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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神卷第七

    〔注〕測于天地之情者,潛之乎心也。心能測乎天地之情,則入乎神矣。〔疏〕此篇多闡發經義。自“或問神”至“圣人以不手為圣人”,皆論易道。“經可損益与”以下,則雜論五經。說文:“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引伸為神智。易系屢言神。如云:“神無方而易無体。”又云:“陰陽不測之謂神。”又云:“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又云:“易□思也,□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又云:“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又云:“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又云;“鼓之舞之以盡神。”又云:“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子云欲明其義,故假問發之。

    或問“神”。曰:“心。”“請問之。”曰:“潛天而天,潛地而地(一)。〔注〕惟其所潛。天地,神明而不測者也。心之潛也,猶將測之,況于人乎?況于事倫乎?”“敢問潛心于圣。”曰:“昔乎,仲尼潛心于文王矣,達之。〔注〕達,通。顏淵亦潛心于仲尼矣,未達一間耳。〔注〕其殆庶几。神在所潛而已矣。”〔注〕神道不遠,潛心則是。〔疏〕“或問‘神'。曰:‘心'”者,素問靈蘭秘典論云:“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又六節藏象論云:“心者,生之本,神之變也。”荀子解蔽云:“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說苑辨物云:“易曰:‘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夫天文地理,人情之效,存于心,則圣智之府也。”音義:“‘請問之',天复本作‘請聞之'。”按:詩車攻“有聞無聲”,卷阿“令聞令望”,左傳襄公篇“令聞長世”,論語“聞一以知十”,釋文并云:“本作‘問'。”檀弓“問喪于夫子乎”,庄子庚桑“楚因失吾問”,釋文并云:“本作‘聞'。”是問、聞二字古書互用。俞云:“‘之'當作‘心',隸書相似而誤也。上文‘或問神。曰:心。'故或人又請問心也。'按:俞說是也。隸体“心”形、“之”形、“止”形相近易誤。學行:“無止仲尼、無止顏淵。”今本皆作“無心”。“心”之誤“之”,猶“止”之誤“心”也。蒙上發問,本書多有此文例。如“其質非也。敢問質”,“莫知作,上作下。請問莫知”,“先知其几于神乎?敢問先知”,“或問:‘為政有几?'曰:‘思斁。'或問思斁”,“為政日新。或人敢問日新”,“天道勞功。或問勞功”,皆是。“潛天而天,潛地而地”者,易干:“初九,潛龍勿用。”崔憬注云:“潛,隱也。”按:引伸為深入之義。潛天而天崇,效天也;潛地而地卑,法地也。“天地,神明而不測者也。心之潛也,猶將測之”者,中庸云:“天地之道,可壹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文言云:“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系辭云:“易与天地准,故能彌綸天地之道。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又云:“与天地相似,故不違。”又云:“夫易廣矣,大矣!以言乎遠,則不御;以言乎邇,則靜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又云:“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又云:“參天兩地而倚數。”“況于人乎?況于事倫乎”者,樂記鄭注云:“倫謂人道也。”孟子滕文公,趙注云:“人倫者,人事也。”文言云:“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東原錄云:“楊子:‘潛天而天,潛地而地。'人之神潛天地,則其德如天地矣。書曰:‘惟克天德。'故仲淹謂‘天隱地隱者,此也'。真西山潛齋記引此,作‘心之潛也,猶將見之'。”惠氏棟易微言引此文而說之云:“潛天而天,潛地而地,所謂知情天地,即神也。心之潛也,猶將測之,所謂形不測也。天地神明不測,而心能測之,伏犧、文王、孔子是也。知情天地形不測,人与事倫不足言矣!”按:“知情天地形不測”,本書孝至文。“昔乎”,世德堂本無“乎”字。