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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行卷第二

    或問“進”。曰:“水。”或曰:“為其不舍晝夜与?”曰:“有是哉!滿而后漸者,其水乎?”〔注〕水滿坎而后進,人學博而后仕。或問“鴻漸”。曰:“非其往不往,非其居不居,漸猶水乎!”〔注〕鴻之不失寒暑,亦猶水之因地制行。“請問木漸”。曰:“止于下而漸于上者,其木也哉!亦猶水而已矣。”〔注〕止于下者,根本也;漸于上者,枝條也。士人操道義為根本,業貴無虧;進禮學如枝條,德貴日新。〔疏〕“或問進”者,問仕進之道也。易漸云:“進得位,往有功也。”王制云:“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鄭注云:“進士,可進受爵祿也。”本書君子云:“或曰:‘子于天下則誰与?'曰:‘与夫進者乎!'或曰:‘貪夫位也,慕夫祿也,何其与?'曰:‘此貪也,非進也。'”明或問所謂進,必謂仕進也。“為其不舍晝夜与”者,音義:“為其,于偽切,下‘為道'、‘為利'同。”不舍晝夜,論語子罕文,彼作“不舍”。舍,正字;舍,通用字。此設為或人不悟答義,謬以為仕進之道當學水之進而不已也。“有是哉”者,論語云:“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皇疏云:“子路聞孔子以正名為先,以為不是,故云有是哉。”按:惊怪之詞,謂不意子之迂遠如此也。此文“有是哉”,亦謂不意或人之謬解如此也。滿而后漸,即盈科而行之謂。劉氏寶楠論語子罕正義云:“法言所謂進,与夫子言逝義同。逝者,往也,言往進也。春秋繁露山川頌篇云:‘水則源泉混混沄沄,晝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后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遺小間,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万里而必至,既似知者;障防山而能清淨,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洁清而出,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入而不疑,既似勇者;物既困于火,而水獨胜之,既似武者;咸得之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此之謂也。'董引論語以證似力一節,非以論全德也。至法言所謂滿而后漸,則又一義。孟子离婁篇:‘徐子曰:仲尼亟稱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后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此即滿而后漸之義,亦前義之引申。”按:法言此文所云進,自指仕進而言,与孔子歎逝義別。滿而后漸,乃學而优則仕之喻,亦無所謂前義之引申。劉解誤也。“或問鴻漸”者,鴻漸、易漸文,彼虞翻注云:“鴻,大鴈也;漸,進也。”按:此難滿而后漸之義,謂水雖必盈科而后進,而鴻則乘時而翱翔已耳。必學优而后仕,則鴻漸何以稱焉?“非其往不往”云云者,夏小正“九月遰鴻鴈”,傳云:“遰,往也。”按:自北而南也,從我見言之曰來,從其居言之曰往。淮南子時則:“仲秋之月,候鴈來。”高注云:“候時之鴈從北漠中來,過周雒,南至彭蠡也。”又:“季秋之月,候鴈來。”注云:“蓋以為八月來者,其父母也;是月來者,蓋其子也。”月令作“鴻鴈來”。淮南、小戴謂之來,小正傳及此謂之往,其義同也。又小正“正月,鴈北鄉”,傳云:“先言鴈而后言鄉者,何也?見鴈而后數其鄉也。鄉者,何也?鄉其居也,鴈以北方為居。何以謂之居?生且長焉爾。何不謂之南鄉也?曰非其居也。”月令鄭注云:“凡鳥隨陰陽者,不以中國為居。”“漸猶水”也者,言鴻之往來有候,居處有常,猶水之流必循理,万折必東,以喻君子之仕非其道不由,非其位不處也。“請問木漸”者,此又難非其往不往,非其居不居之義。易漸云:“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然則漸不一象,仕不一術。鴻漸之說,即有如上文所答者,而山木之漸乃是因地利,順自然,以成其高,疑人之仕進亦或可以勢厚為憑借。“止于下而漸于上”云云者,說文:“木,冒也,冒地而生,東方之行。從屮,下象其根。”徐鍇系傳云:“屮者,木始甲坼也。万物皆始于微。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故木從屮。木之性,上枝旁引一尺,下根亦引一尺,故于文木上下均也。”言木必根深而后枝茂,猶水必源盛而后流長,以喻君子必下學而后上達也。注“水滿坎而后進,人學博而后仕”。按:孟子云:“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達。”趙岐注云:“盈,滿也;科,坎也。流水滿坎乃行,以喻君子學必成章乃仕進也。”邠卿以仕進解達,正用法言釋孟子。弘范此注,乃更以趙義釋法言也。

