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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卷十二(2)

  姬生常想:我并未得罪狐狸,它所以屡次要陷害我,恐怕是因为小人不甘心独自被小人一心要拉人下水吧!

  异史氏说:“姬生本意是想引邪入正,然而反倒为邪恶所惑乱。其实狐狸的本意未必特别恶,或许是因为姬生用谐谑的办法来引导它,狐狸也就用同样的办法来戏弄他吧!然而若非身有前世的根基,家中有贤良的内助,几乎就要像前汉原涉所说的那样:家人、寡妇一旦被盗贼所奸污,就可能行为放荡下去。虽然知道这是非礼的,可是也不能自拔了。唉,真是让人可怕呀!”

  韩方

  明朝末年,济郡北面有好几个州县,瘟疫病大为流行,每户都得了病。齐东农民韩方,非常孝顺。父母都病了,便带上纸钱祭品,前往孤石大夫庙中痛哭祷告。回家路上流着泪,遇见一个衣冠整洁的人,问韩方说:“为什么悲伤?”韩方把情况全都告诉他。那人说:“孤石神不在这里,祈祷又有什么用?我有个小法术,可以一试。”韩方很高兴,打听他姓名。那人说:“我不求报答,何必告诉籍贯姓名呢?”韩方诚恳请求那人到他家去。那人说:“不用了。你只管回去,把黄纸放在床上,高声猛烈地说:‘我明天要到都城,向岳帝上告!’病一定会好。”韩方担心不灵验,一定要请他前去。那人说:“实话告诉你:我不是人。巡环使者因为我诚恳笃厚,让我做南县土地神。被你孝心感动,指点传授给你这法术。目前岳帝正查举枉死鬼,对其中有功的,或者正直不为害人的,便任命做城隍、土地。今日作祟害人的,都是被郡城北方士兵所杀死的鬼,急忙要赴都城报到,因此沿途索贿,谋求一口饭吃,说要上诉岳帝,他们一定会害怕,所以就会停止危害。”韩方肃然起敬,伏地叩谢,等到起身,那人已不见了。他惊叹着回家,遵照土地神指教的做,父母都痊愈了。传授给邻村人,也没有不灵验的。

  异史氏说:沿途危害着人前去报到,想叫他们今后能走上正道并且出力,这和赶着马前去应试“不求闻达科”有什么区别呢?天下事情大都类似这样。还记得甲戌、乙亥年间,当政的叫老百姓捐送谷物,都上奏说老百姓很乐意输送。因此各个州县如数收足,卖力地逼迫拷打老百姓。当时郡北七个县遭水灾,收成不好,催交谷物尤其困难。唐太史偶然到利津,见到被捆绑逮捕的十多人。便问:“为什么事?”回答说:“官府抓我们到城里去,追逼乐意输送的谷物。”农民不知道“乐输”二字作什么解释,便认为是敲榨勒索的代名,难道不可叹可笑吗?!

  丐仙

  高玉成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居住在金城(今甘肃省五泉县)里。他善于针灸,不论贫富,只要患病他就给医治。

  有一天,里中来了一个乞丐,小腿上生有恶疮,躺在道旁,脓血直流,臭得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周围居民怕他死在这里,每天给他一顿饭吃。高玉成看见了很可怜他,就打发家人把他扶回家,安置在耳房里。家人讨厌他的恶臭,掩着鼻子站得远远的。高取出艾绒,亲自为他灸治,而且每天命人给他送去饭菜。

  过了几天,这个乞丐要汤饼吃,仆人生气地呵责他。高听到以后,就命仆人给他送去汤饼。没过几天,又要酒肉。仆人跑去报告高玉成说:“这个要饭花子太可笑啦!当初他躺在道旁的时候,一天求一餐都难得到。如今一天三餐还嫌是粗粮糙米,你给他汤饼,他还要酒肉。像这样的馋鬼,就该还把他扔到大道上去!”高问他的疮怎么样了,仆人说:“疮痂逐渐脱落,似乎能走路了。可他还是哼哼呀呀的,装作呻吟痛苦的样子。”高玉成说:“能费几个钱哪!就把酒肉给他吃吧!等他病好以后,大概就不会跟我们作仇了。”仆人假装答应,可是到底没有给他,并且大伙偶然谈到这件事,都笑主人痴呆。