“仲尼潛心于文王矣,達之”者,系辭云:“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惠氏棟周易述云:“中古,謂文王也。文王蒙大難而演易,故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傳曰:“作者之謂圣。”系辭又云:“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与紂之事邪?”左傳昭公篇孔疏引易鄭注云:“据此言,以易文王所作,斷可知矣。”張氏惠言易鄭氏義云:“卦爻之辭,鄭俱以為文王作。作者,謂卦辭、爻辭也。后儒疑王用亨于岐山之等,嫌以受命自居。文王不嫌稱王,豈嫌書經以法后世?”是也。藝文志云:“孔氏為之彖、象、系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按: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獨云潛心文王者,以此章乃論易道。易是文王所作,孔子述之故也。“顏淵亦潛心于仲尼矣,未達一間耳”者,系辭云:“顏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复行也。易曰:‘不遠复,□只悔,元吉。'”虞注云:“謂顏回不遷怒,不貳過,克己复禮(二),天下歸仁。”侯果注云:“此明知微之難,則知微者唯圣人耳。顏子亞圣,但冀近于知微,而未得也。在微則昧,理章而悟。失在未形,故有不善;知則速改,故□大過。”說文:“間,隙也。”未達一間,即冀近于知微而未得之意。注“達,通”。按:廣雅釋詁文。此文“達”當訓為“至”。考工記“專達于川”,鄭注云:“達猶至也。”“仲尼潛心于文王,達之”,謂仲尼學文王,而至于文王。“顏淵亦潛心于仲尼,未達一間耳”,謂顏淵學孔子,而未至于孔子僅一隙之地耳。

    (一)下“地”字原本訛作“潛”,据法言改。

    (二)“禮”字原本作“理”,音近而訛,今改。

    天神天明,照知四方;〔注〕天以神明,光燭幽冥,照曜四方;人以潛心,鉤深致遠,探賾索隱。天精天粹,万物作類。〔注〕天以精粹覆万物,各成其類;人以潛心考校同异,披揚精義。〔疏〕“天神天明,照知四方”者,易离象曰:“明兩作离,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虞注云:“兩謂日与月也,日月在天,動成万物,故稱作矣。震東,兌西,离南,坎北,故曰照于四方。”荀子不苟云:“君子養心莫善于誠,致誠則無他事矣,惟仁之為守,惟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又云:“故操彌約而事彌大。五寸之矩,盡天下之方也。故君子不下室堂,而海內之情舉積此者,則操術然也。”“天精天粹,万物作類”者,說文:“粹,不雜也。”文言云:“大哉,干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系辭云:“精气為物。”虞注云:“干純粹精,故主為物。”干彖曰;“大哉,干元!万物資始。”九家易云:“干者純陽,眾卦所生,天之象也。觀干之始,以知天德。”荀爽注云:“冊取始于干,猶万物之生本于天。”文言云:“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崔憬注云:“謂動物親于天之動,植物親于地之靜。”虞注云:“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干道變化,各正性命,触類而長,故各從其類。”真西山云:“楊子默而好深湛之思,故其言如此。‘潛'之一字,最宜玩味。天惟神明,故照知四方;惟精粹,故万物作睹。人心之神明精粹,本亦如此。惟不能潛,故神明者昏,而精粹者雜,不能燭物而應理也。”明、方、粹、類,韻語。注“光燭幽冥”。按:世德堂本“冥”作“明”。注“披揚精義”。按:世德堂本“披揚”作“搜暢”。

    人心其神矣乎?操則存,舍則仁。〔注〕人心如神,變化無方。操而持之則義存,舍而廢之則道亡,操而不舍則道義光大。能常操而存者,其惟圣人乎?〔疏〕“操則存,舍則亡”,“舍”,世德堂本作“舍”,注同。音義:“舍則,書也切。”孟子云:“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与?'”朱子集注云:“孔子言心操之則在此,舍之則失去,其出入無定時,亦無定處如此。孟子引之,以明心之神明不測,得失之易,而保守之難,不可頃刻失其養,學者當無時而不用其力,使神清气定常如平旦之時,則此心常存,無适而非仁義也。”注“變化無方”。按:世德堂本“方”作“常”。

