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龚诩

　　龚诩（1382—1469），字大章，昆山（今属江苏）人。父詧，洪武中任给事中，以言事戍五开卫（在今贵州境）死，诩遂隶军籍，后调守南京金川门。燕王兵入城，诩大哭，变姓名王大章，逃亡而至江阴、常熟之间，时时夜渡娄江省母，有“童汪非怯当年事，为有慈母在故园”句。“童汪”即春秋时鲁国童子汪锜，殉于君难。后返乡安居。周忱巡抚吴中时，两次荐其为学官，坚不应，曰：“诩老兵，仕无害，恐负往日城门一恸耳。”无子，有一义孙周宝，而周宝又夭折，因作六言诗云：“谁信八旬之老，反哀十岁之孙。最苦归来元亮，稚子无人候门。”逝世前，有寄亲友诗云：“鬼录吾知久有名，但须符到即时行。只惭知己无能报，一一烦公为致声。”门人谥曰安节先生。有《野古集》。

　　他身经八朝，年近九十，明初至中叶的时弊世态，在诗中反映得很广泛。如《甲戌民风近体寄叶给事》云：“春秋旦暮常愁饿，父母妻孥半病瘟。”又，“到处唤春空有鸟，连村报晓寂无鸡。”《田家苦楚吟》云：“官家不信民风苦，方拟腾书贺有秋。”《过虞家宅》云：“官赋孰如今日重，人家不似旧时多。”《田家词》云：“举网秋江上，鲜鳞尺许长。丁宁莫轻食，留荐里胥觞。”均是民间涕泪。正如《民风绝句寄叶给事》中所说：“天独慭遗应有意，要令操笔写民情。”

　　他诗的格调，通俗自然，有的就像白话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在（白居易）《长庆集》、（邵雍）《击壤集》间”，其中自有鄙俚浅率处。又说：“要其性情深挚，直抒胸臆。”这两句话说得尤为中肯，因为写民间疾苦，本需要一个“真”字。

　　总之，我们要从诗歌中认识一下当时社会的低层生活，龚诩的诗是值得一读的。

　　咏汤婆长句寄谈勿庵勉之共发一笑①

　　岁晚江乡雪盈尺，小斋不禁寒气逼。

　　先生独卧不成眠②，两脚浑如水中石。

　　今宵何幸得温温，伸去缩来随意得。

　　非关被底别藏春，深藉汤婆有余力。

　　此婆生来名阿锡，纺织无能有潜德。

　　缄口何曾说是非③，谋身不解求衣食。

　　寂寂无声伴到明，不作骄痴取怜惜。

　　君不见此婆有妹名青奴④，骨格玲珑如姊默。

　　不容暑气侵肌肤，亦与先生旧相识。

　　只因寒暑不同时，弃舍尘中倚空壁。

　　【注释】

　　①汤婆，汤婆子，又名锡夫人、脚婆，最早为扁形的瓶。黄庭坚《戏咏暖足婆》：“千钱买脚婆，夜夜睡到明。”则北宋时已有之。长句，指七言古诗。谈勿庵，常熟士绅谈懋。②先生，作者自称。③缄口，开水注入汤婆子后，其口即被塞住。④青奴，竹夫人的别名。黄庭坚《豫章集》有诗题“赵子充示竹夫人诗，盖凉寝竹器，憩臂休膝，似非夫人之职，予为名曰青奴，并以小诗取之”。诗中云：“我无红袖堪娱夜，政要青奴一味凉。”

　　【说明】

　　汤婆子于老人尤为体贴。漫漫冬夜，默默送暖，身心两温，梦魂俱安，才不致布衾如铁，而使双足有伸展余地。全诗亦敝帚自珍之意。

　　饥鼠行

　　灯火乍熄初入更，饥鼠出穴啾啾鸣。

　　啮书翻盆复倒瓮，使我频惊不成梦。

　　狸奴徒尔夸衔蝉①，但知饱食终夜眠。

　　痴儿计拙真可笑，布被蒙头学猫叫。

　　【注释】

　　①狸奴，猫的别名。黄庭坚《乞猫》：“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

　　【说明】

　　狸奴自以为捕蝉有术，得意之余，就此饱食高卧。痴儿听到鼠在窃食，将头蒙在被中学着猫叫。痴儿无法强迫狸奴改变恶习，只能越俎代庖，故诗人以计拙笑之。

　　爱尔翩翩白雪衣，水云深处伴鸥飞。

　　不应既出风尘表①，犹有窥鱼一点机②。

　　【注释】

　　①风尘，这里指世俗。表，外。②机，指机巧、机诈的心计。前人曾有“鸥鹭忘机”之说。

　　【说明】

　　白鹭徒有清高的外表，终不能掩饰求利的机心。末二句讽世之意，跃然而出。

　　唐来鹄《鹭鸶》：“若使见鱼无羡意，向人姿态应更闲。”罗隐《鹭鸶》：“不要向人夸雪白，也知常有羡鱼心。”都揭出了鹭鸟的这种表里不一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