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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名士与《世说新语》

    魏晋名士

    自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知识分子无不将儒家经典奉为圭臬,藉此晋升仕途。他们热衷参与国政,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希望能实现经世治国的理想。但到了东汉末年,政治腐化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内有外戚、宦官争权,外有黄巾贼、董卓作乱,士人空有满腔热诚却无法挽回乱象。此外,经历两次党锢之祸的大屠杀,更使他们身心遭受严重的打击,在兵连祸结、动荡不安的世局中,他们的处境堪怜,动辄得咎,命如鸡犬般任人宰割,身心受创之余,使他们的思想趋势和生活方式都发生重大的转变,于是到魏晋时代,一种新的人生观就此成形。

    在魏晋时期,选才已改采九品中正官人法,出身名门士族的子弟根本不必担心仕途问题,自然也不用苦读儒家经典,以致短短几十年间,儒学衰退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满朝公卿四百人,能操笔者不出十人,可想见情况的严重。

    魏晋玄学的兴起

    另外,由于汉代流传下来的儒学已掺杂了阴阳五行、谶纬符命之说,当时的士人虽不满于这种迷信的哲学和残缺的经学,但因是求取功名的唯一途径,故让人不得不屈服,不过在学术思想上,士人已不再崇拜儒术。

    相对于儒学的势微,有另一种思想正快速窜起,那就是老庄哲学,因为此时魏晋名士已不再热衷政治,而是把重心转向个人安身立命的问题上,老庄哲学清静无为、自由逍遥的生活主张,正符合他们心境的需求,也可提供新人生观的思想依据,因此老庄哲学便成为当时的主流思想,形成魏晋「玄学」。

    在思想上,士人们反抗现实,看不惯一切人为的法度,不关心政治,只在意个人安危和心灵是否得到解放;但行动上,他们又采消极的逃避现实,安于现状。在学术上,老庄书籍的注释和研究成为士人的必修科目,而「精老庄、通周易」也成为称赞别人学术渊博的流行语,连日常生活的应对进退,莫不都以玄学为依归,整个学术界都沉浸在这股玄学风气中。

    新生活观与清谈

    受到魏晋玄学反因袭、反传统道德的影响,魏晋文人开始过着一种放荡不羁的生活。他们蔑视礼法,不受约束,有的整日游山玩水,有的狂饮滥醉,有的纵欲享乐,有的干脆归隐田园;总之,种种逃避现实的怪诞行为,在当时竟是司空见惯。葛洪在《抱朴子》一书中曾形容:「蓬发乱鬓,横挟不带,或亵衣以接人,或裸袒而箕踞。……其相见也,不复叙离阔,问安否,宾则入门而呼奴,主则望客而唤狗。……终日无及义之言,彻夜无箴规之益。」这真是当时文人狂放生活的最佳写照。

    伴随着玄学的兴起,魏晋名士之间吹起一股「清谈」风。清谈是由东汉的「清议」发展而来的,主要是以人物的品鉴为主,只是时代改变,品鉴的方法、标准也产生变化,清谈的内容已包含玄学、美学和文学,但极少涉及敏感的政治话题。他们喜欢相互辩论一些空虚的理论,品评时人品貌的高低,或在言语上崭露个人的智能。清谈可说是当时文人的生活重心,和玄学互相助长,形成一种十分特殊的文人风貌,这点我们可以从《世说新语》一书中,了解魏晋清谈的内容及参与清谈的名士。

    《世说新语》的诞生

    《世说新语》是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与门客共同撰写的作品。刘义庆是位清心寡欲、热爱文学的雅士,他和门下的文人共同合撰了几本书,其中以《世说新语》一书最具代表性。此书收集了东汉到魏晋之名士的言行轶事,共一千多条,分成三十六类编写,内容大致描写名士的道德修养、智能才能、情感个性、日常生活和彼此的人际关系等。作者极用心于人物的塑造上,口语化的描述使名士的风采栩栩如生、各具特色,而所用的文字清丽有趣,极富文学价值,从中我们可以勾勒出魏晋士人的精神风貌,深入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其中不少言行举止都颇堪玩味,展现他们与众不同的价值观。

    例如〈德行篇〉中记载阮光禄有部很好的车子,他也很慷慨地乐于借给别人使用。有人丧母,想跟他借车来运送母亲去安葬,却不好意思开口,阮米禄知道之后说:「我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我有好车而让人不敢借,那要这台车做什么?)于是放火把车烧了。又例如好酒的刘伶常常纵情狂饮,有时兴起就脱得一丝不挂,有人到他家看见他赤身露体就讥笑他。他说:「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禈衣,诸君何以入我禈中?」(我以天地作为房屋,以屋室作为衣裤,而诸位为什么钻到我的裤子里来了呢?)以此表现出刘伶别竖一帜的生活观。另外,当时连送葬都有新花样,如〈伤逝篇〉中记载王粲生前爱听驴子叫,死后曹丕和前往吊丧的人,就每人学一声驴鸣来为他送葬,够特别了吧?

