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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搏杀狼群(7)

  我们终于平安地领着大黑回到了家,多吉大叔跪在神像前祈祷着什么,不停地磕头。我因为对大黑的愧疚,也跪在佛像前拜了一拜。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跪拜过任何人或者神佛类的事物,这是第一次,为了大黑。

  大黑的精神好了许多,她不喜欢待在帐篷里,就又走了出去,到羊圈边待着。我听到帐篷外面有动静,担心大黑,就跟出来看。

  原来是扎西木大叔,他提了些碎肉和骨头站在帐篷外面,想进去又不大敢进去的样子。我知道是因为他和多吉大叔之间因为卖獒而引起的那点儿隔阂,我招呼他进去坐,他也只是讪讪地笑了一下。

  扎西木大叔很小声地问我:“多吉在里面?干啥呢?”我说:“拜佛。进去坐呀!”扎西木大叔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那,还是算啦!家里也没多少只羊,拿点儿碎肉和骨头来,给大黑补身子,别让大黑再出去捕食了,她都那么大肚子了。你们就辛苦点儿,多给她喂点儿好吃的、好喝的,带崽的母獒得迁就着。”我点头说:“明白。不过大黑喜欢自己抓活食吃,没办法,她性子傲,我们就是喂她吃,她也吃不多,偶尔吃一点儿。”扎西木大叔点点头,又说:“那平时多给她补充点儿营养,骨头、海带什么的,再给肉里拌点儿面粉、鸡蛋,要多喝水,喝好水。”

  好水是什么水?矿泉水还是纯净水?大草原上的水就是河里流的水,人也就喝那个。扎西木大叔这种对大黑格外的关心让人觉得有点儿不舒服,我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有企图的,他可能想将来要一只生下的小獒?

  那可不行!本来大黑怀的崽子就不多,到时候得给才让大叔留一只,因为是毛毛配的种。多吉大叔自己得留一只,另有一家没有獒的牧民已经和大叔说好了,要讨一只獒回去养。分都还不够分的,扎西木大叔再来要一只,就没得分了。

  出于私心,我只是点头,也没说什么别的话。扎西木大叔和我聊了会儿闲话,又盯着大黑远远地看了几眼,说:“大黑是只好獒呀!生了个好人家,找到个好主人。”

  大黑似乎有点儿不太喜欢扎西木大叔,她把头转过去看着圈里的羊,然后把屁股掉转了过来,对着扎西木大叔。我已经习惯了大黑的这种姿势,当她把屁股对着你的时候,那就表示,她觉得你很讨厌,已经到了她不得不用屁股来招呼你的地步了。

  扎西木大叔脸上讪讪的,听见多吉大叔在里面说话,就把肉和骨头塞到我手里,急急地走了。

  多吉大叔钻出帐篷来,问我:“刚才和谁在说话?”我说:“是扎西木大叔,他拿了些骨头和肉来,说是给大黑吃的,补身子。”

  多吉大叔什么也没说,他可能也明白扎西木大叔如此献殷勤的意思,远远地看了大黑一眼,叫我把骨头和肉拿进去,晚上混着海带熬肉汤,给大黑吃。

  这几天的天气明显冷多了。晚上,大家都围坐在帐篷里,围着火炉子取暖,帐篷的一角放了个肉盆,里面是煮得热气腾腾的肉骨头海带汤。听多吉大叔说,这种肉汤獒吃了最好了,又补身子,又下奶水。大黑休息了一天,精神好了许多,趴在肉盆前,吃得津津有味,我被她馋得直流口水。

  到西藏的这几个月时间,吃肉吃得我没变胖,反而身上还掉了几斤肉。我也想喝海带汤,但是却没有,自从上次去日喀则买东西回来,我就把海带一直留着,那是给大黑吃的。

  我晚上没吃多少饭,吃不下。我把几块羊肉插着,放在火炉子上烤着,准备当夜宵。多吉大叔拿了一壶酒,酒的香气混着烤肉的香气在帐篷里弥漫开来。

  “天冷了,真的冷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晚。”多吉大叔自言自语着。

  的确,在内地,现在也算是快进入腊月了,可这里的雪还没有下,只是冷得厉害。大草原上仍是一片深秋的景象,气候很干冷,附近的牧草被羊都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草也已经开始变得干黄,放眼望去,大草原上枯黄的草连着远处沙漠似的黄土地,很萧瑟,像大西北的荒原,让人觉得凄凉,想家。我望着炉火发愣,羊肉被烤得直冒油。

