篷,紧接着,就听见草原上的羊都在声嘶力竭地哀叫,很可怜。看着我惊呆了的样子,多吉大叔笑了笑,带着一种长辈的疼爱和慈祥,问我:“肖兵,见到风暴了吧?感觉怎么样?”

  格桑推了我一把,我才清醒过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当时好像说的是“不错,感觉不错”。其实,当时我的心里已经很恐惧了,为大自然能有如此大的威力而恐惧。

  小尼玛吓得一边一个劲儿地哭,一边拽着我的袖子揩她的鼻涕。我摸着她的头,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在安慰尼玛的过程中,我自己的心情也慢慢地平复下来。如果现在让我来说说草原的风暴,那我只能说:“太恐怖了,风暴所过之处连地皮都可以卷起两尺来。”

  风暴来的时候,真的可以说是飞沙走石,草原上大片的地方已经开始逐渐地沙化,风暴就把那些地方的沙子卷过来,吹得到处都是。我就感觉到帐篷在摇晃,好像要被连根拔起。突然,格桑惊呼起来:“阿爸,那根桩子松了!”

  我也看见了,打帐篷的牛角桩子有一根已经被风暴从土里卷出了半截,这是迎风口的桩子,再卷起几根来,帐篷就要被整个掀翻过去,然后帐篷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小尼玛都要被吹得不见踪影。多吉大叔拿起工具,走到门口,刚掀起帐篷的一角,一股子风就冲了进来,吹得多吉大叔的衣服噼里啪啦地响,我叫格桑看好小尼玛,走过去给多吉大叔帮忙。

  风,真他妈的大,吹得我睁不开眼,就感觉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像是成了仙,要飞起来一样。多吉大叔让我稳住劲,他手里拿着铁锤子,把牛角桩子往土里打,可那里的土眼已经松了,桩子一打进去,马上又被风卷了起来。没办法,只有把桩子拔出来,再换个地方打个新的土眼,可桩子一拔出来,一股风猛地卷过来,那根桩子就被卷得飞了出去,打在羊圈栅栏上,咚的一声响。大黑嗷嗷地吼叫着,给我和多吉大叔壮气,然后她飞跑了出去,去咬那根桩子。风很大,把大黑全身的毛都卷了起来,吹得乱七八糟,我看不见大黑的脸,只能看见一团乱糟糟的黑毛球,咬着个牛角桩子,艰难地在风中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牵帐篷的绳子被风吹得像打摆子一样地抖,大黑走过来,把牛角桩子放到多吉大叔手里,然后就用她那张大嘴咬住帐篷绳子,使劲往后拽,帐篷绳子被拉得笔直,我们就势把牛角桩子深深地打了下去。

  我们打完这根桩子,又给其他几根桩子加固。大黑一边帮忙,一边用她那宽大威猛的身体帮多吉大叔和我挡风。突然,大黑冲着羊圈放声大吼起来,就听见哐啷哐啷几声响,几根羊圈栅栏被风卷了起来,这些栅栏都是用厚厚的牛皮条子捆扎在一起的,一根被吹起来,旁边的一根也会被牵连着带起,紧接着就会带起一大片。

  羊已经被风暴吹得挤在羊圈背风的一角,可怜地哀叫着。不知从哪里卷来的石头,打在我后脖颈子上,痛得要命。我几乎是被风吹到了羊圈旁边的。我死命地按住了那几根被风吹起的栅栏木,多吉大叔赶过来打桩子,把所有的栅栏木都往下打深了半尺。

  大黑此时帮不上什么忙,就只能围着我们转。此时的大黑像是很愤怒,风把她的毛发卷起来又摁下去,揉得一团糟。大黑仰头冲天狂吼,我不知道她在吼叫什么,是冲这无情的风暴吼,还是冲这多灾多难的大草原吼,然后毛毛也跑了出来,站在自家帐篷前愤怒地吼叫着。

  这边的事情刚忙完,我看见才让大叔站在自家的帐篷前喊我们,跑过去一看,原来他家的帐篷被风刮起来了,几根桩子都飞了出去,在风暴中摇摇欲散。我和多吉大叔便去给才让大叔帮忙,才让大叔心情糟糕透了,一边打桩子一边说:“央金赶了羊群出去吃草,还没回来!”

  风很大,我们都听不见才让大叔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眼里面泪光闪闪的。才让大叔使劲地喊了好几嗓子,我们才听清楚,大家心里都凉了半截。打好桩子,我们挤进才让大叔的帐篷里,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央金今天走那么远?才让大叔说:“央金说那边远一点有一大片肥美的草场,河边长了许多鲜美的蘑菇,想顺便去采一点回来熬汤。”

  我的脸一红,我记得我在和央金聊天的时候说起过,天天吃肉,吃得嘴巴都青了,像乌嘴狗一样,要是在大草原上也能种菜就好了。我真后悔那时候为什么要这么说,不就是吃肉吗,人家想天天吃肉还没那个条件呢,我这是骨子里犯的什么贱!我立即跳了起来,说:“大叔,放心吧。我去找央金,一定把央金和羊群都带回来。”才让大叔按着我不让我去,抹了抹鼻子,说:“算啦,央金这孩子也是在大草原上长大的,她知道怎么避过风暴,央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就是羊群可就遭了罪了。”

