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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11 我要离婚,我要和赵文恭离婚(5)

  进门后,王玉菊立即进了厨房。没有买菜,只能吃面食了。她拿出面盆,往里面舀了两碗面粉,随即将衣袖挽起,露出两条粉白的胳膊。她拧开水龙头,接了一瓢水倒进盆里,右手扶了盆沿,左手伸进盆中,搅动着,再淋一点水,搅几下,再淋一点。刚才还是散着的面粉,转眼变成了粉团。

  白长山走进来,站在她的身后。她将左手抬起来,往后伸出说,把我的袖子弄一弄。过了一会儿,没见他动作,转过头问他:你咋啦?白长山说,我要离婚。她正跷起右手的小指将衣袖往上蹭,没完全听明白他的话,追问了一句:啥?白长山又重复了一句。这次,她听懂了,不太相信地转过头来。你说啥?你没喝酒吧?白长山说没有。王玉菊似乎突然意识到他是很认真在和自己谈这件事,突然加大了音量说:你说啥?再说一遍。白长山说:我要离婚。

  王玉菊突然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卡住手臂,往下捋了一下,将手腕上的白粉捋去一些,又用左手捋了捋右手指上的面,再猛向下摔了摔双手。那架式,确实有些令人恐怖。白长山显然吃了一惊,以为她要动手,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王玉菊在自来水管中洗了一下手,双手十指张开,上下摆动几下甩去手上的水珠,又在面前的围布上蹭了几下,取下围布,揉成一团扔在案板上,转身走出厨房。

  白长山在厨房里愣怔了一会儿,转身出门,见王玉菊提着一只帆布包,一面向外走一面拉着包的拉链。从没有拉严的地方可以看出,里面胡乱塞着的是衣服。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看正在画图画的慕芷和正在吃着手指的慕衿,匆匆拉开门,挺身而出。白长山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嘴张开后没有声音发出来。

  白长山一直站在那里,脑袋空空的,似乎被许多莫名其妙的念头充满着,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天完全黑了下来,慕衿呜呜哇哇地哭着,后来就睡着了。慕芷也在哭,远比慕衿哭得有音乐感。白长山全都没有听到,不知是因为他的心灵世界万籁俱寂,还是因为声震寰宇,两个女儿的哭声,在他的耳边完全被忽略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慕芷在黑暗中爬着找到了他,并且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在他耳边大声地说,爸爸,我怕。爸爸,我怕。

  从梦游状态中惊醒过来,白长山一把将女儿抱起,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到墙边,抓住了线,往下拉了一下,啪嗒一声,灯没有亮。他把女儿放下来,女儿像是感觉到要被他抛弃一般,疯狂地抱紧了他。他说别怕,爸爸划火柴。

  灯点燃了,屋内有了昏暗的光。女儿又说,爸爸,我饿。他于是想起,妻子离家出走了,孩子们还没有吃晚饭呢。他一手擒着煤油灯,一手牵着大女儿往厨房里走。擀面条肯定来不及了,只好往盆里再加点水,搅成面疙瘩。将晚饭做好,给大女儿盛了一碗,又给小女儿盛了一小碗。将慕衿弄醒,抱在怀里喂她。慕衿一直还在吃奶,根本不肯吃这些东西,又是哭又是闹,喂进她的口里,她往外吐。气极了,他抡起巴掌,往她的屁股上猛抽了几巴掌。她惊天动地大哭起来。白长山顾不上这些,继续往她口里喂。他原以为她会屈服于自己的淫威,好歹吃上一点。没料到她的脾气比她妈还倔,毫不留情地往外吐。再打,还是没用。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一点效果没有。他绝望了,将她放在摇篮里,任由她哭着,不再理她。他饿得要死,却没有食欲,心中兀自烦着。大女儿吃完之后,手里拿着碗,口里还含着最后一块面疙瘩,坐在地上睡着了。他暗自叹了一息,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碗,弄了点水,替她洗了一下。

  离婚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白长山就身心俱疲。

  第二天起床,先做了早餐,又替孩子穿衣,洗脸。慕芷倒是乖,安静地吃完东西,等着他送自己去幼儿园。慕衿却还是一样,不肯吃他给她弄的面糊糊。眼看时间紧了,他只好抱着大哭的慕衿,带着慕芷,离开家门。将两个女儿安顿好,匆匆赶到单位,还是迟到了。好在反右运动虽然如火如荼,工作纪律却松弛,没什么人计较他是否按时到达。

  整个白天,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应该怎么办?他要离婚,这一点绝对不会动摇。问题是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突破这个僵局?想了一个星期,想不清楚。两个女儿越来越麻烦。慕衿大概知道没奶吃了,多少肯吃点别的,仍然是不停地哭,闹着要找妈妈。听到妹妹哭,慕芷也跟着哭。王玉菊是黄鹤一去无消息,似乎和她完全无关了。白长山想,孩子毕竟是她的,母女连心,她不可能不想孩子吧。星期六晚上,他将孩子送给她的朋友,由她的朋友转交给她。没想到,她拒收,她的朋友没办法,连夜将两个哭得昏天黑地的孩子交还给了他。

  孩子哭着睡着了,白长山独自坐在黑暗里抽烟。他想哭。为了阻止离婚,她可以连女儿都不要,这种狠劲,令他瞠目结舌。这还仅仅是开始,接下来她会做出些什么,他简直不敢想象。前几天,他咬破手指,给方子衿写了一封血书,之所以那样做,是为了向方子衿表明自己的决心,同时,也很难说不是在给自己鼓劲。

