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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事,砸着了我爹,把老大放跑了。砸就砸住吧,无论砸了谁,也算贡家塌了一次方,砸着了一个人。横竖砸得也不重,就砸掉一条腿。我以为是左腿,扒出来才知道是右腿。老大说爹大远就听见沙子往下落,一步一步走过去,发现顶杆松动了。爹说老大,这顶杆怎么会松呢?爹去想顶杆为啥会松,他要想会不会塌方就不会砸住了。可没等老大回话忽然就塌了。

  就把爹给砸到下边了。

  是右腿,我想为啥是右腿?

  其实,也就掉了一条腿。把膝盖那儿砸碎了,爹依仗有钱有金子,跑到洛阳去住院,还用碎金换了两个大戒送给做手术的大夫们。大夫们接了大戒,还照样把爹的右腿从大腿下边锯掉了。

  爹从洛阳回来说,早知道锯腿连个核桃都不给他们吃。

  爹去住院时候桃没去。桃本来要去的,可爹说你去算啥,就让嫂子去洛阳侍奉了。爹去洛阳的第二天,老大自己动手烧了一桌菜,去村头买了一只红烧鸡,老大说,二憨,吃吧,专门给你买的。可我正吃烧鸡腿的时候,老大冷冷丁丁问,你给哥说实话,是不是桃钻进洞里动那顶杆了?

  我说,桃?没呀。

  老大说,那是你?

  我把那烧鸡腿扔到桌子上。我想他要再说是我就把饭桌掀翻掉。桃再三说谁问就说不知道。我当然就说不知道。我是老大的亲兄弟,老大就当然相信不是我去松了那顶杆。反正砸的不是你老大,你老大说不定还盼着怎么不一下把爹砸死哩。老大看我把鸡腿扔掉了,说吃吧吃吧,不是你不是桃,就是那些买沙的人偷偷摸进洞里了。

  爹去洛阳住院住了四个月,一开春爹就回来了。爹走进村里时,右裤腿空空洞洞的,裤管像他用手提着样摆来摆去。爹去时桃走了,爹回时桃也回来了。桃回来没穿她的羽绒袄,穿了一件红风衣。红风衣比大衣还好看,桃走路就像要飘起来。开春了。开春了桃还记着给我捎了一件鸭绒袄,穿上去轻得像啥也没穿,暖得我一动就流汗。门口的草有一筷子深,房下阴处的毛草也又旺又黑时候,淘金的人重又拥进村子里,我还穿着桃送给我的鸭绒袄。

  爹说脱了吧。

  我没有理爹。我斜了一眼爹。

  桃说天热了,脱了吧。

  我才终于脱了袄。我脱了袄,桃就穿了她的红裙子。桃自打穿了红裙子,就不像先前那样每天每夜都守在爹的床边了。桃对我说,你爹老了,怕活不了几天啦。我去看爹,果然发现爹又老又瘦,空着一条裤管坐在床沿上,两只眼木木呆呆塌进去,就像两眼塌了方的井。

  我有些可怜爹。

  我坐在爹的对面陪爹时,看见爹的眼井里流出了两滴泪,说二憨,你咋就是个憨子哩。我想笑。爹说我是憨子,我是憨子傻子能把顶杆弄松吗?能把你和老大都装进鼓里吗?爹哭了,爹哭的声音又嘶哑又阴森,活脱像半夜时候猫头鹰的叫。哭了以后爹问我,这两天见没见到桃?

  没见,我说,把桃找来吧?

  算啦,爹说,是我让她和老大在那新井上的。

  老井塌方了,沙金也完了。新井在山梁那一面,老大坚持挖竖井,见了沙再拐弯挖横井。井洞上老大请了几个外乡人,我在外乡人中走来走去没有见到桃,也没有见老大,可我要走的时候,却看见桃和老大从工地那边走过来,是一前一后,不是肩并肩。老大见了我,脸皮忽然硬起来,说你不在家陪爹来这儿干啥,我说爹让我来找桃。老大走了,他脸上的不悦就像谁在他脸上糊了一层湿泥巴。我在他左腿上狠狠剜一眼,回头对桃笑了笑。

  你爹找我?桃问。

  没有,我说,是我二憨想找你。

  桃看了我一眼,像姐一样在我脸上摸一把,说回去吧二憨,是你爹让我多来新井上看看,你爹怕新井开工,老大独个儿把沙金都卖了。这样说着,桃又在我脸上摸两下,就去追老大了。桃手上的香味在我脸上挂着,好半天儿不肯散开。我望着去了的桃,她的红裙子在草上拂着,就像一片红绸在草地随风卷动着。桃还是和爹一心的。桃来这儿还是为了爹。桃可不是人家说的坏女人。

  午时候我回家对爹夸了桃,我说桃千好万好时候,忽然桃在那边院里和老大媳妇吵起来,吵得昏天黑地,没有日月。爹说出去看看,我跑出去就见老大家院门关了,门外立了一群指指笑笑的村人。我推门走进院里,看见老大在屋里蹲着抽烟,桃和嫂在院里骂仗,一人占了院子一端,就像一人占了一个山头。

  老大媳妇说,一眼就看出你桃不是个好东西。

  桃说,你好,摆在那儿没人看一眼。

  老大媳妇说,你是妖精,从城里害到我们乡下来。

  桃说,恐怕你想成妖精还没那本事哩。

  老大媳妇说,你勾引了我公公又来勾引我男人。

  桃说,连男人你都看不住你还算啥女人。

  老大媳妇还想说啥,她一定想到了一句说了叫桃无法对骂的话,所以她的脸上涨红,嘴角挂了白沫,一蹦一蹦,正要说时,老大却从屋里冲出来,啪的一下在她的脸上打了一耳光,把她推到屋里了。他媳妇在屋里大唤大叫,骂老大把胳膊肘拐到了外边去,骂贡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骂着骂着,又突然没有声响了,像老大捂了她的嘴,像一下把她弄死了。

  桃在院里站了站,挺着她的胸脯出门了。桃本来是要回她租的屋里去,可走了两步,又在人群中回过身,往爹的院里走过去。

  桃推开爹的大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动了。

  原来爹坐在院子里在听那边桃和老大媳妇吵。爹坐在那儿,拐杖放在他的腿边,那条空洞洞的裤管搁在拐杖上。他看了一眼门口的桃,轻轻慢慢说,不吵了桃?

  桃从门外走进来,说你家媳妇捕风捉影,再这样我可要撕烂她的嘴。

  站得正,爹说,还怕影子歪?

  桃瞟了一眼爹。你把话说个明白。

  爹拾起拐杖,站起来。桃,你该回你家了吧?

  桃把大门关上,说:我离婚了,我没家。

  爹朝屋子里瘸过去。你没家也不能常在我们贡家,你要的东西我可一钱一毫不少地给了你。

  桃过去一下拦了门框儿。你说过三年后给我看一个井口,让我自己或挖或卖,井口在哪儿?

  爹张了张嘴。张了张嘴爹啥也没说,桃松开一只胳膊,爹就从她身边挤进屋里了。\T=xt**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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