  我知道,那些羊是才让大叔的命根子,他家里穷,就一个儿子在外地打工,女儿又出嫁了,老伴死得又早,一个孤老头子在大草原上看守着自己赖以维持生计的羊群,那是活得怎样艰难。我把皮带紧了一紧,站起来,说:“大叔,放心吧。我在部队的时候受过严格的训练,耐力可强呢。这点儿风算什么,比这再大的风浪我也挺得住。早一点儿去找,找回的羊就多几只,损失也就少一点儿。”才让大叔来不及拉住我,我已经冲出了帐篷,往才让大叔说的那个方向走去,大黑跑出帐篷,紧紧跟在我身后。

  风,真他妈的叫一个大,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风。这简直就不像是在刮风,倒像是老天爷最顽皮的儿子。它玩得开心的时候,就用一只手扯住大草原的一角,向另一边抖过去,于是,整个大草原都在惊骇中像波浪一样起伏着。

  我走的方向是迎着风头,更加难走,风的推力远远超出了我要往前冲的力量,我感觉到自己像是在原地踏步,每往前走一步,脚后跟子就被风吹得向后移半尺。好不容易走出十来米远,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大黑紧跟在我身后,她也像我一样走得艰难,这时的大黑几乎不能再愤怒地吼叫,风把她全身的毛都吹得向后倒,像动漫中极速狂飙的剪影。

  我背转过身来,想和大黑说句话。我想让她回去,不用跟着我了,风这么大,我很担心大黑,可我刚一转身,一阵风猛地卷过来,我像是被人拽住脚脖子抖了一下,整个人就被风吹倒在草地上。大黑使足全身的力冲过来,一口咬住了我的衣服,不让我被风刮跑,风从大黑的嘴角吹进去,大黑嘴角的软肉被风吹得抖动不止,风直接灌进了她的喉咙。我使劲爬起来,示意大黑松口,大黑见我安全了,这才松开嘴巴,我坐在草地上喘了口气,冲大黑喊:“回去!快回去!”大黑不耐烦地冲我皱了皱鼻子,突然吼了一嗓子,意思是让我赶紧起来,快点儿走,别磨磨蹭蹭的。我只好站起身,一边继续往前方走去,一边想要是把我们特种部队调到这个地方来搞训练,嘿嘿,那可就够劲了。

  风卷着沙尘吹过来,我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只感觉到两只眼睛都在痛,想流泪,可刚有点儿流泪的感觉,一下子又被风吹干了,然后就紧接着一阵痛。我知道,再这样吹下去,我的眼睛会瞎掉,就半睁半闭着眼睛往前走,此时完全是凭着感觉了,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大黑吼叫了起来。我睁眼一瞧,看见前面不远处出现一个白毛球,被风吹得一下子滚了出去。我知道那是一只小羊,被风暴从羊群中吹散了。我很惊喜,只要能找到羊群,就可以找到央金。我想着央金此时此刻一定正挥着手里的鞭子,着急地四处跑着赶她的羊。一想到风把她吹得在大草原上站不稳脚,我心里就感觉到很后悔,也很惭愧。

  跑,是不可能了,我加快速度向那只白毛球走过去,走近了,发现真的是一只小羊。可怜的小羊被风吹得抬不起头,只能蜷缩成一个球,跪在草地上,风把它吹过来吹过去地滚。

  小羊看见有人走过来,就可怜地叫。我抱起小羊,接着往前走,小羊的重量和我的重量加在一起,增加了少许阻力,我在风中走得更快一些了。

  远远地,前方现出的“白毛球”越来越多,但是已经被风暴打散了,七零八落的,像是草原上散乱的小白花,而且,越散越开,像是慢慢地就要被无边的大草原湮没。我急步往前赶,隐约听到风中传送来一阵阵鞭子的噼啪声,我知道那一定是央金在挥舞着她的鞭子赶着羊群,就大声地喊她的名字,但是风太大了,我刚喊出口的话,马上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我几乎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个哑巴一样,我求救似的望了望大黑。大黑很聪明,她好像知道我的意思,她的胸脯起伏了两下,像是在积攒力量,然后张着大嘴,使劲地狂吼起来。

  听到大黑的吼叫声,远远地,传来了央金的声音,她也正往我们这边走,风把她的声音送过来,我听到她在喊:“我在这里,羊群……羊群散了……”

  后面的话就模模糊糊的了。这个时候,只能再次借助大黑的力量了,我着急地冲大黑喊:“赶羊,快,赶羊!”然后就往一边跑过去,把吹散的羊往中间赶。大黑像是明白我的心意,她对羊天生就有一种好感,看见羊群被风吹散,可怜地在风中哀叫,大黑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此时,大黑也向另一边跑去,围着几头跑散的羊转,把羊赶向中间。跑散的羊再一次被聚拢了起来。

  我终于看见了央金,风把她的头发全部吹乱了,她用力地挥舞着鞭子,鞭子噼啪地响着,羊听见鞭子声,就向鞭子声发出的方向聚拢。我这时候才明白,牧民的鞭子不是用来打牛打羊的,而是起到了一种集合号的作用。

  被吹散的羊群在两个人和一只獒的努力下,终于重新聚集在一起,结成了一个强大的整体。我们赶着羊群往回走,因为是顺风,当然比逆风来的时候要舒服多了,走起路来好像是被风推着送回去的一样,就是风沙太大,吹得人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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