  几天后遇到一次往黑河送货的机会,作为车队党支部书记和队长,他没有必要亲自去。可他想,也许可以趁此机会将孩子交给她。他带着孩子去了她的商场。他知道,如果见到她,肯定什么都搞不成。他只是将孩子带到门口,对慕芷说,抱着妹妹,去找妈妈吧。慕芷抱着妹妹向前走,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他站在那里,向女儿挥挥手。看不到女儿之后,他躲到了一旁。果然没过多久,王玉菊一手抱着慕衿,一手牵着慕芷赶到了门口,四处看了看,没有找到他。没有见到他,只好又带着孩子退进了商场。

  他算准了她会带着孩子找他,家里找不到,会找到车队。他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回车队,而是找到以前的战友,借口说家里来了客人,住不下,在他那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回到车队,果然听说王玉菊昨晚带孩子来过。出车之后,他特意将车停在家门口,进去看了看,知道王玉菊和孩子昨晚是住在家里的。

  这趟行程跑了一个星期。回到白河时,正是第二天上午。他把车子停好后就回家了。显然,这一个星期,王玉菊和孩子都住在家里,这个家到处充满着她的味道。他给自己弄了点吃的东西,洗了个澡,倒上床睡了。一觉醒来,家里亮着灯,是电灯。他从床上起来,走到外面,见王玉菊带着孩子吃饭。孩子见到他,惊喜地叫他。王玉菊坐在那里吃饭,头都没转一下。他觉得应该对她说点什么,如果不开口,怎么好谈离婚的事?临时也想不起说什么话,只是说了句,回来啦。

  王玉菊说,这是我的家,我为啥不回来?你希望我不回咋的?白长山不说话,走进厨房看看,没有他的晚餐。王玉菊进来盛饭,对他说,没你的饭。你不是要离婚吗?你到别人家吃去。白长山说,你轻点,孩子们听到了。王玉菊可不顾这么多,说孩子们听到咋的了?婚都要离了,还能让她们不知道咋的了?

  白长山把心一横,吵吧,干脆吵开了好。反正是不过了,怕什么吵?他说,是,我是要离婚,你给个话吧,啥时候和我离?王玉菊猛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我呸,你做梦。和你离婚?我为啥要和你离婚?我才不便宜那个狐狸精。白长山说你说啥?我和你离婚,扯啥别人?她说我不管你那些烂事,我只告诉你一点,离婚,门儿都没有。白长山说那我就上法院,让法院来判。王玉菊将手里的碗往地下猛一掼,咣的一声,碗碎成许多块。她说上法院咋的啦?上法院我也只有一句话,我不同意。

  两人在厨房里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两个女儿吓坏了,跑到门口,抱着门框哭了起来。两个大人吵得起劲,哪里顾得上她们?父母吵的声音越大,孩子哭的声音也随之加倍。一时间大人吵孩子哭,鸡飞狗跳。

  白长山也不吃了也不洗了,继续回到床上睡觉。他对自己说,所有一切都不要想了,明天再说吧。时隔未久,醒了过来。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她弄醒的。他醒过来之后,发现她骑在自己身上。他压低声音问,你干啥?她说,你是我老公,你说我干啥?他猛地将她掀开,爬起来。她说,你咋啦,想留给那个狐狸精?我就不让你得逞。说着爬起来,又要弄。他翻身下了床,披了件衣服向外走。

  王玉菊说,你真要闹咋的?白长山说,我不想闹,我只要两个字:离婚。说过之后,走出家门。外面月朗星稀,天高地远,街上寂静无声,只有些老鼠奔来跑去,偶尔可以见到野猫乱蹿。他低着头往前走,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他的影子和他的脚步声,远处不时会传来几声狗叫。冷不防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两个人,他吓了一大跳,再一看,是两个戴袖标的,手里拿着电筒,不断往他脸上照,面貌凶神恶煞一般。看情形,把他当成阶级敌人了,恨不能把他的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他不得不解释,我真的不是阶级敌人,相反,我是革命干部,退伍军人。治安员说,你既然是革命干部,为啥这么晚还在外面?白长山沮丧地说,有啥办法?和老婆吵架,被赶出来了。年纪大的那个说,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坏人。去吧。两口子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没啥。

  第二天,白长山去法院申请离婚。接待他的那名女法官面无表情,问他,过得好好的,咋就不想过了?有第三者?他说没有。女法官说,那为啥?他说,感情不和。女法官说,啥感情和不和的?孩子都俩了,没感情孩子咋来的?白长山苦笑,有孩子就有感情?这算啥逻辑?女法官见他不言语,又问,她知道吗?她是啥意见?他说她不同意。女法官说,哎呀,那可麻烦。她说按照有关规定,如果夫妻一方不同意离婚,说明这段感情还没有完全破裂,有挽回的希望。他问,那要怎样才算是感情完全破裂?她说,有一个时间上的规定,如果分居三年,就判离。白长山哦了一声,说三年就三年,我现在就登记着。女法官给他登记,向他要单位证明。他愣住了,说,这种事是个人的私事,还要单位证明的?女法官说,你结婚的时候,不是单位证明过的?离婚当然也要。

  单位证明不难,他本人是车队书记兼队长,单位的公章在他手中。他回到车队,将证明开了,又返回法院,算是立了案子。

  离婚大战的大幕,正式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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