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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秋分以后,再经过寒露、霜降、立冬几个时节,黄土山塬就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庄稼早已收割完毕,茫茫旷野,草木凋零,山寒水瘦;那丰茂碧绿的夏天和五彩斑斓的秋天,似乎成了遥远的过去。

  然而,大地是不会衰老的,冬天只是它的一个宁静的梦,它将会在温暖的春风中苏醒过来,使自己再一次年轻!

  尽管已经是封冻的冬季了,张乾坤还跟往常一样,一大早起来,背抄着一把铁锨,从排水渠的一头步量到另一头,然后再从北山嘴转悠着回到家。

  如今,他每天都要在自己用红胶泥铺成的排水渠边这样走一回,这已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就这样,张乾坤老人在不知不觉中,又创造了一个奇迹:他在排水渠边用脚板走出了一个二万五千里“长征”。

  起初,当李小宝富有诗意地说他是“长征”老人时,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细一算账,他的确在这条排水渠边走了两千多个回来。没觉意,他从凤城儿子家回到杜堡子已六年多了。

  在这六年间,他当了排水渠的“守护神”不说,又干上了一份没有一分钱报酬的“公道人”。

  你还甭说,现在只要有人请他提亲管媒或调解纠纷,他不觉得麻烦,倒认为是自己该做的事情。如果哪一天蹲在家里没人找他就有些犯急,心里好像缺了些什么。有时,他一个人斜躺在炕上的铺盖卷上,想起当初给李小宝说媒的情景来,就不由得用鼻子“扑哧”地笑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山区农村,男女年轻人尽管是自由恋爱,但结婚都得按当地形成的那套约定俗成的规矩办。什么定亲、追节、言礼、择日、娶亲、过事等繁文缛节,一个环节也不可省略。这亲家要是称心了,当媒的很轻松,只起到传话送信的作用。这亲家要是闹别扭,拿把刁难对方,那这当媒的可就倒大霉了,在两亲家之间挨骂受辱跑腿不说,有时还得自个儿垫钱。

  张乾坤是个爱面子要强的人,为了能给小宝把亲事说成,低三下四的给靳兴荣和李有新当了半年“孙子”,才一波三折地把小宝的媒管成。

  说实话,给李小宝说了个媳妇,比他用红胶泥铺庄子里的排水渠还吃力,真是把他老东西的倔病给看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媒也没白当,李小宝两口子待他比自己的亲爹亲娘都孝顺。就为这,李有新经常在别人跟前开玩笑说,李小宝哪里是他生的儿子,跑去给张乾坤当儿子去了。

  李有新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也的确道出了他心里的不痛快。话说到这里,不痛快都是自找的。谁怪他在儿子结婚时,提出不让靳玉红进他家的门,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张乾坤只好让李小宝和靳玉红在自家的房子里结了婚。借房子结婚本来就是暂时的,可时间一年年的过去了,李小宝两口子住在张乾坤家里,没有露出一丝要搬家的意向,后来干脆跟张乾坤一搭里过起了日子。

  张乾坤觉得这样不大美气。有时给李小宝安顿说,让他们两口子搬回去跟他大一搭里住。可李小宝只是听他说,笑着什么话也不言传,照旧让已成为公办教师的媳妇一日三餐伺候张乾坤。

  张乾坤怕欠李小宝两口子情太多,自己又没办法补偿,天宇有时回到杜堡子看望他,他想在儿子跟前给李小宝说个情,让小宝到他的公司里打工去,但他始终没有张开这个口。因为天宇每次回来,再不提说让他到凤城跟他们一块儿过日子的央求话,他也没有了给李小宝说话的砝码。尽管他不愿意跟儿子到大城市里遭那份罪,但儿子用这样冷漠的态度待他,他嘴上不言传,心里有些害气。因此,他们爷俩每次见面,他除了问孙子昊昊的一些情况外,对儿子的生意一字不提。

  他不打问儿子的生意情况,可有好多人专门跑来给他传递这方面的信息。这几年,光石涝坝村就有好几十个年轻人在凤城张天宇的公司里打工。他们每个人的打工经历往往都是:过完年从家里往公司里走的时候,背的是一个装行李的蛇皮袋子,等年底回到家,穿的是西装革履不说,手提包往开一打,能拿出五六扎子十元一捆的干票子。甭说种地的老百姓了,就连拿工资的工作人员都非常羡慕他们。一时,这方圆几个村子,只要是谁能在张天宇的公司里打上工,比考上大学拿工资都风光。

