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34章 微妙 (3)

  我印象之中,残废之前的卫立康是个很不错的人,豪爽、大方、狂放,喜欢热闹的场所,人越多越高兴,笑起来声音极大,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喜欢直来直去。但是自从被大小民搞残之后,不管是我眼见还是听说,他都起了极大的变化。很少再见到他的笑容,轻易也不再说话,除了常鹰等极少数兄弟之外,极少和人打交道,多数时间都是自己独处,性格逐渐变得阴鸷。

  在他的心里,他失去了太多。他不能容许任何人有看不起他的感觉,更不能容许别人抢走自己的任何东西,谁都不行。在九镇他曾经与我齐名,莫名其妙地被大小民兄弟办了之后,一蹶不振,远避他乡,以至于今日风头被我完全盖过。而险儿来了之后,居然也在短短时间冒了起来。这样的现象,对于他来说,也许并不是极大的助力,而是巨大的威胁。

  于是,他开始在各方面有意无意地打压险儿。

  险儿是个什么人?典型吃软不吃硬的人。有意见,好好说,那没有问题;硬来,老子死了也要脱你一层皮。理所当然,矛盾越来越激化。

  虽然碍于同是九镇弟兄,往日关系又很不错,两个并没有彻底闹僵,但经过开始一段时间的蜜月期之后,两人之间的貌合神离,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最终因为一件让险儿受到了极大委屈羞辱,伤透了心的事,在卫立康的故意安排下,他来到了汕头。

  此时的险儿去意已决,他准备到在这边认识的一个内蒙朋友那里待一段时间,走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关机,于是又给小二爷打了电话。得知我们在并不太远的厦门之后,他马上决定过来见见我们。

  听完险儿说的话,我感到非常不好受。一起出来的兄弟,其他人都没事,就他一个受尽冷暖,东奔西跑地逃亡天涯。在广东,起码还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些消息。内蒙,那可是关山万里,鸿雁难飞啊。

  可险儿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我和地儿有些愧疚、难过的心情,他依然平静地抿了一口面前的茶,抬起头看着我们淡淡说道:“罗佬这个老杂毛,他在哪里啊?而今我们三弟兄到一起哒,老子看他还翻到天上去!”

  我和地儿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一脸无所谓,与我们对视的险儿。

  那一刻,我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所有一切都是托词,险儿此来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见我和地儿,他是想要替我们消灾。

  消那也许是万劫不复的一灾。

  当险儿看到罗佬目前处境的那一刻,就像当初的我和地儿,他脸上也明显流露出了惊讶、复杂的表情。但是与我和地儿不同的是,他没有像我们那样地感慨万千,甚至连句表示惊讶的话都没有说。短短几秒过后,他的脸色就恢复了平静如水的表情,半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暧昧不清的笑意,从鼻孔里面喷出了一声冷哼,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那一刻,目睹了险儿的这些细微表情后,我知道在那些艰难心酸的逃亡岁月里,险儿变了,变化的不只是下巴上那一撮山羊胡,还有他的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感到他的无从捉摸。

  险儿的加入一定会导致整个行动的改变,只是我不曾料想到的是,这种改变会是那样的彻底。一直以来,我们都有一个漏洞——枪!需要找外人买得,势必会引起警方大肆追查的枪!

  险儿完全填补了这个危险的漏洞。因为他的到来,我们不再需要联系那个一无所知的本地人,也不再需要那两把可能会引火烧身的凶器。

  一切的起源只是我们和险儿之间的几句对话。

  见到罗佬之后,我们带着险儿去看了所有计划中有可能会要经过的各条路径,最后来到了准备动手的那个丁字路口。仔细看了半天,险儿问道:“这两条街这么长,又不宽,住这么多人,开枪了跑得掉吗?”

  “有可能,真的讲不好,我们也只是赌一把,应该没得哪个敢上来拦拿枪的吧。”我回答道。

  “那也露脸破相了。”

  “求菩萨咯。”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险儿有那么几秒钟没有回答,只是微昂着头,用舌尖不断抿着嘴,发出“啧啧”的响声。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每当他开始想些什么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表情。于是,我和地儿也没有说话,安静等着。

  终于,险儿抬起了头望着我,用音调很高,非常具有特色的九镇话抑扬顿挫地说出了三个字:“轧死他!”

  看着他那张脸,再听到这个声音,我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搞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两个人都有些意外,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望着我,地儿接口说道:“神经病哦,没得事笑个卵啊!险屌屌(对险儿亲昵的称呼),我们早就想到开车哒。但第一是搞不到车,第二,万一有人看到了,以为是交通意外,管闲事的话,人多一围起来哒还跑不脱些。”

  “深更半夜,人应该不多,实在有哪个不怕死的管闲事,一样轧死他,怕什么!未必抓到了还枪打两次啊?”险儿还是一副思考的样子慢慢地回答道。

  “那车呢?”

