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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并序)杂曲歌辞

  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

  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

  “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

  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

  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长跪告:“伏帷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

  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

  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

  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

  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

  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

  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

  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

  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

  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

  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

  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

  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

  “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

  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

  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

  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

  “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

  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

  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

  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

  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

  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

  汝今何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

  阿母大悲摧。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

  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

  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

  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

  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

  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

  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

  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

  老姥岂敢言!”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

  “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若天地,

  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

  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

  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

  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

  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

  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

  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

  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

  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

  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

  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

  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

  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

  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

  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

  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

  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

  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

  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

  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

  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

  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

  “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

  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

  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

  “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

  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

  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

  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

  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孔雀东南飞》通过刘兰芝与焦仲卿这对恩爱夫妇的爱情悲剧,控诉了封建礼教、家长统治和门阀观念的罪恶,表达了青年男女要求婚姻爱情自主的合理愿望。女主人公刘兰芝对爱情忠贞不二,她对封建势力和封建礼教所作的不妥协的斗争,使她成为文学史上富有叛逆色彩的妇女形象,为后来的青年男女所传颂。这首诗取得了突出的艺术成就:

  情节波澜曲折,跌宕起伏。作者在故事的开头设置了尖锐的矛盾冲突:聪明能干、心灵手巧的刘兰芝和焦仲卿两人感情深厚,但为婆婆不容,一定要赶其回家。在这种矛盾冲突中,仲卿希望能够缓解矛盾,于是百般求告,但矛盾不仅未得到丝毫缓解,反遭母亲搥床痛骂,仲卿迫于无奈,只得让兰芝暂回家门。话别之时,两人相约誓不相负。兰芝回家后,母亲见到不请自归的女儿,十分震惊,后经兰芝解释,这才谅解,但不久,县令、太守相继为儿子求婚,兰芝不为所动,一一回绝。但其兄为了攀结权贵,步步相逼,这样使矛盾进一步激化,兰芝被迫之下选择允婚,其实已作了以死抗争的打算。仲卿闻讯,责问兰芝,兰芝道出真情,许下诺言,并约定黄泉相见,结婚当晚兰芝投河自尽,仲卿听后也吊死树下,他们以死抗争的方式将矛盾推向了最高峰。最后两家求得合葬,葬后两人双双化鸟,告诫世人。

  叙事双线交替,缜密紧凑,采用双线交替推进的方式。第一条线索围绕刘焦两家的家庭矛盾冲突展开。仲卿求母,是焦母的专横和仲卿的软弱的第一次冲突;兰芝辞婆,是焦母的无情和兰芝的斗争的第二次冲突;兰芝拒婚,是兰芝的忠贞与其兄的虚荣的第三次冲突;仲卿别母,是焦母的顽固与仲卿守约的第四次冲突。这四次冲突,实际是一场迫害与反迫害的斗争,且演绎得一次比一次激烈,直至双双殉情。第二条线索是围绕兰芝与仲卿矢志不渝的爱情铺展的。这条线索建立在上述矛盾冲突的基础上。第一次是仲卿求母失败后,与兰芝的临别,反映了两人浓厚深切的恋情;第二次是兰芝辞婆后,与仲卿的话别,抒写了他们真挚坚定的感情;第三次是兰芝拒婚后,与仲卿的诀别,刻画了他们生死相依的爱情。这两条线索,交替发展,完整紧凑地完成了故事的叙述及人物命运的交代。另外,结构上呼应映衬。如不同场合中两次出现的蒲苇磐石的比喻,加深了读者对刘焦夫妇爱情坚贞的认识。又如兰芝分别时对其兄“性行暴如雷”的担忧,焦母“东家美女”的引诱,在诗中也暗伏、照应,显示了结构的缜密。

  主题钩深致远,蕴藉宽广。从兰芝和仲卿两人的角度看,这是性格的悲剧。兰芝不仅美丽善良,而且外柔内刚,所以当她面对独断专行的婆婆,性行暴戾的哥哥也决不屈服。仲卿官宦世家,从小生活在母亲的淫威之中,养成了懦弱无能的性格,所以当他面对母亲的威逼,就决定了他不可能主动争取婚姻的幸福。从焦母和刘兄两人的角度看,这是社会的悲剧。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东汉,儒家经义中的“孝”充当着捍卫封建礼教,维护封建家长权威的坚实堤坝。所以焦母能用高压政策对待儿媳,刘兄能用威逼手段胁迫兰芝,将他们双双推向了婚姻的坟墓。从这个角度看,封建家长制和封建礼教实质充当了杀害他们的刽子手,它们不仅摧残了美满幸福的婚姻,更是扼杀了善良纯朴的天性。从兰芝和仲卿死后双双化鸟的这一角度看,故事带有神话色彩,它寄托了人民群众追求恋爱自由、生活幸福美好的强烈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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