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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祸不单行

  机关人事永远是一个敏感的话题。送走刘洪副书记没几天,韩江林就收到南原朋友打来的电话,询问他工作变动的事。韩江林回答说尚未得到任何消息。朋友们就取笑他,说他把工作调整看成大姑娘脱衣服,有意遮遮掩掩。韩江林本来对工作变动的事还不是十分着急,调整职务改变一下工作环境,只是为以后的升职提供了机会,改变命运的机会还没有到来,调整与不调整,意义都不是很大。人们的压力绝大多数是周围的环境造成的,朋友们过分认真的态度倒把韩江林的情绪炒热起来,也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关注起南原人事变动的消息。真的到了改变前途命运的紧要关头,方才发觉并不没有多少人关注自己,即使表示关心也仅是口头上的关心,落实不到实际行动中。老百姓常说,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哪有功夫吹人家的稀饭?平常人对自己的事情尚且关心不过来,哪有精力去关心他人的事?这情形有点类似于船上人着急,岸上人不着急的味道。

  在市一级的人事问题上,韩江林仍然是一个被动的角色,只能处于服从的命运。他此时远在深圳,即使想在改变个人前程的问题上花一点精力,做一点投资,属于远火救不了近火,只能抱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

  当他试图平静下来的时候,南原的人事地震波传到了深圳办事处。这天早上接他上班,丘小兵报告了一个内部消息,南原市分管房管基金的周副市长被抓了。

  原来,随着郑少秋案子的不断明朗,周副市长被省纪委的干部直接从一个会场叫走,之后再也没有在单位出现。现在已经确证周副市长已经被移送司法机关。市检察院派人搜查副市长家里时,从他家别墅楼地窑里,搜出很多金条和黄金饰品。原来周副市长有古代财主的性格、有巴尔扎克笔下 “葛朗台”对黄金的特别嗜好,喜欢拿着金条和黄金饰品观看金黄的色泽。他把受贿和娜用的公款都投资到金矿和煤矿产业里面,又把投资开矿的收益全部换成了金条和黄金饰品。

  韩江林回忆起来,当初林蓝玉来找他,要求加入弘福顺发金矿时的事情。她说,周副市长老婆在矿产开发上投资了很多钱。说明人们对周副市长今日的情况是清楚的,了解内情的人也知道副市长家里有多少钱,有多少来历不明的收入,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向有关部门举报,有关部门知道这些情况,也不一定主动去调查,而是任由舆情发展,并最终得到验证。这种结果一次一次证明了舆情的正确性,反过来却证明了国家某些行政部门的不作为。这种长期不作为不但有可能造成政府公信力丧失,甚至造成整个社会信任危机和信心的大溃败。

  想到他曾经答应林蓝玉入股金矿,韩江林骤然一惊,心想,调查人员会随着对郑少秋挪用资金去向的调查,顺藤摸瓜,调查到弘福顺发在北屯开金矿的事。这样,他们入股分成的事情就会浮出水面。法律和制度有明文规定,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不能投资入股做生意。像大多数规定一样,没有变成法律的规定按领导人的喜好,有机制抓则重要,没有机制抓落实,则是一纸空文。现在大家对干部做生意这种事情,上面重视时抓一抓,平时则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党政机关工作人员投资入股或者做生意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要调查也调查不过来,只不过不能因为机关干部与百姓争食,引起百姓的愤怒,往往下一个文件什么的原则性强调一下,表示一下宽大仁厚的关怀而已。懂得机关行政秘笈的干部们,趁机打擦边球,等上面发觉事情严重以后,再次下文强调时,早已捞得个满钵满盆,于是为了避免撞在枪口上,或采取隐身术、或化整为零、或偷粱换柱以瞒天过海。他们清楚,政策乃至于法律的执行往往带有运动的性质,在运动的时候他们蛰伏起来,等运动一过,迎来春暖花开的季花,他们事业就像满地的春草地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韩江林怕撞上调查的枪口,使自己改变前程的机会遭遇寒流,急着给鲍国际打电话,准备让他安排好这一切。正在拨号时,手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候能不能信任鲍国际。从鲍国际平时的表现来看,他极力讨好韩江林,绝对不会利用韩江林的弱点,在背后给他反戈一击。韩江林由原来敢于信任人,善于信任人,到此时变得小心谨慎、犹柔寡断,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人遭受的失败经验越多,信心越受到打击,就越容易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当然,有些人会因为受到的打击愈多而愈加坚强,这种人是人中豪杰。更多的平常人往往是经受不住打击的,所以要成就一番事业,或者能够坚定事业的信心,就要小心谨慎,受到的人生挫折愈少愈好,失败的教训愈少愈好。

  韩江林沉思良久,长舒一口气,拿起办公桌的电话拨打鲍国际的手机,鲍国际的手机关机。韩江林心里奇怪,鲍国际曾经说过,有严重的手机依赖症,只要手机不在身边,心理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这会儿怎么会关机了呢?

