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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3 男人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动物!(1)

  方子衿做梦也没有想到,逃离死亡线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陆秋生。

  土匪用两乘滑竿抬着她们离开,尽管是在黑夜,她们的眼睛同样是被蒙上的。在山里转了整整一夜,大约在上午便躲进了一个山洞,一直到天黑下来,她们又一次被安置在滑竿上,因为眼睛被黑布蒙着,到底走了哪些地方,她们完全不知道。天亮前,土匪们将滑竿放下,对她们说,到了,下来吧。方子衿诚惶诚恐地走下滑竿时,一个土匪还好心地扶了她一把。她站在那里,以为土匪会上前解开绑在她手上的绳子以及取下蒙在脸上的黑布,等了半天,只听到一群人快速远去的脚步声。待脚步声远了,她小声叫着余老师,余珊瑶答应一声。她小心地迈开脚,试探着向余珊瑶那边移过去。余珊瑶也正向她靠拢。两人靠到了一起,余珊瑶帮她解开了绳子。她的双手虽然麻木,却不影响她扯开蒙在头上的黑布。过了好一阵,她的眼睛适应了,才知道天仍然黑着,四周是黑黝黝的树木和大块的石头。她动手帮余珊瑶解绳子,因为不太相信这是真的,一再问余珊瑶。余珊瑶说,傻丫头,你掐一下自己的手,如果痛,就不是做梦呀。方子衿用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痛得叫起来。重新帮余珊瑶解绳子。

  见余珊瑶已经重见天日,方子衿顾不得许多,撒开腿就向前跑。余珊瑶叫住她,她说她担心那些人后悔了,又返回来抓她们。余珊瑶说,虽然他们是些土匪,但也有行规。既然决定了放她们,就肯定不会反悔。她又说,别急着跑了,药箱应该在这附近,我们找找。方子衿实在不愿意,又不敢独自在这山中行走,只好返回来。药箱果然在路边,方子衿背上身后,再一次撒开脚丫狂逃。余珊瑶第二次叫住了她,对她说,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不清楚,说不准需要走一天才能见到人烟呢,这样跑,一会儿就没劲了。

  天亮以后,她们下到了山脚,张目四望,仍然是山连着山山接着山,方子衿有些绝望了,不知该往哪儿走。余珊瑶安慰她不用担心,既然有路,就一定可以走出去。她们沿着山中小路向前走,没多久,小路并入了一条大些的路,她们又沿着大路走。这样走了几个钟头,翻过一座山后,突然看到山下有一个很大的镇子。尽管早已经疲惫不堪,可她们还是忍不住迈开双腿向前跑。进入镇子之后就问政府在哪里,到了政府门前,两人竟然再也没有力气迈进去,双双倒在了地上。方子衿的最后一丝意识是有人问她们情况,余珊瑶似乎在介绍自己的身份。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了,困意突然而来,她在很短的时间就进入了梦乡。

  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方子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一张很旧的木桌上点着一盏豆油灯。她以为自己还在土匪窝里,醒来之后,迅速翻身而起,结果看到陆秋生坐在自己的床前。她以为陆秋生带着部队来救自己的,心中一阵狂喜,大叫一声陆主任救我,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陆秋生最初还没料到她要做什么,直到她的身子带着一股女人香贴上他的时候,他才本能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搂住。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强烈地撞击着他,令他无法自持,几近昏厥。他紧紧地抱着她,唯一的念头,是这样一生一世。

  作为军管会文教卫生委员会干部,陆秋生属于医疗队的领导。他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余珊瑶和方子衿被土匪绑票的消息。得到消息后,他丝毫没有停留,迅速跑到了第一首长的办公室,请求首长允许他带人进山剿匪。首长说,这不可能,剿匪有剿匪部队,地方有地方的任务,不能乱了套。陆秋生和第一首长吵了起来,质问他还有没有阶级感情,被土匪绑票的是两个阶级姐妹,他怎么能见死不救?首长说,剿匪部队的首长已经研究过这件事,目前,各剿匪部队都已经行动起来了。陆秋生知道自己不能等山中剿匪的结果。去年夏天这一带解放之后,剿匪就同时开始了,现在过去已经一年多,土匪还没有剿尽,甚至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肃清最后一个土匪。如果坐在这里等,等再一次见到方子衿时,说不定她已经成了土匪崽子的妈妈。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猛割了一刀似的。他强烈要求首长同意他去医疗队工作。首长也正考虑增派保卫力量,听他主动请战,也不再考虑别人,同意他去担任医疗队保卫组组长。

  陆秋生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和一台步话机,赶上当天最后一班上水船,到楚乡县城时已经是下半夜。县大队的大队长是他的战友,半夜敲开大队长的门,将那个班的战士交给大队长,让他明天派个人送他们去医疗队,又向他借了一匹马,连夜走了。

