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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卷九(5)

  有一次,可弃偷粮食出去赌博,侯氏知道后,就拉着弓箭在门口等着不让他回家。可弃吓得急忙逃走。在外面偷偷看着老婆进门去了,才畏畏缩缩地进家去。侯氏一见他回来,握起一把刀,可弃回身便跑。侯氏赶上去就砍他,一刀划破衣服,伤了屁股,血都流到袜子和鞋里。可弃气得要死,跑到哥哥那里去告状,哥哥也不答理他。他只好满脸羞愧地走了。过了一夜,他又来哥哥家里,跪在嫂子面前,伤心地哭起来,请求嫂子和他媳妇说合说合,先让他回家去,可是侯氏不肯收留他。可弃大怒,便要杀死老婆,哥哥也不劝阻,可弃气得起身操起矛枪一直跑出去,嫂子吓坏了,要去阻拦,但他哥哥做了一个眼神,叫她别管。等他出门后,才说:“他这是故意做个样子给我们看,其实他并不敢回家去。”嫂子不放心,派人去偷偷察看,回报说已经进了家门。哥哥心里才有点害怕,准备马上起身去拉开。可是,就在这时,可弃却灰溜溜地回来了。原来,可弃刚进家门时,媳妇正逗儿子玩。一看他来了,便把孩子扔到床上,拣起厨房的菜刀,可弃一看吓得拖着矛枪回身就逃,侯氏一直把他赶出门外才回屋里去。哥哥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却故意问他,可弃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脸对着墙角痛哭,两眼都哭肿了。哥哥可怜他,亲自领着他,送他回家去。侯氏看到大伯出面,才收留了他。等大伯一走,侯氏便罚他长时间的跪着。强逼他发很重的誓,保证以后不再胡闹,然后才用瓦盆盛了饭给他吃。从此以后,可弃真的改过向善,做了新人。侯氏主持家务,经营得家业一天比一天兴旺起来。可弃不过是依赖妻子,坐享其成。后来,他活到七十多岁时,子孙满堂,侯氏还时常揪着他的白胡子,叫他跪着。

  异史氏说:“凶悍的妻子和嫉妒的女人,遇到这样人如同毒疮长在骨头上,只能到死了拉倒,这不是太毒辣了吗?但是,砒霜、附子是天下最毒的东西,倘若能使用恰当,大病可以治愈,不是人参、茯苓所能抵得上的。要不是仙人能洞察明白,又怎么敢把毒药留给子孙呢?

  章丘李孝廉,名善迁。年轻时风流放荡。他对弹唱词曲之类的都很精通。他的两个兄弟都在科场考中,而李孝廉更加放纵不拘。娶了位姓谢的夫人,稍稍管了管他,就从家里走出,三年没有回来,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结果。后来,在山东临清的妓院中找到他。家中的仆人进去后,看到他面南而坐,十几个年轻的女人围侍在他的左右,都是向他学习说唱技艺的门徒。临回家时,他的衣服好几箱子,都是这些妓女所赠送的。回到家后,谢夫人把他关在一间屋里,放了一桌子书,用一条长绳子绑在床腿上,拉出另一头从窗户里出去,拴上一个大铃铛,绑在厨房里。他凡是有什么需要就踩绳,绳一动铃就响,人们便答应他,谢夫人自己亲自开设当铺,在挂帘的后面对典当的东西进行估价,左手拿着算盘,右手握着笔。老仆人听她使唤,因此,积蓄发了财。但时常感到耻辱的是不如妯娌们尊贵。把李孝廉关了三年,终于科场考中。夫人高兴地说:“我以为三个蛋,两个能孵成鸟。你是个孵不成鸟的蛋,今天却得到成功!”

  耿进士,名嵩生。也是章丘人。夫人常用纺织的灯火给他照明读书,纺织的人不停下来,读书的人也不敢休息。或有朋友到家里来说话,夫人都偷偷地听着,若是与朋友谈文章论道理,便给上茶做饭,若无事嬉笑,夫人就恶声恶气地把客人赶走。耿生每一次考试得到平平成绩,就不敢进家门。得到优秀的成绩,夫人便笑着迎接他。在开馆教授学生,所得到的钱都给夫人,丝毫也不敢隐藏。所以,凡东家有所馈赠,常常当面计较清楚。有人笑话他,却不知道他报账时的难处。后来,他被岳父请去教授妻弟功课。那一年,岳父送给他十两酬金。耿生领了情,退还了钱。夫人知道这件事后,说:“他虽然是亲戚,那么,怎么说是我们靠教书来生活?”赶他回去,收回了酬金。耿生不敢和夫人争论,而内心始终有些感到歉意,想能在暗中补偿岳父。于是,每年教书的酬金,都向夫人少报些数。积攒了两年多,得了若干钱。忽然间梦到一个人告诉他说:“明天登高,钱就够数了。”第二天,试着去登高,果然拾到一笔钱,恰好符合所缺的钱数。于是,便偿还给岳父。后来,耿生成了进士,夫人还是斥责他。耿生说:“如今我已有了地位,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待我?”夫人说:“俗话说,‘水涨船高’,就是你做了宰相,难道就坐大不成?”