    吾未見斧藻其德若斧藻其楶者也。〔注〕斧藻猶刻桷丹楹之飾楶櫨也。〔疏〕“斧藻其德”,各本皆作“好斧藻其德”。按:文選王元長曲水詩序、張茂先女史箴,李注再引此文,均無“好”字。御覽一百八十八引与選注同。本書音義遇呼報切之“好”,多為作音,此獨無文,是音義本亦無此字。今各本有之,乃校書者依論語“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妄增。彼文以好色為喻,此文自以斧藻其楶為喻,增“好”字無義,今訂正。音義:“楶,音節。”“者也”,世德堂本作“者歟”,誤。注“斧藻猶刻桷丹楹之飾”。按:爾雅釋器云:“斧謂之黼。”郭璞注云:“黼文畫斧形,因名云。”考工記云:“畫繢之事,白与黑謂之黼。”玉藻鄭注云:“雜釆曰藻。”則斧、藻皆謂文飾。注“楶櫨也”。按:說文:“楶,欂櫨也。”爾雅釋宮:“栭謂之楶。”郭注云:“楶即櫨也。”

    鳥獸触其情者也,眾人則异乎!〔注〕人由禮義閒其邪情,故异于鳥獸也。賢人則异眾人矣,〔注〕奉宣訓誨。圣人則异賢人矣。〔注〕制立禮教。禮義之作,有以矣夫。〔注〕言訓物者,其豈徒哉!人而不學,雖無憂,如禽何?〔注〕是以圣人作,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于禽獸。〔疏〕“鳥獸触其情者也”者,易系辭:“触類而長之。”虞注云:“触,動也。”說苑修文引傳曰:“触情縱欲,謂之禽獸。”眾人,謂凡人。“眾人則异乎”者,言所异几希也。韓詩外傳云:“不肖者,精化始具,而生气感動,触情縱欲。”孟子盡心趙注云:“凡人則触情縱欲,而求可樂。”“賢人則异眾人”云云者,白虎通圣人云:“千人曰英,倍英曰賢,万人曰杰,倍杰曰圣。”“禮義之作,有以矣夫”者,荀子禮論云:“夫人一之于禮義,則兩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則兩失之矣。”詩關雎序云:“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人而不學,雖無憂,如禽何”者,說文:“□,愁也。”經傳通作“憂”。白虎通田獵云:“禽是鳥獸之總名。”荀子勸學云:“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注“是以”至“禽獸”。按:曲禮文。

    學者,所以求為君子也。求而不得者有矣(一),夫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注〕有其具,猶或不能成其事,無其志,必不能立其業。〔疏〕哀公問云:“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白虎通號云:“或稱君子者何?道德之稱也。君之為言,群也;子者,丈夫之通稱也。”按:“求而不得者有矣夫”,于義可疑。下文云:“顏徒易乎?曰睎之則是。”又云:“不欲睎則已矣,如欲睎,孰御焉?”又篇末云:“立道,仲尼不可為思矣。術業,顏淵不可為力矣。曰:‘未之思也,孰御焉?'”然則學者患不求為君子耳,無容有求而不得者。今云“有矣夫”,明与“睎之則是”諸文相反。御覽六百十三引鄒子曰“博學者,所以求為君子也。求而不得鮮矣,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全本此文,而“有矣夫”作“鮮矣”,疑鄒湛所見法言如此。文選曹子建与吳季重書,李注引此文作“求而不得者有矣”,無“夫”字,御覽六百七引亦同,尤不可通。明“有矣”必“鮮矣”之誤。今法言各本皆作“有矣夫”,蓋校書者習見論語“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据以妄改,与上文“吾未見斧藻其德”妄增“好”字例同。

    (一)“有矣”,習俗誤以下文“夫”上屬,与“有矣”連讀,汪氏仍之,而頗覺其非,故曰“于義可疑”,而以“夫”字為從前校書者所妄增。今正以“夫”為發語詞,与下文“未有”連讀,于義固無可疑,汪氏按語以為“有”當作“鮮”,“夫”字系妄增者,差矣。

    睎驥之馬,亦驥之乘也。睎顏之人,亦顏之徒也。或曰:“顏徒易乎?”曰:“睎之則是。”曰:“昔顏嘗睎夫子矣,正考甫嘗睎尹吉甫矣,〔注〕正考甫,宋襄公之臣也。尹吉甫,周宣王之臣也。吉甫作周頌,正考甫慕之而作商頌。公子奚斯嘗睎尹吉甫矣。〔注〕奚斯,魯僖公之臣也,慕正考甫,作魯頌。不欲睎則已矣,如欲睎,孰御焉?”〔疏〕“睎驥之馬”云云者,說文:“睎,望也。”經傳多作“希”。論語:“驥不稱其力。”皇疏云:“驥者,馬之上善也。”音義:“之乘,繩證切。”詩渭陽“路東乘黃”,毛傳云:“四馬也。”晉書虞溥傳引此作“希驥之馬,亦驥之乘。希顏之徒,亦顏之倫。”文選李蕭遠運命論,李注引与今本同,惟“睎”皆作“晞”。“顏徒易乎”,音義:“易乎,以豉切。”“曰睎之則是”,世德堂本無“曰”字。“曰昔顏嘗睎夫子矣”云云者,此更端之辭,故句首更有“曰”字。檀弓:“公瞿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曰:‘寡人嘗學斷斯獄矣。'”左傳哀公篇:“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皆其例。說詳俞氏樾古書疑義舉例。此文“曰”字,俞云當在“正考甫”句上,因或人問顏徒易乎,故應之曰“睎之則是,昔顏嘗睎夫子矣”。又恐或人聞此,疑夫子大圣,非人所能睎,故又曰“正考甫嘗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嘗睎正考甫矣”。楊子之意,自以顏睎夫子為主,正考甫、公子奚斯不過泛舉之,以小見大,以淺見深。若其間無“曰”字以別之,則漫無主賓之辨矣。榮按:“睎之則是”,專就睎顏而言,乃答問之語。