  打不通鲍国际的电话,似乎鲍国际特有的莫名恐慌传染过来,韩江林心神不宁,静不下心做任何事情。他看了一会网页后,拿起手机给鲍国际发了一条短讯,请速回电,有要事相商。

  短讯发出去,韩江林胸口像悬起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脑海里突然冒出一种无端的想法:市纪委正在调查郑少秋等人的案子,把投资矿产的事情也牵连进去,鲍国际是不是也被纪委双规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韩江林兀自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者鲍国际还是事业编制人员。按理,领导干部都应当是国家公务员,但不知是哪一位领导定的性,说机关没有行政编制了,把鲍国际归于事业编制人员管理,鲍国际一直领着事业单位的职员工资类别。为此,鲍国际曾经不只一次找市人事局说理,市人事局说是领导定的,要鲍国际拿到领导签字,再给他解决公务员编制和工资问题。鲍国际找分管领导,分管领导说是前任领导定的,让他暂时委屈一下,等以后空出编制,一定考虑解决他的公务员编制问题。鲍国际很无奈,心想,他已经作为一个办事处副主任,行政级别相当于副处级,还被这样踢皮球,如果是一般的老百姓反映问题,还能得到认真对待、得到满意的答复吗?此种遭遇更坚定了鲍国际从政的决心。再者鲍国际不是党员,即使犯了经济方面的错误,也应当由执法部门来进行调查。但中国的事情大抵是由领导说了算,领导说鲍国际是事业人员就是事业人员,说他是公务员就是公务员,说是事业编制就是事业编制,这应了那句流行语,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行也不行。如果说领导要求纪委对非机关公务员和非党员进行调查,纪委的同志照样毫不打折扣地执行领导的指示,违背领导的指示等于把领导放在自己的对面立上,把自己的前途拴在裤腰带上。

  整整一天,鲍国际都没有回信息,韩江林预感到某种不妙,一方面思考着应对的策略,另一方面想法办积极寻找鲍国际的行踪。他把电话打鲍国际的家里,询问鲍国际的去向。得到的答复是,鲍国际在金矿上,一直没有回家。后来,韩江林还是通过北屯副县长汪洪军间接地知道了一个消息,市纪委派人上金矿找鲍国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韩江林听到纪委的人已经找到鲍国际,脑子里像钻进了无数纷飞的蚊子,嗡嗡地叫着,赶紧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汪洪军说,就在前天。

  知道了。韩江林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以后,猛地挂了电话,觉得大事不好,一边猛拍着脑袋,一边赶紧打电话给纪委机关的一位亲密好友,询问鲍国际的事情。这位平时为人极为豪爽的朋友听到询问鲍国际的事,赶紧把话题荡开去,打着哈哈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江林,最近怎么样?还是你好啊,在深圳花花绿绿的世界里,十里洋场,每天发生的精彩事情不少,该把老哥给忘掉了吧,还关心南原的事情干什么?

  我怎么能不关心呢?我的工资都由南原发过来,算是我的衣食父母呢,把南原的工资拿到深圳这地方用,你说这不是刘姥姥在大观园里,什么事只能看个新鲜吗?

  谁不知道你韩江林有本事,包括我都嫉妒你们得要命,只是年轻气盛走路昂头惯了的人,没有注意看周围人的态度和脸色罢了,江林,我可是提醒你,以后说不定你还得来看看老哥啊。

  韩江林说,要看老哥,我今天就可打飞机过来啊。

  朋友笑了,说,你现在是明星,八台大轿都抬不动的人,不过,过几天老哥高兴,还真有可能请八抬大轿来抬你呢。

  对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韩江林以为是朋友一时的玩笑,也不十分在意。又扯了几句闲话,挂了电话以后,过几天八抬大轿请你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他一愣,觉得朋友是在借这句话向他传达什么信息。