  乔女

  平原乔生有个女儿生得又黑又丑,还豁了一边鼻子,瘸了一条腿,二十五六岁,还没人来说亲。县里有个穆生四十多岁,妻子死了,穷得无力再娶,便娶了乔女。乔女过门三年,生了一个儿子,不久穆生便去世了。家境更萧条,非常困难,只得乞求母亲同情帮忙,母亲很不耐烦。乔女也发奋,不再回娘家,靠纺纱织布维持生活。

  有个孟生死了妻子,留下一个周岁的孩子叫乌头,因没人带小孩,急于要续娶后妻,但是媒人向他介绍了几个,他都不中意,忽见乔女,非常满意。暗地里派人把口风暗示给乔女。乔女却拒绝了。她说:“我现在穷困到这地步,跟着官人能吃得饱、穿得暖,哪有不愿意的?但我生得残废、丑陋,相貌上的确比不过别人,可以自信的只有品德。如果又嫁两个男人,官人还能看上我哪一点呢?”孟生听了却更敬佩她了。派媒人慎重地在礼金上加以重币去打动她母亲,乔母很高兴,亲自到女儿家去,坚持要她答应这门婚事,但乔女守节的志向终于无法改变,乔母很不好意思,表示愿将小女嫁给孟生,孟生家人都很高兴,但孟生却不愿意。

  过了不久,孟生得急病死了。乔女很伤心地给孟生吊丧。孟生没有亲戚和本家。死后,村中的无赖都来欺负他家,把家里的用具掠取一空。还打算瓜分他的田产,仆人们也偷了东西逃跑,只剩下一个老太婆抱着小孩躲在帷幕里面啼哭。乔女问明原委后,非常不平,听说林生和孟生交好,便登门对林生说:“夫妇、朋友都是人伦中很占重要地位的,我因非常丑陋为世人所瞧不起,只有孟生能理解我。在他生前我虽坚决拒绝了婚姻的要求,但我心里却把他视为知己。现在他身死子幼,我理当用行动来报答知己。但保住孤儿还比较容易,对付外人的欺凌却很困难,如果因为孟生没有父母兄弟,就坐看他家破子亡而不伸手去救,那么五伦之中就可以不要朋友这一项了。我没有更多的事要麻烦你,只请你写一张状纸告到县令那里,抚养孤儿的事,我不会推卸责任的。”林生说:“好!”乔女告别林生回到家里。林生正打算按乔女的主意写状纸投诉县宰,无赖们暴怒起来了,都说要用刀子和他做对,林生吓怕了,关起门来不敢露面。乔女眼见好多天都没有音讯,再一打听,孟家的田产已经被人瓜分光了。

  乔女十分气愤,挺身自动去找县太爷,县太爷盘问乔女是孟家的什么人?乔女说:“大老爷主管一个县,所依据的应当是公理,如果说的话不合事理,即使是至亲也逃脱不了罪责,如果并非无理,哪怕是过路人说的话也是可以听信的。”县太爷认为乔女的话顶撞了他,大声呵斥把她赶出衙门。乔女冤愤满腔无处申辩,便到那些官绅家里去哭诉,有个绅士听了她的哭诉,很为她的义气所感动。代她向县令说明原委,县令经过审查果真如此,便把那些无赖整治得走投无路,把被他们所侵占的田产用具全都追了回来。

  有人主张留下乔女住在孟生家里,由她来抚养孟生的孤儿乌头,乔女不答应,把孟家的家锁了起来,叫老太婆抱着乌头跟着她回家。另外安置他们住下,凡是乌头日用所需要的东西,都同老太婆一道开门去取,粮食给他经管处理,自己一分一毫也不沾边,还像往日一样和儿子过着贫困的生活。

  过了几年,乌头渐渐长大了,乔女给他聘请老师教他读书,老太婆劝她儿子也一同来上学,她叫自己的儿子学种田。她说:“乌头的钱是他自己的,我如果耗费别人的钱来教自己的儿子,我对乌头和他父亲的一片诚心怎能表白清楚?”