以下三事,則更自發意,廣為舉證,既非同義所及,故別著“曰”字,以見更端。至此三事雖有大小、深淺之异,而其所以證明“睎之則是”之義則同,語勢貫注,無容間隔。俞說非也。汪氏中釋夫子云:“古者孤卿大夫皆稱子,稱子而不成詞,則曰夫子。夫者,人所指名也。以夫配子,所謂取足以成詞爾。孔子為魯司寇,其門人稱之曰子,曰夫子。后人沿襲以為師長之通稱,而莫有原其始者。”“嘗”,世德堂本作“常”。“不欲睎”,世德堂本作“如不欲睎”。按:此涉下文而衍。“孰御焉”者,爾雅釋言云:“御,禁也。”注“正考甫”至“商頌”。按:此魯詩說也。史記宋世家贊云:“襄公之時,修行仁義,欲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湯、高宗所以興,作商頌。”遷為申公再傳弟子,說詩皆本魯義。裴駰集解云:“韓詩商頌章句亦美襄公。”是韓義同魯,法言多魯詩說,故亦以商頌為正考甫作。毛詩那序云:“微子至于戴公,其間禮樂廢坏,有正考甫者,得商頌十二篇于周之大師,以那為首。”國語魯語記閔馬父語云:“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大師。”則古文說以商頌為正考甫得之周太師,非其所作;又以太師,非其所作;又以為戴公時人,非襄公之臣。左傳昭公篇云:“正考父佐戴、武、宣。”孔子世家文同。今按十二諸侯年表,戴公末年,當周平王五年乙亥,下距襄公元年,當周襄王二年辛未,閱一百十七年。若考甫逮事戴公,雖甚壽考,不當至襄公時尚存。此与宋世家所云不合。魏氏源詩古微云:“考父佐戴、武、宣,不逮事襄公。或宋襄所作惟殷武一篇,其前四篇則考父作之,至襄公而追錄其詩,遂序以為美襄。猶秦風車鄰、駟驖錄于襄公之世,而序以為美襄公,事同一例。”榮謂今、古文說所傳各异,不能強同;史公博取百家,時多抵牾,亦無須曲解,魏說未為允也。詩嵩高、烝民并云:“吉甫作誦。”潛夫論三式云:“周宣王時,輔相大臣以德佐治,亦獲有國,故尹吉甫作封頌二篇。”注“奚斯”至“魯頌”。按:詩閟宮云:“新廟奕奕,奚斯所作。”毛傳以所作為作廟,而詩乃史克作。駉小序云:“駉,頌僖公也。僖公能遵伯禽之法,儉以足用,寬以愛民,務農重谷,牧于□野,魯人尊之,于是季孫行父請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頌。”孔疏云:“其義通于下三篇,亦是行父所請,史克所作也。”是古文說不以閟宮之詩為奚斯作。据法言此文,則知魯詩解奚所斯作為作詩,与韓詩同。班孟堅兩都賦序云:“故皋陶歌虞,奚斯頌魯,同見采于孔氏,列于詩、書。”李注引韓詩薛君章句云:“奚斯,魯公子也。是詩公子奚斯所作也。”段氏玉裁經韻樓集云:“此章自‘徂來之松'至‘新廟奕奕'七句,言魯修造之事。下奚斯所作三句,自陳奚斯作此閟宮一篇,其辭甚長,且甚大,万民皆謂之順也。作詩之自舉其名者,小雅節南山曰:‘家父作誦,以究王5,式訛爾心,以畜万邦。'巷伯曰:‘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凡百君子,敬而听之。'大雅嵩高曰:‘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肆好,以贈申伯。'烝民曰:‘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并此篇為五云。奚斯所作,即吉父、家父作誦之辭也。曰‘孔曼且碩,万民是若',即其詩孔碩,以畜万邦之意也。‘所'字不上屬,‘所作'猶作誦、作詩之云。以作為韻,故不曰作誦、作詩耳。漢人言詩者,無不如是。偃師武虛谷援楊子法言,后漢書曹褒傳、班固傳,及諸石刻之文度尚碑、太尉劉寬碑、綏民校尉熊君碑、費泛碑、楊震碑、沛相楊統碑、曹全碑、張遷表,一一可證。文選兩都賦‘皋陶歌虞,奚斯頌魯',注云:‘韓詩魯頌曰:新廟奕奕,奚斯所作。薛君曰:奚斯,魯公子也,言其新廟奕奕然盛,是詩公子奚斯所作也。'分釋二句甚明。學者多謂毛詩与韓大异。毛傳曰:‘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廟也。'愚謂毛詩‘廟'字必‘詩'字之誤。傳之原本必重舉奚斯所作,而釋之曰:‘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詩也。'剪割毛傳者,盡去其复舉之文,則以新廟閔公廟也,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廟也,相聯為順,而改‘詩'為‘廟',此其与韓不同之故。以‘奚斯所作'上屬者,乃鄭箋之說,非古說也。”榮謂若膺分析此詩句讀,及以節南山諸篇釋此詩文例,以明奚斯所作之為作頌,而非作廟,義极精确,足證魯、韓舊說之不可易。惟謂毛傳作是廟之“廟”字亦必“詩”字之誤,則近武斷。毛詩与魯、韓固不須強同也。文選謝玄暉拜中軍記室辭隨王箋,李注引“希驥之馬,亦驥之乘也”,李軌曰:“希,望也。”又李蕭遠運命論注引“顏嘗睎夫子矣”,李軌曰:“希,望也。言顏回嘗望孔子也。”今各本無此注。

