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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神实主义(4)

  儿子在听到并看到这一告示后,迅速回去把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无言,依旧如常地给儿子做饭洗衣。然就在这天黄昏时,儿子上山砍柴回来,他把柴火放在院角,叫了两声母亲没有听到回应,走进屋里,看见饭桌上一如往日地摆着菜盘,菜盘上又扣了一个担心炒菜放冷的碗。于是,儿子顺手把那扣碗揭了起来——原来,那碗里扣的不是一盘炒菜,而是还挂着水湿、冒着热气的他母亲的桃似的一颗血淋淋的心。

  儿子愕然地站在那颗心前。

  从哪儿传来了母亲说话的声音:“儿啊——你赶快捧着娘的心,赶在落日之前去献给公主吧。”

  如此,儿子就用双手捧着母亲那滚烫、柔暖的心往山外皇宫跑去,希望能在落日之前,赶到宫殿,趁那心还是热的暖的,献给漂亮、富有、受人尊敬的公主。可是由于他在山路上跑得太过着急,猛地跌倒在了地上,他手里的心便落在山坡上,滚出了很远很远。这时,儿子浑身一紧,生怕那心被弄脏摔破了公主不要,一如担心一颗钻石滚落地上破了、丢了一般,他慌忙从地上爬起,四处找着那滚落在石缝、枝叶间的母亲的心。也就在他四处寻着、找着时,他又听到了母亲的心在一蓬枝叶间开口说道:

  “儿啊——快起来。你摔疼了吗?如果哪儿破了前面河边就有止血草。”

  结果,儿子在黄昏落日之前,把母亲还温暖的心趁热献给了公主。三天后,他就走出森林,做了皇帝家的驸马。

  这则传说,有如下接近或吻合神实主义的一些要求:

  (1)内真实的存在。即母亲对儿子无须言说的无边的爱。

  (2)因为内真实在故事中产生,并主导故事的内因果。母亲之所以会在死后还能发出声音,那是因为有一颗永远爱着儿子的心;一颗血淋淋的肉团的心脏之所以会开口说话,询问和嘱托儿子,也是因为那个内真实的存在。

  (3)有什么样的内真实,必然有什么样的内因果。内真实决定并左右着内因果的神实主义的写作走向和故事的展开与结果。其特点是:第一,它不像全因果一样在因果关系上具有对等性,什么样的原因,必然有什么样的结果;多么大的原因,必然多么大的结果。第二,内因果在神实主义中不像零因果的原因和结果那样无其必然性和逻辑性——其故事的逻辑关系不一定有其“生活的真实性”。如格里高尔无来由地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城堡》让土地测量员走不进城堡的具体、实在的根由是什么。神实主义中的内因果——那个内在的原因要摒弃的是“生活的”、“发生的”、“经验的”——可知的因为;要寻找、抓住、塑造的是看不见、似乎没有、却又必然存在于每个人的灵魂和精神中的内在的原因。第三,它和半因果的区别,在于在神实主义写作中,内因果不像半因果样不能超越零因果和全因果。半因果的重心只能滑动在零因果和全因果之间。而内因果强调的恰恰是这个超越——如上述传说中那颗开口说话的母亲的心,它有可能并可以说出一切爱儿子、恨儿子的任何的话,做出一切可能的事。

  超越其他一切因果的局限,是内因果最大的可能,也是神实主义可能最为独有的审美与魅力。

  (4)在我们列举的内真实的故事事例中,如《河的第三条岸》、《母亲的心》和《铸剑》等,都是从一个内真实的源头开始展开、叙述一种近乎全因果的故事,少见在内因果的源头之后,有半因果与零因果的参与,从而使内因果最终都又不得不落入神话、寓言、传说的巢穴,如同我们理解、论说中总是把卡夫卡和寓言结为一体样。如此,倘若在神实主义写作中,因果逻辑不是仅有一种或一个内因果的源头,而是内因果的多源并举,如同半因果在《百年孤独》中无处不在,那么,这是否就可以把神实主义从寓言中解放出来?让它独立天下,成熟并稳固于读者心中?如果在内因果多源之后的故事叙述中,可以把零因果、半因果也都引进故事的逻辑之内,那么,我们理解的神实主义是否会更为清晰和丰富?