    圣人存神索至,〔注〕存其精神,探幽索至。成天下之大順,致天下之大利,〔注〕順事而無逆,利物而無害。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也。〔注〕至化混然,歸于一也。〔疏〕“存神”者,存其神也;“索至”者,求其至也。音義:“索之,山責切。”系辭云:“易其至矣乎?”周禮:“師氏以三德教國子,一曰至德以為道本。”鄭注云;“至德,中和之德,覆燾持載含容者也。孔子曰:‘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為此文“至”字之義。“順”者,坤德也。文言云:“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利”者,干德也。文言云:“干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和同天人之際”者,干鑿度引孔子曰:“故道興于仁,立于禮,理于義,定于信,成于智。五者,道德之分,天人之際也。”漢書眭弘等傳贊云:“通合天人之道者,莫著乎易、春秋。”和同即通合之意。“使之無間”者,音義:“無間,間廁之‘間'。”按:解嘲云:“細者入無間。”李注云:“無間,言至微也。”按:謂不可分析也。世德堂本作“使之而無間者也”,“而”、“者”皆衍字。

    龍蟠于泥,蚖其肆矣。〔注〕惟圣知圣,惟龍知龍,愚不知圣,蚖不知龍。圣道未彰,群愚玩矣;龍蟠未升,蚖其肆矣。蚖哉,蚖哉,惡睹龍之志也与!〔注〕歎之甚也。或曰:“龍必欲飛天乎?”曰:“時飛則飛,時潛則潛,〔注〕時可而升,未可而潛。既飛且潛。〔注〕義兼出、處。食其不妄,形其不可得而制也与!”〔注〕飲食則不妄,有形而不可制也。曰:“圣人不制,則何為乎羑里?”曰:龍以不制為龍,圣人以不手為圣人。”〔注〕手者,桎梏之屬。〔疏〕“龍蟠于泥,蚖其肆矣”者,說文:“龍,鱗虫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干:“初九,潛龍勿用。”馬融注云:“物莫大于龍,故借龍以喻天之陽气也。”又沈驎士注云:“稱龍者,假象也。天地之气有升降,君子之道有行藏,龍之為物,能飛能潛,故借龍比君子之德也。”尚書大傳云:“蟠龍賁信于其藏。”鄭注云:“蟠,屈也。”音義:“蚖,音元。”按:說文:“蚖,榮蚖,蛇醫。”國語鄭語:“化為玄黿。”韋注云:“‘黿'或為‘蚖'。蚖,蜥蜴也,象龍。”“蚖哉,蚖哉,惡睹龍之志也与”者,音義:“惡睹,音烏。”文言云:“确乎其不可拔,潛龍也。”虞注云:“干剛潛初,坤亂于上,君子弗用,隱在下位,确乎難拔潛龍之志也。”“龍必欲飛天乎”者,干:“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虞注云:“謂若庖犧觀象于天,造作八卦,備物致用,以利天下。故曰飛龍在天,天下之所利見也。”按:圣人受命制作,為万世法,是為飛天。或問此者,据文王、孔子皆受命制作。“時飛則飛,時潛則潛”者,干象曰:“潛龍勿用,陽在下也。飛龍在天,大人造也。”荀爽注云:“气微位卑,雖有陽德,潛藏在下,故曰勿用也。飛者喻□所拘,天者首事造制。大人造法,見居天位,圣人作而万物睹,是其義也。”“飛且潛”者,謂圣人雖受命制作,而不必皆居天位。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孔子則終老于庶位也。“既食其不妄,形其不可得而制也”者,音義:“食其不妄,俗本作‘不忘',字之誤也。非義不妄食,故不可得而制。楚辭曰:‘鳳亦不貪餧而妄食。'”按:所引楚辭宋玉九辯文。彼洪興祖補注引楊子曰“食其不妄”,又引說者曰“非義不妄食”,即此文音義語。呂氏春秋舉難:“孔子曰:‘龍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濁,魚食乎濁而游乎濁。'”食其不妄,即食乎清之謂。宋、吳本“妄”作“忘”。宋云:“雖飲食之間,不敢忽于形。”吳云:“雖一食之間,不忘隱見之形,安得而制哉?”均不可通。“圣人不制,則何為乎羑里”者,音義:“羑里,羊久切。”說文:“羑,進善也,從羊,久聲。文王拘羑里,在湯陰。”史記殷本紀云:“紂囚西伯羑里。”御覽六百十三引風俗通云:“殷曰羑里,言不害人,若于閭里,紂拘文王是也。”亦作牖里,書鈔四十五引白虎通云:“殷曰牖里。”淮南子泛論云:“悔不誅文王于羑里。”高注云:“‘羑'古‘牖'字。”大傳云:“文王一年質虞、芮,二年伐于,三年伐密、須,四年伐畎夷,紂乃囚之。”“龍以不制為龍,圣人以不手為圣人”者,公羊傳庄公篇云:“手劍而叱之。”解詁云:“手劍,持拔劍。”陳疏云:“凡以手持物謂之手。下十三年傳‘曹子手劍而從之',亦謂持劍也。檀弓云:‘子手弓而可。'謂持弓也。周書克殷云:‘武王乃手大白以麾諸侯。'史記周本紀‘手'作‘持'。又吳世家‘專諸手匕首刺王僚',楚世家‘自手旗左右麾軍',司馬相如上林賦‘手熊羆',義皆作持也。蓋手所以持,因而持即謂之手,以名辭為動辭也。不持謂不專執一端,即毋必、毋固之義,故可常亦可變,可伸亦可屈。龍之為物,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故其形不可制也。圣人之所不可制者道而已矣,其形則固可得而制也。