    或曰:“書与經同,而世不尚,治之可乎?”曰:“可。”或人啞爾笑曰:“須以發策決科。”〔注〕射以決科,經以策試,今徒治同經之書,而不見策用,故笑之。曰:“大人之學也,為道;小人之學也,為利。子為道乎?為利乎?”或曰:“耕不獲,獵不饗,耕獵乎?”曰:“耕道而得道,獵德而得德,是獲饗已,〔注〕耕獵如此,利莫大焉。吾不睹參、辰之相比也。”是以君子貴遷善。遷善者,圣人之徒与!〔注〕去惡遷善,兼總仁義也。徒猶弟子也。百川學海,而至于海;〔注〕行之不息,歸之不已。丘陵學山,不至于山,是故惡夫畫也。〔注〕畫,止。〔疏〕白虎通五經云:“經所以有五,何?經,常也,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經。樂仁,書義,禮禮,易智,詩信也。”又云:“五經何謂?易、尚書、詩、禮、春秋也。”陳氏立疏證云:“以易、尚書、詩、禮、春秋為五經,与上异,蓋兼存兩說也。”文選蔡伯喈郭有道碑“遂考覽六經”,李注云:“五經及樂經也。”子云劇秦美新“制成六經”,李注云:“經有五,而又有樂,故云六經也。”是皆以易、書、詩、禮、春秋為五經,并樂經為六也。漢書武帝本紀,元朔五年,置五經博士。同經之書,謂若論語、孝經之屬,漢時謂之傳記。孟子題辭云:“孝文皇帝欲廣游學之路,論語、孝經、孟子、爾雅皆置博士,后罷傳記博士,獨立五經而已。”是也。“世不尚”,謂不立學官。“啞爾”者,音義:“啞爾,于革切。”說文:“啞,笑也。”易震云:“笑言啞啞。”釋文引馬融云:“笑聲。”“發策決科”者,漢書蕭望之傳云:“以射策甲科為郎。”顏注云:“射策者,謂為難問疑義,書之于策,量其大小,署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顯。有欲射者,隨其所取,得而釋之,以知优劣。”史記儒林傳序,索隱引如淳云:“漢儀,弟子射策,甲科百人,補郎中;乙科二百人,補太子舍人,皆秩比二百石。次郡國文學,秩百石。”“大人之學也,為道”云云者,孟子云:“從其大体為大人,從其小体為小人。”趙注云:“大体,心思禮義;小体,縱恣情欲。”按:世德堂本兩“也”字各在“為道”、“為利”字下。“耕不獲,獵不饗”云云者,說文:“獲,刈谷也。”又:“享,獻也。”周禮大司馬云:“獻禽以祭社。”鄭注云:“田止,虞人植旌,眾獻其所獲禽也。”是獵饗字正當作“享”。經傳通用“饗”。“是獲饗已”,世德堂本作“是獲饗也”。御覽六百七引亦作“也”。“吾不睹參辰之相比也”者,參辰,說文作“□□,或省作“參晨”。經傳多以“晨”為“□”,而以“辰”為“晨”。文選陸士龍答兄机詩,李注引此作“吾不見參商之相比也”。又蘇子卿詩注引与今本同;又引宋衷注云:“辰,龍星也;參,虎星也。我不見龍、虎俱見。”天官書云:“參為白虎,三星直者,是為衡石。下有三星,兌,曰罰,為斬艾事。其外四星,左、右肩股。”按參之正体止三星,其狀平列,故謂之衡石,兼左、右肩股,數之為七。以衡石三星与罰三星并數為六,所謂參伐連体。罰即伐也。此連体六星亦通謂之參,或通謂之伐,或兼舉二名曰參伐。夏小正“五月參則見”,傳云:“參也者,伐星也。”詩小星“維參与昴”,毛傳云:“參,伐也。”此通謂之參也。考工記“熊旗六斿以象伐也”。鄭注云:“伐屬白虎宿,与參連体而六星,”此通謂之伐也。公羊傳昭公篇:“伐為大辰。”何休解詁云:“伐謂參伐也。”徐彥疏云:“正以伐在參旁,与參連体而六星,故言伐謂參伐。伐与參為一候故也。”此兼舉二名也。爾雅釋天云:“天駟,房也。大辰、房、心、尾也。大火謂之大辰。”郭注云:“龍為天馬,故房四星謂之天駟。龍星明者以為時候,故曰大辰。大火,心也,在中最明,故時候主焉。”按:房四星,心三星,尾九星,通謂之大辰。心當中一星尤明大,色赤如火,故心亦謂之大火,特專蒙大辰之名也。汪氏中釋□□二文云:“東方七宿,最明大者莫如心,西方七宿,最明大者莫如□,故古人多用之以紀時令。于文□從晶,大火為大□,□亦從晶,并象二星之形,而□即從之,故知□□之用,該乎列宿矣。”音義:“相比,毗志切。”天官書云:“魁下六星,兩兩相比者,名曰三能。”又:“危東六星,兩兩相比,曰司空。”正義云:“比,近也。”按:參屬西宮,辰屬東宮,此見彼伏,永不并出。左傳昭公篇云:“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故參為晉星。”故凡人事相离反者,皆以參辰為喻。此句舊解為冒下之辭,長沙章工部華云:“參辰喻道利,參辰不相比者,言為道之學与為利之學不相為謀,義當上屬為一節。”按:章說至當,可破曲園錯簡之疑,說見下文。“君子貴遷善”云云者,易益云:“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荀子大略云:“君子之學如蛻,翻然遷之。”音義:“徒与,音余,下皆同。疑者別出。”孟子云:“能言距楊、墨者,圣人之徒也。”趙注云:“徒,党也。”按:此又承上而正告之言。苟知為道之學与為利之學不相為謀,則當決然去利而就道,是謂遷善;不能遷善謂之畫,故下文又設二譬以明之。世德堂本“遷善者”作“遷善也者”。“百川學海”云云者,廣雅釋丘云:“小陵曰丘。”說文:“陵,大也。”釋名釋山云:“大阜曰陵。”司馬云:“百川動而不息,故至于海;丘陵止而不進,故不至于山。學者亦猶是矣。”按百川之于海,丘陵之于山,各相類似,而百川能到海,丘陵不能為山者,百川能遷,而丘陵則畫也。御覽六百七引“而至于海”作“而歸于壑”;又五十三引“惡夫畫也”作“惡夫住者”。注“射以決科,經以策試”。按:此八字于義未順,必有脫誤。注“徒猶弟子也”。按:孟子“其徒數十人”,趙注云:“其徒,學其業者也。”呂氏春秋“誣徒視徒如己”,高注云:“徒謂弟子也。”注“畫,止”。按:論語“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孔注云:“畫,止也。力不足者當中道而廢,今汝自止耳,非力极也。”劉疏云:“說文曰:‘畫,界也,象田四界。聿,所以畫之。'引申之,凡有所界限而不能前進者,亦為畫。故此注訓止。”