  每年要到冬季的时候,我就会特别地想家,会从心底里思念。记得我那年当兵,是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之后,跑去报的名。家里人很生气,于是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冷战,后来冷战还没结束,我就进了部队。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机会向父母解释我当时的冲动,我在想:当时父母也一定很受伤,但又心疼自己的儿子。我是个很倔强又有些任性的人,脾气很大,又喜欢惹是生非,至少在以前是这样的。经过部队里的几年磨炼,现在的我早已成熟了许多,也知道世事的艰辛和父母的不易,我不会再像在学校里那样打架闹事,也不会再冲动地向父母扯着嗓子大吼,而是更多了一份理智和冷静。

  和大黑相处的这几个月时间,我觉得是人生中的升华。我的思想和道德观念都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心胸也开阔了,学会了忍耐和思考,也学会了用一种更平常的心态去看人看事。我要感谢大黑和这个美丽的大草原,它们真的给了我很多东西,很多很多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喜欢獒吧?等大黑生了,到时给你留一只。”多吉大叔看见我一直在发愣,随手往炉火里添了块儿干羊粪。多吉大叔家养了几头牛,但更多的是羊,牛粪和羊粪混合着烧,冒出蓝蓝的火苗。

  我正在发呆,一听这话,精神立即振奋起来,响亮地回答:“好啊!好啊!可是……”

  我犹豫了一下,獒是大草原的宠物,是上天赐给牧民的神兽,它们只适合在辽阔的土地上生存、跳跃、奔跑。而在大城市里,没有辽阔的大草原让它们奔跑,也没有活蹦乱跳的小动物供它们捕食,有的只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当然,更没有了獒的对头——狼,它们还能保持自己的天性吗?这,算不算是一种对獒的虐待?

  我兴奋的心情立即黯淡了下来,我想了一想,又说:“再看吧,等大黑生了再说。”

  多吉大叔可能猜到了我的忧虑,点点头,说:“也好,等生了再说吧!”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大黑已经趴在羊圈外边,她抓到了一只黄鼠。那鼠长得很肥大,圆墩墩的,像个大肉球。看见大黑吃得津津有味,我忽然也想尝尝黄鼠的味道,我想:那一定比羊肉还要鲜美。我把想法告诉格桑,格桑觉得好玩儿,表示赞同。

  掏黄鼠不是一件容易事,那小东西十分精明。我和格桑又挖又堵又掏,折腾了半天,才捉到了一只肥肥的土黄鼠,提在手里,沉甸甸的。我们把黄鼠剥了皮,提到帐篷里,抹上一层盐巴,用大树叶子包起来,扔到火炉的残灰里,火炉还没有灭,格桑又往里面加了块干牛粪。

  我们正在烤黄鼠的时候,多吉大叔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那张黄鼠皮,说:“今年的黄鼠比往年都长得肥,看样子,今年的冬天又不好过了,连鼠子都知道多长点儿肉。”格桑奇怪地问:“阿爸,今年到现在都还没下雪呢,往年都早下了。”

  多吉大叔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说话很缓慢,停了半晌,才说:“是啊,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晚,但是却比往年都要冷。去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还没烤火,虽然已经下了场薄雪。”

  多吉大叔说得没错,今年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是气候却异常干冷,雪随时都会下下来,只是时机还未到。我等不到下雪就冻得招架不住了,本来以为自己身子骨特棒,在特种部队的时候,大冬天都敢用冷水洗澡。但现在却不行,风整天在耳朵边子上吹,痛痛痒痒的,好像要长冻疮的感觉。