  “我在想办法,可能搞得到。”

  “哪里搞,又去广东搞?不求卫立康!死哒都莫求他。”地儿问道。

  “呵呵呵,你以为老子是头猪啊,还是老子比你差些?出来这么久就只认得卫立康一个人?”险儿好像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很大声地笑骂,声音里面透出了一股自信、坚定。

  当天险儿从我手上拿走了那张银行卡,再由广东赶回来的时候,是第三天下午,他开着一张右舵轮的墨绿色老本田,停在了我们面前。

  “军牌!?”

  “假的,套牌。”

  “没得问题唦?”

  “有问题,老子就是要害死你!不舒服啊?”

  “我问你,哪里搞的?”

  “托个朋友。还剩两三万,我先拿着,身上没得什么钱了。”

  “你拿着吧。没得了,要小二爷再给你打。”

  “你不是找的卫立康唦?”地儿问。

  “不是的,雷州的一个朋友。紧是(注:土话,老是、总是的意思)问个鸡巴,说了不要紧的。”

  “那好吧,先停车,停车了休息哈,吃个饭。”

  “胡钦,那什么时候动手。”

  “你而今吃不吃亏(注:土话,累不累)?”

  “还好。”

  “那要得,今天就搞!早死早超生。”

  九点多钟,正是消夜生意开始慢慢红火起来的时刻。按照事先计划,地儿给我们说了一声,一个人先走出了房门。

  他要去的地方是那家我们待了好几个晚上,位于罗佬摊子对面的网吧,在那里他要注意罗佬的一举一动,当罗佬收摊之后,他会远远跟着,然后在适当的时机,打电话告诉我们。

  四个多小时之后,也就是凌晨一点多钟,我和险儿开着车也来到了事先约好的地点——每天晚上,罗佬收摊回家,都必定会经过一个丁字路口。他做生意的地方就在位于丁字一竖的那条街上,而他住的地方,在丁字右边的半横。

  我将车停在了丁字左边半横,离路口大概四五百米左右距离,一处几乎没有灯光的地方。为了保险起见,虽然是套牌,我们事先依然将车子的前后车牌都用写有“百年好合”字样的红纸包了起来。

  熄掉引擎,关闭灯光之后,我略微摇下车窗。此时街边行人已不太多,显得有些安静。但是远处罗佬做生意那条街上的喧闹声和街边居民楼上的电视声,依然隐隐传来。

  很多次,我都在心底假想过,三年前的那天晚上,当罗佬带着鸡青等几个小弟,在一片漆黑中守在我家门前那条小巷子里面,等着杀我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心情?我知道这是一个永远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罗佬自己不会告诉我,我也不是他,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体会。

  但是,三年后的那一天,我来杀他,看着对面几百米处那个路口的时候,我清楚地了解了自己的心情。

  那就是没有心情!

  原本我以为我会像当年第一次打架一样,紧张万分,手足无措。然而,我错了。坐在车里的我,除了偶尔和险儿闲扯两句之外,就只是默默抽着烟,平静而麻木地等着最后时刻的来临。多日以来的种种纠结、种种不忍、万般害怕、千样忐忑,不知何时,都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不见踪影。

  当我们电话响起的时候,我会开着车,冲向那个欠下血债多年的男人,如果车轧不死他,身边的险儿在座位底下还放了一把匕首。

  一切都会在今晚解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已经很深,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路边居民楼里面隐隐传来的电视声也渐渐消失。人们都已入眠,窝在小小车厢里的我和险儿毫无睡意,也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两个人只是静静坐在黑暗里,睁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嗡嗡嗡,嗡嗡嗡。

  震动的手机响动从前面传来,我们两个人几乎同时直起了腰,对望了一眼之后,险儿拿起了放在司机台上的手机。狭小的车厢里,死亡般的寂静中,我清晰听见了电话那一头传来的些许杂音,和地儿熟悉的说话:“准备,他摊子收好,马上就动身哒!”

  险儿挂掉电话,与我对望了一眼。

  直到这一刻,我们才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紧张。

  一言不发,我将手伸向了插在锁孔里的钥匙,塑胶的触感在那一刻却仿佛变得有些绵软,如同一团又湿又滑的腐肉一样让我使不上力。

  拧了两次,都没有打着。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搭在我的手背,掌心有些潮湿,声音却是那么镇定:“要不,我来开。”

  没有回答险儿的话,我用尽全身力气把手腕猛地一扭,发动机的轰鸣声猛然在静夜中响起。踩离合,挂一挡,松手刹,点油门,上二档。

  在我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下,车子微微一抖,开始向前滑行。我没有打开车灯,双脚不断协调着离合器与油门,将车子控制在一个较低速度,借着微弱的光线,顺着灰白色水泥道向前慢慢开了过去。

  路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w w w.x iaoshu otx t.NET Txt 小_说天+堂

同类推荐 富豪俱乐部 国殇 别样的江湖 山楂树之恋 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在细雨中呼喊 生命册 沧浪之水 格子间女人 为人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