    頻頻之党,甚于□斯,亦賊夫糧食而已矣。〔注〕□斯群行啄谷,諭人党比游宴,賊害糧食,有損無益也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注〕匿怨,仲尼之所恥;面朋,楊子之所譏。〔疏〕“頻頻之党甚于□斯”者,廣雅釋訓云:“頻頻,比也。”說文:“擋,朋群也。”經傳通用“党”。离騷王逸注云:“党,朋也。”音義:“□斯,羊茹切。鸒,雅烏。”按詩小弁云:“弁彼鸒斯,歸飛提提。”毛傳云:“鸒,卑居。卑居,雅烏也。提提,群貌。”孔疏云:“鸒,卑居,釋鳥文也。卑居又名雅烏。郭璞曰:‘雅烏小而多群,腹下白,東呼為鵯鳥。'是也。此鳥名鸒,而云斯者,語辭。猶蓼彼蕭斯,菀彼柳斯。傳或有‘斯'者,衍字,定本無‘斯'字。以劉孝標之博學,而類苑鳥部立鸒斯之目,是不精也。此鳥性好群聚,故云‘提提,群貌'。”今本爾雅作“□斯,鵯鶋”。釋文出“斯”,云:“本多無此字。案:‘斯'是詩人協句之言,后人因將添此字也。而俗本遂斯旁作鳥,謬甚。”是斯為語詞,孔、陸說同。而法言云□斯者,陳氏奐詩毛傳疏云:“此用詩辭以足句耳。”是也。“亦賊夫糧食而已矣”者,詩桑柔云:“降此蟊賊,稼穡卒痒。”爾雅釋虫云:“食節賊。”李巡注云:“食禾節者,言貪狠,故曰賊也。”按:此文云賊,即以蟊賊為喻,猶云蠹也。周禮廩人,鄭注云:“行道曰糧,謂糒也。止居曰食,謂米也。”“朋而不心”云云者,司馬云:“言朋友當以誠心相与切磋琢磨,不可心知其非而不告,但外貌相媚悅,群居游戲,相從飲食而已。”俞云:“君子貴遷善与參辰之不相比意不相承,頻頻之党与惡畫之義亦不相承,疑此兩節傳寫互誤。楊子蓋因參辰之不相比而戒人之党比游宴,故曰:‘頻頻之党,甚于□斯。'廣雅釋訓曰:‘頻頻,比也。'李軌注亦以党比游宴釋之,則与參辰之不相比,意正一貫矣。至君子貴遷善,乃申明惡畫之義。遷善,是不畫也。今訂正如左:‘吾不睹參辰之相比也。頻頻之党,甚于□斯,亦賊夫糧食而已矣。百川學海,而至于海;丘陵學山,不至于山,是故惡夫畫也。是以君子貴遷善。遷善者,圣人之徒与!'”按:“書与經同”至“參辰不相比”為一節;“君子貴遷善”又承上而申言之,至“惡畫”為一節;“頻頻之党”至“友而不心,面友也”,則別為一章,文義甚明。曲園不知參、辰喻道、利,乃以相比字与頻頻字皮傅生義,謂楊子因參辰之不相比,而戒人之党比游宴。然則君子之不党不比者,為皆取法于參辰耶?斯為謬矣!注“匿怨,仲尼之所恥”。按論語云:“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皇疏引范宁云:“藏怨于心,詐親于形外,揚子法言曰:‘友而不心,面友也。'亦丘明之所恥。”

    或謂子之治產,不如丹圭之富。曰:“吾聞先生相与言,則以仁与義;市井相与言,則以財与利。如其富!如其富!”或曰:“先生生無以養也,死無以葬也,如之何?”曰:“以其所以養,養之至也;以其所以葬,葬之至也。”〔注〕養不必丰,葬不必厚,各順其宜,惟義所在。〔疏〕丹圭者,史記貨殖傳云:“白圭,周人也。當魏文侯時,李克務盡地力,而白圭樂觀時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与,能薄飲食,忍嗜欲,節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樂,趨時若猛獸贄鳥之發。故曰:‘吾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蓋天下言治生,祖白圭。”孟子云:“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又云:“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趙注云:“白圭,周人也,節以貨殖,欲省賦利民。”又云:“丹,名;圭,字也。”朱子集注亦云周人;又引林氏据史記以為圭為此論,蓋欲以其術施之國家也。是皆以孟子之白圭,即貨殖傳之白圭。蓋本法言此文為說。閻氏若璩四書釋地續云:“韓非書白圭相魏。鄒陽書:‘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又:‘白圭顯于中山,中山人惡之魏文侯,文侯投以夜光之璧。'魏拔中山,在文侯十七年癸酉,下逮孟子乙酉至梁,凡七十三年,為國之將相者,尚能存于爾時乎?縱存于爾時,尚能為國筑堤防治水害乎?苟皆能之,孟子与之晤對,其爵之尊,壽之高,當何如隆禮,而但曰‘子之'、‘吾子'之云乎?我故斷其為兩人也。”毛氏奇齡說与閻氏同。周氏廣業孟子四考云:“白圭,貨殖傳云當魏文侯時,樂觀時變。鄒陽書曰白圭為魏拔中山,文侯賜以夜光之璧。計其年且長以倍,不當自名曰丹,孟子呼為吾子,故閻百詩、毛初晴并言有兩白圭。与孟子言者名丹,字圭,不得与史強合。今考韓非子云:‘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故無水難。'正鄰國為壑之證。呂氏春秋審應覽有白圭与惠施折辨語,則其為另一人,似無可疑。然史又稱白圭自言:‘吾治生產,猶商鞅行法。'据竹書紀年,秦封衛鞅于商,在梁惠咸王三十年,是圭后于鞅甚明。國策昭王時白圭始見,而拔中山者,言樂羊,不言白圭,呂氏春秋及新序載孟嘗君、白圭問答,于魏文侯皆稱謚,恐史与鄒陽之說誤以武侯為文侯也。”宋氏翔鳳孟子趙注補正引管氏同云:“戰國時蓋有三白圭。鄒陽書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魏取中山在文侯十七年,下逮孟子至梁之歲七十三年矣,此魏之白圭也。貨殖傳白圭樂觀時變,人棄我取,人取我与,此又一白圭也。孟子之書自謂治水愈禹,欲二十而取一,此又一白圭也。