  他也很清楚,就算自己进了山,也不一定能救出方子衿。这地方群山连绵,大山接着小山,山山不绝,历来就是土匪啸聚的地带。之前国民政府也有心剿匪,但后来国民政府从南京搬到重庆,有更多的事需要处理,顾不上剿匪,只好变剿为抚,各路土匪摇身一变,成了国军。国军从中国大陆逃到台湾的时候,许多人脱下军装,往林子里一钻,又还原成了土匪。这些土匪队伍,少的几十人,多的几千人。有些确实是国民政府任命的,有些只不过是打着国民政府的旗号,干着杀人越货的营生。这些土匪白天将枪一放,变成了山民,晚上拿起枪又成了土匪。加上恒兴和重庆的解放时间,前后相差半年以上,剿匪的难度可想而知。一些小股的土匪大多被消灭,而那些大股土匪,总能和解放军兜圈子,在山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陆秋生如果不进山,肯定会急死,尤其不知道怎样面对方晋诚和周砚月,不知该怎样对他们提起此事。最近一段时间,他有空就去看望方晋诚夫妇,把两个长辈照顾得很好。眼看打通了未来岳父岳母的关节,却让未来的媳妇给土匪绑走了,他这颗心,哪里能安?

  他既不熟悉路,晚上又不方便骑马,牵着马在山里钻了两个多钟头,等到天蒙蒙亮时,他才向一个早起的农民问清方向,跨上马,一路疾奔。赶到医疗队驻地,已经是下午了。坐下来,水没来得及喝一口,便了解情况。然而,医疗队也是云里雾里,已知的情况,全都向上级报告了,此时没有收到任何新的情报。苦苦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余珊瑶和方子衿安全的消息,陆秋生顾不得其他人,跨上马,飞一般跑了过来。

  等着方子衿和余珊瑶醒来的,不仅仅只有陆秋生,还有几个从剿匪部队赶来的解放军干部。夜虽然已经很深,这些人仍然在等着她们。醒来后,她们吃了一大碗热乎乎的面条,然后被领到两个不同的房间,由剿匪部队的干部向她们了解情况。方子衿不知道余珊瑶能记住多少,她自己能记住的实在有限,当时胆都吓破了,哪里还有心思注意方位呀,人数呀之类的事?她能记住的,也就是到了山寨之后替韩司令夫人看病以及差一点被土匪强暴、余珊瑶趁机夺下那个土匪的枪以及后来和韩司令谈判的过程。

  陆秋生有过那一抱的经历,以为从此和方子衿的关系掀开了全新的一页,等问话结束后,他留下来,还想和她说说话。没料到她对他又冷淡下来,说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我想睡了。陆秋生欲言又止,最后只好说,那你休息吧,颇有些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下午。医疗队全体集中,所有人都在等着她们两个。她们起床,吃了点东西,医疗队重新上路了,前往下一个村子。路上,陆秋生一直走在方子衿身边,要帮她背药箱,被她执拗地拒绝了。陆秋生和她说话,她也是爱理不理。陆秋生被她给弄糊涂了。昨天她主动投向他的怀中时,他以为离革命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今天见她这态度,万里长征似乎又只是刚刚开始。

  一连几天,陆秋生都没有机会接近方子衿。吃过早餐,她和余珊瑶开始看病,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她们根本就不会离开临时的诊断室。那里偏偏又是看妇科,男人严禁接近。就是吃过晚饭后,她们还要看上好几个钟头。终于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时,也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间。第四天中午,医疗队完成了他们在这个村的工作。按照计划,当天应该起程去下一站方家坝子。陆秋生宣布说,这一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不必赶得这么急,休息半天,明天早晨再走吧。他的职务在梁向西之上,既然他发出了命令,梁向西只好服从。

  医疗队其他成员忙着洗衣服洗被子,方子衿不需要忙,这些事,陆秋生全都帮她做了,她就和他一起上山。方子衿不喜欢山,或许是自己在山中长大的吧,总觉得山太单调太质朴,就像是山里的汉子,粗粝却又简单,一眼就能望穿似的。她没有见过海,却期待着,海的湛蓝令她魂牵梦绕,海的神秘令她心醉神迷,海的深邃更令她内心深处充满了潮动。她和陆秋生在树林间穿行,讨论着这个与山和海有关的话题。陆秋生说,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他更喜欢山而不喜欢海。海太广太阔太不可捉摸,永远都无法弄清海的深处到底藏着些什么。他更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就像山,实在,真实。

  陆秋生正谈论自己对山和海的看法时,听到远处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那声音很好听,叮咚叮咚,音乐一般。他话锋一转,说:“你听这泉水流动的声音,海里会有吗?山就像是一架琴,外表质朴无华,却可以弹奏出美妙的曲调。高山流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美景?每当我想起时,心里就非常激动。”

  方子衿心底的某根弦被拨动了。她带着羞怯看了他一眼,暗想,没料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么说,他就是那架外表质朴却可以奏出美妙音乐的琴?远处的泉水像是从她心中流过一般,带着一股清凉,带着一串乐音。

  翻过山头,立即看到了山涧间的那条溪流,在密密匝匝的树木花丛间,如一条锦带,飘袅着梦一般的优雅。她欢叫一声,迈开双腿向前跑去。小溪不宽,弯弯曲曲的,由于溪水的冲刷,山涧间自然形成了一条河床,宽的地方十几米,窄的地方只有一两尺。两边是自然形成的河堤。溪水并没有占满河床,只是在河床中间又流出了一道两米来宽的河,两边满都是鹅卵石,石间茁壮地长着一些蒿草。溪水欢腾着,跳舞的小姑娘一般哗啦哗啦着又是跳又是蹦,扭动着腰肢向前奔跑。

