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拟咏怀二十七首】(其十一)庾信

　　摇落秋为气，凄凉多怨情。

　　啼枯湘水竹，哭坏杞梁城。

　　天亡遭愤战，日蹙值愁兵。

　　直虹朝映垒，长星夜落营。

　　楚歌饶恨曲，南风多死声。

　　眼前一杯酒，谁论身后名？作品一开始就驾轻就熟地借用战国时南方大家宋玉的名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使全诗笼罩于悲凉的氤氲之中，让人们承受着沉重的肃杀气压，一下子就把读者导入了极富感染力的艺术氛围。

　　接着，诗篇以浓墨重彩的特写画面，映现着在南国苦难大地上正悲泣着的久感人心的悲剧形象：在青翠的苍梧山下、浩渺的湘江水滨，当年为虞舜之死而痛哭的娥皇、女英，如今更泪雨淋淋，不仅使竹林点点成斑，乃至使竿竿绿竹都被泪水淹没而一片枯萎；当年为丈夫战死而哭坏城垣的杞梁妻，如今也因目睹梁朝横遭兵燹、城坏国亡、军死民丧的惨景，益发血泪迸流。是啊，她们怎不为梁国无数失去丈夫、儿女的妻子和母亲而痛心疾首？

　　那么，魏兵伐梁时的战况又怎样呢？于是，诗人继之又复映了一幕历史悲剧：北兵南侵，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危急时刻，梁朝的将士们一个个满怀愁苦、满脸怨愤，在他们背后传来了沉重的“画外音”：当年楚霸王项羽自刎前对乌江亭长说“天之亡我……”，这“天之亡我”的悲叹如今竟成梁朝将士的心中悲音——“我们命苦运乖，遇上了倒楣的战争……。”只见太阳朦胧无光，士卒混乱慌张；早晨，那晦气阴翳的长虹映照城堡，预示着流血的恶兆；夜晚，那赤红而有芒角的长星流落军营，一如给人报丧！唉，梁都江陵正属楚地，竟又像项羽垓下被围时那样，四面楚歌令人感伤不已；梁处南方，不幸亦如师旷从前所言中——南方乐歌(“南风”)多有死亡之声！果然，在梁元帝饮酒制诗的片刻苟安中，咽完了梁朝的最后一口残气……。

　　突然，从远空、从地层，呼唤着一个闷雷似的强音：梁朝群臣呀，你们该引咎自责，谁让你们偏安一隅、只图眼前于酒色的佚乐，却无身后创业留名的远谋？！——这就是本诗画龙点睛的诗眼，卒章显其志的真正含义。这中间含蕴着诗人对梁元帝多疑少断、懦而无策等惰性所总结的历史殷鉴。

　　庾信如果一味地向往南朝、依恋故国，而无此等对梁朝败局的真实性反映和艺术化贬责，那他还跳不出愚忠于旧朝的窠臼，算不得优秀诗人。因此，本篇之类的闪射出诗人良心和卓识之光的精制佳篇，就弥足珍贵。所以明朝的杨慎说：“子山之诗，绮而有质，艳而有骨”(《升庵诗话》)；后来的陈祚明也佩服庾信之作有“大气所举”“远非矜容饰貌者所能拟似”(《采菽堂古诗选》)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