三者名同而人异,太史公誤以貨殖之白圭列于魏文侯時。圭之言曰:‘圭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白圭拔中山,去商鞅之死七十三年,去鞅為大良造亦六十三年,彼何以稱及鞅哉?夫拔中山者,蓋樂羊、吳起之流,貨殖之白圭則富商大賈,不必嘗仕宦,其為時不可知也。太史公誤謂与李悝并世,然言圭善治生而不言仕魏,則雖誤而猶未甚也。要不若圭自言者之足据。若孟子之白圭,蓋好為高言而不通曉事体,微特不能上及文侯,其与逐利趨時若贄鳥猛獸之發者,亦豈一人哉?”榮按:鄒陽書之白圭,与孟子之白圭,年代懸隔,自不得謂非兩人。若貨殖傳之白圭,則固自言:“吾治生產,猶商鞅行法。”其非鄒陽書之白圭,顯然可見。正即孟子所見欲二十取一,自稱治水愈禹者,何以謂此又一白圭耶?史記白圭傳首二語,乃追敘之辭,与傳末“天下言治生”云云,文義相應,所以志生產事業之沿革,時世風尚之异同。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詳見漢書食貨志。李克即李悝,悝、克古音同部,故得通用。傳意謂自魏文侯以來,天下言治生者,祖李悝,以盡地力為務。至白圭出而一變其術,以觀時變、決取舍為務,于是天下言治生者,亦一變其宗師,舍悝而祖圭。此即由農利而進于商利之說,本不謂圭与悝并世,更未嘗謂其仕魏文侯也。百詩以下,讀史記不精,又牽引鄒陽書,并為一談,妄意治產之圭与名丹之圭當為兩人,乃以子云、邠卿、朱子、林氏為謬,且以史公為誤。夫魏文侯与商鞅之后先不相及,曾仕文侯為將相者之不得稱及商鞅,稍治史事者所知。何有一傳之中,方謂其与魏文侯同時,又稱其以商鞅行法自擬?史公即兼收百家,不容抵牾至此。于庭謂貨殖傳之白圭与孟子之白圭當是一人,所見甚是,而未能明言其所以故,特詳辨之。白圭名丹,而云丹圭者,名字連稱,古人常例,惟多先字后名。左傳文公篇孔疏云:“古人連言名字者,皆先字后名。”又僖公篇疏云:“古人之言名字者,皆先字后名而連言之。”是也。此先名后字者,按家語弟子解,原亢字子籍,而史記弟子傳稱原亢籍。又弟子傳商瞿字子木,而漢書儒林傳稱商瞿子木。又弟子傳矯子庸疵、周子家豎、光子乘羽、田子庄何、王子中同,漢書悉改為橋庇子庸、周丑子家、孫虞子乘、田何子裝、王同子中。則知先名后字,漢時稱人之例然也。其名丹字圭者,經義述聞云:“圭讀為□,聲近假借也。說文:‘□,鮮明黃色也,從黃,圭聲。蘳,黃華,從艸,□聲,讀若墮坏。'是黃謂之□也。名丹字□,与名赤字華同義。華亦黃也。”焦氏循孟子正義云:“說文丹部云:‘丹,巴、越之赤石也。'說苑修文篇云:‘圭者,玉也。'考工記匠人注云:‘圭之言圭,洁也。'洁者,洁白也。玉之白者為圭,石之赤者為丹,赤熾盛而以洁白消之,此名字所以取歟?”焦、王說异,理堂為优。自序云“揚季官至盧江太守,有田一□,有宅一區,世世以農桑為業,家產不過十金。”故或以治產相諷也。“吾聞先生相与言”云云者,文選皇甫士安三都賦序,李注云:“先生,學人之通稱也。”初學記引風俗通云:“市,亦謂之市井。言人至市,有所鬻賣者,當于井上洗濯,令香洁,然后到市也。或曰古者二十畝為井田,因井為市,故云也。”四書釋地續云:“后漢劉寵列傳:‘拜會稽太守,山民愿朴,乃有白首不入市井者。父老自稱山谷鄙生,未嘗識郡朝。'郡朝,太守之廳事也。此可證市井貼在國都言。注引風俗通義,以井為井田,則在野矣,非市交易之處,井共汲之所。張守節曰:‘古人未有市及井,若朝聚井汲水,便將貨物于井邊貨賣,故言市井。”陳氏立公羊傳宣公篇義疏云:“因井為市,蓋始于三代以前。初作井田時,民情儉朴,無非尋常日用,故于井田間交易,非謂汲水之井也。后世漸趨于文,百貨交易,必于都會聚集之所,因亦謂之市井。”榮謂井者,方里之謂。古者市皆別處,蓋以方里之地為之,故謂之市井。三輔黃圖廟記云:“長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凡四里為一市。”此則后代都市之制,廣袤倍增,然正可因此以想見三代恒常之市,其地不過方里也。漢書貨殖傳引管子曰:“士相与語仁義于宴間,商相与語財利于市井。”明古有是言,故云“吾聞”也。“如其富!如其富”者,論語云:“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孔注云:“誰如管仲之仁!”按:法言重言“如其”者三見:此文:“如其富!如其富!”吾子:“如其智!如其智!”淵騫:“如其寢!如其寢!”凡句法相同者,其解釋當相似,故通于此而扞格于彼之說,必非作者之旨。俞云:“如其富,言如何其以富也。重言之者,深疾之之辭。此句法本于論語之‘如其仁!如其仁'。孔注增字解經,頗非經旨。以楊子之意推之,則如其仁者,不許之也。孔子于管仲但許其事功之盛,而未嘗予之以仁。故其意若曰:‘論管仲者,但以事功論之足矣,如何其以仁也?如何其以仁也?'即下章‘民到于今受其賜',可謂推許之至,而于仁字固不一及也。非楊子此文,則孔子之意不見矣。吾子篇:‘或問屈原智乎?曰:如玉如瑩,爰見丹青,如其智!如其智!'此与孔子之論管仲,正可互明。蓋若管仲者,論其事功可也,不必論其仁也。若屈原者,論其志節可也,不必論其智也。”榮按:論語如其仁之為深許管仲,義無可疑。彼鄭注亦云:“重言如其仁者,九合諸侯,功濟天下,此仁為大。死節,仁小者也。”義同孔注。假如俞說,如其仁者,不許之之辭,若管仲者,但論其事功可也,不必論其仁也。則按之上下文義,盡成矛盾,此說斷非經旨。經傳釋詞云:“如猶乃也。言管仲不用民力而天下安,乃其仁!乃其仁也!”劉疏以為此訓最當,蓋不直言為仁,而言如其仁,明專据功業言之。