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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弱书生畏人逃生死未知 俏佳人敢独主强梁不怕

    词曰:

    豺狼道满,去不容人。少缓跄踉,犹追颠危。更逐难保,没些长短。

    说来稀罕,小蛾眉偏具英雄大胆。青锋相面,溅血加人,敢耶不敢?

    ——右调《柳梢青》

    话说长孙肖,虽一时受卜成仁之辱,打点要回乡,却还留连不舍。当不得强之良朝夕来传信,说卜成仁要在府县中告他。又听见张媒婆在管小姐面前,报知卜成仁要暗暗遣人加害,便读书不能安心。因对管雷说道:“我本要与贤弟再切磋些时,等新宗师来,成就了一领青衿,我方安心还乡,办我的前程。不料卜成仁这狗才,只管无水兴波,罹致将来,万万不容不去。我去之后,只有两事不能放心:一为老母,虽蒙贤乔梓与令姐高义,陪伴有人,薪水不乏。然野处忧居,恐忧虑疾病,更出意外,无人慰藉;一为令姐婚姻之事,卜子尚不能忘情,若奸狡不行,未免便要暴横相加,令姐虽智足以御之,然闺中弱质,恐终为所累。况我此去,原为功名,若功名不就,来尚无期,不知令姐何以教我?”

    管雷领了先生之言,忙入内与姐姐说了。又出来回复道:“家姐说,此二事请先生勿虑。太师母处问安侍膳,门生须不能一一如礼,亦必遣仆妇代奉。设或采薪有忧,自当躬亲药饵。至于卜之强暴,家姐直土水视之,料不受其挟制,请先生勿虑。但先生此行,恶人谋深,境之内外必网罗密布,须要留心防范。”

    长孙肖道:“奸人之谋,从来叵测,也防范不得许多。但思死生由命,祸福在天,只合信步行去,听天罢了。”

    遂择定了一个日子长行。又悄悄回家,与母亲说明。管小姐又与兄弟商量,取出些金银与他做路费。又恐路上有变,又取了一件旧小薄绵衣,絮中俱暗暗缝了许多金珠贵重之物在内,叫长孙肖紧紧穿在贴身,以备不虞。又叫了一个家人暴攸跟去服侍。又整酒叫管雷与先生送行。长孙肖见管小姐事事周密,感激不尽。到了行期,只得再三谢别而去。正是:

    生成道路有东西,草色安能无马蹄。

    莫怪春风春雨重,盖缘桃李要成蹊。

    长孙肖既行,早有人报知卜公子。卜公子恐他在路留连,去的不决裂。暗暗教他养在门下的一班游手好闲无赖子弟,赶到前途,寻个事端,将他打走,使他不敢停留,却又不要伤他性命。众人领诺,假扮做打猎的模样,随后赶了上去,只赶到百余里外,一个村镇上,方才赶上。众人见村镇人众,不便下手,遂都在村店里歇了,打点明日到前途算计他。

    长孙肖因有影子在心,原也步步提防。见这班人有些踪迹可疑,因起一个黑早,算还了饭钱,乘着微微的残月,就离店而行,叫家人跟在后面。不期才离村店,走不得一二里路远,早听见后面人声嚷嚷,及回头望时,只见灯笼火把乱烘烘一阵赶来。长孙肖看见不是腔,遂顾不得家人,直往前跑。跑不上半里路,早隐隐见是一条溪桥,立在桥上,再回头一望,只见后面赶来的一发近了。心上暗想道:“前面路甚长,跑又跑不动,后面赶又赶得紧,若被他赶上,这荒郊旷野,又兼是黑夜,这条性命只好白送他罢了。”

    真是人急计生,遂将身上穿的长衣,并头上带的巾帻,都除脱下来,取些道旁的土块包裹着,竟轻轻的投在溪河里面。自却不走大路,转绕着河边,只望有树木的所在躲去。心下暗算道:“且躲到天明,就寻着了,路上有人走,便好再走。”遂不顾高低,乱撞了去。

    且说这班恶少,见长孙肖知觉早走了,遂在店里买了几个灯笼并柴草,捆做火把照得雪亮,随后赶来。赶上了家人,见不是长孙肖,便不问他。及赶到桥边,天色微亮,往前一望,并不见踪影。再往前赶,对面早有人来,因问他道:“有一个少年书生,往前跑去,有多远了?”来人道:“并不曾有见。”

    来一个问一个,皆如此说。这班恶少,方立住脚不赶。此时天已大亮,再走到溪桥上来观望,早看见长孙肖的衣服与巾帻,浮在水上。有几个就要下河去捞看,又有几个捏一把止住,暗暗说道:“他见事急投河死了,眼见一桩绝美的大功已成了。这逼死他的形迹,我们还要兜揽在身上做甚么!快快回去报知公子。”

    大家都道有理,遂一哄而去。正是:

    只道人心乖,谁知天不呆。

    他偏静悄悄,要你闹埃埃。

    家人暴攸,见众人赶来,只道连他也要吃苦,心里甚是惊慌。幸喜众人只往前赶,竟不问他,心才放下。哪里还敢紧走上来,只得缩在后面。今见众人散回,方急走到桥边探望。早看见有人指着河里的衣服,说道:“不知是个甚么人,投在水里。”

    暴攸忙看时,认得衣服是长孙相公穿的,吃了一惊,因大叫道:“不好了,这是我家相公呀!为何死在溪河里?想是方才天黑,走急了跌下去的。”

    忙脱了衣服,走下去捞救,捞来捞去,只捞了衣服与巾帻起来,并不见有尸首。暴攸心不死,又走到近村人家,借了一根竹竿来,沿河打寻,哪里有些踪影。乡里人说道:“你不要把这溪河看小了,滩下面的水最紧,连石头也要冲去,直通着外面大河。若是人的尸首,此时也不知流到哪里了。”

    暴攸无法,只得将衣服挤干,并巾帻卷做一处,奔回家报知小姐与小相公。

    管雷听了,就着惊道:“据你这等说起来,则是长孙相公被人追赶得急,竟跳在溪河死了?”

    管小姐听得,沉吟了半晌,又将衣巾反复细看,因与兄弟说道:“这投河之死,倒未必确。但黑夜孤身,东藏西匿,却大有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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