  因此,在天宇公司里打工的,或想到天宇公司里打工的,逢年过节都要给张乾坤来拜节,好让他在儿子跟前给他们美言几句。张乾坤不愿沾儿子的光,可他们硬是把礼物放下,转身就跑了,让张乾坤哭笑不得。

  有时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苦笑道:“操他娘的,光说官场上的腐败刹不住,就连民间的土老百姓都行这个。唉,话说回来,这都是把人穷得硬逼出来的,人家要是有吃有喝的,啥事又都能办成,你就是皇上他大,求你干啥嘛?可惜啊,老百姓的日子还没有达到丰衣足食的程度。”

  父老乡亲们争抢着给他“拜节”这还不算,儿子的有钱简直把他弄成了南原城集市上的“明星”了。要是他赶南原城的集,走在那条两边摆满商品的街上,庄稼人就会互相指画着说:“看,这就是张天宇他大!”他到小摊上买东西,小摊贩拿最贵的东西让他挑选。每当他在乡亲们羡慕的议论声中走过南原城的街头时,他脸上平静如常,和他们有说有笑的,但内心不由得为天宇感到自豪和骄傲。

  早上八九点钟时,张乾坤背抄着一把铁锹正从北山嘴往回走,李小宝却骑着摩托车来接他来了。小宝碰见他有些急切地说:“我天宇哥刚才打来电话说,昊昊要到北京上大学去了,他在家里闹腾着非要让你到凤城送他去北京。我天宇哥一大早就派胡彦明开车到杜堡子来接你来了。你得赶紧回家收拾一下,说不上车马上就到了。”张乾坤一听说他的孙子昊昊要到北京上学,还要他这个土老帽爷爷亲自送他到北京,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张乾坤也没有什么可收拾和安顿的,只是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在自家院落里栽育的那几十颗松树苗。说实话,他为了把这几十颗松树苗育活,可花费了不少心血。

  张乾坤把它们比拉扯天宇和梅玫都当回事,精心呵护它们一天天长大。现在,松树苗已长到半人高了。他这样专注地做这件事,不仅仅是向众人证实黄土地上也能长苍松翠柏,更重要的是,这些松树籽是他在延安旅游时,在宝塔山的松树林里采摘下的,他要把这些松树籽种育成参天大树,好让在另一个世界的田玉芳“看到”,张乾坤从延安“找”回了她大的“魂”。

  张乾坤怀里抱着那个黄帆布提包上到小车上,还让司机胡彦明把车窗玻璃放下,给李小宝和靳玉红两口子一遍又一遍安顿着他的“命根子”松树苗。

  “……碎狗日的要是让娃娃折了或牲口吃了我的松树苗,我回来非让你们两个给我变成树苗不可……”车已经开出老远了,他还把头伸出车窗向他们俩喊着说。

  胡彦明拉着张乾坤没有进凤城,而是直接去了凤城机场。待他们赶到飞机场,张天宇一家三口和天宇集团总公司的几位副总经理早在机场的候机厅里等他们哩。

  张乾坤老人一听说是坐飞机去北京,他宁肯步行着往北京走,说啥都不愿搭乘飞机。一群人好说歹说把他劝到医务室,让医生给他做了个登机前的检查。尽管大夫说他完全可以乘飞机,可他说他一看见飞机就发晕。眼看飞机快到了起飞的时点,他还是不肯上飞机,谁拿他都没办法。

  在这关键时刻,只见张昊在爷爷的耳朵上小声说了几句话,张乾坤便顺从地跟在孙子的屁股后面上了飞机。

  上到飞机上,张昊把爷爷安顿在靠舷窗的座位上坐好后,从妈妈的怀里接过爷爷的黄帆布提包,一脸坏笑地还给了爷爷。原来,张昊一看爷爷说啥都不肯上飞机,他急中生智,趁爷爷不注意的时候,把他的黄帆布提包接到手里,让妈妈带着爷爷的黄帆布提包先登了飞机。当张乾坤一看自己的手里没了提包,听孙子说提包已上了飞机,他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也不顾了,就上了飞机。

  张乾坤怀里抱着黄帆布提包刚坐下不久,飞机的发动机就开始轰鸣了。空姐让每个人系好保险带后,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

  当飞机颠簸起飞的瞬间,张乾坤老人闭着双眼半躺在座位上。过了一会儿,待自己感觉到像坐在平地上时,耳朵有些发胀发木。他用手压了压耳朵根,偷偷地睁开眼一看,机舱内的人们有的在看报,有的在交谈,有的干脆把窗帘拉上进入了梦乡。孙子昊昊坐在他的旁边,也拿着一本书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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