  这些天我除了贴身穿着央金送的那件羊皮袄子,外面就只穿了一套薄薄的迷彩,我以为这个样子就可以熬过整个冬天,但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是错误而且可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这样冷,半夜我被冻醒,从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被子里爬出来,我把毯子卷在身上,从帐篷里伸出半个脑袋。

  还好,今晚有些月光,冷冷地从天上斜照下来,大黑挺着个大肚子,趴在羊圈外面。她半闭着眼睛在休息,听到帐篷帘子响,立即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是我,大黑站了起来,走到帐篷边,伸头拱拱我的手。可能是大黑快要做妈妈了,越来越强的母性感让她显得比往日温柔了许多,也和我亲昵了许多,因为这段时间我对大黑格外关心,照顾得就像是自己的老婆要生孩子一样,天天陪着她看着她。

  大黑就在帐篷门口卧下来,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我摸摸她的头,钻出帐篷来,想多陪她一会儿,但是,帐篷外面很冷,冷得我实在忍不住筛糠似的抖。我把毯子盖到大黑圆滚滚的大肚子上,自己钻进帐篷里,翻出央金送来的那几件藏服,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这才钻了出去。藏服很宽大,长裙长袖的,有点像古装,第一次这样穿觉得很不舒服,有点儿碍手碍脚的感觉,我干脆把袍子底撩起来,打了个结。

  大草原的夜很美,虽然现在草都黄了,远处的树叶也枯了、落了,但那辽阔的地域、远远的月光、一望无际的地平线、空旷宁静的美带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我想象着在远古时代,那时候还没有直升机、大炮,也没有高楼大厦,人们代以为步的就是车马。远远地,在美丽的大草原上,一个老牧民赶着一群洁白的羊,一只乌黑而勇猛的獒陪伴在他的身边,缓慢地忍耐孤寂的美,把人类所有最原始而纯真的感情铺洒在草地间、雪峰上。然后,远远的地方慢慢出现了一只狼,不!是好几只草原狼,它们向老牧人的羊群扑去,獒凶猛地吼叫起来,义无反顾地向狼群冲去,厮杀、搏斗……狼一只接一只地倒在地上。狼的血染红了雪和下面的草地,而那只獒却依然孤傲地站立着,高昂着头,带着满身的伤,冲天吼叫。大地在震撼,雪峰在颤抖……

  我像所有挚爱着獒的人们一样,对于獒充满了无限的神往和期待,我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勾画它的勇猛和忠诚,按自己的期望和想法神化它们的特性。

  我曾经觉得獒就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神,但是,这几个月以来与大黑的相处,我更慢慢地体会到了,獒作为一个物种更本质的一面。大黑并不是神,她像普通的动物一样吃喝拉撒睡。她勇猛,但一样会受伤;她忠诚,但只限于自己的主人。

  我常常逗大黑,教她一些简单的肢体动作,但她也是今天学了明天就忘,并不能像我所期望的那样。在动作技能的学习上,獒的灵巧度比小型犬明显差了许多,人类也就不能强求。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当初那个拿藏獒当军犬的想法是多么可笑,虽然獒有着忠诚的个性和良好的体质,但它们并不适合做工作犬,也不适合用于单纯的观赏性搏斗。獒就适合生活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高原地区,看护羊群,守护主人;生在大草原,长在大草原,死在大草原,和那些狼、兔一样的生老病死,四季轮回。

  獒,平静而谦和,与世无争地做世外桃源里的勇者。那些把斗狠、玩乐,享受虚荣和体面强扣在獒的身上,一面赚着大把的票子一面炫耀着自己所卖的獒的人,很无耻,很下流。他们过分地利用獒这个平常的物种来获取更大的利益,我不知道,当终于有一天,人们清楚地了解了獒这个神秘物种的时候,当神话不再是神话的时候,人们又会怎么想?那时候,或许忍受指责,背负委屈的是獒,而给獒带来无限委屈的那些人,却早已赚足了票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我胡思乱想着这些只有人类才会想的事,大黑只是静静地卧着,她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也不会知道这个社会给獒这个家族又带来了什么。她不会太在意所有的好和坏,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辩解,她只要主人好好地活着,她的羊群好好地活着,大草原还是那样欣欣向荣,她就满足了。

  獒,无私无欲地为大草原奉献一生,而我们这些以獒为生或者是以獒为乐的人们却没有想过,我们,又能为獒做点儿什么?