故以龍象圣人者,謂其道,非謂其形也。文王當憂患之世,事逆天暴物之君,義當受制則受之,此為不手,此為圣人也。”注“惟圣”至“肆矣”。按:惠氏棟易微言解此文云:“龍蟠于泥,獨也,以況君子。肆,恣也。蚖其肆,不慎獨也,以況小人閒居為不善也。”定宇此說与弘范絕异。榮謂“蟠泥”与下文“飛天”相對,當以李義為長。班孟堅答賓戲云:“應龍潛于潢污,魚黿媟之。不睹其能奮靈德,合風云,超忽荒,而躆昊蒼也。”語即本此。是孟堅解此亦与弘范義同。龍蟠者,文王之蒙難,孔子之困厄也,蚖其肆者,紂之逆天暴物,衰周之邪說暴行也。此圣人失位、小人得志之喻。注“手者,桎梏之屬”。按:東原錄云:“楊子曰:‘圣人以不手為圣人。'李軌注謂:‘手者,桎梏之屬。'賈誼新書云:‘紂作梏數千,晲天下諸侯之不順己者,杖而梏之。文王桎梏,囚于羑里,七年而后得免。'其注意以文王圣而免桎梏,則与楊子合矣。”所引新書見君道篇,龔取證弘范此注,語似有据。然圣人以得免桎梏為圣,殊不成義,此決非子云本旨。音義云:“不手,不制于人之手。”宋云:“‘手'當為‘干'字之誤也。言圣人雖為紂所囚,然終不干其刑,故能謂之圣人。”吳云:“手,持也,執也。文王事不道之紂,雖以非禮見囚,終不能執而戮之。”司馬云:“光謂手謂為人所提攜指使,枉己之道而隨人左右也。”俞云:“‘手'當為‘午'。成二年公羊傳‘曹公子手',釋文曰:“‘手'本作‘午'。'是其例也。說文午部:‘午,啎也。五月陰气午,逆陽冒地而出。'釋名釋天曰:‘午,仵也。陰气從下上,与陽相仵逆也。'然則不午者,不逆也。此言圣人之德与神龍异,龍以不制為龍,圣人則以不午為圣人。記曰:‘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此不午之義也。文王之囚于羑里,正所謂‘素患難,行乎患難',何損于文王之圣乎?諸說皆不得其義。吳訓‘手'為‘持、執',是矣;而以不手為不能執而戮之,則亦失之。”

    或曰:“經可損益与?”曰:“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詩、書、禮、春秋,或因或作,而成于仲尼,其益可知也。〔注〕或因者,引而伸之;或作者,又加春秋。故夫道非天然,應時而造者,損益可知也。”〔疏〕“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者,系辭云:“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万物之情。”按:經惟言伏犧作八卦,不言重卦始自何人。子云以為文王六十四,此漢易家相傳之師說也。易通卦驗云:“虙羲作易仲,仲命德,維紀衡。周文增通八八之節,轉序三百八十四爻。”鄭注云:“仲謂四仲之卦震、兌、坎、离也。維者,四角之卦艮、巽、坤、干也。八八之節六十四卦,于節□各有王也。”是緯說与此合也。周本紀云:“西伯蓋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蓋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三代世表云:“季歷生文王昌,益易卦。”是史遷說与此合也。淮南子要略云:“八卦可以識吉凶、知禍福矣,然而伏犧為之六十四變,周室增以六爻。”高注云:“八八變為六十四卦,伏犧示其象。周室謂文王也。”按:高云“伏犧示其象”者,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數。伏犧為之六十四變,未滋之虛象也;周室增以六爻,已滋之實數也。是淮南說与此合也。藝文志云:“文王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按:班志本劉向父子,其說云爾。是二劉、班固与此合也。論衡正說云:“說易者皆謂伏犧作八卦,文王演為六十四。”是王充以前易家無异說也。又對作云:“易言伏犧作八卦。前是未有八卦,伏犧造之,故曰作也。文王圖八,自演為六十四。”是充說亦与此合也。其諸儒异說有謂伏犧自重者。系辭“以類万物之情”,九家易云:“六十四卦凡有万一千五百二十冊,冊類一物,故曰類万物之情。以此知庖犧重為六十四卦,明矣。”又系辭“引而信之,触類而長之”,虞注云:“引謂庖犧引信三才,兼而兩之,以六畫触動也,謂六畫以成六十四卦。”又系辭“爻彖以情言”,崔憬注云:“伏犧始畫八卦,因而重之,以備万物,而告于人也。”易孔疏論重卦之人云:“王輔嗣等以為伏犧重卦。”又云:“今依王輔嗣,以伏犧既畫八卦,即自重為六十四卦,為得其實。”是也。有謂神農所重者,困學紀聞引京氏易積算法云:“八卦因伏羲,暨于神農,重乎八純。”御覽一引帝王世紀云:“庖犧作八卦,神農重之,為六十四卦也。”周禮大卜賈疏云:“后鄭專以為伏犧畫八卦,神農重之。”易孔疏論重卦之人云:“鄭玄之徒,以為神農重卦。”是也。有謂夏禹所重者,孔疏論重卦之人云:“孫盛以為夏禹重卦。”是也。今按孔疏駁神農重卦之說云:“若言重卦起自神農,其為功也豈比系辭而已哉?