    竹林七贤

    除了特殊言行的记载,人物品评也是《世说新语》收录的重点,当中的〈识鉴篇〉、〈赏誉篇〉、〈品藻篇〉三篇都和品鉴人物相关。东汉末年常以相貌为鉴识的依据,常带着点「慧眼识人」的预言味道,例如汉末名士乔玄曾对年轻的曹操说:「君实为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似乎早看出曹操会有一番作为。而潘阳仲见到年少的王敦曾说:「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必能食人,亦为人所食。」也预言了王敦有叛乱的野心,和招致失败的下场。

    到了东晋以后,人们不再单凭外貌来判别一个人的内心,而是注意平日的言行及表现,来鉴别品行的高下。例如刘惔以桓温平日赌博时「不必得,则不为」(不能确定得胜的事,他一定不去做)的行为,断言他西征位于蜀的成国(燕云十六国中的一国)一定成功;谢安接见王氏三兄弟时,也以应对言词的多寡,断定王献之的成就较高,这种品鉴的方式算是较有科学性的。

    《世说新语》中所描述的魏晋名士有各种不同的风貌,其中有一组人真正能代表这时期士人狂放的新人生观,他们就是阮籍、稽康、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王戎等七人。由于他们常在竹林聚会,纵情畅饮,所以世人称为「竹林七贤」。七贤的才学、声誉甚高,他们种种任性荒唐的行为,成为西晋以后贵族子弟争相仿效的模范,后代也将晋代的淫佚之风归咎于七贤。其实七贤种种狂妄的行径,并非无所为而为,以下且举阮籍为例,读者必能了解其所有放荡越礼的行为,其实都只是要表达对世界的反抗。

    途穷而泣的阮籍

    阮籍是个自我意识强烈、非常自傲的人,年少时曾度过一段游侠式的浪漫生活,年长之后,「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山临水,经日忘归。」出身仕宦之家的他,也曾对未来有一番远大的期许,他饱读诗书,满怀济世之志,但世局的变化使他看透了政治的黑暗,不愿卷入权力斗争之中,每次被迫上任,不久就称病辞官,一连换了许多官职,都不久留。有一次他辞退大将军曹爽所委任的参军一职,一年多后曹爽兵败被杀,手下也受株连,大家都佩服阮籍有远见而免遭杀身之祸。从此阮籍在心有余悸之余,更是对政治彻底失望。

    在司马氏得权后,为了笼络人心,拉拢名士成为当务之急,而阮籍便成为他们物色的对象之一。虽然司马家内斗不断,但阮籍始终是司马家的僚属,因为他们都看重阮籍的文名,不忍杀他,但也不许他离开。而阮籍为了自保,也采取十分微妙的态度来逃避险恶的政治风波──那就是「混」。他从不管事,每天只顾着喝酒,每当司马昭的亲信钟会拿政事来询问意见,企图从中找出构陷他的把柄时,阮籍总是喝得醉醺醺,随便敷衍了事,说起话来言不及义,却也没被套出什么口实。司马昭也曾派人向阮籍提亲,要他把女儿嫁给司马炎,显然这是一桩政治色彩鲜明的联姻,阮籍不想答应又难以拒绝,只好大醉六十天,拖得司马昭无可奈何,只好作罢。阮籍从不品评别人,可见身处恶劣的环境中,他的言行是多么小心谨慎,这对自傲的他而言,「从政」无疑是生命的一段悲剧。

    为了平衡政治生活上的苦闷,阮籍在日常生活中,是以蔑视礼法出了名。据说他在家中喝酒常常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盘膝而坐,当遇到卫道人士时,他就会翻白眼瞄人家,正眼也不看一眼。阮籍曾说:「礼岂为我辈设耶!」所以他与要回娘家的大嫂话别(当时的礼法不容)、在母丧时喝酒吃肉(晋武帝还为他辩解说是为了补充体力),这些举动都是为了在维护自我和保全生命之间取得平衡,以舒坦政治上的压抑。阮籍经常独自驾车毫无目的地在野外漫游,而每逢穷途末路时,他便大哭一场再掉头回家,彷佛象征着他随时在找一条生路却无法得到的悲痛,唯有借着一些怪诞不经之举,来表现出他对当权者的不满和嘲讽。

    结 语

    阮籍忧郁的一生,反映出纷乱时代加诸士人的痛苦,魏晋南北朝四百余年的动乱分裂,彻底改变了士人的人生观。荒唐的行径虽非传统读书人应有的作为,但此种乱象只不过是时代的产物,知识分子淑世福国的理念,依旧深蛰在他们心中,唯有深入其内心世界,才能了解他们的苦闷与感伤,并对身处乱世的魏晋士人多一分同情与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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