  我想着这些事情,就觉得很伤心,抱紧了大黑的脖子,大黑亲热地贴紧我。夜,深了,我却一直睡不着,我仍然在想:虽然人们给獒扣上了一顶神圣的光环,但它们仍然在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没有骄傲,也没有以此为荣,那么我呢?也许很多朋友都以为特种兵像天兵神将一样的勇猛,但特种兵也一样是人。我曾经在退役的时候,走在大街上,用一种以己为荣的目光看身边的所有人,觉得那些人很平凡、很可笑,现在,在大黑面前,我觉得自己这样的活法其实才是最可笑的,就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丑。

  十七、狼很狡猾

  深夜,我又听到了狼的嚎叫,呜呜嗷嗷的,很凄凉,从很远处的山坡上传来。因为距离太远,声音听起来很缥缈。大黑知道那对自己的家和羊群构不成什么威胁,也就没有吼叫,只是站了起来,来回地巡视了几遍。

  自从上次在大林子里杀了几只狼以后,我心里就常常有些惴惴不安,我担心那些狼会跟过来,然后找个时机下手,为它们死难的同胞们报仇雪恨。虽然我并不会为此而感到害怕,但俗话怎么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还有这么多的牧民和羊群。狼,像獒一样,是大草原上极富个性的一个物种,它们的神秘感并不比獒逊色多少,只是人们对于狼谈论得太多,意识上自然也就慢慢淡化了。

  这些天来,我一听到狼叫,就会从梦中惊醒,有时候,晚上还会梦到自己杀狼时那血淋淋的场景。现在,又听到了狼叫,我站起来,向远处眺望,什么也看不到。听说,狼是站在山头上嚎的,向着月亮嚎,有人称“叫月”。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有种凄凉的恐怖。

  狼的嚎叫一声接一声地响了起来,像是在召开一个盛大的家族会议,又像是两群狼的厮杀,因为我听到后面的叫声越来越凌乱而且凄惨,躁动而且不安。

  狼从后半夜一直叫到快天亮,我从睡不着到后来想睡却不敢睡。大黑也警惕了一晚,她感觉出什么不好的因素。从狼的叫声来判断,数量很多,像是个很大的家族,或者是两个家族。

  早上,多吉大叔起得特别早,天色还没大亮,他一钻出帐篷来,就问我:“听到昨晚的狼叫了吗?狼群在打架,它们要争地盘。”

  “争地盘?争这里的地盘?”我问。

  我觉得很有意思,狼也像人类一样,知道划分疆域和国土,利益不和的时候,就打,就抢,直到另一方被打败或是自动弃权为止。多吉大叔告诉我:“今年的冬天会很冷,虽然现在雪还没有下,但是,一旦雪落下来,可能所有的动物都找不到吃的了。这些狼赶在下雪之前抢夺最好的地盘,它们要占好地势,囤积资源,不然雪一下,势力弱一点儿的小狼群可能都熬不过这个冬天。”

  “那这些狼要打多久?”我又问。觉得很新奇,这些是在书上没有看到过的,所以就想问个仔细。多吉大叔说:“这个可就不清楚了,要看从别的地方来了多少只狼,有多少群。有些狼可能就会在这场争斗中死掉,也可能它们会融合为一个更大的狼群,很难说啊!希望这些狼不要在今年的冬天袭击羊群就好了!”

  我也觉得忧心。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们准备拆了帐篷回村子里住了。拆帐篷的那一天,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不一会儿,雨丝就变成了细细的雪末子,飘飘洒洒地飞扬在半空。下雪了?是下雪了,但下得并不久,一阵风吹过来,雪末被吹散,沾在拆散的帐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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