何因易緯等數所歷三圣,但云伏犧、文王、孔子,竟不及神農?”其說良是。以為夏禹,更無煩置辯。惟系辭言十二蓋取于神農、黃帝、堯、舜,有取益,取噬嗑,取渙等文,似彼時已有六十四卦。謂伏羲自重,疑最近理。然系辭以后名被前事言卦象,兼備万物,非謂先有某卦,而后圣人制作某事以象夏之徒不能贊一辭。”此春秋稱作之義也。“道非天然,應時而造者,損益可知也”者,天然者,董仲舒傳云“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也。道之天然者,謂若禮記大傳云“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此其不得与民變革者也”。應時而造者,謂若白虎通三教云“王者設三教者何?承衰,救弊,欲民反正道也。”五經皆應時而造,明得損益。白虎通五經云:“孔子所以定五經者何?以為孔子居周之末世,王道陵遲,禮樂廢坏,強陵弱,眾暴寡,天子不敢誅,方伯不敢伐,閔道德之不行,故周流應聘,冀行其圣德。自衛反魯,自知不用,故追定五經以行其道。”是也。

    或曰:“易損其一也,雖憃知闕焉。至書之不備過半矣,而習者不知。〔注〕本百篇,今二十九,故曰過半。惜乎!書序之不如易也。”〔注〕歎恨書序雖存,獨不如易之可推尋。曰:“彼數也,可數焉,故也。如書序,雖孔子末如之何矣。”〔注〕數存,則雖愚有所不失;數亡,則雖圣有所不得。〔疏〕“易損其一也,雖憃知闕焉”者,“也”讀為“邪”。世德堂本無此字,蓋以不得其義而妄去之。音義:“憃,書容切;又丑江切;又丑用切。”說文:“惷,愚也。”吳云:“言易之六十四,若損其一,雖愚人可以知其闕者。”按:論衡正說云:“孝宣皇帝之時,河內女子發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禮、尚書各益一篇。”隋書經籍志云:“秦焚書,周易獨以卜筮得存,惟失說卦三篇,后河內女子得之。”徐氏養原今古文書增太誓說云:“充言益一篇,不知所益何篇。以他書考之,易則說卦,書即太誓,惟禮無聞。”洪氏頤烜讀書叢說云:“易益說卦,尚書益太誓,皆三篇合為一篇。然則易于漢時固嘗有逸。但此文‘易損其一邪',乃是設辭,吳解得之,非指論衡所云也。”“書之不備過半矣,而習者不知”者,藝文志“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注云“為五十七篇”;又“經二十九卷”,注云“大、小夏侯二家,歐陽經三十二卷”,顏注云:“此二十九卷,伏生傳授者。”志云:“秦燔書禁學,濟南伏生獨壁藏之。漢興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之間,訖孝宣世,有歐陽、大、小夏侯氏,立于學官。古文尚書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魯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凡數十篇,皆古字也。孔安國者,孔子后也,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國獻之,遭巫蠱事,未列于學官。”今按經二十九卷者,堯典一,咎繇謨二,禹貢三,甘誓四,湯誓五,盤庚六,高宗肜日七,西伯戡耆八,微子九,太誓十,牳誓十一,洪范十二,金縢十三,大誥十四,康酷十五,酒誥十六,梓材十七,召誥十八,洛誥十九,多士二十,毋劮二十一,君奭二十二,多方二十三,立政二十四,顧命二十五,鮮誓二十六,甫刑二十七,文侯之命二十八,秦誓二十九。康王之誥与顧命合為一卷,書序附秦誓之后,不入卷數。其中太誓一篇,劉向以下皆謂后來民間所獻。或以為武帝時,或以為宣帝時,而其為后得,則眾說所同。是伏生所傳,惟有二十八篇,無太誓。然無以合于史、志伏生求得二十九篇之說。王氏引之力辨伏書本有太誓,其云后得者,乃向、歆諸人傳聞之誤。按:劉子政博极群書,立言不苟,豈于經籍源流,本朝掌故,漫不深考,率以無据之辭著諸別錄,而馬季長、趙邠卿、王子雍之徒從而妄信之?此事理所必無。然則伏書既無太誓,而篇數又為二十九,其說頗不可通。于是,陳氏壽祺欲以書序當其一篇,而俞氏正燮、龔氏自珍則欲析康王之誥于顧命以當之。顧按諸舊聞,皆相乖剌。魏氏源又謂伏生所得与民間所獻皆是太誓殘本,此之所有或彼之所無,故可取為增補。然使伏書本有太誓,則民間所獻即有可以增補之處,亦必不能謂太誓為后得。榮謂太誓后得充學之說,兩漢諸儒從無异同,其為信而有征,顯然可見。班志所云伏生求得二十九篇,及云孔安國以古文尚書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者,皆尚書二十九篇既定以后追數之辭。史記儒林傳亦云:“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此則后人据漢書校改之。論衡正說述此事,謂晁錯往從受尚書二十余篇,不言其小數;至宣帝得逸書一篇,下示博士,乃云“尚書二十九篇始定”。