  韩江林后悔自己的唐突,这种事情怎么好在电话里寻问呢?在这种特殊时期,说不定他和朋友的电话都会被纪委、国安等部门监控着呢。纪委工作的人自然知道监控内情,他又还怎么敢随便说话呢?听说省委组织部还发生这样一件事情,部长办公会议刚结束,一位参加会议讨论的处长把涉及朋友的情况说了出去,没想到电话全在监控之中。第二天这位处长便被组织处理,并调离了组织部。处于低层的干部和处于高层的机关干部,对于环境的感受是不相同的。处于低层的干部会感觉到工作环境是一个相对开放的世界,处于高层的机关干部则会感觉到周围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在环境四周布满了耳目,任何不小心和越位都有可能掉入深渊,葬送个人的政治前途和政治生命。

  韩江林走到大办公室,叫道,小郑,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郑虹把桌上的帐本收进抽屉,随后走进韩江林的办公室。韩江林对她说,请你把办公室的门关一下?

  郑虹很少见到韩江林这副严肃的表情,神色徒然紧张起来,关上门后,双腿并拢在沙发上坐下,瞪着一双乌黑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韩江林问,请你把金矿那边的收支帐本拿来给我看一看?

  人们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复杂,郑虹也不例外,韩江林把她叫过来,原来就是为了吩咐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笑着说,好,我马上拿过来。

  郑虹转过身把帐本拿了过来,韩江林翻着记得工整清楚的帐本,心里对下属产生了无限的感激和钦佩。一个聪明人能够把繁杂的事情简单化,一个傻子则能够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郑虹是聪明人,把复杂的帐记得简单明了。鲍国际把金矿的帐分成了两部分,集资那一部分根本没有记入留存的帐本中,所以留存的帐本清清楚楚,不存在任何问题。韩江林心想,难怪深圳的很多厂矿企业大量需要会计,会计可以利用专业知识和技能,帮助企业在报税等方面瞒天过海。

  按照报表上的显示,金矿的收益只是实际收益的五分之一,每人入股得到的奖金分红不足三千元,只是实际所得的百分之一,进入弘福顺发的金矿收益,全部用于购买了宝马车。看过帐本,韩江林大大松了一口气,把帐本递给郑虹,轻松地说,我只是看一看,拿去吧。他并不会把自己看帐的意图告诉郑虹。虽然不是查郑虹的帐,让郑虹以为他是检查她的工作,让她心里知道他在关注她的工作,存在一点疑惑,将会督促她以后更加小心谨慎。

  郑虹拿着帐本,小心地问,韩主任,我们还有多年遗留下来的一笔帐外资金,需不需要拿来给你看一看?

  韩江林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轻轻哦了一声,既不表示知道这笔钱,也不表示不知道这笔钱。他知道郑虹说到这笔钱,肯定有个人的想法,于是看着郑虹,等待她的下文。

  面对韩江林的直视,郑虹似乎显得有些紧张,丰满的胸脯急骤地起伏。韩江林脑子里开了一个小差,心想,平时没有注意,现在看来这位部下还颇具女人风韵。

  郑虹说,朋友都说韩主任要调走了,这笔钱是韩主任任内留下的,是不是处理一下,这么留给后任,太可惜了。

  韩江林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无非要韩江林把这笔钱拿来二一添作五,给大家做了福利的意思。他笑笑说,等一段时间吧。

  绝大多数单位小金库里的资金,无外乎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成为单位成员共同的福利;一种是被单位领导和相关人员私分。当然也有部分用于办单位的公事,这种处理方式微乎其微,因为要用于办单位的公事,完全可以把钱放在单位的帐上,没有必要设立帐外帐。

  郑虹说,如果韩主任调走了呢?

  韩江林说,调走就调走呗,你们用也一样。

  郑虹刚走,刘亦文推开半掩的门,神秘地探了一下头,见韩江林一个人在办公室,方才推门进来。见他额头上满是汗,韩江林问,喘息未定的样子,到哪里来?

  刘亦文掏出纸巾抹了抹额头的汗,说,刚到火车站接朋友,中华民俗村正在搞民族文艺汇演月表演活动,邀请全国各地的民族表演团体参加,他是搞民族民间艺术表演的,带着一帮姑娘小伙子过来表演。

  韩江林说,好啊,通过民族表演,同样能够解决一大批农村富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

  是的,是的,刘亦文说,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看了韩江林一眼,说,我听到了两个不好的消息。

  韩江林正为鲍国际的事担心,一听到说不好的消息,胸口骤然一紧,表面上故作举重若轻的样子,轻松地笑笑,什么不好的消息,不是一个,还是两个,是不是应验了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说法?