  (5)神实主义真正的困境不是我们对内因果、半因果、零因果和全因果的分配使用,不是我们要让内因果处于一个神圣的高位,其他因果身处辅助的低就,而是一个作家面对现实生活、现实世界敏锐的慧识。说到底,一个讲述故事的人,你的讲述不能抵达人、社会、世界的深层真实,走入读者、论者看不见的幽深之处,什么样讲述的方式都将失去探索、审美的意义。因为有无法抵达的某种深层的真实存在,无法以习惯表述的真实存在,神实主义才有了它的产生意义;如果作家无法洞明那种习惯无法表达的深层的真实,神实主义也就成了写作中故弄玄虚的花拳绣腿,一如矮子出场时踩着高跷一般。

  反复的重复——“神”是手段,“实”是目的;以其“实”而使“神”换取深刻现实、深层真实的意义和在读者中的小说生命,这是神实主义前提的前提。

  (6)当写作果真存有方法、路线时,那么,写作的前景必然是作家的墓地。这也正如观看球赛前就知道球赛的结果,使观看失去了它大半的魅力和趣味。如果算命先生的话句句是真,每个人的未来人生,都将毫无意义。之所以我们总要算命,是因为它总是算得不准而偶有应验。倘若他次次应验,我们必然恐惧而最终也不敢面见神仙。神实主义写作的闲言赘语,多有一个算命先生的唠叨之嫌——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算命先生向我们解释他本人的未来命运。许是他本就不信,卜卦只是一种为了生存的欺骗;许是他把对自己未来的洞见知而不语,放在心中作为天言而永不告人。有则佛悟的故事,与写作很有明洞之意,说是有位出家人,聪明慧智,在庙里勤读苦攻,却终是不得醒悟,一同离家的僧者,大都醒悟后到了他寺,做了住持,只有他还在那庙里捧经敲木,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他问高僧师父:“我为何不能成佛?”师父答:“你太聪明了。”又问:“如何才能笨些?”师父说:“种地去吧。”出家的聪明和尚就丢下经书,开始到庙旁种地。原初,小和尚并不会耕作劳种,不知春发秋果,不明四季作耕,可他明智好学,勤于吃苦,第一季虽禾瘦欠收,第二季却有了丰旺景象。到了第三年的秋天之时,庙旁田地,已经是果实累累,色艳味香,一派天景的风光。可高僧师父到了这儿,望着这番丰景,紧紧皱了眉头,半晌无言无语。和尚问:“师父,我种得不够好吗?”师父答:“太好了。好得过了。”和尚有些气馁,生气地问:“难道说是不好才好?”师父答:“你再种三年地吧。”言毕,师父怅然而去。从此,小和尚种地不再走巧,不再过力精心,只是随季播种,雨后锄草,秋日收获;冬天休地猫冬,春耕伸腰锄禾,有些懒散,有些惰安,可那田那地,却也一样景光丰饶。就这样又过三年至秋之后,高僧师父再从庙里来到田旁,见该收的庄稼因未收而有些卧伏,该下架的瓜果,因未下架而稍稍有些蒂枯。师父四处寻找徒弟,却在田里没有迹象,到了远处庵内,见小和尚正躲着太阳,在庵里斗着蛐蛐,且见了师父,不惊不喜,只是欠了身子,示意师父坐下,就又专心地斗着自己的物虫。

  师父问:“你知庄稼该收了吗?”

  和尚说:“哦,忘了。”

  师父问:“学会种地了吧?”和尚不假思索道:“又不会了。”师父问:“蛐蛐斗得可好?”和尚如实说道:“正在学哪。”师父一笑:“你开悟了,可以走了。”和尚走后,到他庙里诵经播教,后来成了高僧中的高僧。

  这则佛事,是悟佛的趣说。比之于佛事,文学大约也是此理。那么,神实主义写作,之于我,既是佛事,也是写作的算命卜言;之于当代文学,则是卜卦先生把昨天的所见当做明日预见的秘文而告诉他人。一切的庄严,都可在一笑间转身他去,一如一个远途的行者,在路边喝茶聊天之后,还要沿着自己原有的路线,独自孑然孤寂地远行。背着行囊,如背着等待变为纸笔的时间。

  2010年10月10日-12月3日

  于北京花乡711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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