其說足補諸史之闕。若夫宣帝以前,漢人引書有在后得太誓中者,此蓋出大傳或其它故書雅記,不必即為彼時尚書已有太誓之證。大傳載尚書逸文在二十八篇以外者甚多,不得以伏書無太誓,便謂大傳不當有其逸文;亦不得因大傳有太誓逸文,即斷為伏書有此篇也。由是言之,二十八篇者,漢初伏生之書;二十九篇者,宣帝以后夏侯、歐陽之書。歐陽經又為三十二卷者,以后得太誓析為三篇,又以書序自為一卷,故三十二。不為書序作章句,故志有歐陽章句仍三十一卷矣。古文經四十六卷者,今文所有之二十九篇,古文悉有之。又于其中出康王之誥于顧命,是為三十;多舜典、汩作、九共、大禹謨、益稷、五子之歌、胤征、湯誥、咸有一德、典寶、伊訓、肆命、原命、武成、旅獒、冏命,凡十六篇,故四十六。其為五十七篇者,十六篇中九共為九,三十篇中盤庚、太誓各為三,為五十八;武成逸篇亡于建武之際,故五十七。班于總目据舊題,于注据見存耳。云“不備過半”者,此据當時學官傳習尚書二十九篇言之。書本百篇,今于二十九篇中析盤庚、太誓各為三,顧命、康王之誥為二,不過三十四篇,亡逸者尚六十六。若以古文經五十八篇計之,則不備者止四十二,不云過半矣。“習者不知”者,漢書劉歆傳:“歆移書讓太常博士云以尚書為備。”臣瓚注云:“當時學者謂尚書唯有二十八篇,不知本有百篇也。”論衡正說云:“或說尚書二十九篇者,法北斗、七宿也。四七二十八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是也。“惜乎!書序之不如易”者,書序謂百篇之序。今文尚書之有序無序,說者各异。陳氏壽祺力主今文有序,討論經傳,舉十有七事以證之。其第十四證即据法言此文為說,詳見左海經辨。既今文有序,而習者不知書之不備者。正說又云:“或說曰:‘孔子更選二十九篇,二十九篇,獨有法也。'”是當時學者未嘗不見書序,即未嘗不知書有百篇,而猶為此說者,以為二十九篇之外皆孔子所不取者也。“彼數也,可數焉,故也”者,兩“數”字音義不為作音。按:數也之“數”,所据切。廣韻十遇:“數,算數。”周數有九數。世本曰:“隸首作數。”是也。可數之“數”,所矩切。廣韻九麌:“數,計也。”是也。司馬云:“八卦重之成六十四,自然之數。”按: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闕一可知者,以其可用算數證明之。易經卦八,六十四為八自乘之數也。又六畫而成卦,三百八十四為六与六十四相乘之數也。”“如書序,雖孔子亦末如之何矣”者,征實易明,憑虛難曉。百篇之序雖存,而篇亡不足以證之,則序為空文。學者既以尚書二十九篇為備,則雖時有圣人,不能執空文与之爭,明書序無所用也。注“本百篇,今二十九,故曰過半”。按:“二十九”治平本作“五十九”,世德堂本作“四十九”,皆妄人所改。不知此据當時所誦習之三家經文為言,故云不備過半。注“故曰過半”四字,即承正文而言,謂不備者過半也。若作“五十九”,則語不可解。此謬誤之顯然者,今訂正。注“歎恨書序雖存,獨不如易之可推尋”。按:俞云“書有序,易亦有序,今序卦傳是也。序卦傳自‘盈天地之間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至‘物不可窮也,故受之以未濟終焉',皆以意義聯貫其間。其或闕失,可以推求。故上文曰‘易損其一,雖憃知闕焉'。至書序則但云為某事作某篇,不相聯貫,故上文曰‘至書之不備過半矣,而習者不知'。此或人歎書序不如易之意也。”榮謂:此言書有百篇,猶易有六十四卦。書序者,書有百篇之證。然易能證明六十四卦之不可闕一,而書序不能證明二十九篇之為不備,故發此歎。殊不謂書序作法不及序卦傳之意義聯貫。俞說謬矣。

    昔之說書者,序以百,〔注〕敘以百篇。而酒誥之篇俄空焉。今亡夫。〔注〕秦焚書,漢興求集之,酒誥又亡一簡。中者先師猶俄而空之,今漸亡。〔疏〕“昔之說書者,序以百,而酒誥之篇俄空焉”者,此明當時博士以尚書二十九篇為備,乃俗學之失真,非先師舊說如此,故舉昔之說書者二事以正之。序者,篇之次第。序以百者,第篇之數以百,不以二十八或二十九,謂并有目無書者數之,不以見在為數也。蓋以見在為數,則堯典第一,咎繇謨第二,禹貢第三,訖于秦誓為第二十八;加后得太誓,則秦誓為第二十九。而依百篇之序為次,則堯典、咎繇謨之間有舜典、汩作、九共、槁飫、大禹謨,凡十三篇,故咎繇謨為第十五。而咎繇謨、禹貢之間有棄稷,故禹貢為第十七。如是數之,訖于秦誓為第百也。伏生所傳雖止二十八篇,然尚書大傳篇目有九共、帝告、嘉禾、揜告、臩命,皆在二十八篇以外,是為伏生弟子親聞百篇之說之明證。論衡正說云:“尚書本百篇,孔子以授也。遭秦用李斯之議,燔燒五經。濟南伏生抱百篇藏于山中。孝景皇帝時,始存尚書。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遣晁錯往從受尚書二十余篇。伏生老死,書殘不竟。”然則伏生教授之際,百篇儼存。其所傳二十余篇,乃生自全書中擇取以先付講習者。傳授雖有后先,篇第不容改易。及生終業輟,尚書乃以二十八篇為止。弟子詮次,雖复以此二十八篇自為甲乙,然亦必兼列舊第,以存伏書之真。