然此說按之論語及吾子篇之“如其智”,于義似協,以釋此文“如其富”,已嫌不順,若施之淵騫之“如其寢”,則絕不可通。是子云亦必不訓如為乃,可知也。今細繹之,竊謂子云解論語,實同孔義。此文如其富云者,其字指上文之丹圭,謂士相与語不及財利,若必以財利為言,則吾豈如丹圭之富也。以此推之,吾子云“如其智”者,其即指屈原,謂誰如屈原之智也。淵騫云“如其寢”者,其指上文淵、騫之徒。徒者,弟子也。謂兩賢得游孔子之門,以揚其名,豈如其弟子之湮沒不彰也。如此解之,于論語及本書三文,似皆可通,當得為子云本意也。公羊傳隱公篇“如勿与而已矣”,解詁云:“如即不如,齊人語也。”然則以如為誰如,為豈如,猶以如為不如。蓋古人自有語急、語舒之例,不可謂增字以解之,必于文義未安也。音義云:“俗本下句作‘如其義',非。”按:集注引宋、吳本及今漢魏叢書本,下句均作“如其義”;又世德堂本不重此句,皆非。“或曰先生”云云者,此承上文“先生相与言”云云,而以養生送死之事相難,以見空言仁義之有所不可行也。世德堂本作“生無以養,死無以葬”,無兩“也”字。“以其所以養”云云者,吳云:“生事之以禮,不必丰也。死葬之以禮,不必厚也。孔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斂手足形還葬而無槨,稱其財,斯之謂禮。'”按:治平本“以其所以葬”作“以其所葬”,与上句不一律。秦氏恩复校謂上句衍下“以”字。陶氏鴻慶讀法言札記云:“以其所葬,五臣注本作‘以其所以葬',當從之。此答或人生無以養、死無以葬之問,故云然。李注云:‘惟義所在。'吳注云:‘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義也,禮也,皆指所以養、所以葬而言。溫公集注不言李本之异,是李本与各本同也。秦校反謂以其所以養句衍下‘以'字,文理未協,恐不可從。”按:陶說是也。治平本偶脫此“以”字耳。

    或曰:“猗頓之富以孝,不亦至乎?顏其餒矣!”曰:“彼以其粗,顏以其精;彼以其回,顏以其貞。〔注〕回,邪也。貞,正也。顏其劣乎?顏其劣乎?”〔注〕至足者,外物不能累其內。〔疏〕“猗頓之富”者,音義:“猗頓,于离切。”史記貨殖傳云:“猗頓用盬鹽起,而邯鄲郭縱以鐵冶成業,与王者埒富。”集解云:“孔叢曰:‘猗頓,魯之窮士也,耕則常饑,桑則常寒,聞朱公富,往而問術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當畜五牸。于是乃适西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間,其息不可計,貲擬王公,馳名天下。以興富于猗氏,故曰猗頓。'”按孔叢陳士義文,“西河”當作“河東”。漢書地理志,河東郡有猗氏。文選賈誼過秦論,李注引孔叢正作“乃适河東”。“顏其餒矣”者,說文:“餒,饑也。”司馬云:“或人以為顏氏之親當不免于餒也。”“彼以其粗”云云者,音義:“其粗,千胡切。”司馬云:“養体為粗,養志為精;驕亂爭疾為邪,屢空不改其樂為正。”按:精、貞為韻。“顏其劣乎”者,說文:“劣,弱也。”按:經傳以為优之反。此与上文“如其富!如其富”同義,謂以精与貞言,則吾以顏氏之孝為至。子若言富,則顏誠不能与猗頓比也。吳胡部郎玉縉云:“此即上文‘養之至'義,謂顏豈劣乎?其,豈也。”注“回,邪也。貞,正也”。按說文:“□,邪也。”經傳皆通作“回”、“邪”。易:“干,元、亨、利、貞。”子夏傳云:“貞,正也。”

    或曰:“使我紆朱怀金,其樂可量也。”曰:“紆朱怀金者之樂,不如顏氏子之樂。顏氏子之樂也,內;〔注〕至樂內足,不待于外。紆朱怀金者之樂也,外。”〔注〕內樂不足,是故假于金朱外物爾,乃說樂也。或曰:“請問屢空之內。”〔注〕欲以此義嘲楊子也。曰:“顏不孔,雖得天下不足以為樂。”“然亦有苦乎?”曰:“顏苦孔之卓之至也。”或人瞿然曰:“茲苦也,只其所以為樂也与!”〔疏〕“紆朱怀金”者,音義:“紆朱,邕俱切。”張平子東京賦:“紆皇組。”薛綜注云:“紆,垂也。”按說文:“紆,詘也。一曰縈也。”續漢書輿服志云:“諸侯王,赤綬。”注引徐廣云:“太子及諸侯王,金印、龜紐,纁朱綬。”然則猶言為侯王也。音義:“其樂,音洛,下同。”“可量也”,治平本作“不可量已”;世德堂本作“不可量也”,文選范蔚宗宦者傳論李注、后漢書宦者傳章怀太子注引同,此皆校書者妄改。惟毛本文選鮑明遠擬古詩注引作“可量也”,為古本之僅存者。楊書多以“也”為“邪”,說見各本條。妄人不知“也”字之義,遂增“不”字。而治平本直改“也”為“已”,愈失其真。俞云:“‘其樂可量也',猶云‘其樂可量邪'?与上文眾人所能踰也,文法一律。”榮按:此乃設想之辭。“其樂可量邪”,見歆羡無极之意。若增“不”字而讀“也”如字,或改“也”為“已”,全失屬辭之妙矣。“不如顏氏子之樂”者,易系辭云:“顏氏之子,其殆庶几乎?”論語云:“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鄭注云:“貧者人之所憂,而顏淵志道,自有所樂,故深賢之。”“顏氏子之樂也,內;紆朱怀金者之樂也,外”者,呂氏春秋慎人引子貢曰:“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達亦樂。所樂非窮達也,道得于此,則窮達一也。”世德堂本“紆朱怀金”下無“者”字。“請問屢空之內”者,論語:“回也,其庶乎!屢空。”何晏集解云:“言回庶几圣道,雖數空匱,而樂在其中矣。一曰:‘屢猶每也,空猶虛中也。以圣人之善道,教數子之庶几,猶不至于知道者,各內有此害。其于庶几每能虛中者,惟回怀道深遠。不虛心不能知道。'”