  第二天,高亲自到耳房去看这乞丐,乞丐跛着腿站起来,向高表示感谢,说:“这次蒙受了你的崇高情谊,使我这个将要死的人得到再生,这种恩惠真是如同天地一样深厚。但是,我的病还没完全好,总是嘴馋妄想吃点好的。”高知道以前的吩咐仆人没有照办,就把仆人唤来痛打了一顿,吩咐立即拿来酒肉给乞丐吃。仆人怀恨在心,夜半,就纵火点着了耳房,然后又故意呼号。高起来去看,耳房已经烧完,叹息说:“乞丐也完啦!”督促仆人们赶紧把火救灭。却见这个乞丐仍然卧在火中酣睡,鼾声如雷。把他招呼起来,他还故作惊讶地问:“屋子哪里去了?”这时,大家才知道这乞丐是个异人。

  从此,高玉成对这个乞丐更加敬重,请他到客房去住,给他换上新的衣服,每天与他相处在一起。问他的姓名,他自己说:“叫陈九。”住了几天,容颜越发光泽,言谈也很有风度。他又非常善于下棋,高与他对局,每次都输给他。于是,高每天跟着乞丐学习下棋,棋艺长进不小。就这样一住半年,乞丐也不说走,高也一时见不到他感到不高兴。即便有贵客来,也必定偕同他一同饮酒。有时饮酒以掷骰子为令,陈常常代高呼采,无论呼什么,没有不如意的。高感到非常惊奇,有时求他特地表演一下,他就推托说不会。

  一天,乞丐对高说:“我要告别了。一向得到你深厚的恩惠,现在特设薄筵相请,请你不要携带随从。”高说:“我们相处十分融洽,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离开呢?再说你囊中羞涩,我也不敢麻烦你做东道主。”陈坚决邀请他说:“不过是几杯水酒罢了,也不算什么破费。”高问:“在什么地方?”陈回答说:“在花园里。”当时正是严冬,高担心园亭中非常寒冷。陈一再说:“不碍事,不碍事。”于是,高就跟随他来到花园。

  当时正是隆冬,可是高觉得园中的气候顿时暖和起来,就像是三月初的节气。又来到亭子里,觉得更加暖和。只见异鸟成群,啾啾乱鸣,真仿佛是暮春时节。亭中的几案,都镶上了玛瑙玉石。有一座水晶屏风,光洁透明,可以照见人影。上面有株开满花朵的树,树叶随风摇曳,花朵开落不一。还有羽毛似雪一样白的鸟,在树枝间往来跳跃,啁啾鸣叫。然而用手去抚摩它,竟没有一件东西。高感到非常惊讶。

  就座以后,见一只八哥站在架上,叫道:“来茶!”就见一只朝阳的丹凤,嘴里衔着一个赤玉盘,盘上有两只玻璃盏,盛着香茶。丹凤伸着脖颈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高饮罢香茶,把盏放在盘中,丹凤衔着玉盘,摇动着翅膀就飞走了。八哥又叫道:“来酒!”就有几只青鸾黄鹤,翩翩地从太阳里飞来,有的衔壶,有的衔杯,纷纷放在桌案上。不一会儿,又有许多鸟来进饭菜,来来往往飞个不停。山珍海味交杂陈列,转瞬间摆满桌案,菜香酒洌,都不是一般的品种。陈见高的酒量很大,就说:“你是海量,得用大杯。”八哥又叫道:“取大杯来!”忽见太阳旁边光亮闪闪,有只巨大的蝴蝶用双脚抱着一只能盛斗酒的鹦鹉杯,飞到桌边。高玉成见这只蝴蝶比雁还大,张开两支翅膀姿态优美,上面的纹彩既灿烂又美丽,赞叹不止。陈呼唤说:“蝶子劝酒!”只见这只蝴蝶展翅一飞,立即变成一个美人,穿着绣花的衣裳,跳着轻快的舞步,前来进酒。陈又说:“饮酒不可没有歌舞助兴。”美人于是翩翩起舞。舞到最畅快的时候,只见她双足离地大约一尺多高,头向后仰折,简直都和双脚平齐了,接着一个倒翻身站立起来,身体丝毫没有沾着土地。她一边舞蹈一边歌唱道:“连翩笑语踏芳丛,低亚花枝拂面红。曲折不知金钿落,更随蝴蝶过篱东。”余音袅袅,非常动听。高大喜就把她拉来同饮。陈命她坐下,也让她饮酒。高酒后心摇意动,突然把她抱住。一看,美人变成了夜叉,只见他双眼突出于眼眶,牙齿伸出于喙外,脸上的黑肉凹凸不平,形像丑陋得简直无法描述。吓得高松开手,伏在几案上战栗不止。陈用筷子敲击它的喙,斥责说:“快去!”随着陈的一击,又变成蝴蝶,飘飘然飞走了。