其后展轉傳寫,則專數見在,凡不傳諸篇,但列序目,不复數之。亦如傳詩者虛存南陔等篇之義,更不入諸什中。則鄭君所謂推改什首,非孔子之舊矣。意尚書歐陽、大、小夏侯三家舊本有序篇以百者,子云猶及見之,故其言如此。此昔之說書者不以尚書為備之事,一也。音義;“俄空,苦貢切,缺也。”按:古書凡有脫文,每中空以識之,逸周書此例最多。“酒誥之篇俄空”,謂于酒誥脫簡之處中空若干字,以示其有脫也。藝文志云:“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詰脫簡一,召誥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蓋古者削竹為札以書,謂之簡。連編眾簡,謂之篇。一簡當今書之一行。簡之長短有定,而其字數之多寡,每因篇而异。傳寫之際,必依原書以為程。伏生書与中古文同出先秦定本,其每篇簡數、字數,彼此較若畫一。及三家以今文寫之,則改著縑帛,行數、字數非复竹書之舊。在竹書為一簡者,在今文本或分屬兩行。然竹書有脫簡,則今文本有脫字,簡若干字,即脫若干字矣。酒誥、召誥之有脫字,既為三家所同。則必所据伏生書有然。伏書所脫者,而中書有之,故以中書校三家書,而得三家書酒誥、召誥脫字之數。因三家書二篇脫字之數,而知伏書脫簡之數也。伏書有脫簡,伏生不容不自知之。知有脫簡,而老耄遺忘,不复能舉其辭,而令傳寫者于此姑空若干字,以俟异日之或求得其文而補焉,故謂之俄空。俄之為言,假也。下文“天俄而可度”云云,王氏念孫雜志云:“俄与假聲近而義同,周頌維天之命篇‘假以溢我',說文引作‘8以溢我',是其例也。”按:王讀彼文“俄而”為“假如”,不必盡合,而以釋此文,則為确詁。故“俄空”云者,非忽亡之謂,乃姑闕之意。“酒誥之篇俄空”云者,非此篇全闕之謂,乃一篇之內有所中闕之意也。最初三家先師知其說者,其所寫經文必皆如是。久而失其真,則不复爾。而舊本固不容盡亡,此必子云所見三家經文猶有于酒誥、召誥脫簡之處中空若干字,以示其闕者,故云“酒誥之篇俄空焉”。不兼及召誥者,文不備耳。此昔之說書者不以尚書為備之事,二也。“今亡夫”者,“亡”讀為“無”。論語云:“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包注云:“孔子自謂及見其人如此,至今無有矣。”法言此語正用論語文,其義亦同。蓋子云晚年所見尚書通行之本已盡去舊第,直以二十九篇為孔子刪定舊數。又酒誥、召誥脫簡之處盡已聯屬無跡,不复知有闕文。專己妄作,全失本真,故發此慨。自來說法言此文者,皆不得其解。而王氏鳴盛尚書後案□段氏玉裁異之說,尤謬誤不可從,今詳論之。后案云:“酒誥今見在,何得言俄空?此言甚可疑。李軌、吳秘注皆不明确,徒亂人意。王應麟困學紀聞謂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誥脫簡一,‘俄空'即脫簡之謂,而大傳引酒誥‘王曰封,惟曰若圭璧',今無此句,疑所脫即此等句。應麟此說亦非也。劉向校書,見有脫簡,即應補入,必不任其脫落。但劉向以中古文校今文,所云脫簡者,乃古文有而今文無。大傳則伏生今文之學。歐陽、大、小夏侯三家所輯圭璧之句,想是伏生于他處別得逸文,古文所無、故今酒誥亦無此句。其俄空自指全亡,非脫一簡之謂,不可以圭璧句當之。然則酒誥既已全亡,今酒誥甚完善,又從何而出?朱子語類徐孟寶問一條,竟以子云不見孔壁古文為說。孔壁古文,漢大儒多見之。況酒誥古、今文皆有,子云豈有不見?語類尤大誤。反复考之,韓非說林篇引酒誥之文以為康誥,蓋尚書或有別本,將酒誥混入康誥,揚雄偶据其本,遂以為俄空耳。”撰异云:“謂書序有百,而酒誥則無序,非謂尚書闕酒誥也。凡后人所謂數篇同一序者,皆有有目無序者廁其間。如:‘咎繇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謨、咎繇謨、棄稷。'按其實,則棄稷不統于此序。所以作棄稷者,不傳也。‘湯既胜夏,欲遷其社,不可,夏社、疑至、臣扈。'按其實,則疑至、臣扈不統于此序。所以作疑至、臣扈者,不傳也。‘大戊贊于伊涉,作伊涉、原命。'按其實,則原命不統于此序。所以作原命者,不傳也。‘高宗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訓諸王,作高宗肜日、高宗之訓。'按其實,則高宗之訓不統于此序。所以作高宗之訓者,不傳也。酒誥、梓材亦正此類。以殷余民邦康叔,故作康誥一篇,其酒誥、樟材不統于此序,蓋失其傳。‘俄空'云者,偶不存之謂,非竟亡也。然至于久而闕,則竟亡矣,故云‘今亡夫'。子云獨舉酒誥者,舉一以例其余也。”按:段不見百篇之書,安能知某篇不統于某序?酒誥、梓材,皆康叔受封時,周公稱王命以戒之之辭,正當与康誥同序,何以知其別有作意而不傳耶?且即如其說,謂酒誥等篇別自有序,而百篇之中如九共當九篇,咸乂當四篇,太甲、盤庚、說命、太誓各當三篇,亦篇皆有序耶?古來尚書家但有百篇之說,從無百序之說,子云獨何所据而云昔之說書者序有百耶?