潘氏維城論語古注集箋云:“案說文無‘屢'字。古只作‘婁',說文云:‘婁,空也。'則与下‘空'字同義。然下文云‘億則屢中'、‘空中'殊不成義,當以新附屢字訓數之說為得。”劉疏云:“詩節南山:‘不宜空我師。'毛傳:‘空,窮也。'引申之,凡貧窮無財者,亦謂之空。史記伯夷列傳:‘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鹽鐵論地廣云:‘夫賤不害知,貧不妨行。顏淵屢空,不為不賢;孔子不容,不為不圣。'后漢賈逵傳:‘帝謂馬防曰:賈逵母病,此子無人事于外,屢空,將從孤竹之子于首陽矣。'是漢人解屢空皆為空匱,注前說是也。”俞氏樾群經平議,据說文婁空連文,謂:“古語有如此,許君猶及知之。凡物空者無不明。以人言,則曰‘离婁';以屋言,則曰‘麗廔'。孔子以婁空稱顏子,蓋謂顏子之心通達無滯,亦若窗牖之麗廔闓明也。終日不違,無所不說,并其證也。”榮按:論語以顏子屢空与子貢貨殖對舉,明以貧富為言,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屢空者能久處約之驗。久處約而不改其樂,非中心安仁者不能,所以為庶几。此躬行實踐之美,較諸泛論心德,遠為深切著明。平叔漸染玄風,故有虛中之詁。其后王輔嗣、顧歡、太史叔明之徒,敷暢斯旨,益以寂虛、遺忘、大通、頓盡諸辭詮釋空字,斯則語涉襌悅,去古彌遠。曲園傅會許書,衍為空明之論,義尤膚淺。法言此章,皆論儒者安貧樂道之學。此用屢空字,自亦解為數匱,与集解前一說同也。“屢空之內”,謂屢空者之內樂何事也。“顏不孔,雖得天下不足以為樂”者,此明顏子所樂非他,乃在得孔子而師事之,以孔子之道為至樂,雖王天下不与易,為真能道顏子之樂事者。明乎此,則知程子云:“簞瓢陋巷非可樂,蓋自有其樂爾。”及云:“昔受學周茂叔,每令尋顏子所樂何事。”舍昔賢親師樂道之義不言,而故為隱約難知之說以疑學者,遠不若子云此言之親切而有味也。“然亦有苦乎”者,此問辭而省“曰”字。古人多有此法,說詳古書疑義舉例。“顏苦孔之卓之至也”者,論語云:“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鄭注云:“卓,絕望之辭。”按:謂高遠窮絕瞻望也。說文:“□,高也。”古文作“卓”。潘氏集箋云:“經義述聞:‘儀禮覲禮:匹馬卓上。卓之言,超也,絕也,獨也。'廣雅:‘趠,絕也。'李善西都賦注:‘逴躒,猶超絕也。'趠、逴与卓,古并同聲,其義一也。漢書河間獻王傳:‘卓爾不群。'說苑君道篇:‘踔然獨立。'說文:‘□,特止也。'徐鍇傳曰:‘特止,卓立也。'踔与□、卓,古亦同聲,皆獨貌也。据此,則卓爾者,形容夫子之道之超然特立,故鄭以為絕望之辭也。揚子法言學行篇‘顏苦孔之卓'指此。”劉疏云:“道不外學,學不外禮。夫子十五志學,三十而立。志學即博文也。立即立于禮也,亦即約禮也。如有所立卓爾,謂禮之所立,無非道也。顏子于博約之后,服習既久,故舉其所已知者以自明,求其所未知者以自勉。庄子田子方篇:顏子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后矣。'奔逸絕塵,則夫子之所立卓爾也;回瞠若乎后,則欲從末由也。惟欲從末由,故仰鑽既竭,而彌高彌堅也;在前可瞻,而忽焉在后也。此顏子之未達一間也。然雖欲從末由,而終是欲罷不能。故夫子又言:‘回,吾見其進,未見其止矣。'”按:既竭吾才,欲從末由,故謂之苦。世德堂本無“之至”二字。“或人瞿然”云云者,音義:“瞿然,音句。”說文:“□,舉目惊□然也。”經傳通作“瞿”。庄子徐□鬼“子綦瞿然喜曰”,司馬彪注云:“喜貌。”又李頤注云:“惊視貌。”音義:“只其,音支,适也。”按:欲從末由,而仍未見其止,故所苦正其所樂而已。后漢書宦者傳注引此文。李軌注:“朱,朱紱也。金,金印也。”選注分引宦者傳論及擬古詩下。今法言各本無此注。注“欲以此義嘲楊子也”。按:論衡別通云:“富人之宅,以一丈之地為內,內中所有,柙匱所贏,縑布絲綿也。貧人之宅,亦以一丈為內,內中空虛,徒四璧立,故曰貧。”弘范意以或人以內外字可兼通居處而言,因以內為室中之義,戲言屢空之家,复何所有,而云樂耶?故云欲以此義嘲楊子。實則法言此文乃欲申論顏子所樂何事,特假問發之。內者,內樂之省。正以屢空之遇,當使人困心衡慮,不堪其憂。今云內樂,果為何義?故云“請問屢空之內”。以為嘲謔之詞,非也。

    曰:“有教立道,無止仲尼;有學術業,無止顏淵。”或曰:“

    立道,仲尼不可為思矣。術業,顏淵不可為力矣。”曰:“未之思也,孰御焉?”〔注〕孔子習周公,顏回習孔子,無止之者。〔疏〕此別為一章,与上不屬。以承或人之語之后,故特著“曰”字以起之。“無止”,各本皆作“無心”。音義云:“天复本并作‘無止'。”按:心、止隸形相近而誤,今据訂正。俞云:“術當讀為述。禮記祭義:‘結諸心,形諸色,而術省之。'鄭注曰:‘術當為述。'韓敕后碑‘共術韓君德政',張表碑‘方伯術職',樊敏碑‘臣子褒術',并以術為述,皆其證也。述業与立道正相對,有教立道,作者之謂圣也;有學述業,述者之謂明也。又按音義曰:‘天复本心作止。'當從之。言立道不止,則為仲尼;述業不止,則為顏淵也。李、宋、吳本并作‘心',于義難通。溫公從之,非是。”按:俞說是也。經傳釋詞云:“有猶或也。”言或以立道為教,進而不已,斯仲尼矣;或以述業為學,進而不已,斯顏淵矣。即前文“睎之則是”之意。思、力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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