  刘亦文轻轻一笑,说,这位朋友有一位兄弟在市委组织部,看到纪委在查鲍国际的档案,猜想鲍国际可能出事了。

  尽管事前已有预感,得到来自另一个渠道的消息验证,韩江林仍然吃了一惊,说道,鲍国际被纪委调查,应该首先通知我们单位啊,这有点不符合常理。

  刘亦文说出了一句更令他心惊的话,鲍国际的事情如果主要是由于金矿方面的话,或许纪委认为我们都牵涉到其间,有意瞒着我们,等事情调查告一段落,再腾出手来调查我们。

  我们可是两袖清风,没有什么事啊。韩江林嘴上这么说,心里可并不轻松。刘亦文当然知道韩江林是表面镇定,他清楚金矿里面的底细,知道这里面并不是没有问题,心里的方寸已乱,说,我们投资金矿损害了某些权势的利益,现在他们借机发威,施展手段报复我们了。

  马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并没有损害别人的什么利益,他们认为我们损害他们的利益,只是他们的想法,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手遮盖的天下都是他们的,其实手掌遮住的天只有巴掌大,放心吧,他们手里的天塌下来,充其量天更光明一些,压不死任何人。

  刘亦文压抑着心情干笑几声。韩江林征求他的意见,要不我们把金矿的收益全部交上去,送给他们吃香喝辣的去?

  刘亦文愣愣地看着韩江林,想看一看他的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才说出这样的话。这年头哪有咽进喉咙的美味佳肴还硬生生扯出来、放进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的?更何况这种钱是做生意得来的,虽然有些不合法理,但打的擦边球,拿得还是有些理直气壮的。他说,除了宝马车,和一点辛苦费,我们哪里得到什么收益?如果他们不相信的话,可以直接到金矿去调查啊。

  韩江林心头一震,知道这话明摆着是说给他听的,钱进了腰包不知道的话,刘亦文岂不是草包?既然不是草包,那肯定就是极其聪明的人。即使到金矿去调查,一者淘金工人不一定会说,二者金矿没有帐本,再说所有的金子出卖都是由鲍国际和丘小兵经手,他们也不清楚实际收了多少金子。没有帐本记录的话,要想调查最后也只能是查无实据。刘亦文清楚这里面的底细,自然敢于明目张胆地说让他们去调查。当然,从另一方面说,为了利益而说假话,这是长期被官场虚假风气耳熏目染的结果,一旦遇到于自己不利的事情,很多官员们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说假话回避,缺乏敢于直面问题的精神和勇气。

  不待韩江林细想,刘亦文把韩江林的注意力往他身上引,说出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金矿的事情可能已经影响了你,你知道吗?

  韩江林直视刘亦文,摇了摇头。刘亦文说,这次组织部的领导干部调整名单里有你,送到纪委审查时没有通过,也就没有送上市委常委会讨论。

  市里要调整我?我怎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呢?组织部门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刘亦文说,干部调整这消息,就像是妻子背着丈夫有外遇,外面流蜚语传得满天飞,当事人却蒙在鼓里。

  韩江林心想,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有些情况是这样,有些情况不是这样,人事问题往往因人而事,主要由领导的态度和行事方式而定,并没有一定之规。没有一定之规,这也是人事问题充满神秘性的主要原因。他知道市委有要调整他工作岗位的意思,尽管事情黄了,仍然想知道是什么岗位,于是问,我和你们相处十分融恰,哪个部门还能有这么合作愉快的?

  人事关系不愉快,但不等于对个人不愉快,你到检察院当常务副院长的话,那可是由糠箩跳进了米箩,不光吃香喝辣,还成天有人烧香拜佛呢。

  韩江林最听不得这话,埋下头看报。刘亦文讨了个没趣,起身离开。

  韩江林想着当下的行政管理体系,心里有痛苦,也有迷惘。他的理想目标之一就是建立公开透明的干部管理体制,他也曾在小范围内朝着这方面努力。如今看来,当初的理想已经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但仍然希望有遭一日建立一种新型的管理体系。在这个行政管理体系里,不管是多大的官,都只是职位或者一种职业,除了工资以外,不再像现在一样可以利用权力进行权钱交易,或者利益互换,而是纯粹的管理和服务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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