上文方云“書序,孔子末如之何”,明書序雖存,不能諭習者之罔。此忽慨歎于書序之有闕亡,義不相應,將安取耶?王自誤解酒誥俄空為書亡酒誥,乃謂尚書別本嘗有將酒誥混入康誥者,子云偶据其本,遂以為酒誥全亡。夫三家經文明明二十九篇,酒誥明明在二十九篇之內,孔壁古文,大儒猶多見之,豈博士定本,子云反未寓目,顧据其顯然錯誤之別本,妄以不亡為亡,更為俗學所笑耶?至后案駁困學紀聞之語,尤全無是處。伯厚疑大傳引酒誥“王曰封,惟曰若圭璧”八字即脫簡中之殘句,本未必然。陳氏壽祺為今文与古文章句,多寡异同,非止一二,酒誥篇有“王曰封,我聞惟曰,在昔殷先哲王”之語,大傳所引,疑或此處之异文,未必為逸句也。其說深為近理,足破伯厚之疑。若后案以今酒誥無此句,即為劉向未嘗補人之故,向之未嘗補入,即為中古文并無此句之故,因而推定“俄空”之云,非指脫簡之事。此其率臆速斷,可謂一言以為不智。夫三家經文,皆漢時官書,功令所垂,上下共守。自非奏下博士從容集議,安能輒有增損?向但校三家与中古文异同,未聞有据中古文改定三家之事。不能將舜典、汩作諸逸篇并列學官,獨能將酒誥、召誥脫簡補入經文耶?今之尚書,絕非向所見之中古文。以今酒誥無此句,遂謂中古文之亦未嘗有之,豈复有當耶?伯厚以酒誥脫簡證明俄空之說,是也。惟云俄空即脫簡之謂,則語殊未晰。蓋脫簡者,伏生書之事,俄空者,三家書所以識此脫簡之事。脫簡無所謂昔有而今無,知有脫簡而為之中空以識之,則与序篇以百同為昔人存古闕疑之美,乃昔人所有者,而今更無之,所以為可喟。若解俄空為脫一簡,則“今亡夫”三字為無義。或讀“亡”如字,以為始也偶脫,而今也遂亡,則顯与論語“今亡矣夫”异義,必不然也。吳胡部郎玉縉云:“楊子舉酒誥,不及召誥。俄空者,疑所見酒誥首句為‘囗王若曰',以其空圍在第一字,故曰俄空。俄之言俄然也,忽也。后所見本,則有人已補成字。何以言之?釋文出‘王若云',馬本作‘成王若曰',注云:‘言成王者,未聞也。吾以為后錄書者加之。'馬所据蓋即增補之本,而致疑于‘成'字,以為后加。所見甚卓。楊于書用歐陽義。孔疏云:‘馬、鄭、王本以文涉三家,而有成字。'歐陽即三家之一,孔所引亦增補之本。孔又稱:‘三家云王年長,骨節成立。'此三家字渾舉,或大、小夏侯之說。歐陽原本作空圍。決不為‘成'字作訓。或后來增字者并增此注,亦未可知。馬注稱:‘衛、賈以為戒成康叔以慎酒成就人之道。'則衛宏、賈逵亦有‘成'字。蓋自西漢末已盛行增字本,而空圍之本殆絕,故衛、賈、馬、鄭諸儒皆未及見,宜楊子之致慨矣。”按:此說亦可備一義。

    虞、夏之書渾渾爾,〔注〕深大。商書灝灝爾,〔注〕夷曠。周書噩噩爾。〔注〕不阿借也。下周者,其書譙乎!〔注〕下周者秦,言酷烈也。〔疏〕“虞、夏之書渾渾爾,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者,音義:“渾渾,戶昆切,又胡本切。灝灝,胡老切。噩,五谷切。”書堯典下偽孔傳題“虞書”,孔疏云:“馬融、鄭玄、王肅別錄題,皆曰“虞夏書”,虞、夏同科,雖虞事,亦連夏。鄭玄序以為虞夏書二十篇,商書四十篇,周書四十篇。贊云:‘三科之條,五家之教。'是虞、夏同科也。堯典雖曰唐事,本以虞史所錄,末言舜登庸由堯,故追堯作典,非唐史所錄,故謂之虞書。鄭玄云:‘舜之美事,在于堯時。'是也。”段氏玉裁云:“五家之教,是今文尚書例也;三科之條,是古文尚書例也。三科謂作三書之時代。堯典、皋陶謨、禹貢是三篇者,或曰虞史記之,或曰夏史記之,莫能別异,故相承謂之虞夏書,合商書、周書而有三科之說。”按:鄭君尚書贊多從書緯,緯說皆為今文。法言說書,亦据當時所誦習。此文以虞夏之書与商書、周書別為三种,明用三科之條,則不得以此為古文尚書例可知。蓋以有天下者之號名其書,則曰唐書、虞書、夏書、商書、周書;依作史之時代詳近略遠,則曰虞夏書、商書、周書。其例皆出于今文諸師。古文無師說,安得有所謂書例耶?“下周者,其書譙乎”,音義:“譙乎,俗本非‘誰'。舊本皆作‘譙'。”宋、吳作“誰”,司馬從之,云:“其書誰乎?言不足以為書也。”按:譙乎与渾渾爾、灝灝爾、噩噩爾相對,皆形容之辭,溫公說非。御覽六百七引作為“憔悴乎”。注“深大”。按:方言:“渾,盛也。”廣雅釋訓:“渾渾,大也。”本篇云:“圣人之辭,渾渾若川。”注“夷曠”。按:史記司馬相如傳“灝溔潢漾”,正義引郭璞云:“皆水無涯際也。”夷曠即平廣無涯之謂,灝溔疊韻,灝灝重言,其義同也。注“不阿借也”。按:世德堂本作“不阿附也”。漢書韋賢傳“咢咢黃發”,顏注云:“直言也。”“噩”即“咢”字,文選韋孟諷諫詩作“諤諤”,李注云:“正直貌。”不阿借即正直之義。注“下周者秦,言酷烈也”。按:音義引詩傳云:“譙,殺也。殺,所戒切。故注云酷烈。”所引詩傳,鴟鴞毛傳文。說文:“譙,嬈譊也。”嬈譊疊韻連語,煩苛之意,与酷烈義近。秦書酷烈,謂若始皇、二世詔令及諸刻石之辭,厲峻急,無复三代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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