  方子衿扑向溪边,掬起一捧溪水,洗了一把脸,又再掬起一捧,放在嘴边。她红润饱满的唇翘起,嘬了一口溪水,清凉的溪水顺着她桃红的双腮向下流入了溪中。她站起来,转过头向上游望去,见那里层峦叠嶂,矗着一座又一座高高的青山。陆秋生一边往溪边走,一边摘着山间的野花。他的手中已经有了一大束花。方子衿说,你听到那声音了吗?一定是瀑布。对,就是瀑布。我们去找瀑布吧。陆秋生抬头看了看天,带着一种忧虑说,还是不去了吧。方子衿有些不高兴,反问为什么。他说他担心不安全。

  听到安全两个字,她自然想起几天前的经历,又看了看他身上那鼓鼓的东西。为了她的安全,他带了两把手枪。如果真的遇到土匪,别说两把枪,再多两把恐怕也没用。想到山中可能有土匪,她身上的汗毛就一根根竖起来,不再言语,转身沿着溪流向下走去。陆秋生快步追上她,向她解释,不是他不想去。往上走,越走就越进山里了,走得太远,返回时,天肯定黑了。天一黑,谁都说不准会在哪里遇上土匪。他向她保证,只要土匪肃清了,全国太平了,别说是看瀑布,他要带着她去北方看雪去南方看海去看一看这个美丽可爱的新中国。

  方子衿并非生他的气,而是提起土匪她心有余悸,所有的好情绪一扫而光。陆秋生哪里知道她脑中一闪念?只以为她生自己的气了,想解释,却又口拙,不知从何说起。他的心中懊恼着,恨不得掏出枪对准自己的心脏就是一枪。两人默默地走了好一段时间,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溪水哗啦哗啦地唱,山间的鸟雀好哇好哇地叫个不停。陆秋生恨死了那些叫好的雀鸟,举起手,将指头伸成枪状,心中默默地发出叭叭的声音。在他的心里,把这些该死的雀鸟当成土匪了。如果它们真是土匪,今天肯定会遭一次大难。

  走了好一段路,方子衿心软了,对他说我累了。陆秋生就像美国黑奴获得了解放证书一般,欢快地指着前面说,那里有一片草地,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吧。前往那片草地,要翻过几块大石头。陆秋生先跳了上去,站在上面转过头来,将自己的手伸向她。她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了一眼他的脸,见脸上满都是真诚,便伸出自己的手,让他握了。他抓紧她的手,猛地一用力,将她拉上去。

  方子衿伸出自己的手时,心是一阵狂跳。可是好奇怪,她的手和他相握以后,心反而不跳了。他的手并没有传递给她想象中的那种感觉。就像他第一次握着她的手时那样,真的是好平淡。上了石头之后,她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他握得很紧,她抽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上了岩石还要下岩石,既然抽不出手来,她也只好依了他,任由他握着,扶自己跳下去。

  到了草地,陆秋生立即坐下来。可方子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是一个有洁癖的人,这种草地,她是无论如何不肯坐的。陆秋生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明白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她于是在他的外套上坐了。陆秋生坐在她的身边,将早已经采摘的那一大束花放在面前,先用藤蔓扎了一个圈,又将那些花沿着藤圈插着,很快就插成了一顶帽子。坐在一旁的方子衿看着他那些干瘦的手指翻动,竟然十分灵巧。她心中再次荡漾了几下,暗想,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内秀。

  陆秋生扎好帽子,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他用目光向她询问:我给你戴上,好吗?她读懂了他的目光,一片红色的云霓在她青春的脸上弥漫着娇羞。她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已经压过了身边溪水的流声。他向她移近,将花帽戴在她的头上。那些红的黄的颜色,被太阳光洗礼着,铺洒在她粉嫩的脸上,她的脸于是充满了诗情画意。

  “你真美。”他由衷地说。

  她的脸烧得更厉害了,不敢看他。转过脸时,恰好看到了身边的溪水。溪水在这里十分平静,荡漾着细细密密的网纹。在网纹之中,是她和他坐在一起的倒影。花丛中的她,有着梦一般的迷离,诗一般的清丽。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像一些飘浮的细丝,在她的心中牵扯着,悬浮着,荡漾着。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有了爱情,并且为此痴迷心醉。

  陆秋生对这种爱情密码作了完全错误的解读。他情难自禁,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她竟然没有任何抗拒,接受了。他心中狂喜,立即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动作。他一把将她抱住,将自己的唇送往她的唇边,要吻她。她就像刚刚梦游了一圈醒来似的,开始抗拒。他被欲火烧得糊里糊涂,并没有完全弄清她的抗拒是拒绝还是羞怯,整个身子压在了她的上面。他的一只手挽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伸到胸前,隔着衣服抓住了她那蜷缩着的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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