  高玉成惊魂安定下来,同陈一起来到园中,看到月色非常清澈,就很随意地和陈说:“你的美酒佳肴都来自天空,你的家一定是在天上。何不携带老友去游历一番。”陈说:“可以。”就和他携着手一跃而上,于是高就觉得身在高空,渐渐接近了天堂。又见前面有一高门,口圆如井,而进入此门则见光明如同白昼。台阶道路都是用灰白色的石头砌成的,非常光滑洁净,连一点儿灰尘也没有。有一株大树,高有数丈,上面开着像莲花一般大的红花,非常好看。树下有一女子,长得艳丽无双,正在砧石上捣着绛红色的衣裳。高呆呆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瞧她,竟忘记了走路。女子看到生气地说:“哪里来的狂徒,竟敢乱跑到这里!”说着就用木杵砸来,打中了高的后背。陈急忙把高拽到无人处责备了几句。高被杵击中,酒顿时醒了,觉得很惭愧。于是跟随陈从门里走了出来,立即有两朵白云移到他们脚下,把他们托在空中。陈对高说:“我们从此就分别啦!有几句话,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忘:你的寿命不长啦,明天赶紧躲避到西山里去,就可以免灾。”高想把他拉住,他转过身竟然走了。

  高玉成觉得脚踩的云渐渐降低,又落到自己的后园里,可是景物却和刚才不大一样了。回到家里与妻子一说,都觉得非常惊异。看衣服上接触杵的地方,有一块异红像织锦一样艳丽,而且有奇异的香气。

  第二天一早起来,高玉成听从陈九的话,带着干粮就进了山。山里大雾弥天,云气茫茫,不辨道路。高踩着荒山野径匆匆忙忙地奔走,忽然一失足,掉落在云窟之中,只觉得这个云窟深不可测,幸而身体没有受到损伤。过了一会儿,情绪安定,头脑清醒之后,他仰头看到窟中云气如笼,于是慨叹说:“仙人叫我到山中避难,可是天数终究不能免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出这个云窟啊!”

  又坐了一刻,忽见云窟的深处隐隐有光,于是站起来慢慢地走进去,真是别有天地。有三位老者正在下围棋,看见高来到,也顾不得问话,仍然下个不停。高也就蹲在旁边观看。一局终了,收棋入盒时,这才问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高说:“是因为迷路掉进这个窟里的。”一位老者说:“这里不是人间,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吧!”于是把他领到窟下,高就觉得云气拥着他往上升,转眼间就回到了平地上。只见山中树色深黄,风声萧萧,落叶飞舞,像是深秋时节,高大惊说:“我是冬天来的,怎么变成深秋啦?”

  高奔回家中,妻子和儿子都大吃一惊,相聚在一起哭泣起来。高惊讶地问他们为什么哭?他妻子说:“你一去三年也不回来,都以为你死啦!”高说:“奇怪呀!只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忙从腰中取了干粮,已经像灰烬一样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十分诧异。妻子对高说:“你走以后,我梦见两个穿皂衣围着白带子的人,像是催赋税的,气势汹汹地进屋张望,说:‘他到哪儿去了?’我斥责他们说:‘他已外出。你们即使是官差,怎么能进入人家闺房里来!’这两个人才走出去,一边走一边还说:‘怪事!怪事!’”高这时才明白,自己所遇到的是仙人,妻子所梦到的是鬼差。

  高每逢接待客人,都把挨过杵的衣服贴身穿在里面,满座都能闻到它的香气,这香气既不像麝香也不像兰草,着汗之后香气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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