  又过了几年,她给乌头储存了几百石粮食,又给他娶了名门望族的女儿,帮他修理房屋,分开家,叫乌头自立门户。乌头哭着要求乔女和他们住在一起,乔女答应了,但像从前一样成天纺纱绩麻,乌头夫妇夺走她的纺绩工具,她说:“叫我母子坐享其成,心里很不安。”便早晚为他们管家,叫她儿子在田间巡回察看,像当雇工一样。乌头夫妇如小有过失,便毫不通融加以责骂,如不改悔,就不高兴要离开回家。直到乌头夫妻跪着说不重犯为止。不久乌头考入县学,她又想告辞回家,乌头不肯,拿出礼金给穆生的儿子娶亲。乔女叫儿子回家去住。乌头想留也留不住,暗中派人在穆家附近买了百来亩土地,然后才送穆生的儿子回家。后来乔女病了,要求回家,乌头不听,病很重了,乔女嘱咐乌头说:“一定要把我葬回穆家。”乌头答应了。乔女死后,乌头暗中送些钱给乔女的儿子,要将乔女和孟生合葬,出殡那天,棺材重得三十多人都抬不起来。穆生的儿子突然倒在地上,七孔流血,自己骂自己说:“不孝顺的儿子,怎能出卖自己的母亲呢?”乌头非常害怕,连忙拜倒在地,进行祈祷,穆生的儿子才好了。于是推迟了几天才出殡,直到把穆生的墓修好后,才将乔女与穆生合葬了。

  异史氏说:为了报答对知己朋友的感恩,答应献出自己的毕生精力,这是刚烈的男子汉所应该做的。那乔女并没有多读圣经贤传,而她的行为为什么会如此雄奇伟大呢?如果遇到相人的九方皋,一定会把她看成一个男子汉啰!

  顾生

  江南顾生,旅居在临淄的旅馆,患了眼病,暴肿,昼夜呻吟,求医用药都不见效。十几天后,疼痛才减轻了一点儿。他合上眼时常能看见一座很大的房舍,有四五处院子,门都大开着,最深的院子里有人来来往往,但因为太远看得不太清楚。有一天,顾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已进入这座宅院,进了三个门,一个人也没看见。那里有南北两座厅堂,都是红毡铺地,粗粗一看,满屋都是婴儿,坐着的、卧着的、爬行的,不计其数。顾生正在惊愕时,有一个人从房后走出来,见了顾生说道:“小王子说有远方的客人在门口,果然不错。”于是,邀他进去。顾生不敢往里面去,那人强拉着他进到里面。顾生问:“这是什么地方?”那人说:“是九王世子住的地方,九王世子患疟疾刚刚痊愈,今天亲朋们前来祝贺,先生你有缘分啊!”话没说完,有人跑来催促顾生快点儿走。

  不一会儿,到了一个地方,只见有雕花的亭台和朱红的栏杆,一座大殿坐北朝南,有几个大柱子。顾生沿台阶进去,客人已满座,看见一位少年坐在北面,心想这就是九王世子了,于是跪伏在地,一下子满屋的人都站了起来,王子拉顾生的手让他坐在东面。饮过酒之后,鼓乐之声大作,歌妓们进入厅堂,演出《华封祝》的戏文。则演过三折,顾生所见旅馆主人和仆役们喊他进午餐,就在他睡觉的床头频频呼吸,顾生怕王子知道自己要退席,就说要去厕所,偷偷走了出来。抬头一见日头已是中午时分,他的仆人正站在窗前,这才知道自己始终没有离开旅馆。他急于返回王子那里去,就打发仆人带上门出去。

  刚一合眼,就看到王子那的宫殿依旧,就急忙按老路进去。路过满屋婴儿的地方,那里并没有婴儿,只有几十个蓬头驼背的老太太,有的坐着,有的卧着,一看见顾生,就恶声恶气地说:“谁家的无赖子弟,到这里来偷看!”顾生惊恐万分,不敢辩解,急忙到后院去,进入大殿就落了座,只见王子下颌上已长出了一尺多长的胡子。王子笑着问顾生:“到哪里去了,戏已经演过七折了。”并举起一个大杯罚顾生的酒。不一会儿,这出戏演完了,又有人送上戏单,顾生点了《彭祖娶妇》。歌妓们用椰子壳劝酒,可以盛五斗酒,顾生站起来辞谢道:“我有眼病,不敢饮酒过量。”王子说:“你患眼病,正好有太医在这里,就让他给你诊治一番吧!”东边座上一个客人,就走到顾生身边来,用两个手指分开眼皮,用一根玉簪上了一点像油脂般的白色药膏,嘱咐他闭上眼睛,睡一小会儿。王子让侍女把他领到一个套间,让他躺在床上,顾生躺了不大一会儿,觉得床帐又柔软又有香味,就睡熟了。睡了一阵儿,忽然听到敲钟的声音,被惊醒了,以为是那出戏还没有演完呢,睁开眼一看,原来是旅馆的狗舔油锅发出的响声。但是眼病好了,再闭上眼睛,什么奇景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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